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至《别离》的文本细读
2015-02-14郑继军
郑继军
冯至《别离》的文本细读
郑继军
古典诗歌长期影响着我们对诗的理解和接受,而“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兴起的现代诗,以其贴近现代汉语、贴近生活现实、贴近现代人情感和心灵的优势,在现代文学和语文教育中担任着重要的角色。
这里我们尝试用英美新批评文本细读的阅读方式,来理解被选入苏教版高中语文必修、现代诗人冯至的一首《别离》,探究现代新诗的语文教学。
《别离》这首十四行诗列在冯至《十四行二十七首》的第19首,这组《十四行集》可算作冯至诗歌作品的顶级代表作,是在吸收借鉴德语诗人歌德和里尔克艺术理念的基础上创作而成,一般认为这组诗歌是关于个体与人类的生存状态、人的生命的形而上体验与思考。
“别离”母体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可谓层出不穷,不管是南朝江淹、唐代陆龟蒙,还是近代李叔同,都曾留下过相关的妙句佳篇。看看40年代的冯至又是如何敞开别离的心扉。
《别离》
我们招一招手,随着别离
我们的世界便分成两个,
身边感到冷,眼前忽然辽阔,
像刚刚降生的两个婴儿。
开篇即直入主题,陈述别离的事实。主语“我们”将诗歌的叙述者和阅读者置身到事件之中,拉近读者与文本、作者的距离。“随着别离/我们的世界便分成两个”陡然将诗歌的视野格局打开,告诉读者这里不是简单随意的saygoodbye,而是对“我们”来说具有开天辟地意义的分开。“身边感到冷,眼前忽然辽阔”分别从触觉和视觉,进一步呈现别离:首先这是一种“感到冷”的负向触觉体验,然而“眼前忽然辽阔”犹如“晴空一鹤排云上”,将感性体验牵引至正向的豪迈情愫。“像刚刚降生的两个婴儿”一句既是对别离造成的心理体验——被“抛入”到各自“冷”的世界中的婴儿所面对的骤然到来的陌生感和无助感——的深化,也呈现了另一种境况——离别之后天地新,“我们”的前途命运也像新生儿一样充满了令人欢欣鼓舞的无限可能性;同时也暗含别离之前“我们”的关系,曾像在母亲子宫中的双胞胎一样亲密无间、被浓浓的爱意包围。
啊,一次别离,一次降生,
我们担负着工作的辛苦,
把冷的变成暖,生的变成熟,
各自把个人的世界耘耕,
第二节顺承上文,别离之于“我们”,就像降生之于婴儿,被动承受着分离的挣扎与苦痛,然而却也由此开启了全新的生命状态。进入各自世界之后的工作是“辛苦”的,然而通过“耕耘”,“我们”正向改变和塑造着世界,分离时“身边感到冷”,通过辛勤工作“我们”变出了“暖”,这是客观外在环境在耕耘之后的改变,“生的变成熟”则是指主观内在精神状态的改变和成长、成熟。虽然饱含着辛酸和艰苦,分离之后我们积极创造,为各自的存在赋予了意义和价值。
为了再见,好像初次相逢,
怀着感谢的情怀想过去,
像初晤面时忽然感到前生。
第三节呈现“修成正果”之后的重逢,为了再见“如初见”般甜蜜喜悦,“我们”以“感谢的情怀”回顾“所来径”。现代心理学告诉我们人们在处理记忆材料时可以选择性进行加工和再造,正如有时候历史是“被叙述”的,记忆相当于个人的历史,也是被“想”的,这其中蕴含着主观因素的充分作用。通过“我们”主观上的努力,“我们”实现了让重逢如初见,巨大的欢欣再现了当初的欣喜:一如亲密无间、厮守在同一个充满爱意空间中的“前生”状态。
一生里有几回春几回冬,
我们只感受时序的轮替,
感受不到人间规定的年龄。
“人生短短几个秋”的川上之叹再度将诗歌的情感基调拉回到伤悲,“春”与“冬”的对立象征生命中的暖冷、起伏,然而末两句以近似阮籍“礼教岂为我辈而设”的洒脱气度超越这一切的安排和束缚,将生命的意义指向更高远的精神境界,即一种不拘泥于外物、形而上的存在姿态,实现了整首诗的升华。正如冯至曾经自道,这是一种“不卑不亢,忍受风雪,享受阳光”的高昂生命境界。
结合40年代的写作背景,这首诗应该是冯至先生写给与妻子姚可昆女士分别的爱情诗,然而却不同于大多数“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离情别绪,这首诗通过“亲密厮守—别离之冷—婴儿新生—耕耘创造—甜蜜重聚—岁月流逝—信念升华”起伏盘旋却最终指向高远的情感线索,道出了知己之间虽别离仍互勉、最终更好地相知相守的充满信心和力量的情怀。
郑继军,湖北省崇阳县第一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