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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自我走向他者
——列维纳斯他者伦理学关照下的《等待野蛮人》

2015-02-14

关键词:乔尔库切土著人

黎 明

(滁州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滁州 239000)

从自我走向他者
——列维纳斯他者伦理学关照下的《等待野蛮人》

黎 明

(滁州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滁州 239000)

自我与他者的关系一直是人类发展史上的重要议题。以法国哲学家埃马纽尔·列维纳斯的他者伦理学来解读《等待野蛮人》中自我与他者的伦理关系,可以揭示出库切向读者传达的伦理启示:只有自我走向他者、承担起对他者的伦理责任,才有可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正义与和平。

《等待野蛮人》;约翰·麦克斯韦尔·库切;自我;他者;列维纳斯;伦理责任

作为西方文论一个重要关键词,“他者”(The Other)这一概念有着深厚的哲学渊源。西方哲学传统自古希腊以来一直关注主体,以主体建构、主体意识、主体存在为核心议题。在这样一种追求同一、强调本体论的哲学传统中,外在于自我的所有他人和他物——他者,都沦为被认识、被把握、被征服的客体。自我是至高无上的主体,而他者只是处于边缘地带、有待我去支配和控制的对象。这一思想巩固了西方帝国主义、殖民主义,甚至是科学主义、理性主义的合法性,给无数处于弱势的国家、民族,甚至还有大自然,都带去了无尽的苦痛和灾难。然而从19世纪中期之后,西方哲学界开始质疑这一本体论哲学传统对自我主体的过度崇尚。犹太裔法国哲学家列维纳斯通过思索古希腊文化和希伯来文化,批判、打破并超越了欧洲哲学的本体论传统,把西方哲学归结为权力哲学。不同于传统意义上可以被自我同化的“相对他者”,作为列维纳斯哲学体系核心的“他者”是拥有着“绝对他性”的绝不能被还原为自我或同一的“绝对他者”。自我与他者的关系不再是主客体二元对立关系,而是一种伦理关系,即自我对他者负有永恒的伦理责任。他者超越于自我存在之上,无限地存在于自我意识之外,他者的需求应是自我的第一追求。通过提出这一激进的“绝对他者”概念,列维纳斯不仅解构了以自我主体性为中心的西方哲学传统,并从伦理的维度重建了形而上学,将“他者伦理学”提升到“第一哲学”的高度。

南非作家库切的文学创作与列维纳斯的他者哲学在很多方面不谋而合,其笔下很多人物都是典型的他者形象,以弱势群体的身份出现在强势霸权体系中。库切通过一系列多元化叙事策略,展现了这些“他者”是如何反抗霸权,以及霸权体系中的自我又是如何经历艰难的伦理觉醒,最终走向他者、拥抱他者,承担起对他者的无限责任。《等待野蛮人》不指涉任何具体的国度和时间,主人公的姓名未知,其他人物往往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又消失。这种时空不确定性、情节模糊性和人物随意性让《等待野蛮人》中的寓言内涵为许多文学评论家广泛研究。然而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这部小说中的他者层面,国内诸多学者都是从后殖民后现代角度来分析小说中的他者建构过程,而本文则尝试以列维纳斯的伦理哲学为理论支点,解读《等待野蛮人》中自我与他者的伦理关系,揭示其丰富又深刻的伦理内涵。

一、自我建构并压迫他者

小说中没有具体国名的帝国在遥远的荒蛮之地驻扎了一个边疆小镇,帝国将小镇周围的土著人称为“野蛮人”,透露出一股蔑视和敌意。正所谓“自我的建构依赖于对他者的否定”[1]118,将对方称为“野蛮人”势必是在歧视对方的落后,强调并炫耀自己的先进与文明。这就是帝国将土著人他者化的第一步,赋予他们一个极富威胁性的称呼,让小镇的居民对其心怀戒备。这像极了人类历史上西方对东方的殖民过程:西方通过建构并强化东方落后、野蛮的形象,以此来巩固自己先进、文明的优越形象。

土著人将要攻打小镇的传闻在帝国内部炸开了锅,于是帝国派来乔尔上校证实传闻并率兵围剿土著人。然而,土著人世代在荒漠中过着迁徙的生活,从不来骚扰小镇,而且和帝国语言不通,这样的传闻从何而来?显然,这是帝国通过话语捏造出来的对立面、一个负面他者的存在,从而证明他们自己存在的价值。帝国通过假想出野蛮人要攻打边疆小镇这一威胁来确立和巩固自己存在的合理性,将当地土著人野蛮化、边缘化、他者化从而构建帝国殖民者的中心权威。

乔尔上校到来后实施了一系列暴力活动,他不论青红皂白只要不是帝国的人就抓来审讯,过程惨不忍睹。面对老行政长官的质疑,乔尔理所当然地解释说为了得到真相,必须一遍遍地采取酷刑,让犯人崩溃,这样才能把真相逼出来。乔尔对待土著人毫无尊重与同情,将他们视为异己者,变态地使用极端暴力来索取所谓“真相”。然而任何一个有良知的文明人都可以看出,这其实只是帝国为了自己的利益、权力运作的一种表现,充斥着剥夺话语和挥舞棍棒的结合。作为帝国的代言人,乔尔的种种行为体现了帝国的霸权行径。他打着寻找真相的幌子践踏人权,在审讯过程中剥夺土著人的话语权,通过暴力强迫他们说出他想听到的“坦白”,土著人沦为可以任意涂写的空白。

广场一幕更是让读者瞠目结舌:乔尔率兵抓来许多土著人俘虏,在广场上示众,他用一根铁丝穿过他们的面颊将他们拴住,并用木炭条在他们背后写下“敌人”字样,然后暴打他们让他们匍匐在地。他强行赋予他们“敌人”的身份,再一次用极端残忍极端侮辱的方式剥夺土著人的话语权,将他们他者化。这暴力的、毫无人性的行为已经让读者心惊胆寒,然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当时广场上的围观者——小镇居民,在帝国士兵的暴力和教唆下陷入了集体癫狂:

一个女孩被她的朋友推上前来,咯咯地笑着,捂着自己的脸。“去嘛,别害怕!”他们鼓动她。一个士兵把警棍递到她手里领她上前。她站在那儿直发愣,一只手还掩在脸上。叫嚷声、玩笑声、暧昧的喊唆向她扑来。她举起了警棍,猛地一下砸在囚犯臀部,扔下警棍跑回欢呼的人群中去。[2]

在看到帝国士兵如此残忍地折磨土著人时,小镇居民竟无人站出来谴责这一非人行径,为土著人说一句公道话,反被集体癫狂吞噬。由此可见,将土著人他者化于帝国人民来说已是深入人心,他们认为土著人是威胁他们生活的一大祸害,用暴力惩罚他们理所应当,不管这惩罚是否合理、方式是否过激。

二、自我走向并尊重他者

目睹着帝国对野蛮人的一系列暴行,老行政长官经历了一番漫长的伦理觉醒。他不愿再苟同于帝国丑恶的罪行,决心逃出帝国的控制,开始走向他者、拥抱他者,承担起对他者的伦理责任。在列维纳斯的伦理哲学中,面貌/脸(face)是一个重要概念。“面貌表现的是整个一个人,是指代他者的一种隐喻。面貌不仅仅是指我们所看到的他人的表情,而特别是那不可见的东西。因为面貌的不可见性与非同一性,面貌不能成为认识的根据,也不是被看见的形象,它是一种外在的无限,是他者的全部,我与他者的面对面关系即是我与他人的真实关系。”[3]64老行政长官沉睡已久的良知正是在看到土著人在乔尔残忍审讯之后受伤的脸才开始复苏,可以说他者之脸是其伦理觉醒的催化剂。他看到的第一张受伤的脸是一个土著男孩肿胀、淤青的脸,随后他又看到这个男孩的爷爷更为可怕的脸——破裂的嘴唇瘪了进去,牙齿全部碎裂,两只眼睛都成了凹陷的血洞……

面对着这些他者之脸的呈现,老行政长官震惊了,他开始反思帝国不道德的行径和自己之前没有道德感的生活。愤怒和怀疑取代了往日的宁静与欢乐,凝视着土著人被践踏的脸,老行政长官感受到他者的召唤,意识到他必须与帝国决裂,并阻止帝国不道德的暴行。正如列维纳斯的哲学所说:“他者的面貌呈现之际,我必须作出回应,这就意味着我马上对他负有责任,我与他人的主体间关系就是责任关系……‘回应’(response)和‘责任’(responsibility)的词根是相同的,‘责任’一词从词源上是由‘回应’一词演变而来的,因此‘回应’这个词本身就蕴含着‘责任’的意思在内。呈现给我面貌的人就是向我说话的人,他就是我必须回答话语的人,我因此就对他负有了债责,这就是责任的根本所在。”[3]67

第一批俘虏被释放后,一个土著女孩掉队了,她在审讯过程中受尽折磨,双眼几乎失明,并且落下残疾,只能在小镇上乞讨为生。老行政长官收留了她,每晚都仪式般为她清洗身体、帮她涂油,试图减轻她肉体上的痛苦,然后他就会昏睡过去,仿佛他良心的不安也在仪式中被冲洗干净。他在以一种类似父爱的方式补偿那个土著女孩,寻找自己的救赎之途。虽然他很想解开她身上的迷,想要知道第三局的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但他从未强迫她开口,也从未把自己的想象强加于她,只是鼓励她与他交流,尽管她始终保持沉默。对他来说,土著女孩是一个他者,她身上携带的不能被他解读的历史痕迹就是她的绝对他性,他们的关系体现了自我对他者及他者之他性的尊重,这符合列维纳斯的观点:“‘他者’是一种绝对的相异性(absolute alterity),绝对的外在性(absolute exteriority),它是不可认识,不可理解的,它存在于我们的理解力难以企达的地方。因此,与‘他者’的关系就是一种与神秘的关系。”[4]62

一位年轻军官请教老行政长官野蛮人到底想要什么。老行政长官从容答到,土著人希望结束帝国的殖民扩张,想要像以前一样在这片土地上自由自在地过迁徙的生活。他觉得土著人和帝国的人一些身体特征和生活习惯上的小差异应该得到帝国的尊重,而不是蔑视和诋毁。此番言论充分显示出老行政长官列维纳斯式的他者思辨。不同于帝国这一霸权体系在身体、语言、文化、意识形态上对他者的暴力与压迫,老行政长官作为帝国中一个自我,对于土著人与帝国民众的差异,用列维纳斯的话来说就是他者的绝对他性,表现出一种平等的意识和充分的尊重,而不是将其收编、消化为“同一”。

历经千难万险把土著女孩送回部落之后,老行政长官被扣上通奸叛国这个莫须有罪名。面对第三局的质问,他平静地回答说打破小镇和平的是帝国自己、帝国就是自己的敌人。就这样,他下定决心和帝国决裂,把自己置于帝国的对立面,放弃了往日简单舒适的生活,却感到重获自由的欣欣然,因为他意识到对他者的伦理责任超越于自我享乐之上。在看到乔尔上校举起夯桩大锤砸向土著俘虏时,他爆发了,呐喊到:对付动物也不至于用锤子砸,更何况是人!他呼号着这些土著人也是造物主的伟大奇迹,这样的暴行会给人类的身心带来无法复原的伤害!这一声呐喊让老行政长官彻底挣脱了帝国以自我为中心的极权主义,彻底解构了帝国与土著人之间不平等的二元对立关系。在他看来,土著人和帝国的人一样都是人,有着同样的人权。尽管力量微弱,老行政长官还是不顾个人安危去阻止帝国的暴行。正如列维纳斯所说:“主体完全将自身置于他者的位置,由此而忘却自身……”[5]老行政长官完成了从自我走向他者的艰难过程,勇敢承担起自我对他者的伦理责任,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实现他者的解放。

《等待野蛮人》虽不指涉任何一个具体的社会和时代,但不难看出库切的良苦用心,他实际上是在控诉世界上所有以强自居、压迫他者的霸权体系。本文以列维纳斯的他者伦理学为关照,揭示了库切向读者传达的伦理启示:在自我与他者的关系中,只有自我走向他者、无条件地尊重他者并承担起对他者的伦理责任,才有可能实现真正的正义与和平。怀着一颗敏感同情之心,库切含蓄而又殷切地为全人类指出了一条伦理救赎之路——用尊重与责任来治愈这个充满战争、千疮百孔的世界。

[1] 张剑.西方文论关键词·他者[J].外国文学,2011(1):118-127.

[2] 库切 J M.等待野蛮人[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4:143.

[3] 孙庆斌.为“他者”与主体的责任:列维纳斯“他者”理论的伦理诉求[J].江海学刊,2009(4):63-68.

[4] 陶渝苏.列维纳斯的“他者”之思[J].贵州社会科学,2014(1):62-67.

[5] Seán Hand.The Levinas Reader[M].Oxford:Basil Blackwell,1989:68.

〔责任编辑:朱莉莉〕

I106.6

A

1003-6873(2015)04-0111-03

2015-03-30

滁州学院外国语学院2015年教科研培育项目(2015PYXM05)。

黎明(1987-- ),女,安徽滁州人,滁州学院外国语学院教师,硕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10.16401/j.cnki.ysxb.1003-6873.2015.04.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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