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旦集外文五种
2015-02-20杨艺嫄
易 彬, 杨艺嫄
(长沙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4)
穆旦集外文五种
易 彬, 杨艺嫄
(长沙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4)
中国现代作家文献的整理工作已取得丰厚的成绩,但仍具有较大的辑佚空间。与已经出版的作家全集或多卷本文集境况相似的是,穆旦的集外文仍有不少,包括诗文、翻译、档案材料、未刊文稿、集体处理的相关文字等,计有数十种(类)。这里辑录五种,《傻女婿的故事》、《在秋天》为早年诗文,《献歌》、《J·A·普鲁佛洛的情歌》和《一九五三·朝鲜》为翻译之作。
文献学;辑佚;穆旦;集外文
作为诗人和翻译家,穆旦的重要性现今已得到了学界的普遍认可。穆旦资料的整理工作也已较为完备:200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先是推出煌煌8大卷《穆旦(查良铮)译文集》,次年又推出2卷本《穆旦诗文集》,穆旦绝大部分写作和翻译作品均被囊括其中。此外,也还有不少单本作品选集。但与已经出版的作家全集或多卷本文集境况相似的是,穆旦的集外文仍有不少,包括诗文、翻译、档案材料、未刊文稿、集体处理的相关文字等,计有数十种(类)。2014年,增订版《穆旦诗文集》推出,部分文字被收录,但仍有较多阙如。尚未被收录的有:
1.查良铮:《管家的丈夫》,《益世报·小朋友》,复刊第16号,1933年3月26日。①
2.查良铮:《傻女婿的故事》,《益世报·小朋友》,复刊第18号,1933年3月12日。
3.穆旦:《这是合理的制度吗?》,《清华副刊》第44卷第8期,1936年5月30日。按:重刊于宫立:《穆旦质疑清华课程设置》,《东方早报·上海书评》,2014年8月10日。
4.穆旦:《在秋天》,《火线下三日刊》第15号,1937年12月28日。
5.[英]路易·麦克尼斯作,穆旦译:《诗的晦涩》,香港版《大公报》“文艺”副刊、“学生界”副刊,1941年2月8、10-15日、17-20日。
6.[英]Michael Roberts作,穆旦译:《一个古典主义的死去》,香港版《大公报·文艺》,第1230-31期、第1233期,1941年11月20日、22日、24日;亦刊桂林版《大公报·文艺》第112期、第113期,1941年12月12日、15日。按:此文与上文后经李怡整理,重刊于《新诗评论》,2010年第2辑;亦刊于李怡编《穆旦作品新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
7.[英]台·路易士作,穆旦译:《对死的密语》(有《译后记》),《文学报》第3号,1942年。按:后经易彬整理,重刊于《现代中文学刊》,2010年第2期。
8.[印度]太戈尔作,穆旦译:《献歌》,《中南报》副刊《中南文艺》,1943年5月4日。
9.[英]爱略特作,穆旦译:《J·A·普鲁佛洛的情歌》(《译后记》),《枫林文艺丛刊》第2辑《生活与苦杯》,1943年7月27日。
10.[美] 勃特·麦耶斯作,良铮译:《一九五三·朝鲜》,《大公报》,癸巳年五月初七日。按:癸巳年为1953年。
11.[印度] 阿里·沙尔特·霞弗利作,查良铮译《恰赫鲁队长》;[匈牙利] 班雅敏·拉斯罗作,查良铮译《匈牙利的春天》(均有《后记》),《译文》,1955年4月号。按:其中部分重刊于易彬:《穆旦佚作举列》,《穆旦年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321-324页。
12.杨生茂主编,周基堃、查良铮、陈文林等译:《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8年。
13.穆旦在《新报》时期的写作(尚不能确定篇目)。
14.各类档案文字。
15.晚年长诗《父与女》。
因为篇幅的关系,这里先辑录五种。这些文字中,《傻女婿的故事》是穆旦中学阶段的作品,用的讲故事的笔法,这印证了穆旦本人的一个说法:“在中学高二、三年级开始写诗及小说。”②此前,坊间并未见到穆旦的“小说”。《在秋天》是穆旦在长沙临时大学时期的作品,其中有感伤:“没有一个孩子,/不是在异乡的秋风里飘荡。”有严峻的思考:“我们不能回到自己的家乡,/幸福在我们心那是块创伤,/我们,我们是群无家的孩子,/等待由秋天走进严冬和死亡。”也有对未来的期待:“没有一片枯叶/不是在孕育着明年的春光。”目前学界对于西南联大的研究,多集中在昆明时期,长沙临时大学时期(1937年11月-1938年2月),因实存较短而少有涉及。刊载《在秋天》的刊物名为《火线下三日刊》,相关信息较早见于美国学者易社强的研究之中[1]。该刊刊有不少临时大学的信息,且有曾昭抡等知名教授的文章,有助于人们对于长沙临时大学的认识。
其余三种均为翻译作品。所翻译的爱略特的《J·A·普鲁佛洛的情歌》和太戈尔的《献歌》为1940年代的作品,穆旦此一时期另译有路易·麦克尼斯的《诗的晦涩》、Michael Roberts的《一个古典主义的死去》、台·路易士的《对死的密语》等作品,以此来看,在西南联大任教或刚离校之际,穆旦进行了不少的译介工作。考虑此后一段时间之内,穆旦未再从事文学译介工作,学院氛围的激发效应还是很明显的。从翻译对象看,所译均是20世纪英语文学作品,其中,路易·麦克尼斯、Michael Roberts和台·路易士,是奥登的同时代诗人,同在牛津大学受教育,被称作是“奥登一代”诗人。研究认为,学院讲授的近现代西洋文学对创作界产生了影响,推动了新文学发生变化,这一新文学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新现象此前也有,但直到西南联大时期“才变得集中、突出、强烈”[2]。穆旦这种近乎“同步翻译”的行为,其所领受的教育以及其阅读、翻译与创作之间的互动关联,乃是此一新现象的重要内容。
勃特·麦耶斯的《一九五三·朝鲜》译自1953年4月号的美国《群众与主流》杂志。和译自1952年和1954年出版的俄语读物的匈牙利班雅敏·拉斯罗的《匈牙利的春天》和印度的阿里·沙尔特·霞弗利的《恰赫鲁队长》相似,这也可说是一篇即时翻译,即译自国外最新的出版物。诗歌是“由在朝鲜的美国侵略军的一个士兵写的。诗中充分表现了一般美国士兵的厌战情绪”——“一个国家变为废墟,而我们/以夜晚的红光照耀她的血。”这种“厌战情绪”是一种带有普遍意味的人类情感,与1945年底穆旦本人在“还乡记”系列文章中所流露的“厌弃战争”情绪正相通,与新中国初期“抗美援朝”的时代语境则不能不说有几分不合拍之处。
傻女婿的故事
查良铮
傻女婿的故事,传说很多。小朋友们也有听过的吧!现在把我知道的几个有趣味的故事,写出来给大家看:
(一)学话
明天便是张翁的寿辰了,所以他的三女儿对她的丈夫说道:“傻子,明天就是我父亲的生日了,你这样的傻,怎么能去呢?——大姐夫和二姐夫说话都是很文雅的,惟有你,去到那里一定要被人家笑话!”
傻子坐在一旁气哼哼的道:“好,你以为我不会说文雅话妈?③我这就出去学话,看我明天会说不会说!”
傻子正走出门去,只见河边站着一个人指着一根独木桥说:“唉!双桥好走,独木难行。”傻子便走向前去问道:“喂!朋友,你说的什么?”那人又重说了一遍。傻子牢牢的记住了,给那人二两银子道:“送给您喝茶吧!”
他又往前走着,前面有一个人正拿一把耙打狗,对狗嚷道:“你呲牙?呲牙我打你一头耙!”傻子听了,又问那人一遍,给了他二两银子,仍旧向前走,可巧又碰着一件事——一个老头子抱着一个小孩,那孩子哭着闹着的打他,老头儿只是哄着说:“孙儿孙儿别打爷爷嘴,爷爷给你买个油炸鬼。”(注一)傻子又走过去问道:“您说的什么?”老头儿又说了一遍,傻子照旧的给他二两银子,将这学来的三句话,重复的念着走回家中去了。
次日,张翁的家中热闹极了。大女婿二女婿相继的到了,及至吃饭的时候,这位傻的三姑爷才来到。他的丈母娘想道:“听说三姑爷有些傻气,何不试验他一下!”她于是告诉下人们给三姑爷的饭桌上摆一只筷子,等三姑爷坐在饭桌上一看:就是自己的面前摆着一只筷子,于是便想起他学的那句话来,说道:“双桥好走,独木难行。”大家一听都笑了,想不到三姑爷并不傻啊!这时他的丈母也是笑了。傻子心想我的话许是很文雅,于是又把第二句话说出来,冲着他的丈母娘道:“你呲牙?呲牙我给你一头耙!”这时,他丈人听着气急了,过去就打他一下,这傻姑爷又继续的说:“孙儿孙儿别打爷爷嘴,爷爷给你买个油炸鬼!”(注一)北平人称果子为油炸鬼。
(二)不客气
“今天是我父亲的生日,那里贵客很多,你必须穿上一件很光滑的衣服;戴上一顶高些的帽子,穿得干净些再去罢!”这是傻子的妻子临走时对他说的话。
他真不知道穿什么好了。他先将衣服脱下去,翻箱倒柜的找个不停,然而他总找不到一件又干净又光滑的衣服。绸缎的衣服吧!不是黑的便是蓝的④布的裤褂吧;却是白的,然而不光滑!他找得全身大汗,忽然看着自己的身体倒是又干净又光滑,他以为他媳妇叫他光着身子了,于是他又开始找高帽子,所有的帽子都不高,他见床下有一个小马桶却合适,他于是便戴着马桶;光着身子;向着岳父家走去了。
他的妻子早到了,因为总等不到傻子到来便站在门口看着。只见远远的走来一人,光着身子,戴着马桶,走近一看,原来便是傻子,她一见大惊,问道:“你如何这样便来!?”也未等他说什么,便拉他一直由后门走进去。傻子还稀奇为何她这样,因为她对他这样说:“你这傻东西!就在这枯井里坐着吧。”说完便往前面去了。
傻子以为这枯井是他丈人家的会客室,所以便在这里坐起来了,一会儿,他的妻子给他偷偷的端一碗面来,当他正吃完时,可巧上面正有一位客人往枯井中小便,完全落在他的碗中,傻子还以为是给他倒茶呢,所以连忙的嚷道:“不客气!不客气!我不要茶了。”
(三)天生那个东西
当然还是老丈人生日的一天,三位女婿都到了,吃完饭的时候,老丈人便同三个女婿出了屋中散步,走到院中,只见一只鹅在院中叫着,老丈人问道:“鹅的嗓音怎么这么响?”
“鹅脖细嗓音声高。”大女婿答。
“天生那个东西!”三女婿回驳:“蛤蟆的声音大,也是因为细嗓吗?”
老丈人听得三女婿的话很对,不过不如大女婿的话文雅。走到河边,他又问道:
“你们看河边这棵小树,怎么生来就有湾呢?”
“河边树,有人攀,攀来攀去攀成湾。”这是二女婿的回答。
“天生那个东西!”三女婿又说:“难道驼背人的背也是叫人攀的吗?”
他们四人渐渐的往回走了,大二两女婿心中都不很痛快,老丈人却是极力的夸三女婿的能辨,及至到得家中,只见他丈母正在厨房中,老丈人又问道:
“不知为什么你丈母眼睛总是红的?”
“人来客去油烟子熏的!”大女婿回答。
“天生那个东西!”三女婿仍旧是那一句。这时老丈人可不乐意了,气得目瞪口呆,只听见他还在那里说,“猴屁股也是油烟子熏的吗?”
(四)一大堆
傻子同他的媳妇到丈人家去,路上看见一只蛇,傻子便问道:“媳妇媳妇这是什么?”
“长虫!”
“媳妇媳妇那是什么?”他指着一只飞鸟问。
“野鸡!”
他们又往前走,路旁有石人骑着石头马站在一个坟墓的旁边,而且还有一块碑文。
“媳妇媳妇这是什么?”傻子指着问。
“石人;石马;石碑。”
走到他丈人家中,他见一群鸭子在院中叫得很响,又问道:“媳妇媳妇这是什么?”
他妻子因为已到丈人家了,他还那么傻问,便气道:“你们祖宗!”
傻子在丈人家坐了一会,便回家去了,到了家中,他母亲问道:“傻子!你在丈人家都看见什么了?”傻子便背道:“长虫过道野鸡飞呀,石人石马同石碑呀,我们祖宗在院中呱呱叫,真他妈的一大堆呀!”(完)⑤
在秋天
穆旦
在秋天,我们走出了家乡,
像纷纷的落叶到处去飘荡,
尽管远处是荒凉的沙漠,
我们只要离开我们的家乡。
在秋天,没有一片枯叶留在树上,
没有一个孩子,
不是在异乡的秋风里飘荡。
我们只要离开我们的家乡,
像黄昏时的乌鸦向南飞翔;
为着要把秋夜留在后面,
飞到了这陌生而凄凉的远方。
在秋天,没有一片枯叶留在树上,
没有一颗母亲的心,
不是在怀念的夜里彷徨。
飞到了这陌生而凄凉的远方,
我们带来自由,自由的歌唱,
虽然我们的心是痛苦的,
我们不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在秋天,没有一片枯叶留在树上,
没有一片叹息,
不是飘向那可爱,可爱的家乡。
我们不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幸福在我们心那是块创伤,
我们,我们是群无家的孩子,
等待由秋天走进严冬和死亡。
在秋天,没有一片枯叶落留在树上,
但也没有一片枯叶,
不是在孕育着明年的春光。
献歌
印,太戈尔作 穆旦译
一、
你使我成为无尽的,这就是你底乐趣了。这一盏脆弱的容具你来卸空又卸空,而不断地给它盛满了新鲜的生命。
这一支芦笛你带过了群山和幽谷,你用它吹出了无数只调子,永远的新鲜。
当你底手触我永恒时,我弱小的心在欢悦中感到无限,而纵任出无可形容的呼声。
你给我不尽的赏赐仅仅在有非常小的手里。多少年过去了,你仍旧倾倒着,而这里也仍有容纳的地方。
二、
当你令我歌唱时,我底心像是为荣耀涨裂了;而我看着你底脸,泪珠涌上了我底眼睛。
我生命中一切粗杂的溶进了一整个甜美的合谐——而我底礼赞展开双翅,如一只欢快的飞鸟飞越大海。
我知道在我底歌唱中你感到快乐。我知道只有当做歌者时,我才能来到你面前。
我以我歌底展开的翅沿触到你底脚,这是我从未想望我能达到的。
沉湎于歌唱底欢悦中,我忘记了自己,而把你,我底主,称为朋友。
三、
主呵,我不知道你怎样歌唱,我永在惊异中静听。
你底乐声普照全世。你底乐声底呼吸迅行在天空中,你底乐声底圣洁的急流穿过一切岩石的阻碍而前进。
我底心企望与你合唱,可是尽力用我底歌喉,枉然。我要说话。可是话句流不进歌唱,于是我困惑地哭喊了。主呵,你已把我底心囚进你乐声底无尽的迷宫中。
……
(目前仅发现云南省图书馆的馆藏信息,但该馆所藏《中南报》非常残破,无法完整阅读,全诗11节,这里仅节录前3节。)
J·A·普鲁佛洛的情歌
爱略特作,穆旦译
如果我的回答成为疯话
对于那要回返世界的人,
这火焰没有使我更为痛苦。
但是,既然从这个深渊里
没有人能回生,如果你说的真实
我将告知你,不会为世人诽议。
——但丁:地狱。
那么让我们走,你跟我,
当黄昏朝向着天空铺展
像是个病人麻醉在手术桌上;
让我们走,穿过些半冷清的街,
那喃喃的歇息处
无数不安的夜晚在廉价的“一夜”旅馆里
和锯屑铺地的酒店,满掷着牡蛎皮:
大街连接着像一个讨厌的辩论
蓄意阴险的
引你达到一个了不起的问题……唉,不要问“那是什么?”
让我们去拜会,让我们走。
在屋子里女人们踱来又踱去
她们在谈着米奇兰德楼。
黄色的雾在玻璃窗上擦着它的背
黄色的烟在玻璃窗上擦着它的鼻子嘴,
把它的舌头舐进黄昏的隅落,
又在污水池的渣滓上停留着,
让烟囱落下的煤灰落在它的背上沿着楼梯滑下,猛然地一跳,
而当它看见这个温柔的十的月夜晚,⑥
就又围着房子卷了一圈,于是睡了。
当真的,有的是时间
等黄色的雾沿着大街滑过
在玻璃窗上擦着它的背;
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时间,
来预备一付面孔去会你所会的面孔
有的是时间来暗杀和产生,
有的是劳作的时间为了手
在你的盘子上取出或者放下一个问题,
为了你为了我,有的是时间,
用来供给一百次的迟疑,
一百次的憧憬和再憧憬,
当拿起了烤面包片和茶杯之前。
在屋子里女人们踱来又踱去,
她们在谈着米奇兰德楼。
而当真的,有的是时间
来猜疑“我敢吗?”和“我敢吗?”
有的是时间来转身,走下楼梯,
露着一块秃顶在我的头发里——
(我们会说:“他的头发多么稀了呵!”)
我的早礼服,我的硬领坚固地挺在颊下,
我的领带富丽而雅素,用一个别针挟着,
(他们会说:“他的手臂和腿多么细了呵!”)
是不是我敢
扰乱宇宙呢?
在一分钟里有的是时间
用在下分钟就会反悔的决定和憧憬。
因为我已经熟悉,熟悉她们的一切,
我已经熟悉些黄昏,早晨,和下午,
我是用咖啡匙量去了我的一生,
我熟悉了这渐渐低降的话语
落在隔室传来的乐声下。
所以,我怎么敢冒昧呢?
而且我已经熟悉,熟悉了这些眼睛——
这些眼睛把你固定在一句公式化的辞句里,
而当我公式化了,在一颗针上卧倒,
当我是被钉住了在墙上蠕动,
那么我怎么敢
唾出我所有日子和习惯的残余?
而且我怎么敢冒昧?
而且我已经熟悉,熟悉了这些手臂——
这些手臂带着钿子,裸露的,洁白的,
(可是在灯光下,就布满纤细的,棕色的柔毛!)
是衣服飘来的香气吗
竟使我这样的离题?
很多手臂放在桌沿上,或者拢着披肩。
那么我敢冒昧吗?
而且我怎么开始?
是否我说,我在黄昏时曾穿过窄的街道,
看见浓烟从烟斗冒出来,腾起,
一些着衬衫的孤独者,倚着窗槛……
那我宁愿是一对剪落的指甲
急急爬过沉默的海底。
而下午,黄昏,睡得这样平静,
为纤细的手指抚摸着,
睡了……怠倦……或者它托病,
伸展在地板上,就在你我的旁边
是不是在茶,糕,冷食以后,
我有力量把时间推到一个危机?
但是,虽然我哭泣又斋戒,哭泣又祈祷,
虽然我看过我的头(有一点秃了)在盘上端进来,
我不是先知——这里也不是重要的事体;
我曾看过自巳⑦伟大的刹那闪烁,
我看过那永恒的侍役提着我的外套,暗笑着,
一句话,我不敢。
而且,那是终于值得的吗?
在酒杯,果子酱,和茶以后,
在一些古瓷之间,在谈论着你我之间,
是不是值得我来
把这件事情用一个微笑咬下,
把宇宙逼压成一个小球
使它滚向一个严重的问题,
说:“我是拉齐亚士,从死人中来,
我来告知你们一切,我要告知你们一切”——
如果她,把一个软垫放在头下,
竟然说:“那不是我的意思所在,
那不是的,不是的。”
而且,那是终于值得的吗?
是不是值得我
在无数的日落,庭门,和喷洒的街道之后,
在小说的朗诵之后,在茶之后,
在曳过地板的裙裾之后,——
这个,而且还有更多的?——
说我所要说的,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仿佛幻灯把神经形成了图案设在幕上:
这是不是值得我
如果一个人,放下一个软垫或者丢开了披肩,
转向窗子走去了,竟然说:
“那不是,不是的。
那不是我的意思所在。”
不!我不是哈姆雷特,也不想那么做,
一个随侍的贵族,他适宜于
扩充既有的程序,逗起一两场热闹,
给王子以建议,无疑地,一个工具
俯顺的,欢喜给人利用,
精细的,机敏的,过分小心的
充满了词藻,然而有点鲁钝;
有的时候,真的,简直可笑了,
简直,有的时候,是个傻子。
我已经老了……我已经老了……
我要把裤脚卷上来穿着
我的头发要向后分吗?我敢吃桃子吗?
我要穿白法兰绒的裤子,在海滩上走。
我听过海上女仙的歌唱,一个对一个。
我觉得她们将不唱给我了。
我看过她们骑着波浪朝向大海,
梳着被打回的波浪的白发
当海风吹着水色变黑又变白
我们曾经停留在海底的宫殿
戴着河里女郎编织的花圈
直到人声把我们吵醒了,于是淹没。
译后记
这首诗用爱情为题材,×以做⑧自我的讪笑。开头是普鲁佛洛先生陪着一位朋友,穿过一些脏污的街道,要到一个贵家去,去求婚。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的伦敦,在他看来,简直是一个麻木的病人等待着治疗。我们都是在手术桌上。一些工人们住在便宜的有娼妓的旅馆里;他们吃着牡蛎,一种下贱的食物;他们只能去到铺锯屑的酒店里,一种设置简陋的处所。看见了这些街道,它们所代表的意义,和普鲁佛洛脑中所想的洽洽⑨成了对照,于是就免不了冲突,辨论了。
马上和这穷苦生活成为对照的,是华屋中的时髦女人,她们轻缓地,暇逸地,踱来踱去,并且谈着文学和美术这类高尚的题目。
这间屋子,就正是普鲁佛洛来到的地方。他在室内,对着玻璃窗,看着窗外伦敦的大雾。这一段是很精确的刻划。他把雾的柔态比做一只在你身上擦来擦去的猫,那样腻腻的,但却又显得非常之厌烦,当烟煤混合着浓雾停留在低空,楼上,街上时,你感到这是一个多么污浊的世界。
室内的生活开始了。他们通常以小纸球放在茶盘上,这样传递一些雅趣的问题给全室的人。懒散,舒适,无用的聪明都在这儿。在这一切惯常的社交生活之间,普鲁佛洛不断地暗杀和产生他的求婚的决定。一方面他怕她们讪笑他已经老了,又一方面他坚决地说明他还年青。全诗就都摇荡在不决中,而终于他又讪笑自己的徘徊不决。他的××是何必这样严肃呢,我不是哈姆雷特!结尾几段,是带着伤感的青春的回忆。裤脚卷上,头发后分,白法兰绒,在海滨大踏步子走来走去,或者在宴席上吃一个×爽的桃子,这一切都表示青年气。普鲁佛洛年青时,那些美丽得如海上仙子的女郎,也曾和他相爱过,虽然现在是没有人理他了。神话中说,当海上的仙子和人间美男子相爱时,便把他带至海底宫中,出入海中,一如仙法。但如听到人声,他所受的仙法便要消失,听到人声他就会如常人一样地淹死了。普鲁佛洛也有过骄傲的青春,不过那个梦想已为现实吵醒。所以他说,他是沉沦在人世中。
他自知自己是个可笑的人物。他的难题是。一方面他想要用一点生命力,使自己在这高等的社会圈中得救;他也很想谈一点社会问题,等等。另一方面,他的环境却不允许他这样做,而这环境又和他熟悉得分不开了。大家都知道当音乐奏起,就把话声自然地放低。大家彼此熟悉,都成了互相固定的典型,谁做了超乎他自己典型的事自然要被讪笑的而普鲁佛洛的羞涩感尤其利害,当他感到羞涩的时候,他宁愿意变成不被人注意的“剪落的指甲”,在凝固了全室的沉默中赶紧跑到偏僻的角落去。但是,他想得救。
虽然我哭泣又斋戒,哭泣又祈祷。
虽然我看过我的头(有一点秃了)在盘上端进来。
他决定即使他的年老在小纸球里被人讪笑着,他也要不顾一切地提出来。可是就在同一句里,他马上觉得×狠心的可笑,“有一点秃了”这句意识界里的决定还未成形前就给收了回去,所以接着是:
我不是先知——这里也不是重要的事体;
用一句解嘲的话了事。
当他说“看过我的头在盘上端进来”,这里表现了一个感情的姿态,一种应付讪笑的硬心肠,一点苦涩同样的,“永恒的侍役”也是一个感情的姿态。到处他都遭遇这种势利眼的,暗笑的侍役,他怕他们,而又憎恨他们,“永恒的”正表示了这些。
拉齐拉士(Lazarus)⑩是神话中的人。他从死人中回到人间,所以知道很多地狱的事。普鲁佛洛觉得他的心里,正是一座地狱,所以他想要吐诉他心中所有的痛苦,
仿佛幻灯把神经形成了图案投在幕上:
可是,这就是破坏了他们之间一切的规式了,他仍只好做一个幽暗的幻灵。开头所引但丁的六行诗,是一个在地狱中人向但丁所说的话。他和普鲁佛洛的感觉正同。他怕他的自白传到人世中使朋辈们诽议。他不敢说。他以为但丁既来地狱,大概也是死人,所以就放胆告诉了他。而但丁终于把他的自白带到人世来,正如爱略特也终于把他的地狱写到纸上来了。
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十四日
一九五三·朝鲜
勃特·麦耶斯作 良铮译
(译者按:这首诗原载一九五三年四月号美国《群众与主流》杂志,从内容上可以看出是由在朝鲜的美国侵略军的一个士兵写的。诗中充分表现了一般美国士兵的厌战情绪。)
一个国家变为废墟,而我们(注)
以夜晚的红光照耀她的血。
我们每个笑声都伴着炮弹的爆发。
“恐惧”是最足信靠的警察,
它在我们脑中来回的巡逻,
看看有没有人竟敢表示
反对这一场谋杀。
然而,我们每个人都参预了战争:
街角上站的是人,期待
报纸上突然有大标题:和平!
现在,只有那坐着等的人
才想着死人堆会生出钞票,
他们读着报纸,弹着雪茄
像是燃着一门门的大炮。
我要代表千百万的人,说:来吧,
和平,爱,果园的主人!
把战场毁掉,别叫炮火
以它的高热溶铸富人的银圆。
我,和我碰到的很多兵一样,
对于战场毫无兴趣。
和平,你把枪和刺刀,像谷子
一样堆起来吧,让每个兵
去建立他们的城,他们的家。
和平,和平,快点来吧,
我们每个人要活在你的天空下。
我们要看阳光的闪耀,
在建设的钢架上,再不必害怕
夜晚的平静而激情的黑幕。
注:全篇的“我们”都是指美国士兵。
[注释]
①陈越兄提供了信息,特此致谢。
②据南开大学档案馆馆藏查良铮档案之《历史思想自传》(1955年10月)。
③此处“妈”当是“吗”之误。
④此处应多一个“,”。按:此处有不少标点,如“;”的使用,均不符合现代汉语的标点习惯。
⑤本篇及译作《一九五三·朝鲜》由杨新宇兄提供材料,特此致谢。
⑥此处“十的月夜晚”不通,当是“十月的夜晚”之误。
⑦此处“巳”当“己”之误。
⑧因字迹漫衍,《译后记》中有不少文字难以辨识,凡无法辨识处均用“×”代替,下同。
⑨此处“洽洽”当是“恰恰”之误。
⑩“拉齐拉士”诗中译作“拉齐亚士”。按:穆旦晚年将此译为“拉撒路”,见《穆旦译文集·4·英国现代诗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344.
[1][美]易社强.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M].饶佳荣,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21.
[2]张新颖.20世纪上半期中国文学的现代意识[M].北京:三联书店,2001:194.
Five Types of Mu Dan's Uncompliled Works
YIBin,YANGYi-yuan
(SchoolofLiteratureandLaw,ChangshaUniversityofScienceandTechnology,Changsha,Hunan410004,China)
The compilation and editing work for the literary documents of the Chinese modern writers has achieved great success, yet there is still a large space for the editing of scattering documents and manuscripts. Similar to the situation of complete works and multivolume already in publication, there are still many works left out for Mu Dan, including poetry, translation, archive material, unprinted manuscripts, collectively processed related works, which fall into ten types. Here in this article, five types are listed, among whichTheStoryoftheSillySon-in-Law,InAutumnwere his early works, and "Song of Dedication", "Love Song of J.A Prufrock", "Korea 1953" were translated works.
philology; editing scattering documents and manuscripts; Mu Dan; uncompliled works
2015-01-14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3CZW084]阶段性成果
易 彬(1976-),男,湖南长沙人,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文献学、新诗、湖湘文学与文化等方面的研究; 杨艺嫄(1991-),女,四川宜宾人,长沙理工大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7.25
A
1672-934X(2015)02-007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