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购书
——丁伯刚印象记
2015-02-24text杨振雩
text_ 杨振雩
雨夜购书
——丁伯刚印象记
text_ 杨振雩
等到我和丁伯刚去了十里书店后,我才真正知道他对九江的各个书店有多熟悉。哪怕是角落里的,都别想逃过他的双眼。 我说,不知道有没有谁的书?他说,有有有,在哪个书架,哪一排。嘿,我一找,还真有。我又说,想看谁的书,这里不一定有。他走动几步,手到擒来,果真是我想要的。好像是他开的书店。相反,有几次,我让店伙计帮我找几本书,他却只会抓头皮。
丁伯刚买了很多书,以至于他前面买的书后面就忘了,有时一本书拿在手里不知道要不要买,于是,放回去又取出来,取出来又放回去。他很矛盾,因为他不能再重复地买那么多书了。他已没有那么多地方安置它们。 他的书架全部爆满,再放一本进去就要加塞打桩了。他靠窗的书桌也摞满了,把窗子的光线都遮没了。床头、沙发、电视机柜上,到处是书。好像到了刨红薯片的季节,满坑满谷都是。在家里,他随手都可以拿到书,很方便。 他从厨房出来,可以不费力地从客厅的沙发上捡起一本书,等到他走到阳台时,他就能看完三分之一页。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有时要找一本书,还真难,就得翻箱倒柜,就得汗流浃背。不过,对于住在高楼的他来说,不啻为一种好的锻炼。
丁伯刚的书买多了,重复总是难以避免的。所以,在他家,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同一位作家的同一部作品,会有好几个不同的版本。若是译著,就会有不同的译本,不同的译者,不同的书名,不同的出版社。有些重复是他有意为之的。对于有些他特别偏爱的作家,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著作,只要见到就会买。单是《罪与罚》就有三四个版本,《卡拉玛佐夫兄弟》也有两三套。
我和丁伯刚一同去逛过很多次书店,也在书店多次与他不期而遇。除了在办公室外,我和他见面最多的地方就是书店了。他在书店显得异常安静,若是实在要说话,他会用手把嘴掩着,眼睛留心着两旁,发出细小的声音来,好像进行一场密谋,准备把整个书店买下来。他很好地爱护了阅读环境,但对于他的大嗓门来说,该是多大的抑制。 他最怕的是在书店碰见性格开朗的熟人,那人还在进门的地方,便同他热情地打上了招呼,喊着他的名字,一路旁若无人奔走过来,手跟着也伸出来,做好了握手的姿势。丁伯刚像遇到一股灼人的热浪,本能地往后退缩。或许是感到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脸顿时便通红起来,想找个地方重新藏起来。因为他会感到内疚的,他会认为书店的平静被打破与他有关,他会认为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他,看他怎么办,都在暗暗地责备他。 他比较好接受的方式是,你悄悄地走到他身边,跟地下工作者接头似的,轻轻地,似乎是无意地碰一下他的手臂,他便会意地朝你笑一下,说声你好,然后就各看各的书去,最好谁也别打搅谁,走时再相互点点头,就算照顾了自我,又兼顾了礼节,两全其美。
“十里书店还有一些书,”老丁有一天跟我这样说,“那里规模较大。”眼里闪着光。他是带孩子去玩,偶尔才发现的,往后他不时能从那里买到想要的书,不断地展示给我看,就像女人展示自己新买的衣着那么兴奋。从此,那里就像深山中一座宝库般,在我脑海里不停地闪光,让我心仪已久,我早就想去了。就这样,晚上很少出门的我,跟着老丁出发了。 其时,天上阴沉沉的,将雨未雨。老丁却似乎未卜先知,他夹着一把伞,两手揣在口袋里,咚咚咚,脚步稳健有力地往十里方向行进。他很兴奋,恰同学少年,好像小时候去看电影。到了公交站台,他就急着找站牌。我不愿转车,希望能有直接到的车,所以好几路车都放弃了。老丁性急,继而焦虑。他说,我们还是转车算了吧,啊?我依了他,要不他会沉不住的。 下车了。他很熟悉,他带我穿过烟熏火燎的烧烤,挤过红男绿女的人流,上楼,转弯,向东向西,经过无数店铺,他说,到了。果真书店出现了,只有对门的两间,与我想象的大相径庭。我终于知道,如果他说哪里在办书展,那就意味着那里可能会有二三个人在一起摆地摊。因为,有书的地方,在他看来,就是全部的世界,周边的一切都隐退了。书在他眼里,被无限地放大了,以至于每个字都是一座房子。
尽管书店没有想象的大,但还是有一些书。老丁把我领进门后,交代了两句,就埋头苦找起来。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蹲下,挺紧张的,好像他要赶在什么之前,把要干的什么全干好。好像他撒过一遍网后,就别想有什么鱼漏网。好像他一旦离开书店,就没有什么遗憾可留下。好像他一回到家里,就无须再惦记着哪本没买的书。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人过来,蹲在老丁蹲下的地方,轻声地问他,你来了?老丁从一本正在翻开的厚书上抬起头来,点头微笑。老丁向我介绍了他,这是书店老板。老板年龄不大,前额光光的,很沉稳的样子。显然他们之间很熟悉,显然他们的熟悉又是因为老丁为书店作过一些奉献的。 市里某个书店,老丁也常去,老板同他也熟。有一次发生了一件不甚愉快的事情。那本书便宜,只要七元钱。老丁分明付了十元,店员硬说没有。老丁急了,他把口袋翻开,证明他今天只带了十元。可还是不行。结果老丁丢了钱却没能拿走书,装了一肚子气回家。当然,损失更大的还是店家,他们失去了一个好客户。
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家里有事催我回去。我便征询老丁,差不多了吧?他说,好的,我们走吧。我可是一大捧的书,而老丁呢,手里捏着一本薄薄的书。大老远的,难道他收效竟至于此?老丁看透了我的心思,诡秘地一笑。他一边走,一边像熟练的纺织女工似的,这里抽一本,那里抽一本,很快也是满满的一抱。原来,他有埋伏,他早就看好了,只等走时便收网。
外面飘起了小雨,老丁把伞撑开来,我俩向公交站台走去。雨越来越大。我从老丁的视角看去,我感到,那不是雨,那是一行行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