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纸张崇拜”与“数字拥戴”之间——高校图书馆信息资源建设的困境与出路*
2015-02-13程焕文黄梦琪
程焕文,黄梦琪
1 数字时代——图书馆无形的蜕变
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数字化和网络化规模的迅速扩大,信息资源的载体形式、存储方式、获取方式、服务方式等皆发生了重大转变。高校图书馆的信息资源建设方式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许多图书馆尚未做好应对准备,就不由自主地卷入了数字浪潮之中。这种转变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1.1 从“纸质资源拥有者”向“数字资源使用者”的转变
从本质上来说,图书馆从“纸质资源拥有者”蜕变为“数字资源使用者”。在纸本时代,图书馆是纸质资源至高无上的拥有者,被誉为“知识的海洋”,且以海蓝为本色。可是在数字时代,随着数字资源的迅猛增长,特别是在数量上和预算上全面超越纸质资源时,图书馆的资源已悄然从纸质资源向数字资源转变。这种转变导致图书馆的“资源角色”和“资源地位”也悄然发生变化:图书馆作为“纸质资源拥有者”的角色和地位日趋式微,但作为“数字资源使用者”的角色和地位日益显著——数据商或数字出版商才是数字资源的拥有者,图书馆不过是数字资源的使用者,在某种意义上讲也就是数据商的用户或用户代表——图书馆服务区的用户代表。
1.2 从资源整理技术方法的“主导者”向“应用者”的转变
从技术层面看,图书馆已从资源整理技术方法的“主导者”转变为资源整理技术方法的“应用者”。过去图书馆是纸质资源的拥有者,在资源整理上拥有绝对的主导权和话语权,一切唯我独尊,自行编制分类法、主题词表,制定文献著录规则,颁布各项服务标准,所有读者和用户必须按照图书馆制定的规则行事。可是在如今的数字时代,图书馆不再是数字资源的拥有者,如何整理数字资源由数据商说了算,图书馆充其量不过是数据商征求意见的客户对象,被迫从资源整理技术方法的主导者变为资源整理技术方法的服从者和应用者,完全丧失了资源整理技术方法主导者的地位。
1.3 从“读者在馆借阅”向“用户在线访问”的转变
就服务方式而言,图书馆服务已经从“线下服务”转变为“线上服务”,从“读者在馆借阅”转变为“用户在线访问”,从“有线网络服务”转变为“无线移动服务”。过去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读者不得不到馆借阅;如今用户不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可以随时登陆图书馆网站查阅数字资源。于是网上访问图书馆的用户越来越多,到馆借阅的用户越来越少。
上述三个转变在总体上提升了图书馆的服务效率,更大程度地满足了图书馆用户的需求。但也给图书馆带来了持久的困惑。
其一,关于数字资源,究竟是应该“拥有”,还是应该“获取”?或者说“拥有”与“获取”哪个更重要?这个问题已经讨论了十几年,起初“获取”的呼声甚至高于“拥有”,现在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新鲜。我的基本观点是:“拥有”是硬道理,“获取”是不得已。
其二,关于资源建设的方向,究竟是应该“纸张崇拜”,还是应该“数字拥戴”?绝大多数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数字拥戴”,因为这是时代的潮流。与时俱进固然重要,但是我们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能盲目地“追波逐流”。正因为如此,我把“在‘纸张崇拜’与‘数字拥戴’之间”作为这次演讲的题目,谈谈对高校图书馆资源建设的粗浅看法。
2 数字拥戴——图书馆糊涂的爱
对于高校图书馆数字资源建设,我有几个基本判断:(1)我国研究型大学图书馆的数字资源建设不仅在数量上,而且在预算上已经全面超过纸质资源建设;(2)数字资源在使用上具有先天的优越性。20世纪50年代,图书馆界在用户服务上曾提出“广、快、精、准”四字要求,那时是纸本时代,这个要求不过是愿景。现在是数字时代,不仅可以做到“广、快、精、准”,还可以做到“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和无远弗界”;(3)数字资源是“土豪”的至爱,也是“草根”的悲哀。在纸本时代,图书馆的纸质资源建设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在数字时代,图书馆的数字资源建设则无需长年累月的积累,只要有钱,一夜之间就可以从数字资源的“穷二代”变为数字资源的“富二代”。图书馆的资源建设似乎不再需要馆藏发展规划,只要有钱,一夜之间就可以从地狱升上天堂,成为我国乃至世界图书馆数字资源的最富有者。这在纸本时代是不可想象的。正因为如此,随着“211工程”和“985工程”的发展,高校图书馆在数字资源建设上出现严重的两极分化,没有钱的高校图书馆对于价格昂贵的数据库只能望洋兴叹,徒生悲伤。
数字资源既是一个好东西,也是一味迷魂汤,我们不能被这个好东西冲昏了头脑。20世纪70年代美国著名信息学家兰开斯特教授曾预言2000年人类社会将进入“无纸的信息社会”[1],随后还衍生了许多类似的预言。这种乌托邦式的预言误导了许多图书馆人,以至于今天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在数字化网络化时代没有必要加强纸本馆藏的发展。这种想法和做法都是幼稚的,甚至是愚昧的。数字资源相对于纸质资源的确具有许多优势,但这种优势不是一种“替代关系”,而是一种“优劣互补关系”。如果我们不能清醒地认识纸质资源与数字资源,而是盲目地追求数字资源,那么我们就永远走不出数字资源带给图书馆资源建设的艰难困境。目前这种困境主要体现在六个方面。
2.1 资源垄断
目前我国高校图书馆面临的最大困扰是国内外数据商的数字信息资源垄断。许多数据商为了提升其数据库产品的竞争力,与众多书刊出版机构签署独家数字出版授权协议,如中国知网的独家授权期刊达到1,600种[2]。书刊出版机构也大多乐此不疲,特别是行业性的期刊出版机构。于是纸本出版商与数据商结成利益共同体,期刊全文数据库成为没有市场竞争的独步天下的垄断资源。在这种一家独大的资源垄断的情况下,数据库的定价是数据商说了算,数据库涨价还是数据商说了算。定价的依据是什么?涨价的依据是什么?国家没有规定,市场没有制约,数据商为所欲为,图书馆成了被人任意宰割的羔羊。例如,购买一年的全部纸质中文学术期刊的价格大概是150万元,可是购买CNKI之类的中文学术期刊数据库的价格已经超过100万元。前几年荷兰的Elsevier突然提出要在数年内将在我国销售的价格涨到与在欧美市场的价格一致,每年的涨幅高达20%-40%,大中华圈内的图书馆集体抵制,但是效果并不理想。可见“与国际接轨”也不一定是一个好东西。一位出版发行领域的教授告诉我:2013年我国的数字图书出版投入了200亿元,但收入只有50亿元,入不敷出。言下之意是:数字出版的成本很高,数字出版品的价格太低,应该涨价。我不认可这种逻辑。我国的高铁建设投入数千亿元人民币,高铁票价甚至贵过飞机票票价,尚且需要十年才能收回成本,数字出版总不能当年投入,当年收回成本,甚至赢利吧。“有钱就是任性”,这句网络流行语用在数据商的定价和涨价上十分贴切。
2.2 资源讹诈
在数字资源普遍被数据商垄断的情况下,“资源讹诈”不仅顺理成章,而且五花八门:
(1)捆绑售卖纸本期刊。在销售期刊全文数据库时捆绑纸本期刊,这是国外数据商的普遍做法,虽然捆绑的数量、比例和松紧程度各有不同,但是大同小异。捆绑纸本期刊的目的是使纸本出版商和数字出版商双双赢利,结果是坑害了终端客户图书馆,使图书馆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承受难以承受的价格。
(2)拆分数据库。一些数据商为了追求高额利润,别出心裁,与出版商“合作”,将某类专业学术期刊,或者同类学术期刊中的高影响因子期刊从原有数据库中拿出,裁剪成新的数据库,进行高价销售,原有的数据库并没有因此降价,图书馆必须为此付出新的代价。国际上有OCLC的BioOne,我国有中华医学会期刊数据库。
(3)同类重复。在数字图书数据库中,数字资源的垄断相对较弱,但是同类数据库内容的重复度非常高,有的甚至高达70%。于是图书馆为了获得30%的差异内容,不得不为70%的重复资源重复付费。
(4)高价售卖学位论文。近年我国高校每年产出的博硕士学位论文在40万篇以上,超过了我国年图书出版种数。极具讽刺意味的是,高校一直在花钱购买自己产出的博硕士学位论文数据库!很多年以来,我在全国高校图书馆工作指导委员会上一直呼吁教育部应该制定政策,建立“全国博硕士学位论文数据库”和“网络课程共享平台”(包括网络精品课程和慕课课程),可是一直没有实现。高校图书馆严格遵守知识产权保护的法律要求,在全国层面只提供文摘服务和部分内容服务,可是各高校的研究生管理部门违规与数据商签订秘密协议,出卖博硕士学位论文的数字版权;个别博硕士论文呈缴本收藏单位不经允许,私自将数字化的博硕士学位论文商业化,高价兜售。于是,一方面是高校学术资源的严重流失,无人监管;另一方面是高校图书馆不断地花大价钱购买高校产出的博硕士学位论文数据库,荒唐至极,荒谬至极!
(5)用户数据造假。长期以来,由于大量的数据库都是网络版数据库,图书馆只是购买了使用权,不得不依赖数据商提供用户统计数据,数据商也时常根据用户统计数据来确定销售策略。问题是数据商提供的用户统计数据可靠吗?前几年西安交通大学图书馆开发了一个中间件,专门用于监测用户的数据库点击与下载情况,结果发现监测到的用户统计数据与数据商提供的用户统计数据有很大的出入,换句话说,绝大部分数据商提供的用户统计数据有水分,很不可信。数据商用这种自己造出来的数据作为涨价的依据,讹诈图书馆,许多图书馆还蒙在鼓里!
2.3 资源壁垒
图书馆购买的数据库越来越多,几百个数据库看起来非常壮观,可是每个数据库都是一个“信息孤岛”,彼此之间壁垒重重,无法兼容共享,跨库检索和跨语言检索一直是困扰数据库使用的技术与市场壁垒。最近几年相继出现联邦检索和发现系统,已经极大地改善了跨库检索和跨语言检索的困扰,当然图书馆又不得不为此付出更高的费用。现在的问题是:个别数据商在销售合同中悄悄地增添了不允许图书馆购买数据库后进行外部链接的条款,禁止图书馆对数字资源进行整合利用。这就好比图书馆购买了图书,出版商不允许图书馆进行分类编目一样,荒唐、荒谬至极!数字出版商为了商业利益而刻意制造的资源壁垒既给用户造成了极大的不便,也严重侵害了图书馆的职业精神。
2.4 资源浪费
无论是纸质资源还是数字资源,其使用率基本上都符合“二八律”,也就是说,只有两成左右的资源被人经常使用,八成左右的资源极少被人使用甚至无人使用。对纸质资源来说,图书馆拥有所有权,即使一直无人使用,图书馆仍然拥有一份实实在在的财产,这份财产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增值。古籍就不用讲了,民国书刊,甚至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出版品,现在的市场价格都数倍甚至数十倍地高过当年的购买价格。可是对于数字资源来说,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图书馆只购买了使用权,每年都必须为极少甚至无人使用的大约八成的数字资源付费,这种浪费惊人!我们可以做一个简单的测算,即使是用数据商提供的不可靠用户统计数据来测算图书馆用户点击或者下载文献的平均价格,都不难发现其代价极其高昂:在大多数情况下,点击一次或者下载一篇文献的价格是几元甚至几十元人民币,足以买回整本纸质书刊。图书馆在数据库使用推广上做了大量的工作,可是“二八律”就摆在那里,怎么做也只是心理安慰,无法彻底改变现状。问题在哪里?自然是垄断数据商的大宗销售策略造成的。
2.5 资源同质
在纸本时代,各图书馆根据各自的性质、任务和服务对象开展资源建设,形成了各具特色的信息资源体系。在数字时代,数字资源的可获得性得到极大的提高,虽然图书馆在数字资源建设上也有选择,但是总的来看,数据商的大宗销售策略使许多图书馆失去了“选择的自由”,而数据商最大的期望就是图书馆不加选择地购买。在高校图书馆用户,特别是极少数有影响力的用户的要求下,高校图书馆在数字资源购买上不得不相互攀比,贪多求全,于是同类高校图书馆数字资源的同质化日趋加剧。虽然数字资源的同质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保持同类高校图书馆在数字资源服务上的同等资源水准,但在另一方面,这种同质化也使各高校图书馆逐渐失去资源特色和学术魅力。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假如图书馆的信息资源完全数字化,且基本上都是数据商销售的数据库,在这种情形下,图书馆还有生命力吗?那样的话,图书馆无异于24小时开放的7-Eleven便利店,随时可以被替代,因为谁都可以开设这样的便利店。
2.6 阅读退化
在数字资源普泛化的今天,阅读的形式变得越来越多样化,在人们喋喋不休地争论深阅读与浅阅读、纸本阅读与数字阅读的优劣利弊的同时,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基本的事实:高校图书馆纸本借阅率一直在持续下降,而数字资源的利用率并没有明显的提高。这表明阅读在退化。互联网使一代人沉湎于网络游戏,现在移动通讯网又使一代人沉迷于微博、微信,在无休无止地发微信与转微信、点赞与等待点赞中燃烧青春,消耗生命!社交网络使许多年轻人失去了现实的人际沟通基本能力,不少年轻人终日呈现的是一幅“手机面孔”——全神贯注地低头注视手机,旁若无人,表情呆滞,偶尔独自爆笑。对网络的依赖使学生失去了记忆的本能,大脑作为思维的机器没有了记忆的能量。学生上课时,凡是遇到教师提问,鲜有思考者,立即查看手机的现象非常普遍。“手机控”风靡全社会,手机成了人们日常生活中异常重要的一部分,须臾离开即会令人失去安全感,焦躁不安,甚至不知道如何阅读和学习。高校图书馆重视数字资源建设是大势所趋,但不可以盲目地“数字拥戴”,否则,其结果只会适得其反,导致学生的阅读能力进一步退化。
3 纸张崇拜——图书馆不可割舍的爱
在各高校图书馆的目光专注于数字资源建设的时刻,北京大学做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大事:2013年12月,北京大学图书馆筹资1亿多元,从日本回购“大仓藏书”,共计931种28,143册,其中古籍904部,包括中国古籍716部26,260册,日本古籍187部2,546册,朝鲜古籍1部2册[3]。北京大学图书馆用巨额资金回购“大仓藏书”,令人羡慕,令人钦佩,更值得我们深思和效法。
3.1 纸本的价值
2013年德国一家科技出版商在南京召开业界专家咨询会议,这家出版商的全文期刊数据库在我国销售得很好,于是计划将过去100多年出版的科技名著全部数字化,打包成一个数据库在我国销售,想卖个好价钱。与会者大多循着出版商的思路发表意见,而我的看法完全相左:纸本书有三重价值——内容价值、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纸本图书数字化以后只有内容价值,没有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正如法国卢浮宫收藏的蒙娜丽莎油画价值连城,可是数字化的蒙娜丽莎一钱不值一样。也就是说,相对于纸本图书来说,数字图书只有纸本图书三分之一的价值。不仅如此,这剩下的三分之一的价值也是不完全的,甚至应该再折半。就数据库而言,期刊全文数据库收录的期刊论文在某种程度上说是片状的,数字化以后非常便于点对点的查阅,因而期刊全文数据库十分受欢迎。然而图书全文数据库完全不一样,在某种程度上是块状的,在网上阅读整本数字图书远远不及阅读纸本图书便捷。如此说来,数字图书的价值最多只有纸本图书六分之一的价值,况且数字化的科技图书充其量只有科技史研究方面的内容价值,所以该出版商开发的图书数据库只能友情免费赠送。出版商闻此言愕然哑然,业界专家们拍手称快。总之,在图书馆资源建设中,千万不要忘记了纸本的价值。
3.2 纸本的生命
“纸张是个老不死的东西。”是我的一句名言。新世纪初,美国有几家报纸陆续倒闭,不少媒体都在炒作报纸的消亡。那时我作为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院长在广州参加过一次党报发展论坛,在论坛上,许多传媒要人对报纸的未来忧心忡忡,哀声四起。我可能是唯一的“另类”,我说:美国的报纸属于私营企业,经济效益是第一位的,不盈利即倒闭,是正常的市场现象;我国的报纸则是宣传工具,社会效益是第一位的,党在报纸就在,赚钱的南方报系很兴旺,不赚钱的各地报纸也不会倒闭,是国情而不是市场决定报纸的命运。
近年来开放存取(Open Access)风靡全球,开放存取的确是学术资源共享的福音,天下也的确有这种免费的午餐。可是大家想过没有,这样的免费午餐究竟是谁在买单?如果所有的学术期刊都实现开放存取,那么谁来支付学术期刊编辑出版的费用?是富足的出版主管机构,还是贡献智慧的作者,或者政府?期刊出版是一个产业链,图书出版也是一个产业链,在产业链上游,有许多人靠这个产业来维持生活,而终端用户却都要免费利用,这是不可想象和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开放存取在一定程度上不过是一些富有的开明学术机构或者团体对社会的一种学术馈赠与施舍,而图书馆界奢望的全面开放存取不过是黄粱美梦。
在数字资源飞速增长的同时,纸质资源的增长是不容忽视的。现实是纸本出版与数字出版齐飞。2013年,我国数字出版产业整体收入2,540亿元,比2012年增长31.25%[4];出版图书444,427种,增长7.35%,总金额1,289亿元,增长8.95%[5]。从增长量看,目前数字出版涨幅虽然高于纸质出版,但图书出版品种从“十五”末的22万余种蹿升至“十一五”末的32万余种,2012年突破40万种,出版数量也是一路飙升。
根据尼尔森图书监测的统计,2014年美英德三国纸本图书销售回暖,美国纸本图书增长2.4%,英国走出2013年下滑9%的阴影,2014年仅小幅下滑1.3%,德国也从2014年3月下滑3.3%的劣势中逆转。回头看我国,2014全国图书零售市场总码洋超过500亿元,相比2013年实现3.26%的增长,比英语世界中增幅最高的美国还要高[6]。
在网络化数字化如此盛行的今天,纸本图书不仅没有消亡,出版量仍然在不断增加,销售也开始回暖。这种纸本出版与数字出版比翼齐飞的事实,难道不值得我们尊重和深思吗?
就高校图书馆而言,有两个现象值得反思:一是大专生、本科生很少利用学术数据库。就本科生而言,三年级以下的学生基本上不怎么用学术数据库,四年级的学生由于要做毕业论文,才被迫使用学术数据库,这种现象一直普遍存在;二是在数字化网络化环境下出生和成长起来的90后大学生,一直过着数字生活,几乎人人都是“手机控”,可是绝大多数90后大学生在无法借到教师指定的纸本教学参考书时,都不乐意使用图书馆随手可得的数字图书,时常抱怨图书馆纸本图书藏书不足,呼吁增加纸本图书复本数量的声音此起彼伏,这种现象同样在各高校图书馆普遍存在。这些现象背后的本质是什么?大家可以分析一下,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纸本图书是有生命力的,具有数字图书不可替代的优势,至少在今天纸本图书仍然是大学生系统学习的最佳选择。
3.3 纸本的收藏
图书馆不能没有纸本,如果没有纸本,图书馆就没有安身立命的根本。在纸本出版与数字出版齐飞的情况下,高校图书馆应该树立正确的纸本收藏与数字订购并重的资源建设观,在大量购买数据库的同时,最大限度地收藏纸质资源。
许多图书馆界的同仁,尤其是欧美大学图书馆界的同仁在谈及图书馆资源变化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渲染数字资源的飞速增长和纸质资源的日趋式微。我们不能被这种渲染所迷惑。摆在我们面前的事实是:虽然欧美大学图书馆的数字资源一直在飞速增长,但是纸本资源的增长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只不过现在没有人乐意去夸耀纸本资源的增长罢了。现在的情形是:各大学图书馆一方面普遍在减少纸本期刊的订购品种与数量,另一方面又在不断增加纸本图书的品种与数量。原因显而易见,理科的教师和研究生更加依赖期刊全文数据库,文科的教师和研究生在依赖期刊全文数据库的同时仍然喜好纸本图书,而不论哪个学科的大专生、本科生或者研究生,在系统的知识学习中仍然以纸本阅读为主。
如今我国中文图书年出版量在40万种以上,其中高校图书馆可以采购的学术图书约占四分之一。大部分“985工程”高校图书馆的年图书采购量为4万-6万种,这是许多高校师生抱怨借不到新书的主要原因。近十年来,很多省市公共图书馆由于没有购买外文数据库和外文原版期刊的压力,大部分经费用于中文图书的采购,其图书品种和数量全面超越高校图书馆,个别地方的高校师生甚至热衷去公共图书馆而不是本校图书馆,原因在于公共图书馆的藏书品种更多更全。
复旦大学图书馆从2013年开始实施单本采访制度,新进图书基本上不购买复本,但是师生可以向图书馆提出复本购买申请,图书馆再根据申请去采购复本,大约80%的图书为单本,另外20%则是根据师生的要求而增加的复本,每年采访的图书品种数量猛增到8万种以上,较大地提高了藏书效率和使用效率。如果一个同类的“985工程”高校图书馆不改变采购策略,每年仍然保持订购约4万种图书,平均每种图书2个复本,虽然每年的图书购买数量也是8万册,但10年以后,这个大学图书馆的藏书在品种上就要比复旦大学图书馆少40万种,这是一个不小的差距。因此,我们今天必须认真地思考和研究纸本图书采购中品种与复本的关系。
3.4 纸本的特色
特色纸本资源是研究型大学图书馆的安身立命之本。高校图书馆的信息资源无特色即无特点,无特点就无生命力。在信息资源日益同质化的今天,研究型大学图书馆依靠什么吸引学者,又依靠什么确立其学术地位?自然是“人无我有”的特色纸本资源。
20世纪20年代,历史学家顾颉刚先生曾经为国立中山大学图书馆草拟过一份图书采购计划书,其中有一个基本的观点,那就是重点采购经史子集四部以外的民间文献。这个理念在今天仍然值得继承和发扬。过去十几年来,中山大学图书馆一直把顾颉刚先生的这个理念奉为圭臬,相继建立了一系列的学术大师专藏、喜乐斯外文专藏和民间文献专藏。不少研究型大学图书馆也有类似的举措,因此在学界享有独到的声誉。
特色馆藏是高校学术竞争力的“能源”。谁拥有哪个领域的特色学术资源,谁就占领了哪个领域的学术高地。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还是如此。
3.5 纸本的保存
图书馆学大师杜定友先生曾言“图书馆应该收藏一切有文字的纸片”,我的名言是“图书馆应该保存一切有文字的纸片”。这是图书馆的社会职能所在和历史使命所然,所有图书馆都应竭力为之。
“敬惜字纸”是优秀的中华文化传统。尽管数字资源具有很多优势,但是数字资源永远无法替代纸本资源的历史价值与文化价值。人类的文字载体经历了泥版、纸草、甲骨、金石、羊皮、竹木、简帛、纸张、胶片、磁性介质材料等数千年的发展,唯有千寿的纸张最为优秀,而纸本则是文化载体的极致。“敬重纸本、珍惜纸本、保存纸本”应是每个图书馆人必须恪守的职业传统,在数字时代,恪守这个职业传统尤其具有特别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即使在未来,人类社会真的进入无纸信息社会,现在的图书馆也应该会成为最好的图书博物馆。
4 结论
4.1 没有“纸张崇拜”情结的馆长基本上是没有文化的馆长
不懂专业的馆长不可怕,就怕馆长没文化。在我国,目前非专业背景的专家学者和干部担任图书馆馆长的现象十分普遍,这并不可怕,因为他们既可以慢慢地熟悉和学习专业,还可以依仗专业骨干,自己不作为也不乱作为即可;可怕的是馆长没有文化,又好大喜功,胡作非为。判断一个馆长有没有文化,最重要的指标就是有没有“纸张崇拜”情结;如果没有“纸张崇拜”情结,基本上可以认定为没有文化。
信息资源建设是图书馆的基础工作,基础工作的好坏直接决定图书馆服务的质量。采访采访,有采有访,既要采,还要访。许多馆长只知道按照书目采购,不知道还要四处访求,所以资源建设没有特色。上海图书馆矢志不渝地收集各地家谱、方志和手稿,以至于此类藏书独步天下,无处可以匹敌。这就是访求的榜样。
如今资源建设的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数据商天天围着馆长转,鼓动馆长购买数据库;馆配商也天天围着馆长转,祈求馆长多给点经费配额,于是过去的主动采购变成现在的被动采购,采购的技能在退化,访求的本领在消失。就访求而言,我的基本看法是:数字资源是数据商“上门来求”,纸质资源则应是馆长“出门去求”。
4.2 资源为王——保持资源的多样性和原始性
数年前我说过:“资源为王,服务为妃,技术为婢。”[7]许多人不以为然。过去国家图书馆在服务上有瑕疵,学者抱怨不少,可是再多抱怨,学者还是离不开国家图书馆,原因何在?不就是国家图书馆有别的图书馆没有的资源嘛!有了资源,即使服务和技术跟不上,图书馆仍然是学人需要的;可是,如果没有资源,一切就无从谈起,所以“资源为王”是图书馆的根本。
在资源建设中,高校图书馆应该尊重和保持资源的多样性,坚持客观中立的专业理念,不受任何思想意识的影响,不论“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也不论“革命的”还是“反动的”,更不论“高雅的”还是“低俗的”,都应该尽可能地收藏和保存。
在资源建设中,高校图书馆还应该保持资源的“原始性”,尽力收集一手资料。1989年我国发生政治风波时,美国多家大学图书馆不约而同地发起收集相关资料的项目申请,最后哈佛大学图书馆成功申请到专项经费,于是他们通过各种途径,甚至派人到我国各地现场收集资料,如今哈佛大学图书馆拥有这场政治风波最原始、最全面、最完整的资料,包括书刊、报纸、传单、照片、视频录像、电视节目。也就是说,今后学者要研究这段历史,只能去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而不是我国的某个图书馆找资料。这个例子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也值得我们认真反思图书馆的资源建设。
4.3 优化空间资源
空间资源始终是图书馆的重要资源。2003年美国学者哈罗德和肖恩对1995-2002年完工的工程面积在2万平方英尺以上的357家大学图书馆进行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大部分图书馆面积有了较大的增加;而且在调查中发现,更大的空间会使得越来越多的读者觉得舒适、方便、有用,更大的空间会更加受到用户的欢迎[8]。因此,“数字时代没有必要扩建馆舍”的论调十分荒谬。事实上,在数字时代,图书馆的空间资源比过去更加重要,这不仅是因为空间资源是图书馆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更是因为图书馆正在成为知识中心、学习中心和文化中心的客观需要[9]。在空间资源建设上,高校图书馆至少应该做好两个方面的工作:第一,优化现有的空间资源,建设更有吸引力的信息共享空间、创意空间、协同学习空间等;第二,争取更多更大的空间资源,特别是建设独立的贮存图书馆或共用的贮存图书馆。
4.4 拓展文化资源
文化是软实力。高校图书馆在为教学科研服务的同时,应该大力拓展文化资源,开展与学校学术、历史、文化相关的文化建设,特别是阅读推广活动,唤醒学生的读书热情,让更多的学生读更多的书。
4.5 启动“休克疗法”
面对数字资源建设的种种困境,我们还能做什么?全国高校图书馆必须联合起来,启动“休克疗法”,坚决抵制不良数据商,迫使迷途的数据商从良,不从良即消亡。我期待这一天早日到来![10]
[1] Lancaster F. W. Toward Paperless information System[M]. New York, San Francisco, London: Academic Press,1978.
[2] 独家授权期刊导航[EB/OL]. [2014-09-26]. http://epub.cnki.net/kns/oldnavi/n_Navi.aspx?NaviID=2&Flg=.
[3] 北京大学图书馆展出2 万余册从日本回购的“大仓藏书”[EB/OL]. (2014-05-04) [2015-03-04]. 新浪新闻:http://news.sina.com.cn/o/p/2014-05-04/1317 30057177.shtml.
[4] 2013-2014 中国数字出版产业年度报告摘要[EB/OL].[2014-09-28]. http://www.chinaxwcb.com/2014-07/18/content_298251.htm.
[5] 2013-2014 中国数字出版产业年度报告[EB/OL].[2014-09-28]. http://www.gapp.gov.cn/news/1658/212700.shtml.
[6] 魏小河. 大数据告诉你,纸质书还没玩完[EB/OL].(2015-02-26) [2015-03-04]. 新浪文化专栏:http://cul.history.sina.com.cn/zl/shiye/2015-02-26/1619 1126.shtml.
[7] 程焕文. 资源为王服务为妃技术为婢[EB/OL].(2010-04-15) [2015-03-04]. 竹帛斋主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78019f0100hjob.html.
[8] 闫小芬. 新时期美国大学图书馆馆舍建设趋势[J]. 大学图书馆学报. 2006 (4):81-86.
[9] 程焕文. 图书馆的价值与使命[M]. 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14:234-246.
[10] 程焕文. 全国高校图书馆联合抵制英国皇家化学学会数据库[EB/OL]. (2014-12-30)[2015-03-04]. 竹帛斋主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7801 9f0102ve4r.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