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如诗的纯粹
——兼谈余丛的诗作

2015-02-24text邵念荣

南方文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诗作诗集写诗

text_邵念荣

如诗的纯粹
——兼谈余丛的诗作

text_邵念荣

我一直认为,艺术创作的特质应当包含一种内心的纯粹。这种纯粹应当是一种观念的坚守,不随流俗,不云人云,不委身于权势和利欲。不是非要“文人固穷”,但永远坚持“取之有道”。不管是否出得了作品,都呵护心中的律令和法则,做到表里如一和人文合一。

我是了解余丛的。他与我同岁,比我小月份;他与我同乡,我们曾经同属一个地级市;他与我同事,不仅曾经在一个单位,而且还在一个办公室。我们还算是同道中人,他是诗人和作家,而我也有这方面的兴趣和爱好,跟住他的后面亦步亦趋,我出版的几本专著都曾受过他的点拨。

十几年前刚刚认识他时,他已先我入职公司,担任企业内刊主编。一开始,我觉得他长得不像我想象中的“作家”,说话带着苏北老家别扭的口音,他的言谈似乎配不上所他写的作品。虽然对于企业管理特别是策划创意有着很多新颖独到和前卫的见解,但他的性格有点执拗,有一种“纯粹”的坚持。在国有背景的公司政治之下,不能俯首帖耳就不容易受领导待见。他一旦开始做事就非常认真,他护犊子一样地维护着《公用》“纯粹”的品位,让这本企业内刊成为业内非常有影响力的“企业文化传播者”。余丛最终是要从国有单位辞职的,那是他的宿命。但是,余丛是有良知的,至少他保持着一种不愿意被“温水青蛙”的耿直和清醒,从当年离开中山公用的辞职信可见其性情之一斑。

……七年对我是一次诗意的告别,是七段文字里包含的辞职感言,是我还怀抱的善意。也许这就是一份不合情理的辞职报告,是一个理想者想当然的一次行为,但我还是要这么浪漫和迂腐一回,这更符合我身体里的气质。七年对企业来说可以改变许多,而对于一个人来说却什么也没有改变。我的坚定和偏执,我的任性和不安分,我的怀疑和不妥协。就让我从七年这个门槛上越过,我愿意成为我自己的失败者。

那时候,还没有流行触网,如果把他的辞职信原文挂在网上,也许会引起不俗的反响,因为那是一段非常如此诗意、坦率和“犀利”的告白。他对老东家是爱恨交织的,他的辞职信曾经让企业负责人非常“追悔”,也在员工中带来了不小的震动。坦率地说,我真正了解余丛也是源于他的离职。——我改变不了现实,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我的身边倔强、愤怒但仍然带有诗意地离开。

对余丛的诗文我也是逐步认识和理解的。最先读他的诗歌是零零散散的,要么是在《公用》,要么是在当地的报刊。看到他的第一本诗集《度过贫困》我就爱不释手,那是他早年诗作的小辑。诗集中的大部分作品写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也许是成长环境和生活背景的相同和相似,我读来非常亲切。他敏感“早熟”,出道很早,作为同龄人,在同时期,他的那些诗作我一定只有学习的份。余丛似乎对这本《度过贫困》“不以为然”,后来他根本很少提及这部诗集。

《多疑的早晨》我是熟悉的,尽管这本诗集收集的作品仍然是我们相识前十年的作品。翻阅这本诗集,让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独立而近乎隐秘的诗人,我所熟悉的内敛固执的余丛写出来的诗歌却是开放、敞亮和接地气的。这本诗集让我读懂了他独特的“诗样年华”,他一直奔波在路上,他的内心是炽热、敏感和深刻的,我对他在诗中所展现的自由、率真和非常直接的感官感受非常惊讶。我不懂得如何对诗歌进行“专业”的评价,我更不愿意只是做表面和肤浅的恭维,但从一个普通读者的视角来看,读他的诗是倍爽的,他的诗“从来就没有什么花招,诚实、质朴、果敢,没有迂回和防御”(育邦语)。比如,《多疑的早晨》中的《占领》——

她用呼吸说话/和那迫不及待的眼神/她用声音舔你的耳朵/小巧的耳垂/在词语的碰撞里发热/她加速你的血/用一小瓶催奋剂/你不想反抗/软弱占领你的身体

再比如,《被比喻的花朵》诗集中的一首诗作《被比喻的花朵》——

她把自己比喻成花朵/有一天蜜蜂飞过她的脸/她先红红的羞涩了一次/而后绽开笑容/两只蜜蜂飞过她的脸/她犹豫一下而后露出笑容/三只、四只、五只/更多的蜜蜂飞过她的脸/她保持了永恒的笑容/但看上去有点枯萎

就算从一般读者的角度来看,好诗是不会读不懂的,但好诗又不会让你轻易“读懂”,它需要无限的和各种可能的想象空间。余丛的诗歌与外界的事物紧密关联,他的诗歌源于生活和现实的世界,“暗合了这个时代斑驳的暗影”(黄礼孩语)。我们都曾经历过诗歌的年龄,或许恋爱过的男人都做过诗人。我原本以为,余丛也许和我一样,不过是个偶尔写点小诗的卡拉OK般的爱好者。但是,后来我逐渐发现和不得不承认,他是坚持和执着的,他是个真正的写手,不会为仕途和商业利益所左右。他的痛苦和纠结的坚持,以他九十年代末期的一首诗作《我攥紧,拒绝松开写诗的手》为证:

这一只右手,在手的眼里。比左手重要/因为它会写诗,所以我攥紧——/我知道,有时候攥紧的是烧红的铁条/有时候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但,我拒绝,松开写诗的右手/即使它大部分的时候,不是在写诗/而是握着笔,发呆/写不出一句令左手欣慰的诗句

用诗人朵渔的评价说,这首诗,仿佛是余丛十几年前为自己今天的处境所做的一个预言。在改革开放的前沿和商业文化发达的地区,诗人似乎是个尴尬的存在。余丛与诗歌共同成长的经历,用朵渔的话来说:“这本身大概就是一首诗吧:矛与盾、左手与右手的悲怆交响。” 诗外有诗。我的真切感受是,余丛对写诗的坚守很不容易。诗不能产生“经济效益”,而他要养家糊口,要面对生活的困境和突发的不幸。余丛的纯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他重情重义。在他离开旱涝保收的工作单位不久,他的父亲就罹患了心血管疾病。那段时间,他拼命地抽烟,他不断奔波在路上。他为父亲做了几次手术,他花了他若干年的积蓄。他一声不吭,但他的痛我能感受到。他在一首《爸爸的病》中写道:

这些年,您小心翼翼地/吃药、打针、避免冒犯它/就像精心饲养的宠物/娇生惯养,又相依为命/它常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让您忍受着折磨和疼痛/它短暂的平静,就像/体内隐匿的一颗定时炸弹/是的,它多么令您不安/这头盯上您的白眼狼/随时要将年迈的您扑倒

似乎,诗人在平淡地叙述一个故事及其缘由,然而,朴实的文字背后有一种心痛、怜爱和悲愤的力量。用诗人周公度的话说,“余丛就是那个与冰交谈的人,与火谋皮的人,与石头比耐心的人,与树木同时哭泣的人”。后来,我再没有读到关于父亲的诗文,但我猜想是他不愿触及而落不了笔。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有时真正的悲伤,反倒没有眼泪。余丛感情世界的门是虚掩着的,在他的专著《疑心录》中有一篇题为《故乡》的短文同样让人唏嘘不已。

……这就是我一心怀念的故乡,这就是我仿佛淡漠的故乡,我的父母在那里逐渐衰老。白发上的牵挂,皱纹里的惆怅,父母在,不孝之子却在远游。……我双膝跪下的地方,正是我的故乡。我仰望天空,天空蔚蓝;我俯首大地,大地苍茫。只有家园里的那棵老树,还深深地埋在叶官庄的祖坟里,背井离乡的落叶就这样飘零不定。我爱我恨我无奈的故乡,我欢我痛我缠绵的故乡

故乡是同一方水土,余丛的文字直抵我的心灵。我承认,我很喜欢这样的文字。《故乡》不仅是对词语的高超解构,而且是用散文诗淬炼的乡情的脐带。也许,这首散文诗对我而言与技巧无关,但越是与技巧无关越会与情感纠缠。在我父亲去世的几年后,余丛的父亲也离他而去。如此相同的境遇,对于遥远的故乡,对于逝去的亲人,当然会有共同的感受和情感所系。只是,面对生活,我选择了按部就班的工作,为了谋生,我放不下自己的所谓专业,文学只是我生活的调味品和心灵的抚慰器。而余丛不同,他生存和养家的压力也许比我还大,但是他坚持文学和与文学的关联,坚持属于他的那份纯粹的诗情。他的“人口手”艰难地活着,但他从不愿意为了几个小钱而低下诗人的头颅;他可以不假思索地回避一些无关痛痒的“帮衬”,他甚至可以断然拒绝一些颐指气使的“照顾”。他的底线是他的内心感受和做人原则,更重要的也许还是他的独特而又纯粹的艺术气质。

作为多年的朋友,我不止一次地对他建议:“我觉得你的个性和禀赋是与众不同的,非常适合创作,可以写一些大的东西。”他总是回应道:“写不出,写不出,找不到感觉。”我知道,他的感觉是要服从内心的,他不会为了写作而写作,他更不会为了迎合和为了某种功利的目标而写作。这一点,我们写作圈子的同仁都可以扪心自问,我们的写作从来没有过违心吗,我们的写作从来都是“吾手写吾心”吗?我们都认为他的条件早就可以加入中国作协,可是他就是无动于衷,甚至刻意地躲避,而且一以贯之地与一些名头和荣誉保持着距离。他的内心有纠结和挣扎,但他的心境逐渐趋向淡泊和平和,几年前的一首《这一年,35岁》正是这种心境的写照。

这一年,我读书不写作,烧香不拜佛/这一年,我出游不远行,修身不养性/这一年,我想家不归故里,愤世不嫉俗/这一年,流年似水,风光不再/这一年,人情纸薄,老于世故/这一年,花开花又落,风调雨不顺/这一年,我疏远旧识,懒于结识新知/这一年,我悲喜有交加,寻花不问柳/这一年,我高不成低不就,冷暖由命……

写作《这一年,35岁》时,余丛刚刚从体制中挣脱成为自由职业者,他的心灵也许是“恢复”了自由。转眼又是一段“七年之痒”的时间,他写作的内心似乎变得更为安静和超脱。还是要引用著名诗人朵渔的话来说,“诗,它终于回到一个没有虚荣心的位置上,如果你依然离不开她,说明你真的爱上了她,那就跟她白头偕老吧”。余丛离不开诗。因为,我依然觉得他的“创作年龄”十分年轻,他的诗文从来没有老气横秋和故作高深,他纯粹的底色似乎没有丝毫的改变。他是个非常沉得住气的人,不管他愿不愿意,我还是期待着他孕育出更好的作品。因为我坚信,他的“小宇宙”始终没有爆发。

猜你喜欢

诗作诗集写诗
“会写诗的孩子不砸玻璃”
诗集精选
为你写诗
毛泽东诗作《七律二首·送瘟神》(书法)
读诗十二法
兰铁成红楼诗作手稿
行者的歌——读田斌诗集《潜行低吟》所想
天资聪颖,幼年诗作得赞许
成熟的写诗
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