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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出语文的本真特质
——以《记承天寺夜游》为例

2015-02-14中学生学习报社曹书云

语文知识 2015年4期
关键词:承天寺夜游黄州

☉中学生学习报社曹书云

☉江苏省如东县实验中学李旭东(特级教师)

问出语文的本真特质
——以《记承天寺夜游》为例

☉中学生学习报社曹书云

☉江苏省如东县实验中学李旭东(特级教师)

语文教学为何缺少语文味?原因只有一点,就是缺少了语文的本真特质,没有走在语文教学的路径上。语文的本真特质是什么?是涉及语言、文字、文章、文学、文化等范畴的知识和技能。如何将语文的本真特质落实在语文教学之中?下面以苏教版八上教材《记承天寺夜游》为例,从“五问”的教学设计中问出文体知识、文化背景、文化人格、文化意象、多元化的阅读体验,在追问中深度阅读,在深度阅读中走进文本,在文本阅读中落实语文的本真特质。

《记承天寺夜游》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宋代大儒苏轼的作品,全文仅八十四字,记述苏轼月夜出游一事,描绘了竹柏交横的月影一景,即事即景即情,但“大道至简”,简单中蕴含的内容极为丰富,短小的文章中值得探究的问题很多,如何在教学中触及语文的本原,让文言文学习不至于停留在文言的表面,教者以“五问”为缘起,引导学生深度探究文章的内蕴,在“五问”中,摆脱文言文教学重言轻文的文言“识读式”教学,摒弃蜻蜓点水式“伪阅读”现象,问出“本真语文”。

一、为何拟题为“记承天寺夜游”而非“承天寺夜游记”?

第一问设置的目的是:问出古文体。设置第一问有如下友情提醒:查找苏轼的有关作品,有可能的话查一查《东坡志林·记游》,结合苏轼的有关作品来回答问题。

苏轼散文作品中有《喜雨亭记》《游桓山记》《石钟山记》等,这些文章均是一种古文体“记”。“记”是古代散文体裁,可叙事写景,状物抒怀,阐述观点。苏轼写“记”常记楼、记台、记园、记堂,喜欢状貌时浓墨重彩,或在描摹中抒其情怀,或在描写后卒章显志。除了“记”体文章外,苏轼作品中还有如《记承天寺夜游》《记游庐山》《记游松风亭》等“笔记”类文章,这些文章均出自《东坡志林》卷一,此栏目为“记游”,所以,这仅仅是苏轼的随笔而已,因为拟题为《记承天寺夜游》,显其随意而作,并非工整的“记”体文章。

明朝学者赵用贤在《刻东坡先生志林小序》中也说到这层意思,他以为这是苏轼“所身历事”“或名臣勋业,或治朝政教,或地理方域,或梦幻幽怪,或神仙伎术,片语单词,谐谑纵浪,无不毕具。而其生平迁谪流离之苦,颠危困厄之状,亦既略备。然而襟期寥廓,风流辉映,虽当群口见嫉,投荒濒死之日,而洒然有以自适其适,固有不为形骸彼我宛宛然就拘束者矣。”由此可见,《记承天寺夜游》是苏轼夜游承天寺这件事的随性笔录,并由此生发出“闲人”之想的一篇札记。

二、为何“夜游”而非“游”?

第二问的目的是问出文章的缘起,也就是时代背景,苏轼在什么处境下写出此文?

可能这个问题的本身就有问题,但不妨循着这样的问题来探究一番苏轼因“乌台诗案”而迁谪黄州团练副使时的心路历程。在谪居黄州期间,不知是苏轼心有余悸而不敢写诗著文,还是因为偏安于一隅而拥有的达观与豁达,在衣食自给、心满意足地过着神仙般生活的时候,精神安然,写了不少随笔札记,《记承天寺夜游》正是记录此阶段心路历程的笔记。苏轼在黄州有农舍雪堂和城中临皋亭两处住所,每天两处往返,自放于山水之间,是深夜难眠,还是心绪超然,这很难说清,但有明月相邀,苏轼骨子里的浪漫驱使其“欣然起行”,虽“欣然”但实孑然,“念无与乐者”,苏轼想到了友人张怀民,张怀民于元丰六年刚刚贬谪到黄州,寓居承天寺,承天寺离苏轼的住所临皋亭很近,于是和张怀民在承天寺“相与步于中庭”。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从月相来看,农历十月十二日的月相为“凸月”,过了上弦的半边月,但还未成“望”的满月,月亮亮面向右,自黄昏到黎明前从西方落入地平线之下,当“月色入户”之时,已近半夜,当苏轼“解衣欲睡”时但夜不能寐,只能“欣然起行”,虽“欣然起行”但“念无与乐者”,可见苏轼的“夜游”并不是“乐”,而是剪不断的“愁”。到底是仕途失意的忧愁,还是衣食所扰的忧愁呢?可能“愁”并不重要,为什么呢?因为“庭下如积水空明”,如此空灵、宁静、欣悦的月下景象和心绪,怎可能是“愁绪”心境下的月下“记游”呢?如此空明的景象,正是苏轼儒、道、释修炼中的恬适心境的灵魂所在。苏轼的内心是强大的,他能迅速调整心态,在《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的苏轼,既能“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又能自我欣悦,“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此时“步于中庭”的苏轼,正自适其乐。

元丰六年,苏轼在黄州的生活渐渐安稳下来,白天他在临皋的东坡劳作,劳作之余可以坐在雪堂望山色之美,醉心于自然之中,暮归于临皋亭,做一个山村野老,恬静快乐。苏轼在写作《记承天寺夜游》的前一年,也就是元丰五年,写下了月夜泛舟的前后《赤壁赋》。《前赤壁赋》描写了秋月之静美,“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苏轼以欢欣的心绪和旷达的情怀对着“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的“江上清风”和“山间明月”,愿意和客人共同欣赏,共同欢乐,这种生活态度多么旷达乐观;《后赤壁赋》描写了冬月之幻美,“人影在地,仰见明月”“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苏轼于现实之不可能中只好在“梦鹤幻境”中凭道家“羽化升仙”而解脱,在虚无缥缈中寻求一方乐土。正是在这样的生活追求中,元丰六年,苏轼新纳的妾朝云又为他生了个儿子,起名为遁儿,天伦之美,苏轼心满意足,惬意闲适,由此写下了春月之灵秀的《记承天寺夜游》,三篇月夜记游,也许正是苏轼的怡性悦情的自然流露。

三、为何写“月”而非“寺”?

第三问的目的是探寻苏轼的文化人格。文人都拥有独特的文化人格,苏轼写作《记承天寺夜游》的文化人格是什么?从哪个点上阅读能深度解读到苏轼的文化人格呢?不妨从学生较为熟悉的古代诗歌的意象“月”上来研读。林语堂在《苏东坡传》中称苏轼为“月下的漫步者”,如此称谓既浪漫,又概括了其特有的文化人格。

苏轼夜游的景点是承天寺,但文章仅“遂至承天寺”简略叙事,描写的景象则是“月”。首段“月色入户”,次段“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荐交横,盖竹柏影也”,末段“何夜无月”。为何《记承天寺夜游》描述的意象是“月”呢?

“月”是我国诗歌中的重点意象,李白在《月下独酌》中吟诵“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己及身影成为“三人”,三人应该不是“独酌”了,可谓不孤独,但诗中虚幻的“三人”更衬出李白的孤独与寂寞。宋代的苏轼也是一位文化积淀极为丰富且具有独立文化人格的文人,岂不是反李白之意象而“月色入户”邀“夜游”呢?虽“欣然起行”但陡生“无与乐者”,此乐非乐,乐为孤悲。虽四年前险丧性命,但四年来躬耕于黄州东坡的山野生活,苏轼渐行于“出世”与“入世”之间,正如其在《水调歌头》中吟诵的“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出世”的浪漫洒脱与“入世”的闲适自得矛盾地统一于苏轼一身,这正是苏轼此间渐渐形成的儒、道、释人格特质。

苏轼之所以是“月下的漫步者”,这是苏轼在差不多同一时期写作了月下泛舟的前、后《赤壁赋》和月下漫步的《记承天寺夜游》,苏轼笔下空明的月影赋予了无穷的文化内涵:月影至清,空灵透明,明澈如空;月下竹柏交横,有节有骨……

四、为何意象为“竹柏”而非“月”?

第四问的目的是问出文学意象。阅读文学作品不应该旁落意象而进行所谓的深度解读,因为文学意象是作品的形象,也是作品的精神寄寓。

文章仅三段八十四字,均写到“月”。第一自然段叙述“夜游”,事件是以“月”为景。第三自然段以反问句“何夜无月”,言明月景常见稀松,实为议论抒情。真正的写景则是第二自然段:“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荐交横,盖竹柏影也。”此段写景所取之物是“竹柏”而未用一个“月”字。诚然,这一切景象均是“月影”,但苏轼描绘的是月影中的竹柏的情态,苏轼记游写景共十八个字,描绘的就是竹柏,此间有没有一点深意呢?古人是特别喜欢竹的,中空有节,坚忍挺拔,竹已被赋予了更多的人文精神,竹是高风亮节、虚怀若谷的谦谦君子,“竹可焚而不毁其节”,是一种傲然独立的人格魅力,这岂不正是苏轼的人格写照吗?

《汉书·朱傅传》载有“御史府中列柏树,常有野乌数千,栖其上”,因此人们称御史府为“乌台”。在苏轼的人生经历中“乌台诗案”是其人生转折点,苏轼在写景之中的“盖竹柏影也”似乎有点关联。当然,人们也常说:松柏风度,竹梅情操,这更可以隐喻苏轼守正不阿的文化人格。

五、为何“闲人如吾两人”而非“吾”?

第五问的目的是问出文章的多元化阅读体验。阅读文学作品不是简单欣赏语言之美、修辞之美、音韵之美、意境之美,更主要的是知人论世。知人论世不仅是探寻作者的生活体验和写作意图,也是读者对文本的阅读体验和感悟。虽然《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只是要求阅读浅显的文言文,“能借助注释和工具书理解基本内容。注重积累、感悟和运用,提高自己的欣赏品位”。阅读积累,阅读感悟,阅读运用,这不是简单的文言字词的积累和运用,也不是对文本的简单感悟,更主要的是能通过学习《记承天寺夜游》,借助阅读《东坡志林》《前后赤壁赋》《苏东坡传》等拓宽阅读视野,拓展阅读空间,这样才能提高欣赏品位。学习《记承天寺夜游》,如果能以此为例引领着学生学会专题阅读的话,这才是深度阅读的开始。学习《记承天寺夜游》一篇文章,综合阅读有关苏轼的一类书,这才是“用教材教”,更是将教材这个例子和材料用到了极致。

思考第五问,首先要领悟“闲”的真谛。苏轼贬谪黄州,挂名为黄州团练副使,却“不得签书公事”,没事可做,此为一“闲”,这是官职上的赋闲。元丰三年苏轼在黄州真正务农了,在东坡一片田地劳作,自称“东坡居士”,此为二“闲”,这是“居江湖之远”的隐闲。《东坡八首》小序中云:“余至黄二年,日以困匿,故人马正卿哀余乏食,为郡中情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释来而叹,乃作是诗,自憨其勤。庶几来岁之入,忽忘其劳焉。”东坡农舍雪堂有地约十亩,在黄州城东约三分之一里处,坐落在山坡上。房子在顶上,共三间,俯见茅亭,亭下就是有名的雪堂。雪堂前面有房五间,是到黄州后二年的二月雪中竣工的。墙是由诗人自己油漆的,画的是雪中寒林和水上渔翁。此时的苏轼业已脱去文人的长袍,改穿农夫衣裳,超然物外,独享寒林、渔翁的自由生活,此时内心世界也在道、佛之间徜徉,不再汲汲于名利之间,而能从容流连山野,此为三“闲”,精神的闲适。而精神的闲适以及儒、道、释的“美美与共”表现于写作时,苏轼原有直捣黄龙的指摘时弊的笔触、纵横悠肆的鸿篇巨制、辩锋犀利的文风渐渐褪去,代之而出的则是醇甜成熟、温情宽和的诙谐,在自由自在的精神安然中,写出了《东坡志林》这样的随笔札记、漫谈偶记,作品既无道德目的,又乏使命作用,却成了最为人喜爱的笔记作品,此为四“闲”,这是作品的自在恬闲。有此四“闲”,苏轼怎不是一个“闲人”呢?

《记承天寺夜游》紧承前、后《赤壁赋》而作,这篇月下游记,所记仅为刹那间一点儿飘忽之感。但正是这点偶感之美,颇为世人喜爱。此时的苏轼已陶冶出了恬适的心境,但刚刚贬谪至此的张怀民又能不能也如此自适呢?首段的“怀民亦未寝”可见其夜不能寐,由此可以推断:张怀民被贬谪黄州内心的凄切,而“同为天涯沦落人”的苏轼感叹:“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这不仅是自慰,也是宽慰友人张怀民,月亮夜夜升起,竹柏处处生长,但我们两人让今夜的月不同,让此处的竹柏相异于其他任何时空,苏轼慨叹的“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不仅是苏轼的豁达,也是对张怀民的劝慰。宋代的何远在《春渚记闻》中谈到苏轼追求“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之趣,这就是苏轼为文之中的无限意趣。

《记承天寺夜游》是苏轼谪居黄州时的一篇月下游记,在五“问”中,学生再次徜徉于苏轼月下恬静、闲适的意境,岂不更能读到与陶潜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样的美景与美境吗!

五“问”看似深奥了点,但如何用教材学语文,这也是一种有益的尝试,将教材这个“例子”放大到对苏轼的《东坡志林》的阅读,放大到对“苏轼”的专题阅读,这是真阅读。文言文学习怎能是仅仅阅读一篇文章呢?五“问”是不断研读、补充、体验的阅读过程,问出古文体,问出写作背景,问出文学意象,问出文化人格,问出多元化的阅读体验,层层设问,步步探究,点点延伸,每一个问题的设置都紧紧围绕着“以文化人”的本真语文范畴,揭示出本真语文的文化属性,这样就能问出语文的本真属性。

[1]苏轼撰,赵学智校注.东坡志林[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3.

[2]吕晴飞主编.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辞典[Z].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

[3]林语堂著.苏东坡传[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

[4]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制定.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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