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人崇拜冥俗的同源与异流
——越北岱侬地区与桂东南民间丧葬礼俗之异同
2015-02-13陈家友
□陈 杭,陈家友
(玉林师范学院 音乐舞蹈学院,广西 玉林 537000)
先人崇拜冥俗的同源与异流
——越北岱侬地区与桂东南民间丧葬礼俗之异同
□陈 杭1,陈家友2
(玉林师范学院 音乐舞蹈学院,广西 玉林 537000)
民俗是依附人民的生活、习惯、情感与信仰而产生的文化,人类个体的人生与共同体的存在都是以民俗为内在的意义与外显的活动形式。民俗培育了社会的一致性,增强了民族的认同,强化了民族精神。民俗往往可以跨越时空、超越国境而保存延续下去,这就是民俗的传承性与稳定性。本文以越南北方岱侬地区与中国桂东南地区民间传统丧葬习俗相比较,探讨两地丧葬文化的异同,以及其中所蕴藏的人类学、民族学、民俗学、宗教学社会文化渊源内涵。
越南岱侬地区;中国桂东南;丧葬礼俗;异同
人生礼仪是一个人在其一生重要的阶段中家庭和社会为其所举行的仪式,这种仪式常取决于人的生理发育情况和社会对人的认可程度。人生礼仪主要由诞生礼仪、成人礼仪、婚姻礼仪、庆寿礼仪、丧葬礼仪构成。诞生礼仪是人类个体脱离母体, 新的生命诞生,个体成为社会一员的社会认可过程;成人礼仪则是表明人在生长过程中,生理发育已趋于成熟,应承担一定社会责任的习俗仪式;婚姻礼仪表明人生从个体成长状况进入组织家庭、繁衍后代状况的变化,家庭为其确认新的社会角色所举行的仪式;庆寿礼仪是人生从青壮年到老年的过渡, 它既是个体生理周期的体现, 也是家庭或家族对其社会地位上升的一种确认仪式。丧葬礼仪则是个体终止生命迹象,从生存走到死亡的过程中,家庭或社会群体为其所举行的仪式。世界上不同民族与地区的人生礼仪都有其传统的习俗,在各种人生礼俗中蕴涵着当地丰富的地方文化。
越南北部的岱侬族群包括岱、侬、拉基、布标、高栏等民族,这些民族都是古代百越民族的后裔。由于历史的原因,百越族群中的部分成员离开自己的原始聚居地,到其他地方居住与繁衍,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各迁徙族群走出了自己的发展道路, 形成了许多新的民族共同体。随着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变化,往往引起迁徙民族文化的变迁。笔者参与国家社科西部课题《广西与东南亚邻国同俗文化》赴越南的社会调研考察中,了解与感受到岱侬族群古百越传统习俗文化的维系与变迁。值得注意的是,受新的社会文化环境影响,原始的诞生礼仪、成人礼仪、婚姻礼仪、庆寿礼仪都会发生较大的变化,唯独丧葬礼俗作为最保守的传统文化习俗,在新的生存环境里坚守与延续。本文以越南北方岱侬地区与中国桂东南地区民间传统丧葬习俗相比较,探讨两地丧葬文化的异同,展现其中所蕴藏的深刻的人类学、民族学、民俗学、宗教学等社会文化内涵。
一、两地先人崇拜的遗俗
先人崇拜是世界上大多数民族的一种宗教习惯,是民间信仰之一,最初始于古人因血缘与亲缘的关系,对同族逝者的某种怀念与追思。人类从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的发展过程中,父权制的确立使人们相信其祖先神灵具有神奇超凡的威力,古人认为可以通过各种宗教方式与祖宗灵魂互感沟通,于是逐渐产生了氏族前辈的灵魂可以庇佑、赐福子孙后代的观念,人类原始宗教从自然崇拜上升为人文崇拜,并开始祭拜、祈求祖宗亡灵的宗教活动。越北岱侬族群由于历史的关系,受中国汉族儒家思想的影响较大,民间祖先信仰之风极盛,“每个家庭在家中最庄重的地方都设有祖先神龛。各宗支、姓氏、宗族的祖先神龛各异。一家之主才能主持祭祀仪式,只有男孩才能靠近神龛。”[1]神龛上面用红纸墨书历代宗亲神位,逢年过节供奉祖先神灵。笔者采访了高平省广渊县安赖社卜棱村侬族村民隆云元家庭,他们住的是干栏式的板房,下层为圈养牲畜,中层是家庭成员居住,上层为贮放农作物。一个神龛置于三层之上,神龛上书写汉字的泛黄红纸脱落了许多,但仍依稀可辩:“守龛千□神将——门□盘盅五谷父母天神之神位座/本舍香火诸位佛道群真之神位/南无大慈大悲灵感观世音菩萨/上清正一五坛五院元帅之神座/隆家上先三代祖迺先灵等众——守龛万□□兵”,下面为“隆门历代宗亲之神位”。神龛楹联上联为“耩堂耩耕三星点”,下联为“美煥美轮日月昭”,将祖宗神位、父母神位、五谷神位、佛道神位、观音菩萨、上清元帅都置于一龛供奉。越南岱侬族把上三、四代的祖先神称“家仙”,他们往往“祀奉四代祖先,从家长辈开始算(父、祖父、曾祖父、高祖父),也有的地方是祀奉三代的。神龛上的香炉象征每代祖先的灵魂。”[2]龛台下设神案,放置香炉、酒、茶、香、纸钱等祭品。现在大多数岱侬族人都不懂汉字了,但是他们认为汉字是老祖宗使用的文字,对着这些神秘的方块字顶礼膜拜就是对祖先的崇拜与孝敬。
桂东南民间的先人崇拜与越北岱侬族有很多相似之处,毎个姓氏宗族都会有自己的祠堂,供奉宗族的共同祖先。一般村落中有了宗族的祠堂,村民就不再在家中另设祭台祭拜了,而远离聚居村落的同族族人则会在自家厅堂设置祖先灵位。与越北岱侬族人一样,桂东南民间在家中祭拜,只限于父辈以上三代的祖先,四代从上的祖先则变成大家族的祖先而受到族人的祭祀。桂东南民间的宗祠都是专为祭祀祖先而建造的,不会同其他信仰崇拜混在一块。本地修祠供祖一般是沿袭明代汉族祠堂的形制,其建筑结构多为四进三合院,主屋为“祖先堂”,按辈次开列从始迁祖以来的历代祖宗,在名字后面冠上一个“公”字,为族人共同供奉。逢年过节或有生孩子、结婚、迁新家、丧葬等事宜,族内各家都要在祠堂祭拜先人。两地民间传统的观念认为,人死后灵魂一部分上天,一部分往坟墓,一部分回家庭(即家鬼)。家鬼是家庭子孙的直接祖先,祖先一般都是庇佑子孙的,但一旦家中有人做了错事,得罪了上天,先人也会怪罪下来,就有可能出现子孙病痛、家畜遭瘟疫等灾祸。这时家人必须准备祭品,到祠堂或墓地祈求祖先恕罪,民间称之为“阴安阳妥”。
死亡是人生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由于相同的先人崇拜传统与古老灵魂观念影响,越北岱侬地区与桂东南地区在丧葬习俗方面也有许多相似之处,非常崇尚“寿终正寝”,处处体现了“葬先荫后”、“隆丧厚葬,香火永继”的丧葬传统。
二、两地治丧礼俗的异同
丧葬的治丧礼俗是从准备后事到出殡之间的各项仪式,包括停丧、报丧、吊丧、做道场等。玉林是桂东南的中心,其民间治丧礼俗在程序上主要是沿袭了明朝以来汉族的仪式,并结合当地壮瑶土著民族的习俗而形成的。这种丧事仪礼的主旨,既包含着儒教的孝道思想,也渗透着佛教的因果轮回、超生转世观念,又揉合了道教的神鬼福祸、祈佑驱邪意识。丧家是怀着复杂的感情和矛盾的心理来举办这种仪式的,体现出一种悲喜交织的情绪氛围,一方面为失去亲人而悲痛,一方面又寄望于亡者能超生而喜庆。由于孝道伦理等社会因素的影响,丧家总是不遗余力地操办丧礼,这就是所谓的“厚葬”。
“初终停丧”是老人临终前后的民间习俗,按照玉林传统的习惯,老人在弥留之际,家人就要在祠堂或家中厅堂一侧铺设床板,将其抬到床上去,守护他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当老人咽气后(也有的地方在咽气前),亲属随即用柚子皮水为其沐浴擦体,不管死者生前是何身份,平时着装如何,此时都要換上传统的服装,里面为白色的衬衣衬裤,外面为黑色的外衣外裤,衣裤不能有扣子,全部用带子系紧,死者头上戴一顶晚清时期乡绅遗老的黑色帽子,只是帽顶上黑布疙瘩換成了红色的。男性死者要穿黑色的布鞋,女性则要穿蓝色的。据说是人死后都要升天去见家族的列祖列宗,不着传统的装束是不能认祖归宗的。[3]然后将遗体移到厅堂的中央,在脚下方点燃小油灯,俗称“脚头灯”,置丧盘烧倒头纸,并拉起黑色幔帐布置灵堂。灵堂中央置一供台,上有扎制的灵屋,摆放死者的遗像以及神主牌、蜡烛、香台、长明灯、供品等。在自家大门或宗祠大门挂上由不同段数组成的白色沙纸带,段数表示死者直系后代的代数。事毕,鸣放鞭炮,以示乡邻,然后向族人亲戚朋友报告噩耗。一般男性死后要先向族人报丧,而女性死后则是先向娘家报丧,各家接丧讯后即择时前往吊唁。吊唁者一般都要赠送死者衣被、花圈、挽幔等,并具上“阳上:某某挽”字样的白纸条。进大门时一般都由亲属迎接,并通报灵堂中的丧主,此时披麻带孝守灵的孝子孝媳及孙辈等即放声嚎啕大哭。吊唁者一般给逝者敬上单数的焚香,年长的女性吊唁者都会在灵前“哭丧”,哭诉死者生前的为人及其对后人的恩典,言辞悲戚淒凉,催人泪下。
越北岱侬地区的治丧礼俗与桂东南地区有许多相似之处,笔者考察了越南谅山省高禄县同登镇富中社甲安村岱族村民洪起浪家中的葬礼活动,其治丧礼俗中的停丧、报丧、吊丧过程基本相同,死者较早“入殓”,灵堂里是不拉幔帐的,供桌上没有扎制的灵屋,遗像摆放在棺椁的前面,并立有纸做的神主牌,神主牌上竟然都是用汉字书写,可见汉文化在越南岱族民间的影响之深。供桌香炉上焚着香烛,与桂东南一样,祭祀台上摆的也是“三茶五酒”,供品有水果、饼干、啤酒、饮料、粽子、糍粑以及各种冥币等,各种陪葬的纸人、纸驴、纸马摆放在棺椁周边。岱族人办丧事不象桂东南地区忌讳红色,从棺椁、供台到纸扎都是红黄为主色调,原屋内红底黄字的中文中堂与对联并没有遮盖,与桂东南地区黑蓝为主色调的灵堂形成鲜明的对比。棺椁不像桂东南地区那样头大脚小,而是头尾规格相差不大,棺椁不用长凳搁起,几乎平放在地板上。亲属披麻戴孝簇拥着棺椁席地而坐,有些年轻人或儿童在孝衣里透出红色的衣服也不忌讳,反倒增加了几分亲和与温暖。整个灵堂明亮通透,哀伤中略带温馨,没有桂东南地区那种与死者阴阳相隔,生死永诀的沉重感觉。这里的吊丧活动也比桂东南地区隆重得多,亲朋好友前往吊唁时,各家各户都会带来送葬用的扎纸,有红、黄、紫、蓝、白等彩纸作成的一丈余高的多层奠笼扎纸,还有非常华丽精致的用纸篾扎成的寿屋、纸马、纸人等,各种冥品堆满了事主的屋前屋后。奠笼扎纸上贴着中文书写的契纸,上书:“立契花枝瑶钱/大南国国都府南曹县琉璃乡民师李纪庆等造作/一座上下三层茄色完成招卖价契谅山省高禄县富中社甲安村居住即有阳孝弟女……今正魂前去阴司,永为己物随身使用,如有经过关津隘卡耶魔外鬼,无名无姓不得固问,不敢争夺者/上告天皇,下告地府……”购契中言明了奠笼的制作者、购买者,并指出这些冥物属死者专有,在阴间其他神鬼不能占用。吊唁者在灵堂为死者哭丧,讲的是岱侬土语,大概也是哭诉与追思死者生前的辛劳与功德,丧家事主也同样都要给前来吊唁者发送红包,以示吉利。
越北岱侬地区与桂东南地区都有请道士为死者做道场的民间风俗。中国民间有“百善孝为先”的说法,对父母的孝就是最大的善,“养老送终”既是对父母生前的赡养与照顾,也包括去世后的丧葬与追思,道场仪式正是这种追思的最终表达。做道场在桂东南俗称“做斋”或“打斋”,做道场时有主持道公一人,助理道公数人,按仪俗的二十七个程序用锣钹伴奏诵念、喃唱、舞动为死者开路超度,主要的道场舞蹈有“破狱”、“九莲灯”、“踩花灯”、“开丰都”等。在超度道场中有过奈何桥的环节,要经过72道关口,道公毎念到一处,都要烧纸钱拜祭鬼神。然后由道公击鼓领前,家属按辈分大小排列随后,沿棺材绕走,诵念、追思死者,绕棺时子女每人手拿一枝香火,走到香炉前就依次插上。随后是外家及亲朋戚友逐一行拜叩礼,将带来的三牲、香、炮、蜡等供品在灵前供奉。越北岱侬族办丧事也要请道公做道场,当地也称“打斋”。“在父母逝世后,孝顺子孙要请师公安葬,其中就有一段是破狱解围把灵魂送上天。因此,打斋环节是葬礼中重要的一环。”[4]他们认为道公破狱解围能把灵魂送上天,即用法术将死者的灵魂装入棺材并收回活着的人魂,不让死者的灵魂在家里徘徊,儿孙才能平安。笔者考察了越南广宁省芒街一家侬族村民的丧事道场仪式,丧事人家院中用蓝色幔布搭成的“经棚”,棚内幔帐正中挂着地藏王菩萨、普贤菩萨、文殊菩萨画像,两旁挂满了用汉字书写的幡幔与挽联。道公择吉时在棚中举行一系列法事仪式,诵经念咒,请佛降神,荐亡超度,并奏乐以悦神佛,以慰亡灵。死者的子女身着孝服,头上绑一根写着“孝”的白布条,由长子领先在灵柩前跪下,供上酒茶。破狱礼仪由一道公主持进行,众道公手上拿着拂子,在锣鼓声中匆匆来回走动,似乎是穿越各种艰难与障碍,进入阴曹地府寻找与救出死者的灵魂。道公舞动拂子,有如流水行云,习习生风。舞毕,是家庭成员的拜祭仪式。先是儿辈、孙辈祭奠死者,道公将经文写于黄纸,盖在供品之上,孝子孝孙及女辈跪于灵前,听道公用喃语全文诵念经文,这样意味着死者的灵魂把各路神仙都拜祭。其余道公围着祭拜者边跳边转圈,期间不断有锣鼓奏响。侬人哭丧是有规定的,道公击鼓为号,鼓声起则始,鼓声停则止,这种规矩岱族是没有的。哭丧是孝子孝孙先哭,接着是媳妇,其后才是死者的女儿。主家祭毕,是死者的外家祭奠,摆上供品后仍然由道公念祭文,内容基本相同,只是修改了祭奠人的名字与身份。然后是其他亲戚朋友的祭奠,每人祭拜时道公都以诵经的方式转告死者。殉葬道场仪式围绕着逝者的死亡与重生、灵魂与肉体、今生与来世,体现了未亡人的心理祈求与心灵寄托。
同桂东南地区一样,越北岱侬地区不少地方治丧闭殓前都有招魂的仪式。两地民间都普遍认为在停丧期间死者的灵魂游离在附近,出殡前要叫魂和接魂,否则其永远都不会得到安宁,只有听到亲人呼喚的声音,逝者的灵魂才能够循着声音归来。两地招魂仪式均由道公手执法器、击打锣钹在先,事主家人与亲友抱着牌位、打着引魂幡在后,到附近寺庙庵观或死者生前经常去的地方招魂,一边哭一边喊着死者的名字,其悲痛之状令路人为之动容。两地死者入殓也有许多相同之处,如将死者用白布包裹起来才放入棺材中(侬族有的地方不用白布包裹),有钱人家给死者两手执金握银,或戴上玉石手镯,也有让死者手里握一块手绢,一般人家也都要在棺椁里撒些铜钱或硬币。桂东南地区在棺椁合殓前都要把一枚扎了红绳的铜钱放在死者的嘴里,寓意是让死者魂魄安宁不要生事,而越北岱侬地区“用几块小铁或几角纸币放入死者的嘴里,使其魂魄不得乱语和给子孙带来灾难。有这样的谚语:‘嘴有铁、领有钢’,意思是迫使死者言语谨慎。”[5]古老的同源民俗在当代相距数千里的两个国度顽强地延续。
三、两地安葬礼俗的异同
越北岱侬地区与桂东南地区民间都非常重视逝者的“入土为安”,因此在安葬礼仪上格外隆重。出殡在桂东南地区叫“出山”或“送葬”,一般都在上午进行,民间传统的说法是人死后就要走上路途遥远的黄泉路,只有在上午出发才能在天黑前顺利到达阴间。出殡的规格与规模各家不一,均视丧主的社会地位与经济情况而定,送葬队伍少的数十人,多则数百人。玉林市州珮村是拥有一万多人口的大村,村民习武之风极盛,传统民间风俗保留比较完整。早几年村里一位武林前辈去世,送葬的就有一千余人,出殡时冥旗、挽联、孝幛、花圈在前列,舞狮队、八音队紧跟其后,接着是几名道公,另有两人专事沿途撒纸钱与燃放鞭炮。丧家长孙捧着逝者遗像走在棺椁之前,众孝男孝女扶着用锦被覆盖的棺椁缓缓而行,随后是送葬的其他亲朋好友。当地大多数送葬者只是送一程而已,所以玉林本地出殡一般都在村外某个地方停下,由孝子女及亲属向其他送葬者跪拜道谢,然后起身继续前往葬地。越北地区岱侬族群的送葬礼俗与桂东南地区也有不少相似之处,从河内越南民族博物馆内播放的少数民族传统民俗视频可以看到,岱侬族很多地方出殡前要用竹子做一种“坟搭架”,即有遮荫棚的抬棺竹轿子,匠人用红、黄、蓝彩色纸贴在周边与棚顶上。出殡时以道公为前导,手执铃铛法器边走边舞,似乎是开山劈道,驱除妖孽。两名手持火把者随后,接着是幡幛队以及吹着唢呐、敲着锣鼓的奏乐队。之后是灵柩,灵柩上复盖着装饰有棱形图案的锦布,两侧挂着一串显赫的大红双喜汉字,这与桂东南民间把老人亡故办成“白喜事”丧礼是一样的。灵柩后是丧主家人,其他送葬人扛着灵屋、纸人、纸马、纸驴居后,浩浩荡荡直奔墓地。
安葬仪式的最后环节是下葬,桂东南送葬棺椁抬到山地后,先在由风水先生选好并提前挖好的墓穴前焚香,再往穴中燃鞭炮、撒五谷、扔钱币,然后将棺椁放下墓穴,由孝子绕着墓地匍匐一周,俯身用嘴将棺椁上的“子孙钉”咬起,为棺椁撒上第一撮泥,众送葬者也绕墓地一周并撒以泥土,由工人垒成坟型,竖好碑记。因当地都流行二次葬,故首葬时还是比较简单的。最后供上三牲祭品,烧纸钱、冥物与燃放鞭炮后安葬礼仪即告结束。返程时还有一些传统的规矩,离开墓地时是不能回头张望的,返程也不能重复来时的路。参加葬礼的人回到丧主家中,在事先准备好的柚子叶水盘中洗手,同时从浇有米醋的火盘中迈过,以驱除晦气。丧主当晩宴请参加葬礼的宾客吃晚饭,饭后分发柏枝、发糕、小酒煲等吉祥物,如死者是古稀耄耋者,饭后众人都会把碗或碟带走,意为取“福禄”,这也是事主早有准备的。
越北地区岱侬族群下葬的墓穴也是道公在先前选好并挖掘完成的,灵柩到达墓地后,巫师举行丧葬“安山神礼”,一手不断舞动铃铛,一手抓住一只公鸡,突然间把鸡扔进墓穴,任由它扑腾地飞出,他们认为这只鸡飞到谁那里并被抓住,谁就将得到亡魂的赐福。桂东南民间也有在出殡灵柩上放鸡的习俗,这种相同的习俗均源于古人的“鹤”崇拜,长者仙逝都称之为“驾鹤西去”。今日鹤存不多,鸡鹤同类,两地都同样保留着以鸡代鹤的习惯。然后众人将“坟搭架”罩在棺椁上,道公在缠着的头巾边沿插上一枝香,嘴中念念有词,为死者下葬做最后的超度。祭毕,在墓穴铺上草席,众人用布绳慢慢把棺椁放下墓穴,在棺椁盖上白布,把早已准备好的用汉字书写的祭符放在上面,由道公带头,死者的亲人在棺椁上撒放泥土,村民用铁铲把坟墓垒好。岱侬族地区一次葬与二次葬均有,一般广宁、北江、谅山、太原等省二次葬较盛,当地的“岱、侬族只是为新墓粗糙地做篱笆和盖顶,俟三、五年后才把死人骸骨改葬于家族公墓”[6];而高平、河江、北浒、老街等省的岱侬地区一次葬较多,这也是受西北部倮倮、赫蒙等其他民族的影响。当安葬结束后,送葬者把所有的幡帐、纸人、纸马、“坟搭架”及其他冥品放在坟墓旁边燃烧,以供死者在阴间使用。与桂东南相同的是,安葬后离开墓地时,送葬者也是不能走原路与回头张望的。
四、两地服丧礼俗的异同
服丧礼俗是指死者安葬后的各种礼仪活动,家庭成员的离世打乱了原有的家庭秩序,服丧活动就是一种使家庭从非常状态向正常状态转换的过渡,当然也是先人崇拜传统习俗的确认与延续。桂东南地区民间的服丧礼俗主要有复坡、做七、脱孝、立神主牌、百日祭、岁祭等仪式。
桂东南地区过去自安葬后的第三天,丧家亲属都要到坟地去看看,点燃香烛,给坟墓修葺一下,撒些石灰,焚化纸钱及冥品纸扎,俗称“复坡”。现在复坡一般都在下葬当天下午进行,其目的实际上是体现了亲人对逝者的不舍,以及对新坟环境的修缮。越北岱侬地区把安葬后再次到坟地祭拜的仪式叫“开坟墓门礼”,也就是死者下葬三天后,道公与死者的亲属带冥品、香花、祭品到墓地祭拜,向土地山神报告新灵魂入宅。然后给坟墓覆土并将两块石头埋在坟墓前做神道碑。
按桂东南地区民间的传统说法,人死后七天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所以办丧事毎七天必祭一次,称为“做七”。一般单数的七比较隆重,一七称“头七”,三七称“散七”,七七称“满七”,也叫“断七”。到“满七”后丧家要举行隆重祭奠仪式,请道公来做超度,亲戚朋友都要来上香焚纸钱,然后将灵屋烧掉,称“化灵”,意思是说逝者的灵魂从此不再游离世间,升天而去。并要做一个正式的神主牌摆放在家族的祭拜台上。传统的习俗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死者的子女亲属即可“脱孝”,也就是脱下丧服,换上常服。由于“戴孝”期间有许多禁忌与规矩,给生活与工作带来诸多不便,故现在民间丧葬大多在下葬当天下午就由道公主持为丧家“脱孝”。按照越北岱侬地区的习俗,死者的灵魂三年内是不能加入宗族祖先供案的,所以在死者下葬结束后,家人在祖神位旁位立一个临时的牌位,摆放死者的灵位与照片,接受子女的祭祀。个别的地方有“做七”的习惯,但大多数按照40天、一年与三年为重大的祭祀日期,子女均要隆重祭祀祈求赎回父母的灵魂。三年后是满丧礼,请道公做法事撤去供案,亲属从此不用居丧,死者的灵魂可以加入祖先供案。现在普遍为40天后就结束孝期,次年农历二月初二,备酒肉和香纸到墓前“扫新坟”。
桂东南地区民间服丧多有“百日祭”即安葬一百天后的祭祀活动,越北岱侬地区则没有这种风俗。“周年祭”却是两地民间的惯有习俗,一般是不用请道公来做法事的,只是家人上坟祭拜,烧纸钱、纸扎而已。两地都把三年内下葬的坟叫“新坟”,在清明节(桂东南地区同时在重阳节)之前都要提前去祭拜,据说是本地土地神特意提前把山门打开,让新入山地的离世灵魂先得到家人的供奉。
五、余论:两地丧葬习俗相近之臆测
宋之前,越南曾是中国南部的领地,越南称之“北属时期”,后脱离中国版图,成为中国的藩属国。两千多年来的历史交往,越南在各个方面都深深刻划着中华文化的痕迹,越北地区的岱侬族群都出自百越族系,在其传统文化中更是烙下不少华夏民族的烙印。正如越南学者黄友平所言,“越南岱族、侬族宗教信仰在教义、仪式上都受到孔教、佛教、道教的影响。但也只能使这一稻作民族原本长期已有的传统的宗教仪式更丰富和多样化而已,仍无法消除万物有灵、拜物、巫术、图腾崇拜等形式下的原始信仰,而且还要借助于这些仪式来维持。”[7]岱侬族民间许多方面保留了古代中国南方乃至中原的民风民俗,其传统丧葬习俗与桂东南有诸多相近之处,究其根源,蕴含着非常深刻的人类学与民族学内涵。
民俗的根本属性是模式化、类型性,民俗的模式化必定不是个别的现象,它是人类群体在一定范围内共同创造(或接受)并共同遵循的生活习惯,这就是民俗的集体性。这种模式化不是随意的、临时的,它往往可以跨越时空、超越国境而延续下去,这就是民俗的传承性与稳定性。越北地区的岱侬族群都是古代百越族群部落的直系后裔,岱族的先民公元前4世纪左右从中国长江流域分两路往南迁徙,其中一路经广东、广西进入越南北部的东北地区,与当地的京族混合形成了岱族。桂东南地区原为壮、瑶等广西世居民族先民聚居的地方,秦、汉、唐、宋各代中原王朝曾多次统一岭南,留下的北方官兵在这里屯垦、戍边、通婚、定居。又因历代战乱导致中原人口多次大批南迁,古老的桂东南地区逐渐形成壮汉等族杂处的局面。如今这里仍然存留着许多具有浓厚越人遗风的地方民俗文化。秦代开凿兴安灵渠,汉代兴建合浦港,东汉马援凿通北流鬼门关,自此贯通了经湘江,过灵渠,入圭江,过鬼门关,入南流江,出合浦港,沿北部湾达交趾的交通水道。史载:“安南人入贡过州县差夫数多,自静江水路可至容州。”“自郁林水路可至廉州。皆有回程盐船,运盐牛车可雇,自廉航海一日之程即交趾。”[8]明初,南流江水运非常繁忙,东南亚各地的商人和朝贡者通过合浦港沿南流江至郁林,又经北流江直上中原。岱族先民的一支经历绵延千年的漫长迁徙,走的就是这条水道。越南学者吕文芦认为岱、侬、傣等族先民原生活在西瓯之地,他指出:“中国书籍上清楚地记载西瓯是在广西境内(即岱、侬、傣族的地盘)。据《淮南子》则西瓯属于西江流域(广西)。而宋朝《太平寰宇记》则说西瓯属于郁林,即广西贵县一带。”[9]由此可见,越南的岱族先民应曾经在桂东南逗留过较长的时间,桂东南当时的地方民风民俗无疑对他们有较大的影响。另外,据专家考证,越南岱侬族群中的高栏人祖先原来居住在中国粤桂湘三省区交界之地,后逐渐向南迁移。高栏人世代传唱的“兴歌”记载了他们祖先迁徙的路线与足迹:“(男唱)入山斩竹条条落,无庇登王十万山。广东买藕广西栽,返藕经成何处去?(女唱)天星浪浪到天游,花开月亮到雷州。行过双关关双雪,雪水油油过去山……”[10]高栏人的兴歌是用汉语广东方言唱的,其歌本认识汉字的人一看就懂。有学者认为,高栏人“原居住广西境内的的祖先在明末清初时,因战乱而迁移越南,曾途经广东雷州半岛,辗转白云山、十万大山山脉到达越南广安省一带。后逐渐进入越南腹地,集中定居在越南东北部的北浒、太原、宣光、广宁、北江、凉山、永福、富寿等地。”[11]那么,从地理位置来看,粤桂湘边境南下雷州半岛途经之地无疑就是桂东南地区,其先民也必然有一个时期与桂东南各族杂居,深受当地民俗文化影响。由此可以推论,相同的中国中原文化与岭南文化的源头,以及曾经的共同生存空间,致使越北岱侬族群的丧葬礼俗与桂东南地区十分相似,这也是在情理之中。当然,随着族群生活环境的改变,随着生存空间其他民族文化的影响,这些族群的民俗也会随之发生一些变化,这是必然的,但要彻底否定其原有的族群习俗并非易事,特别是作为一个族群根深蒂固的文化凝结——丧葬习俗。■
[1][2][4][7] (越)黄友平、黄闭著,陆冬梅译. 越南岱依族、侬族的宗教信仰[M].越南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3]张国强.玉林民间信仰[M].广西人民出版社,2012-12.
[5][越]何文舒、吕文芦著,宋福旋译.越南岱族和侬族人的一些习俗[J].民族译丛,1993-05.
[6][9] [越]吕文芦著,陈克章译.试论岱、侬、傣三个部族的形成问题[J].越南 历史研究,第60期.
[8][清]钦州志(嘉靖)卷九(历年志)[Z].北海文史,第15辑.
[10][11]吴盛枝.越南高栏民歌与壮族文化的传承认同[J].河池学院学报,2007-02.
【责任编辑 谢明俊】
The Homology and Difference of the Funeral Cultures in Dainong Area in Vietnam and Southeast Gui---Take the Funeral Customs in Dainong Area in Vietnam and Southeast Gui as Examples
CHEN Hang1,CHEN Jia-you2
(College of Music and Dance, Yulin Normal University, Yulin, Guangxi 537000)
Folk customs is part of culture formed in humans’ daily life, customs, feelings and belief. Both the individual’s life and community’s existence take folk customs as their internal meaning and explicit activity form. It cultivates the social conformance, enhances the national identity, and reinforces the national spirit. It can span time and space and continue to exist. This is the inheritance and stability of folk customs. The paper makes a comparative analysis between the funeral cultures in Dainong Area in Vietnam and Southeast Gui, looking for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and their cultural connotation from perspectives of anthropology, ethnology, folklore and religion.
Dainong Area in Vietnam; Southeast Gui; funeral customs; difference and similarity
K890
A
1004-4671(2015)01-0023-06
2014-03-01
国家社科资金西部项目《广西与东南亚邻国同俗文化》(13XGJ010)阶段性成果。
陈杭(1985~),男,玉林师范学院音乐舞蹈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音乐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