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俗并生：由玉林店名里的上古语词谈开去

□朱 靓

（玉林师范学院 图书馆，广西 玉林 537000）

雅俗并生：由玉林店名里的上古语词谈开去

□朱 靓

（玉林师范学院 图书馆，广西 玉林 537000）

通过分析“肥”的古今语义、语用及其与“胖”的历时替换，可知玉林店名里的高频词“肥”系属上古语词。玉林地域文化的悠久恒定造就了其方言中尚遗存大量古汉语词，“肥”作为玉林店名高频词既体现了城市轻简务实重商远儒的精神特质，也彰显了玉林文化的雅俗并生、多元共存。

上古语词；轻简务实；重商远儒；雅俗并生

在广西玉林，街头店铺多喜以“肥”字命名，肥婆粉店、肥佬饭店、肥仔烧鹅王、肥姐日杂店、肥佬极品粥，肥仔记海鲜粥，肥佬大排档，如是店名就有一百多家。北方一些城市的街头也偶尔会看到胖嫂饺子馆、胖姐菜馆、胖哥狗肉店、小胖锅贴、胖嫂副食店等相似店名，淳厚拙朴，富于民间色彩，令顾客感到亲近体己。世俗化、平民化本是中国店名文化的基本特征之一，不同地域出现的这种店名选取的相似性，原不足为怪，只是这一南一北，南“肥”北“胖”，提示了我们此二语词在不同地域的语用差异。

现代汉语里“肥”与“瘦”相对，意为脂肪多，但“肥”多用于指动物，除肥胖、肥硕、增(减)肥等语词以外，一般不用于指人，现代汉语里言人体态肥胖多用“胖”字。而事实上，在上古、中古汉语中，“肥”才是表人肥胖丰满的常用词。《后汉书·董卓列传》载有，“乃尸卓于市。天时始热，卓素充肥，脂流于地”，此句之意是“董卓尸体被抛于街市，董卓素来肥胖，由于天气炎热，油脂流于满地”。这里的“肥”就是表示人体态肥胖之意。又《楚辞·天问》里有“平胁曼肤，何以肥之”，意思是“人形体曼泽，胸部丰满”，此处的“肥”也是意指人体型丰满。玉林店名里的“肥”字都是用于指人的体态肥胖，从上述引文可见，它系属上古语词。

《说文·半部》里有“胖，半体肉也，一曰广肉”，广即大之意。《大学》里有“心广体胖”，此处的“胖”也是表示“大”的意思。所以“胖”本义为半体牲，“大”是其引申意，后又引申为安适、舒坦。人的心态安适舒坦自然容易体貌丰满，直至金元以后“胖”才有了表示人肥胖的意思。发展到今天，“胖”已基本取代“肥”，专指人的丰满肥胖，而“肥”则渐变为专指动物脂肪多了。在北方地区（也包括江浙一带、湖北湖南、西南地区的重庆成都等地）言人肥胖都用“胖”，而岭南一带言人肥胖却还在沿用“肥”的上古语用。可见“肥”的上古语用是由南向北逐渐式微，也反映了北方方言向南逐步扩展的过程。据学者考证，“胖”与“肥”的替换，这一过程发生在明代前期，在北方方言中已基本完成，而在岭南，由于根深蒂固的使用习惯，这一替换尚在漫长的进行中。[1]所以时值今日，在玉林的店名中我们还能看到“肥”这一上古语词。由此可以看出，玉林城市的发展历史何其悠久，并且其地域文化在历史前行中始终处于相对稳定和保守状态，为外界同化程度较低，地域文化的原生性面貌保存比较完好。

早在先秦时期，玉林属地就居住着西瓯、骆越等部族，这些部族先民创造了先进的稻作文明。秦始皇统一岭南后设置南海郡、桂林郡和象郡，玉林始有行政建制，隶属于桂林郡和象郡。公元前112年，汉武帝平定南越，次年在岭南设置南海、苍梧、鬰林、合浦等9郡，今玉林即分属古鬰林、合浦两郡，迄今为止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玉林城市的悠久历史从其店名中便可见一斑。其实不只是店名，玉林方言中也包含有很多古汉语词。如“新妇”一词，玉林话是儿媳妇的意思，而“新妇”表儿媳妇这一语义最早可追溯至汉代，明末清初黄生所撰训诂书《义府·新妇》里记载，“汉以还，呼子妇为新妇”，意指从汉代开始就把儿媳称作“新妇”，如今玉林方言里，这一上古语词依旧沿用。又如现代汉语中“棉花”一词，中国古代称之为“木棉”、“吉贝”，玉林人习惯将“摘棉花”称作“拾贝”，显然也是古汉语词的遗存[2]。像“吃茶”、“吃酒”、“炊饭”这些宋元话本、明清小说里的常见词，在玉林人的日常话语中仍经常使用。极为典型的是，北宋真宗年间编纂的《广韵》、仁宗年间的《集韵》等辞书里载有的上古语词，玉林方言里都大量存在[3]，今略拾一二，详见下图表：

古汉语词语义例句例句语义揰推击我揰两锤分你。我打你两拳揈挥手佢再吵，你就揈佢出去他再吵，你就赶他出去掴打击佢掴我两掌他打了我两巴掌推动那肥佬过来两我那个胖子过来推了我两下搢振动佢开车太快了，车太搢他开车太快了，车震动太大搦拿箇夜墨你搦啲银纸佢今晚你拿点钱给他搛夹伯公冇回着在，我搛呢菜出来分佢伯父没回来，我夹点菜留给他企站立你企住，冇得溜你站住，别溜颈脖子你颈上有粒米你脖子上有粒米饭

当年秦始皇一路南下，令五十万秦军戍守岭南，秦军带来的“雅言”与玉林当地西瓯、骆越部族的土语结合，加之历代流人贬官带来的北方语言，逐渐形成了现今玉林的方言格局。岭南自古为化外之地，远离中原传统文化的核心地带，兼之这里蛮烟瘴雨，是瘴疠多发之州，恶劣的自然条件一定程度上阻碍了玉林与中原地区的深度交流沟通，这也造就了玉林地域文化的相对恒定，受中原文明同化程度低，原生形态保存完好，因此有学者认为玉林方言堪称古汉语的活化石。

“肥”作为玉林店名选取的高频词，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玉林城市的另一岭南文化特质——轻简务实，重商远儒。古代岭南鲜有世袭贵族，追求享乐、推崇世俗功利是岭南民俗文化的核心精神和首要特征，岭南的重商环境为城市培养出平民阶层，平民阶层的形成又催生了城市浓郁的平民文化特征：重务实、尚包容[4]。像这些遍布玉林街市，以“肥”字命名的店名，肥婆粉店、肥仔烧鹅王、肥佬大排档、肥仔记海鲜粥、肥佬饭店，不甚雅致、难登大堂，但使用者自觉舒适简单实用，顾客也觉得亲近平易，店名里浸润了世俗的宽容精神。类似这样的贴近市民情趣的店名在玉林还有很多，红鼻子桂林米粉、黎头粉店、乡巴佬风味馆、三兄牛料店、秋姐菜馆、陆川七哥白切王、罗弟大排档、苏八二手车行、庞十修理店、福绵鸭王十三、蒋十二食馆、亨叔大排档、廿二弟熟食等等。若以传统文化价值观来厘定，这些店名的选取显然是过于直白，文化底蕴也欠丰厚。中国作为深受儒家文化思想浸润的国度，儒文化推崇的仁德信义、提倡忠恕在北方地区的店名中有集中体现。京津一带的诸多店铺名称，像利顺德大饭店、普天和酒楼、正兴德茶庄、同仁堂药店、达仁堂大药房、中和烟铺、顺兴德茶楼、义和成酒家、和合小骨头馆、聚源德茶庄、德源旅社、永和豆浆坊、聚义成饭庄等等，无不体现了崇仁德、重信义、讲中庸的中华传统儒文化精神。玉林店名于此却略有偏离。但是店名本身自有促销功能，看似鄙俗粗陋，拙朴俚俗的店名却是实实在在地增进了平民消费，为受众所包容并青睐，所以才会跨越时空留存至今，并且已然演变成为玉林城市店名的普遍特征，这些历时经年的店名也就透露出了关于这座城市其文化最核心部分的精神特质：轻简务实去矫饰，重商远儒。

“肥”——这一玉林店名里的上古语词，小店名里蕴含大文化，既体现了玉林城市悠久历史文明，又显示了务实重商的岭南世俗文化，雅俗并生、多元共存，大量丰富的文化信息包蕴其中，店名于是也就成为了认识玉林文化的新标识。■

[1]栗学英．汉语史中“肥”、“胖”的历时替换[J]．语言研究， 2006，（4）.

[2]彭耀兰．玉林话的古汉语现象及其原因探析[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3）.

[3]梁忠东．玉林话词汇与普通话词汇差异比较[J]．梧州学院学报，2007，（5）.

[4]李权时，李明华，韩强．岭南文化[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 潘琰佩】

Ancient Words in Shop Names of Yulin

ZHU Jing
(Library, Yulin Normal University, Yulin, Guangxi 537000)

This paper considers “Fei” in shop names of Yulin as an ancient word, by analyzing its semantic, rule and its replacing with “Pang” in ancient time. The long historical standing of Yulin brought up a huge number of ancient words in Yulin dialect; Fei as a high-frequency word in Yulin shop names reveals the unique culture characteristics of Yulin business culture, which is pragmatic pro-business and elegant-vulgar coexisting.

ancient word; pragmatic pro-business; elegant-vulgar coexisting

H176

A

1004-4671（2015）01-0029-03

2014-10-16

朱靓（1977～），女，汉族，湖北咸宁人，广西玉林师范学院讲师，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对外汉语文化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