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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氏文通》的读理论及相关问题

2015-02-13陈国华

关键词:子句

《马氏文通》的读理论及相关问题

陈国华

(盐城师范学院文学院,江苏盐城224002)

摘要:多数学者认为,《马氏文通》读理论是中西合璧的产物,而这正是其重重矛盾的根源。其实读的中西方色彩在马氏的体系里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除去极少数特例,马氏语法系统中的读都是有起词的,所以读一定是个句子形式;“读”作为句法层面的概念,主要来源于西方语言的各种子句,包括subordination和hypotaxis,换个角度看,包括时态从句、非时态从句和小小句。读应定义为不独立的子句,它与句的界限在于[±独立]。在此特征上句读差别具有相对性,所以句、读都是原型范畴(prototype category);读与单个词或者短语的界限虽不明晰,但能在连动结构中得到区分。如此重新认识了读的内涵和外延之后,前辈学者指出的句读论的矛盾大多也就涣然冰释了。

关键词:《马氏文通》;读;原型范畴;子句;起词

中图分类号:H043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比较句法学视野下的近代汉语致使结构研究”(13CYY056);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项目“汉语分析型致使结构的兴起和演变”(2012SJB740038)。

作者简介:陈国华(1978—),男,江苏阜宁人,盐城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语法理论和汉语历史语法学、汉语历史词汇学研究。

doi:10.16401/j.cnki.ysxb.1003-6873.2015.01.012

王海棻对《马氏文通》(以下简称《文通》)研究有过相当精辟的意见:“通过20年来的探索实践,使大家不得不改变思路:先把《文通》的理论依据和体系来源摸清,对它的矛盾和犹豫不决,给以充分的理解与合理的解释。总之,先读懂它,再来评论它的是非优劣,并让这种评论有益于日后的汉语研究。”[1]在具体的操作上,何容认为“要想了解马氏句读论的系统,单凭界说是不够的,必须看他所举的例,和他如何来讲解这些例”[2]。这段话是多年来指导《文通》研究的总体原则。然而,我们认为文通句读论的研究在注意《文通》例证的方面做得比较充分,对马氏的解说倒是重视不够。在例证分析方面,甚至有些矫枉过正的倾向。比如不少学者先将马氏例证与当下语法体系中的概念和条例对号入座后,再将对号入座的结果和马氏论述相比较,从而得出大量矛盾。这实际上是在找当下的语法体系和马氏论述之间的不同,这样做是无助于理解马氏的语法思想的。笔者认为,马氏自己的解说恰恰是最能说明《文通》句读论体系的。所以,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就是从马氏界说以及他对有关例证的解说出发,试图探求马氏句读论的理论依据和体系来源。

一、前人关于“读”的研究

陶奎是较早的《文通》研究专著者,该书所附两篇“书外”极有价值,是早期《文通》研究的代表作。在书外下“九种字表说”中,陶奎把“读”直接对应于英语的从句,举例说明了关系从句和宾语从句对应于读的情况。但他并没有对《文通》的“读”体系作全面论述。何容认为:“马氏之所谓读,并不是,至少不完全是,西文法所谓clause,而是,或大部分是,西文法所谓participle phrase。”[2]这个结论的关键证据是:“马氏在读先乎句而有起词为联者诸例之后说:‘总之华文动字无变,故惟以动字之位之先后,以为读句之别;若泰西古今文字,其动字有变,故遇此种句法,率以动字之变同乎静字者为读,而句读判然矣。’”[2]事实上,何容把读直接对应为分词,并以此为出发点,得出了马氏的一系列矛盾。但这些所谓矛盾的得出,只是基于片面的出发点的结果。由这么多的矛盾,也可反证何容的分析与马氏的原意并不相合。

沈锡伦认为,《文通》句读论的矛盾是“‘模仿与创新两方面冲突的必然结果’……读既是吟诵时的停顿,便不牵涉语法结构的完整与否,也不必起词、语词兼备,而clause则是要兼有主语、谓语的,于是马氏只好说读也要有起词、语词。当他遇到起词、语词不全而又须稍作停顿的情况时,只好不顾界说,把不同于clause的结构也说成读了,从而构成了一系列的矛盾”[3]。这其实是何容的旧观点。吕叔湘、王海棻《〈马氏文通〉读本》认为“读”是一种中西合璧的东西,“大概马氏认为语句之中有大、中、小三种停顿……他要管小停顿叫顿,管中停顿叫读,管大停顿叫句……但是马氏的整个语法体系,包括‘句’和‘读’这两个句法单位,都是取法乎西方语法的,‘读’相当于clause或proposition的概念并没有被放弃”[4]。朱德熙在《汉语语法丛书》序中说:“读的范围大致相当于印欧语法里的子句clause和分词短语participial phrase。”[5]

宋绍年对读的认识比较全面,并从更高层次上概括了读的内涵:“‘读’是马氏受西方语法中动词不定式短语(infinitive phrase)、分词短语(participial phrase)和从句(clause)可以充任句法成分的启示,而设立的汉语句法概念,‘读’实际上指非叙述性谓语核心位置上的各类谓词性句法结构。”[6]目前为止,这是最能概括读的句法特征的表述。后来邵霭吉认为读是对从句和传统“读”的整合,并对读的结构类型作了归纳,共列举了十五种,至为细致。

本文在以上工作的基础上,从三个方面提出自己的观点。一、马氏心目中读的内部结构符合他的界说,是起语两词俱全的,即使表层结构看不到起词,马氏也认为是省略了的,对于几个个别的例外马氏也根据动词本身的语义特点作了解释。二、读确实是中西合璧的东西,但一方面这不是造成句读论矛盾重重的根源(在笔者看来只要正确理解了马氏所谓读的内涵,所谓矛盾就基本不存在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句法层面的概念,其主要来源还是子句。三、马氏有明确的句读相对性的观念。从今天的观点来看,句和读是在独立(independent)和不独立(dependent)之间构成的一个连续统。

二、《文通》读的内部结构

多年来,对于读的内部结构的研究几乎形成了一个共识:读不一定是主谓结构。但马氏心目中的读并不是如此。

(一)何容对于读是分词的定性确实照顾到了马氏的论述,但他所关照的马氏论述或有欠全面

何容根据的是马氏的以下论述:

(1)总之,华文动字无变,故惟以动字之位之先后,以为读句之别;若泰西古今文字,其动字有变,故遇此种句法,率以动字之变同乎静字者为读,而句读判然矣。

何容的观点主要根据“动字之变同乎静字者为读”得出。但我们认为这句话完全可以理解为:在西文中,子句动词变为静字的是读,而不是说动词本身就是读。关键是,(1)处于《文通》中有起词为联的“读先乎句”这一节,自然这里论及的动词都是与前面的起词一起构成读的。所以,何容根据这句话把读直接等同于分词是断章取义了。另外,《文通》常常提到读中动词是“坐动”的观点:“所谓散动者,又为承读之坐动矣。”承读之坐动就相当于拉丁语、法语、英语等西语从句中的动词,它不一定是分词形式,可以是定式动词。请看马氏对下句的解说(删去无关分析):

(2)虎兕起词出坐动于柙,至此一读龟玉起词毁坐动于椟中,又一读是起词两读谁之过表词与。至此为句

上例起词两读中的动词,马氏皆注为坐动。我们知道,坐动是一个句子的谓语核心。在西方语言里,这个位置上的动词一定是一个定式动词,而不是分词,连不定式也都不可能充当谓语核心。由此可知,马氏在这里所说的读只能相当于西语中处于偏位或者包孕位置的具有自己时态变化的从句。所以读不是分词,而起码相当于西语中的非时态子句和具有自己的定式动词的从句。

(二)马氏心目中的读一定有起词

宋绍年力主读不一定是主谓结构,其根据是马氏所举例证以及马氏的相关论述,如“起词或可隐而不书”。其实,马氏并不认为那些没有起词的句读真的没有起词,而是“隐而不书”。马氏还给出了起词省略的条件:“大抵论议句读皆泛指,故无起词”,“史籍凡议事论道,其句读概无起词也”,“凡问答之句,起词有无无定,一视辞意之所顺而已”,“命戒之句,起词可省”。唯一的例外是“无属动字,本无起词,‘有’‘无’两字,间亦同焉”。

马氏对例句的分析也体现出这一点:他在分析没有起词的句读时,无一例外地认为起词省略了。下面引用《文通》中的两个成段语料略作分析以资证明:

(3)余读孔氏书,想见语词也,其起词蒙上“余”字其读之起词为语词人。适语词,其起词仍蒙上文“余”字鲁,观语词,其起词同上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者为起词,字必后置;又,自天字至者字,皆折之起词。折语词中于夫子,可语词,其起词承上文,即夫子谓至圣矣。

此段中起词不见者凡四处,马氏皆解释为“蒙、承上(文)”,即本来是有的。而“者”被看成读之记,有指代作用的“者”被分析为全读的起词。《文通》也这样看待“所”字结构。

(4)陈坐读,其起词即凡为人臣者,不言可喻力止词就散动,为司词,其上当有”以”字,可不书明列,不能者止。危坐动,其起词乃所相之人,不言而喻,一字为读而不持坐动,其起词即相者,止词乃所相者,皆不明书。至此一全读。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坐动,其起词即所相之主人也……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决辞,起词两读谁之过与。……今不取坐动,起词则为季氏,此一假设之读也。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坐动,其起词乃为是言者,曰欲之,而必为坐动,其起词与“舍”字同之辞……故远人不服。则修坐动,其起词即凡有国者,不言可知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坐动,与上“来”字,其起词皆“有国者”之。

此段马氏的意思更加明显。凡是马氏认为可能让读者认为是无起词的句读,都一一加以解释。段中加横线部分,就是马氏关于起词省略的解说。从这些解说可以看出,在马氏的系统中,句读确实都是有起词的。即使表面看不到,他也会想方设法加上去,按照有起词的结构来分析。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隐而不书”的起词是不是在结构上也有地位?我们可以从马氏对散动和承读的区分上找到解答此问题的线索。马氏说:“使散动之行与坐动之行,同为起词所发,则为置散动后乎坐动而已。夫如是,与助动无异。或不然,而更有起词焉以记其行之所自发,则参之于坐散两动字之间而更为一读,是曰承读。”据此,如果坐动散动之间没有起词参入,那么散动只是散动而已;但一旦散动有起词了,那么散动和它的起词一起构成一个承读。马氏从语感出发,把没有起词参入的动字相联中的坐动比作助动,也就是说这种坐动后补不出起词。从今天的角度看来,这种情况下的坐动散动之间联系很紧密,一般不允许插入其他成分,是连动结构。而承读的动词和句的坐动之间,明显有一定的空位,让承读的起词进入,最后形成一个宾语从句,也只有这样的结构才能称得上是读。

《文通·散动诸式五之四》:“散动后殿‘者’字,以指其事之人物者,最为习用,盖与静字之附以‘者’字者无异。”下文在分析例句时又说道:“其实‘耕者’‘仕者’各为一读,而以‘者’为起词,其‘者’字即接读代字耳。”马氏说得很清楚:散动+者=读,而其中的“者”恰恰就是起词。

从上面两段的分析可以看出,马氏的读和散动大致上是界限分明的:散动只指动词,是参照西方语言中除定式动词之外的动词形式创造出来的;读是参照从句(广义的从句,包括一切有主语的定式、不定式和分词从句,可能还包括小小句(small clause))而创造出来的句子形式,它和相关散动的差别就在有无起词。

(三)两类结构特殊的读的分析

1.“纯孝也”类

这是何容提出来支持读是分词的最重要的例证,也是后来很多人认为马氏的读不符合其定义的主要论据。原文是这样的:

(5)凡读之用如静字者,即读之用为表词也。而读之用为表词者,有煞以助字者,缀以静字而最习用者,则接读代字也。其煞以“也”字者……左传隐公元年云:“颖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纯孝”而煞以“也”字,所以表颖考叔之为人也。

(5)中“纯孝”在马氏体系里是静字短语,是作为表词的典型成分,根本不必分析作“用如静字”。所以,“纯孝也”决不是马氏所谓的“用如静字”的读。(5)以下所举例证,要么是名字或者名字短语,要么是静字或者静字短语,都是充当表语的典型成分,所以也都不是马氏所谓的读。在这一小部分的最后,马氏总结道:“诸引皆以静字缀诸名字后,而成为表词之读也。”似乎是想把“名字+静字”结构整体看作一个读。但这样的表词之读却不是“用为表词”的。这里,马氏的论述自相矛盾。矛盾的原因可以进一步探求,但是据此认为马氏的读相当于分词就有不妥了。倒是可以根据马氏对静字前名字的重视,而看出他对读中起词的重视。

2.无属动字、“有”“无”类

“有”“无”等同动字和无属动字是马氏明确说本来就没有动作发出者的动词。

(6)有、无两字,用法不一……若记人物之有无,而不明言其为何者所有、何者所无,则有止词而无起词者常也。

虽然马氏认为“有、无”类动词以无起词为常,但是这是当不明言何者所有、何者所无时的情况。可见,马氏心目中,“有、无”类词还是可以有起词的,只是通常情况下“不明言”罢了。

三、《文通》读的来源

对于读的来源,学界基本上已经形成了共识:中西合璧,我们赞同这个观点。这里讨论的关键问题在于中西是如何合壁的,读理论一系列矛盾的原因是否源于合壁。

如果第2节的论述正确的话,读都是有起词的,它在西方语法里的参照物是各种非独立的子句,其中的动词形式包括定式动词、分词、不定式动词,读甚至包括没有动词的小小句形式(small clause)。要澄清的有三点:一、西文语法的分词和不定式也可以有主语,何容举了英语的例证来说明这个问题,可参看。除此之外,在当下的句法分析中,一般把英语中分词前的形容词性物主代词看成主语,而不是定语。二、动词的形式不能是动名词。拉丁语、法语和英语的分词和动名词的区分是清楚的。《普遍唯理语法》:“主动动词的分词跟动词一样,也表示动作、行为;而动名词虽然也表示动作,但更强调动作的习惯,而不是动作行为本身。因此分词与动词同属一个体系……而动名词只属名词体系。”[7]读中的动词一定要具有陈述性,不能是完全名词化的一个成分,就是说在分词和动名词之间只能选择分词形式。所以笔者认为何容认为散动也包括动名词的说法是不恰当的。但是因为汉语没有形式标志,这些区分在汉语里都是无法落实的,只能从理论上说明这样的道理。但据此,有必要强调马氏的读是一个具有相当陈述性的句法单位,而不能是一个名词化了的成分。三、英语中的小小句(small clause)是指这样一种没有动词谓语的句子:

(7)a. John believes Mary ill.

b. John ate rice, Mary noodles.

“Mary ill”和“ Mary noodles”都是小小句。马氏所举例证,如“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其中马氏称为读的“中五之一”和“小九之一”,现代汉语不能说,但和英语的小小句倒是平行的。其实马氏所谓“排行句读,坐动同者,一见而已,下句可省”、“比拟句读,凡所与比者,其语词可省”大致都属于这种类型。说到这里,我们不得不佩服《文通》对上古汉语语法特点的高度敏感。

读有传统句读理论的来源,事实也很清楚。“句”和“读”这两个术语本身就不是马氏凭空创造出来的。但笔者认为读既然是一个主谓俱全的子句或者说从句,其后一定是有停顿的,这跟传统的读是一致的。前辈学者们指出的句读系统的矛盾,都建立在把读直接等同于单个动词的各种形式的基础上。在我们看来,这些矛盾根本就不存在。如何容所说的“西文法所谓participle phrase,可以为句之某词而用如某字,但读起来并不一定要停顿,而且并不一定是辞意未全的。如马氏所谓读之用如名字而为偏次者,读文时皆不能稍停而与其正次隔断……是则合participle phrase之涵义,而不合于吾国所谓读之涵义,所谓顾此失彼也”[2]。何容所谓西文法分词短语不一定要停顿,当然是对的,但是只要这个分词短语有了主语形成一个从句,就要停顿了,这与读要停顿并不矛盾。读做偏次,也就是子句做定语时,概可于其后参以“之”字,就是可以停顿的明证。所以,所谓停顿与读结构的矛盾,都是因为对读的理解不全面而造成的误解。笔者认为,马氏用“读”来命名他心目中的这样一种语法单位,正是巧妙利用了这种语法单位在实际使用中其后一定有停顿的特点。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既不违反传统句读说对停顿的要求,又赋予这种停顿以全新的结构内涵,构建其具有创造性的句读理论体系。

《文通》中相当于传统句读的概念是“顿”。《读本》说:“大概马氏认为语句中有三种停顿,……他管小停顿叫顿,管中停顿叫读,管大停顿叫句。”[4]近是。《文通》的定义是说“凡句读中,字面稍长,而辞气应稍住者,曰顿”。看起来是指句读之内的停顿。但实际上,顿可以与读一样大,马氏行文中有很多“顿读”的说法,就是指内部没有停顿的读,这时在形式上一个读就是一个顿。但是《文通》从来不把句称为顿,是因为只要句中有读,读的后面一定要停顿,一个顿最大只能到读。这也可以看出马氏在使用“读”这个术语表示从句对应物的巧妙。

四、《文通》读的句法性质

《文通》读理论中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读的句法性质问题。上文已经提到,宋绍年把读概括为“非叙述性谓语核心位置上的谓词性结构”[6]。上文已经提到,马氏的读除了可以解释的有限例外,都是有起词的,这些起词有其结构地位。另外,读是可以没有语词的(如小小句),马氏认为它们省略了语词。与起词省略一样,既然是省略,就是说本来是存在的,而且马氏也给出了省略的条件。所以,笔者同意宋先生的看法,读确实是一个谓词性结构。综合上文论述和宋先生的概括,我们认为读应定义为“非叙述性谓语核心位置上的子句”。

以上概括强调的是读的位置和内部结构。为了进一步揭示读的句法性质,我们可以把这个定义修改为:“读是指不独立的(或具有依附性的)子句(dependent clause)”。实际上,这个定义又回归到马氏的解说上去了,dependent clause就是马氏所谓“凡有起词、语词而辞气未全者”。读的范围有多大?先来看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连续统:

图1跨句合并

从图1可以看到,《文通》的读包括图中的从属小句、关系小句、副词性小句、补足语小句。至于小句链,多数学者认为汉语里没有。并列小句,《文通》看成两个句;连动结构就是动字相承中的坐动散动共起词的结构,上文已经分析过,《文通》不把后面的散动看作承读。

从这个角度来看,《文通》读和句的界限,在于独立性程度的高低。独立性相对高的就是句,相对低的就是读。独立性由高到低是一个连续统,不能截然分开。所以《文通》中的句读概念实际上是原型范畴(prototype category)。事实上,在并列句(parataxis)的问题上,当代跨句语法化理论的看法也不完全一致。有的并列句定义非常严格,认为只有完全独立的句子才能构成并列关系,不带任何标记。有的认为带表示并列关系词,如and,or或者汉语中的“而”这些词的句子还是并列关系。按照前一种看法这些句子就得归入从属句(hypotaxis)。很明显,马氏是把带并列关系词的并列从句也归入并列关系中了,把两个从句都看成句,和自由的句子(sentence)一样看待。

可对于马氏而言,句读区分并不像上文所说的截然为二,句读的区分是相对的。请看他以下的分析(删去无关部分):

(8)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至此句止余低徊留之不能去云。至此句止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一句当时则荣,句没则已焉。句,两小平句。孔子布衣,传十余世,至此一句学者宗之。又句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句,以上之句,亦可作读观,皆以言“至圣”之由可谓至圣矣。句止

今天往往会用“意义相对完整”来说明句子的意义特点,马氏的说法与此相似。他的读是“辞意未完”,而句则是“辞意已完”。结合(8)可知,读的辞意相对于句是未完的,句读之间可以相互转化。这种语义上的相对性表现在结构上就是独立性与非独立性的相对性,它们之间的边界是模糊的,是一个连续统。上面所引的一段文字,可以进一步用来证明读和句之间的差别就在于独立与不独立,只是马氏当时不一定有明确的独立性的概念,他并没有建立[±独立]的特征。笔者认为[±独立]这个特征是读句理论中最为重要的特征。读就是在一个最小的能成句的语法单位中不独立的那个子句单位。这个定义,可以解释一系列以前被认为模糊不清的地方。

另外,读和动词、VP的界限也是相对的。由于汉语从类型上讲是连动结构语言,而连动结构两个动词之间不能插入其他成分,所以连动结构之间就不能随便补上起词,这里便区分散动和读的唯一结构位置。马氏找到这个区分点,是独具慧眼的。可是按照《文通》的论述,除了连动结构之外,几乎所有谓词的前面都可以补上相当于起词的单位,所以读和散动的界限非常模糊。

最后,根据以上对读的解读,重新考虑前人指出的句读理论的矛盾。何容和《读本》在句读问题上对《文通》提出了相似的责难。何容:“中国之所谓读,既为辞意未全而读时须稍停顿之处,则凡读必先乎句;所谓读后乎句,亦为逻辑上所不可想像之事。因辞意已全而成句,则不能更有辞意未全而须稍停顿之读位于其后。若依西文法所谓participle phrase的涵义来说,则既为句之某词,而成为句之一部,则其本身即在句内,更无所谓在先在后之分。是马氏所谓读后乎句,既不合于中国所谓读之涵义,谓读有先乎句后乎句之分,亦不合于用为句之某词的participle phrase之涵义,所谓两皆失之也。”[2]《读本》导言:“照一般的理解,句和小句的关系是上下位的关系,句是由小句组成的,虽然一个句子可以只包含一个小句,可是文通多次说:‘读先乎句。’”[4]又说:“凡读先乎句者,常也。其后之者,可条举焉。”“故‘故’之言固然者,则为句,殿于后者常也;而‘以’‘为’之言所以然者,则为读,置于先者其常,而置于后者则转为句矣。”[4]“‘矣’字之助句与助读也无定式,惟视所助者之所置耳。所助者置诸前,辞意未足,则为读,置诸后而辞意已完,则为句。”[4]要解释这些矛盾,首先要明确《文通》在两个不同层次上使用“句”这个概念。一个层次相当于“sentence”,就是整个独立的句子,就是《读本》所谓句全;另一个层次又分为两种,代表跨句合并的不同阶段:在从属句阶段相当于主句,在包孕句(subordination)阶段相当于被包孕小句以外的主句成分。其实马氏在讲读先乎句时用的是第二个层次上的概念。关于读后乎句,马氏解释得很清楚:或为叹辞(主语从句倒装)、用为止词(动词的宾语从句)、转词(介词的宾语从句)、比较之读,后三种是古汉语的正常语序,叹辞是为了强调而倒装的句式,都有大量的语言事实可资证明,根本不会有什么矛盾。至于何容所谓“所谓读后乎句,亦为逻辑上所不可想像之事。因辞意已全而成句,则不能更有辞意未全而须稍停顿之读位于其后”,我们的解释很简单,用为止词转词和比较之读的读都位于包孕句的谓语核心的后面,这都是常态;叹辞以及其他的倒装句式可能是读位于谓语核心的后面,也可能是读位于主句的后面,这是特殊句式。除此之外,就是马氏所谓读先乎句了。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读先乎句所指的主要就是今天的主从复句,其偏句位于主句之前。这是马建忠在对比了汉语和西方语言之后总结出的一条汉语独有的句法规则。英语的主从复句中两个子句的位置相对自由,时间、地点、条件等从句倒是以后置为常。《读本》提到的“以”和“故”的问题,其实就是哪个是“所说之正义”的就是句,就在后。《读本》已经谈到这一点了。“也”字放在句读末尾的情况与此类似。

《读本》导言说:“《马氏文通》里有一种是‘在一定程度上与句平起平坐的读’。”[4]从上文的分析来看,读一定是对句有依赖性的、不独立的单位。句读在一起,总是独立性高的是句,独立性低的是读。所以句读不是平起平坐的。真正平起平坐的是两个句子,或者有连接词的并列句(在马氏的系统里,并列的两个句子都是句)。

参考文献

[1]王海棻.《马氏文通》研究百年综说[M]//侯精一,施关淦.《马氏文通》与中国语法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2]何容.中国文法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3]沈锡伦.论《马氏文通》的句读论[J].上海师范大学学报,1986(2):111-118.

[4]吕叔湘,王海棻.《马氏文通》读本[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6.

[5]朱德熙.《汉语语法丛书》序[M]//马建忠.马氏文通.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

[6]宋绍年.《马氏文通》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7]阿尔诺,朗斯洛.普遍唯理语法[M].张学斌,译.姚小平,校注.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

Theory of Dou and Related Matters in Ma’s Grammar Book

CHEN Guo-hua

(School of Humanities, Yancheng Teacher’s University, Yancheng, Jiangsu 224002, China)

Abstract:This article tries to find out the connotation and extension of Dou in Ma Jianzhong’s theory,according to the definition,argument and the analysis of the data in Ma’s Grammar Book.(1)Dou has its own subject and is a clause in Ma’s theory, except few cases.Ma’s method of uniformity has some common elements with its counterpart in contemporary syntax,which is a scientific method which can make the grammar system become simple and concise.The uniformity method can insipire our study of grammar today.(2)Dou is a concept comprises Chinese and Western elements,which integrate into each other well.As a syntactic concept,Dou originates from all types of clauses,including subordination and hypotaxis,or tense clause, non-tense clause and small clause from another perspective.(3)Dou should be defined as an independent clause.The parameter [±dependent] distinguishes Dou from Ju,which is a relative parameter,but not an absolute one.Dou can be clearly distinguished from word and phrase in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although they are very analogical in other contexts.

Keywords:Ma’s Grammar Book; Dou; prototype category; clause; subject

〔责任编辑:朱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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