文人士子的山水皈依
——古代山水游记解读
2015-02-27陈士同
□陈士同
文人士子的山水皈依
——古代山水游记解读
□陈士同
文人士子对山水的发现和回归,在自然风物的滋养和浸润中找到安放自己灵魂的精神家园。随着灵魂的步入,自然的山水被赋予浓烈的情感,包蕴着丰富的情趣。徜徉在山水中,读懂花开花谢、潮起潮落的同时,也读懂了人生。这样,精神也找到了皈依之所。
山水游记;景趣;情趣;理趣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水因为有了人的介入而具有了灵性,人类因为有了山水的滋养,铅华洗尽,浮躁得以消解。正因如此,古代的文人士子对山水情有独钟。当然,文人士子对山水的回归和观照不是停留在“目遇之而成色,耳得之而为声”的层面,而是把在山水的浸润中获得的体验和感受经过内化后,外铄成充满景情理趣的文字。通过文字的外铄,他们把投入山水之中的所见所感,所思所悟融入其中。正是在借用文字以消解情绪的过程中,他们对宇宙人生的认识得以提升,自我的境界也实现了突破;我们在曼妙的文字世界徜徉,不仅可以欣赏到有别于自然的山水,还可以感受到作者丰富的情感世界和博大的胸襟,更重要的是在读文赏景中情性也受到潜移默化的浸润与陶冶。下面以古代山水游记的解读为例,以求在山水的世界中感受纤细的文字所承载的作者的情思理趣。
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景趣
投身山水,与其近距离的接触,体之所触,目之所及是秀山绿水的冲击。而这种直观的感受也成为作者笔下描绘的首要元素,虽然没有音乐的轻盈悦耳,芳香气息的沁人心脾,但造化鬼斧神工的杰作足以让人心驰神动:山之巍峨,石之怪异;水或潺潺涓涓,或汹涌澎湃。正是这种移步换景引起的视觉冲击,才给我们带来不同的视角体验。“何必丝与竹,山水有轻音。”回归山水,自可发现其中的美丽和清净。而这种发现也为游览者提供了直观的描写对象。于是,自然的山水经过他们的生花妙笔,就具有了别样的风致。王右军笔下的兰亭世界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带左右”;苏东坡笔下的赤壁世界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月处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至于王勃的滕王阁胜景则是“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不同的山水,不同的人,因为不同的人生际遇,所以其眼中指向的山水也具有了不一样的特质,在笔尖呈现出来的也是不一样的世界。但是,当把所见之景内化成文字进行外铄以后,客观的山水也变得灵动起来。而徜徉在秀色可餐的世界中去享受清风明月,感受古树怪石,再掬一抔甘冽的山泉濯我衣,一种超脱和惬意自是妙不可言。
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情趣
“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古代文人士子回归山水不是单纯的为大自然的青山秀水的美景所吸引,而是在跋山涉水间借助一花一草,一树一石,一江一河来消解自己长时间在尘网中游走郁积的情绪。这时面对山水“我”不再是旁观者静待花开花落,而已经和它们融为一体,也正是这种有我之境的体验,客观山水的内蕴得以丰富,并开始变异。正是这样,在他们笔端所绘的山水风物不仅仅是纯自然的存在,而是被赋予了特定的情思。居庙堂之高,虽然风光无限,但在家国天下思想的引领下,他们不可能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于是,当看到苍生泣血时,他们自然会不平则鸣,其结果只能招致奸佞之人的排挤,只好从高高的都城门中走出。“达则兼济天下”,为苍生疾苦呐喊却受到如此的对待,不觉悲从中来。“何以解忧”?“唯有山水”!处江湖之远,尽管远离了是非之地,但是由京官转向地方官,由繁华的市井向荒芜之地的跌落,所造成的心理落差在短期内无法抚平。失落和压抑如何排遣?借酒消愁无法实现,只能纵情山水,使自己得到暂时的安抚。“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一切景语皆情语”,他们眼中发现的山水已经远远超出客观存在的层面,被赋予浓重的主观色彩。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在文人笔
端呈现的山水已经被赋予浓浓的情味,而且这种情味是作者独有的体验。因“乌台诗案”所牵,从鬼门关走过一程的苏轼举家赴黄州。京官向地方闲官的转身,失落不可言表,颓废消沉不是东坡居士的风格。如何把自己从阴影中解救出来?有“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不可救药的乐天派,瑜伽修行者”之称的苏轼,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精神归宿——赤壁的山水。虽然赤壁的山水称不上山水之冠冕,但从作者眼中所看到的则是一袭月光泻在万顷碧波之上,似烟雾笼罩,徐徐的清风,泛起粼粼波光。茫茫月色,茫茫江水,朦胧的远山,交相辉映,幽雅而宁静,苍茫而朦胧。风月无边,秋景如画,置身其中,如入仙境,饮酒赋诗,赏景吟唱,何等快哉!在自然的山水中,作者尽情地释放自己的情绪,而在自然的山水背后,隐藏的人文山水则把作者引向更高的层次。山水依旧,但意蕴要丰富得多。在《赤壁赋》中,当作者把自己消融在赤壁的山水之中时,可以“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可一旦浮华褪尽,不觉悲从中来。赏赤壁山水,想与赤壁有关的历史人物与故事,一代枭雄横槊赋诗,君临天下的霸气成为仰慕的标尺,但随着涛涛江水的流逝,一切丰功伟绩都化作历史的尘埃;面对茫茫宇宙,自己形如蜉蝣和一粟;面对浩瀚的江水,生命是何等的渺小和短暂。受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思想影响的苏子,纵有独步古今的才华,“兼济天下”的抱负,当与现实相遇时,只能发出低沉的哀叹。自然山水向文人山水的内转与突破,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有志难伸的悲情。
告别苏子,进入王勃的滕王阁世界,“才倾陆海,请洒潘江”的王勃尽管描绘出“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自然胜景,但这仅仅是目之所及而书写的感官快感和愉悦。王勃所绘之景真正的落笔点,则是对隐在山水背后的历史人物画卷的展现。通过他们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的人生轨迹的回放来抒写情感,表达寄托:在睢园邺水的描写吟诵中,表现出对魏晋名士洒脱人生的艳羡;在望长安、目吴会间,寄托自己对仕途的钟情;而“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的感喟,更见其怀才不遇、无路请缨的忧愤。客观的山水风物因为历史人物的介入而变得丰富有灵性。即使置身在山水中,也仍然没有忘记人间。
“山水自有情,人间牵挂真。”在杏花烟雨里,在滚滚东逝的江边,在遥远的古寨,在田夫荷锄至的田园,在春水碧于天的江南,抑或在独钓寒江雪的北国,都有着中国古代文人的墨迹。他们以心观山水,氤氲出这许多的情,无论悲或喜,都足以让我们感同身受,获得那些至真淳朴之情,并因此而感动,在这朴素的流年里,忘记了归途。时代的齿轮始终在不断运转着,悠悠千载,沧海桑田,即便物是人非事事休,山水已成为中国古代文人与生俱来的性情,无法剔除。
三、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的理趣
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就是说大自然蕴藏着万物之理,而这些理又是深含其中的,要使其外现,只能依托人的介入。花开花谢,潮起潮落,一叶知秋,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这些本是自然万物的运行规律。可是,当这些变化移入到文人士子的眼中,引发的则是对时光飞逝,人生短暂,世事无常的感叹,并在感叹中参悟出宇宙人生的道理。这时候自然的山水,不仅是一种具象的存在,不是仅供愉悦视听的凭借,而已经泛化成中国古典文化中普遍存在的文化符号,它们或柔或刚的特质勾勒出中国人心灵的柔软和坚韧。“天衣食,人生之所资;山水,性兮之所适”,面对这样的山水风物,游览者除了目之所及,情为之牵外,更重要的是在一花一草中悟出人生宇宙的道理。这种对自然的探究,对迢递远古的反思,也因此具有了普适性的意义和价值。
在苏轼赤壁山水风物的游历中,当蜉蝣与天地,一粟与沧海,须臾人生和无穷长江之间的对立无法弥合时,引发的是对人的渺小和生命短暂的感叹;面对自然水月则衍生出天地万物变化不定,而我与万物又是永恒的理性思考。既然世事如此,又何必患得患失。而在王右军的兰亭世界,看蜿蜒群山,清流映带,沐日丽风和,天朗气清,尽情享受造化所赐。可想到繁华难久,再回头审视把酒言欢的众生,不觉感慨顿生:“悟言一室之内,放浪形骸之外”的不同取舍,不同静躁,但在时光的飞逝中向之所欣,俯仰之间的快乐和悲伤都化作历史的尘埃。面对这些,渺小的生命个体无力回天,不觉发出“死生亦大矣”的叹息。兰亭的山水依旧,但当作为匆匆过客在此驻足,不经意的一瞥,留下的则是对生命长短,生与死的思考。这种浅层具象山水向深层抽象山水的突破,更见山水对人类灵魂撞击所诱发的对生命意识的觉醒。而五柳先生通过“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的率性
表现,将沉浮荣辱付之天地自然。历经了人生中林林总总的波折,再次回归自然,看到松菊犹存,这才意识到世事消长,人生数载,不过尔尔。至于王安石借游褒禅山的经历所阐发的“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和“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的道理,仍然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由此可见,名山大川因为留下文人士子的足迹而富有了生气。徜徉在山水间,放下沉重的身子,把自己完全交给山水,任其浸染;把心投注到花草树木,江河湖泊间,尽情吟唱,或喜或悲;再把灵魂融化到其间,在花开花谢,阴晴圆缺中体味世事变迁,感悟生命修短,宇宙永恒。不变的是山水,改变的是面对山水时人的心情和境界。而这种小我向大我,生命个体向宇宙人生的突围,正是文人士子皈依山水所追求的目标。宠辱不惊,任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看天上云卷云舒。这是何等的洒脱!
(作者单位:安徽省霍邱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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