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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订定篇题看郭沫若旧体诗词的整理

2015-02-20

关键词:旧体诗苏子诗作

蔡 震

(中国社会科学院 郭沫若纪念馆,北京 100009)



从订定篇题看郭沫若旧体诗词的整理

蔡 震

(中国社会科学院 郭沫若纪念馆,北京 100009)

郭沫若的旧体诗词创作,是关于其生平与文学活动最基本的史实,但在其旧体诗词的整理工作中,一些最基本的问题尚未厘清,如何订定作品篇题便是其中之一。郭沫若的旧体诗词基本上不是为发表而作,许多只是诗人自己的抒情、感怀之作,与友朋之间的唱酬、交往之作,诗成时常常没有篇题。以至于今,许多作品的篇题五花八门,且多有异题同篇者。之所以如此的原因各不相同,但改变这些乱象,需要规范相关问题的解决,尽快地将史实梳理清楚。

郭沫若;旧体诗词整理;篇题

由于文学史观念的一个谬误,旧体诗词创作没有进入现代文学史的研究视野之中,一些零星的研究,不过是关于某作家研究的一隅。同样,作为现代诗人的郭沫若的旧体诗词创作,也鲜为研究者光顾。所以在郭沫若旧体诗词的整理工作中,有一些最基本的问题尚未厘清,如何订定作品篇题便是其中之一。

如何为郭沫若的旧体诗词作品订定篇题,实际上面对的是其旧体诗词创作中存在的异题同作这样一个现状。所谓异题同作,指一首诗或一组诗以两个或两个以上不同篇题存世。

郭沫若的旧体诗词创作不同于自由体新诗的创作,它们基本上不是为发表而作,许多只是诗人自己的抒情、感怀之作,或是与友朋之间的唱酬、交往之作,诗成时常常没有篇题。之后,时过境迁,它们以种种方式陆续被披露出来见之于世。譬如:作者整理旧作编入集子出版、作者将某诗作录入文章中、作者将诗作题赠他人且有在不同的时间题写给不同对象的情况,等等。在这样一个过程中,就出现了同一诗作被冠以不同篇题的情况。其中有作者为之,有他人为之,也有因两种情况交错而为之者。

郭沫若在赴日本留学的当年暑假期间,曾在房州度假,作有三首五绝。诗后被录入郭沫若作于1933年的《自然底追怀》一文(发表于1934年)方披露出来,但没有篇题。几种记载郭沫若旧体诗词的学术资料分别(依其出版时间的先后)以这样的篇题记录了该三首诗的创作:《房州北条》三首(《郭沫若旧体诗词系年注释》)[1],《镜浦》三首(五绝)(《郭沫若著译系年》)[2],《房州北条》三首(《〈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3]三种学术资料(这是记录郭沫若旧体诗词作品最主要的几种文献资料)中的两个篇题,均为编者所拟定。事实上,郭沫若在后来为这三首诗是冠有篇题的,即《镜浦》。这根据保存在郭沫若纪念馆的一份原手迹资料可以考订,笔者在辑录整理出版的《〈女神〉及佚诗》中已经确认了这一篇题。该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6月出版印行。如果说此前由于不掌握相关文献史料,对于《镜浦》一组诗由不同的整理者拟定的不同篇题尚属可讨论的问题,但在《〈女神〉及佚诗》已经出版之后,《〈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一书(出版于2014年)仍然由编辑者为该三首诗自拟篇题,显然是不合适的。

在郭沫若1919年1月2日的家书中,他抄示父母家人五首诗,均无题。信写在新年次日,诗写的都是过新年期间经历的生活情景和生发的感触。上述三种记载郭沫若旧体诗词的文献资料这样记录了五首诗的创作:

《郭沫若旧体诗词系年注释》仅以《春节纪实》为题,辑录了五首诗中第五首;《郭沫若著译系年》以《谢芳邻》二首为题,记录了五首诗中的前两首,亦以《春节纪实》为题记录了第五首,但将该诗创作的时间系于1918年12月,即另两首诗之前;《〈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倒是全部辑录了五首诗作,它们被分作三组(首),分别冠以《谢芳邻》二首、《七绝二首》、《春节纪实》三个篇题。

记录不全的情况姑且不论,如此拆分了五首诗,实际上模糊乃至改变了作者写作这几首诗的真实状态。我们读郭沫若这封家书可知,信文就是他详细给父母讲述自己在日本过新年那两天的活动,诗则夹在叙述文字中,是纪实性的,它们实际上是构成该封家书叙事和文字的一个组成部分。所以五首诗不可拆分,应该作为一组诗。基于这样的考虑,在《〈女神〉及佚诗》中,笔者以《新年杂咏五首》为该组诗的篇题。

至于拆分出的三组(首)诗的篇题,都有些题不对文。所谓“《谢芳邻》二首”,一首描写除夕那天邻里准备过年的情景,一首记邻居送“米饼”之事,冠以这样的诗题,夸张到失实了。“七绝二首”一题,则将咏过新年的诗,搞得不知所云(该两首诗所记之事是与前诗衔接的,单看两首诗的文字,与新年全不相干)。“春节纪实”一题等于张冠李戴,把郭沫若所咏之日本的新年,混同于中国农历的春节(尽管那一年的除夕是在1月31日)。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已经不庆贺农历春节,所谓的新年即是公历的元旦。应该说,这几个篇题的拟定,是因为对诗的写作情况了解有误,对诗的内容理解有误,所以并不恰当。而反过来看,由于这些篇题的使用,实际上会误导读者对于诗的创作经过的了解,以及对于诗文的解读。

有一首郭沫若的集外佚诗同时存在有五个不同篇题并记录在案,这在其旧体诗词创作中可谓奇观了。当然,这反映出来的还是文献史料整理工作中存在的问题。

郭沫若在1939年9月间用寺字韵作过一首七言诗,咏其家乡凌云山上相传是苏东坡读书处的东坡楼。诗的开篇写道:“苏子楼临大佛寺,壁间犹列东坡字。”诗成后,郭沫若曾陆续书赠给多位友人,余所见者,即有为张肩重、商承祚、于立群、常任侠等人题写该诗的有关回忆史料。诗文也因了这些回忆史料而披露于世,但诗题却各不相同,有《题苏子楼》、《咏东坡楼》、《重游大佛寺》几个篇题并存。它们虽然都与诗的内容相关,却没有一个是作者拟定的。《郭沫若著译系年》即根据这些史料记载了该诗的创作,但出现了将《题苏子楼》与《重游大佛寺》作为两首诗的失误。

事实上,郭沫若的这首诗作留有手迹存世,也曾经在报纸上发表过,只是一直没有被发现和注意到。1940年1月,郭沫若为于立群手书一幅书卷,书录了他在1939年间创作的七首寺字韵诗,该诗便为其中之一首,因序在第四,题作《四用寺字韵》[4]。几乎与此同时,该诗以《六用寺字韵题嘉定苏子楼》为题,刊登于1月28日《新蜀报·蜀道》第28期[5]。这两个篇题都可视为作者所拟定,所以其它几个篇题便无需再被考虑。但两个篇题如何取舍呢?这需要搞清何以会有两个篇题的出现,也就是说要了解该诗创作的情况。

郭沫若之所以会以“×用寺字韵”为题作诗,是因为“当年重庆诗人盛行用寺字韵,叠相倡和,成为风气”[6]。郭沫若后来回忆“在重庆曾为寺字韵十三首,此卷(指为于立群题写的书卷)存其七首,余六首如石沉大海矣”[4]。那么,咏苏子楼一首会出现两个篇题,实际上是由于郭沫若题写于书卷的七首诗与他在重庆所作“寺字韵十三首”之间的关系所至。郭沫若所说的“寺字韵十三首”作于1939年4月至1940年1月底之间,他以为“石沉大海”的六首诗作,笔者经多方查考,寻得其三。其中两首题作《叠用寺字韵赠别西北摄影队》,作于1939年12月31日,另一首题作《十二用寺字韵》,作于1940年1月7日[7]。以写作时间可以推断,《叠用寺字韵赠别西北摄影队》两首在“寺字韵十三首”中序在第十、第十一。咏苏子楼一诗既然曾以《六用寺字韵题嘉定苏子楼》为题发表,那意味着书卷上序在第三的《三用寺字韵》与该诗之间还另有《四用寺字韵》、《五用寺字韵》两首诗佚失。而书卷序在第五、第六、第七的三首诗,应该原作《七用寺字韵》、《八用寺字韵》、《九用寺字韵》。《九用寺字韵》一诗作于1939年12月间,与《叠用寺字韵赠别西北摄影队》两首诗正可衔接起来。这即是说,尚佚失的三首诗,序在第四、第五、第十三。那么,郭沫若为于立群题写的那一幅书卷,应该是他在十三首诗作中特别整理出来,并重作排序,以为留存的。

理清了郭沫若“为寺字韵十三首”的情况,咏苏子楼一首的篇题如何确定可以有两种方式:一是按照郭沫若手书七首寺字韵诗的篇题订定,这样是便宜行事,因为相关联的两首诗恰好在佚失中。二是以《六用寺字韵题嘉定苏子楼》作篇题,当然序在其后的几首诗亦需相应调整篇题(“叠用”两首可除外)。这样处理,可以为将来发掘整理尚佚失之作留下余地,同时,可以为郭沫若“为寺字韵十三首”的创作经过,保存一个完整的历史状态。这一点从郭沫若研究的角度而言,是非常有意义的。虽然郭沫若称当年在重庆用寺字韵作诗,只是相互倡和的一种风气,但他在近一年中所作的十三首寺字韵诗,决非泛泛的倡和之作,它们包涵着大量历史文化信息,可以“作为不完整的时代纪录”[8],不过那是历史叙述的文本所难以见到的纪录。

还有一种郭沫若旧体诗词异题同篇的情况,是由于整理者们没有理清作者创作该篇作品的史实:因何而作,为谁而作,何时而作等,便贸然为之拟定篇题所至。

“呢喃剪新谱,青翠滴清音;对此欣欣意,如窥造化心。”这首诗在现有的文献资料中,都以篇题《赠陈铭德邓季惺夫妇》为记。诗文是经一篇记述陈铭德、邓季惺与《新民报》的文章披露出来的。陈、邓二人1936年去日本采购印刷机械,结识了郭沫若,郭给二人题写此诗[9]。诗原无题,由收集整理者据此事以命题。但在更早些的另一篇也是记述陈铭德、邓季惺与《新民报》的文章中,这首诗被冠以另一个诗题《燕子》。文章所记诗的题写缘由与上文同,诗题的确定则与对诗文的解读有关:将“呢喃剪新谱”联系到陈、邓二人改革《新民报》之事[10]。

这两个篇题的拟定者,都认定此诗是1936年郭沫若为陈铭德、邓季惺的来访而作,但史实似乎并非如此。在我掌握的史料中,有一幅郭沫若书写此诗的条幅(照片)。条幅是写给日本东洋文库主任石田干之助的,时间应该是在30年代中期之前(虽不能确定在哪一年,但肯定早于1936年)。这是此诗唯一能见到的手迹文本。石田干之助在郭沫若开始甲骨文字研究之初,给予了他很大帮助(使他得以在东洋文库大量查阅甲骨文资料)。在为《甲骨文字研究》一书撰写的《甲骨文字研究序录》中,郭沫若专门以一段文字记述此事,并对石田干之助表示谢意(《甲骨文字研究》出版时该段文字没有录入,但原手稿仍存郭沫若纪念馆)。后来他在自传中也特别记到此事。如果以郭沫若转到古文字研究学术领域的过程中与石田干之助发生关系的史迹而言,该诗的文本可以有另外的解读。《甲骨文字研究》1931年5月出版,郭沫若书赠石田干之助该诗,或者就是在这一年。当然,这仍不能肯定诗就是为石田干之助而作。以目前掌握的史料而言,该诗的篇题还是不要联系具体的吟咏对象,作《无题》为好。

郭沫若常常将自己的某一诗作先后书赠不同的人,在这一过程中会有文字的易动。于是,一首诗实际上就有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文本。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文字上的易动,并非作者有意对文本的修改,只是书写过程中随兴之所至个别字词的变动。但是,确实又有作者在将一首诗书赠他人的过程中对文本刻意做了改动的情况存在,整理这些诗作,如若不了解相关的文本,所订定的篇题就会生出歧义。一首为傅抱石画题诗便是一例。

“银河倒泻自天来,入木秋声气未摧。独对苍山看不厌,渊深默默走惊雷。”这是郭沫若题画的诗。该画作是傅抱石1935年在东京举行首次个人画展展出的一幅作品,后为吴履逊收藏,郭沫若应吴履逊之请为画题诗。诗并无题,但在收入《郭沫若题画诗存》一书时,被冠以《题傅抱石画“苍山渊深”赠吴履逊》的篇题[11]。因为诗中有“独对苍山看不厌,渊深默默走惊雷”句,所以《郭沫若题画诗存》编者先以“苍山渊深”名傅抱石画作,诗则因是为题。最新出版的《〈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亦采用了这一篇题。

然而该诗有另外一个文本,郭沫若在傅抱石画作上题诗之后曾作了文字修改(改了两句)。这一文本见之于一年后,他在日本中国文学研究会欢迎郁达夫访日的聚餐会上为日本友人增田涉题写的该诗[12]。修改之处恰恰有“苍山”句,改作“独对寒山转苍翠,渊深默默走惊雷”。若据此文本,傅抱石画就不能名之“苍山渊深”图,或者可叫“寒山图”什么的。《郭沫若题画诗存》的编者应该是未见此文本,但显然在订定篇题时,未考虑到该诗会有文本改动的问题。该诗的篇题当然也应该再斟酌了。

发掘整理散佚的郭沫若旧体诗词,是一个繁难琐细的工作,整理者如果稍有疏漏,也可能造成异题同篇的情况出现。《〈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中收录有一首题作《赠胡伯雄》的诗,该书辑录此诗,是根据刊载于《郭沫若学会会刊》第4期(1984年)的一篇回忆文章。文章记述了郭沫若的一件史事:他在1942年6月与卢子英往合川,期间曾蒙合川水电厂厂长胡伯雄招待。郭沫若于6月4日应胡伯雄索求题赠了这首五律。文中所记述的这一史事应该是有的,但《〈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的整理者没有搞清,这首诗并非为赠胡伯雄所作(整理者还以6月4日为此诗创作的时间)而是旧作。事实上,诗原是作者因历史剧《屈原》的演出与李仙根的倡和之作,作于1942年4月13日。最初以《和韵》为题,发表于1942年4月16日《时事新报·青光》,又发表于《半月文萃》6月第1卷第2期。郭沫若后来将该诗收入作家出版社1959年11月出版的《潮汐集·汐集》,诗题改作《和李仙根观〈屈原〉演出一首》,现已收入《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2卷。

这首诗作者虽然曾改动了篇题,但是在其生前编辑的诗集中改定,所以原本不应存在问题。《〈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以该诗为一首集外佚作,并冠以另外的篇题收录,显然是一个大大的失误。这里记下一笔,也为避免误导他人。

以上所述种种事例,在有关郭沫若旧体诗词的整理与文献记载中并非个例,它们不仅直接影响到郭沫若旧体诗词的发掘整理,而且会影响到郭沫若研究的开展,毕竟学术研究是要以真实确切的文献史料为基础。郭沫若的旧体诗词创作,是关于其生平与文学活动最基本的史实,所以需要改变这些乱象,规范相关问题的解决,尽快地将史实梳理清楚。

[1]王继权,姚国华,徐培均.郭沫若旧体诗词系年注释[M].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2:103.

[2]上海图书馆.郭沫若著译系年[M]//王训昭,等.郭沫若研究资料[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340.

[3]丁茂远.《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40.

[4]郭沫若,书.郭沫若书法集[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99:214.

[5]蔡震.郭沫若用寺字韵诗作考[J].郭沫若学刊,2011(3):34-40.

[6]郭沫若.登乌尤山[A]//潮汐集[M].北京:作家出版社,1959:446.

[7]蔡震.郭沫若生平文献史料考辨[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224-228.

[8]郭沫若.蜩螗集·序[M].上海:群益出版社,1948:1.

[9]郑连根.陈铭德邓季惺夫妇和《新民报》[J].炎黄春秋,2005(4):52-56.

[10]王建平.新民报送走一个甲子年——张林岚纵谈“燕子三部曲”[J].新闻记者,1989(10):52-55.

[11]郭平英.郭沫若题画诗存[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7:4.

[12]增田涉.郭沫若——亡命日本前后[J].日本:中国,1969(65).

On Guo Moruo's Collation of Chinese Traditional Poet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Work Title Setting

CAIZhen

(GuoMoruoMuseum,ChineseAcademyofSocialSciences,Beijing100009,China)

The creative writing of traditional Chinese poetry is the basic historical facts about Guo Moruo's own life experience and literary activities; however, in the coll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poetry, some of the most fundamental problems are yet to be sorted out, among which one being how to establish the title of a poetic work. Guo's traditional poems, as works of his own emotional expressions or reminiscences, or works of intercommunion with personal friends, were mostly not intended for publications so that they usually borne no titles when they were written. Up to now, many titles for such works are multifarious, and some works are found with different titles. The reason why such phenomenon exists can be various, but the solution to such problems needs specification so that historical facts may be sorted out as soon as possible.

Guo Moruo; collation of traditional poetry; work title

2015-01-21

蔡 震(1950—),男,北京市人,中国社会科学院郭沫若纪念馆研究员,主要从事郭沫若研究。

I207.22

A

1672-934X(2015)02-008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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