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阮籍《咏怀诗》的游仙主题
2015-02-13孙鑫鑫
孙鑫鑫
(福州大学至诚学院,福建福州350002)
正始时期,政局险恶,玄学盛行,诗人在诗歌创作中的游仙成分日益增多。阮籍是当时诗坛的杰出代表之一,他的诗作主要有《咏怀诗》八十二首,其中可视为游仙之作的有二十余首,而含有游仙色彩诗句的诗作就更多了。
一、阮籍游仙的原因
阮籍的《咏怀诗》中表现出的游仙色彩,深受当时社会整体形势和文人、士人的思想风气影响。时局混乱,司马懿父子掌握朝政,文人命运堪忧,一干文人志士惨遭杀害,拥曹的何晏、夏侯玄被杀,性格刚直且拒绝与掌权的司马氏合作的嵇康也被诬处死。在这种情况下,阮籍虽有济世之志,但为自保,只得故作旷达,终日与酒为伴。然而阮籍却并没有因此逍遥世间,把不满现实而又不能明言,内心的矛盾、痛苦只能隐晦地寄托在超现实的游仙诗文中,以求精神上的安慰和自由。
文人不满现实,却又不敢轻言时事,转而沉溺玄虚,阮籍作为一个玄学家,其诗歌创作亦受到了玄学思想的影响。他在《咏怀诗》中,以游仙的形式咏怀,抒发了在社会动荡、思想解放背景下虽内心苦闷、彷徨,但不放弃理想追求的精神。他对自己经历的生命之脆弱、世事之难料深有感触,因而在作品中通过想象神仙幻境将企慕长生,向往精神的解脱与自由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其中包含着深层次、带有哲理的思考,并最终落脚于生活终极永恒的层面。这也使得《咏怀诗》中的游仙描写具备了一定的情感深度和理论高度,为展示阮籍的精神生活和复杂心态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载体。
受玄学影响,阮籍的《咏怀诗》中孤独、苦闷的情绪满溢,这些抒写个人忧愤的“感慨之词”“忧生之嗟”,具有鲜明的个人色彩。魏晋诗坛,诗人们的创作风气衰微,没有当代的独特诗风,诗人创作受诗风约束力较弱,诗人们的创作更多是从传统经典著作中汲取艺术的养分。阮籍的《咏怀诗》的游仙描写也是取材自古代神话传说与典籍著作,借以反映社会现实,抒发情怀,忧思伤时。阮籍的《游仙诗》试图通过对这些神话典籍的继承与发扬来化解迁逝之悲。阮籍对黑暗的社会现实有着深切感受和清醒理性的认识,所以他不把游仙中的幻境当做真实的乐土,而是将现实因素融合进他的幻想中,这些幻境成为表现其个性精神的理想境界和内心苦闷的宣泄与象征。
二、阮籍《咏怀诗》的游仙主题
受到复杂黑暗的社会环境、自由解放的玄学思想以及诗人个性和诗歌艺术传统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阮籍《咏怀诗》中的游仙描写因此独放异彩,显示出其不凡的魅力。纵观阮籍的《咏怀诗》,其中整首都是游仙内容的较少;大部分都是诗文中夹杂游仙诗句或游仙名词的结构形式的游仙诗。其中最为瑰丽的部分是将《山海经》故事为主的神话传说及前人诗歌、辞赋中的超现实形象浸染其浓烈的个人情感,从而追求世间的永恒和空间的自由。
(一)《咏怀诗》中神仙世界和仙人形象
在诗中,阮籍建构了一个理想的和乐逍遥的神仙境界,这个境界超越了时间空间的限制,自由而洒脱。如其二十三(东南有射山,……游去高翔!)中描绘的神仙们的生活是轻举于天涯海角之间,高升于几层云霄之外,仙人们乘坐龙驾的云车,安闲地、自由自在地于兰房中宴会,一动一息都是那么纯和、自然,他们沐浴在丹渊中,在日月光辉的照耀下,在广远天地之下任意翱翔。
阮籍笔下的神仙世界如此令人向往,在这个仙境中,神仙们的生活是自由逍遥、愉悦欢乐的,他们不受控于时空,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晖;他们不受肉体的羁绊,乘龙御气,自由翱翔于天地之间;他们不受俗物的束缚,不被丑恶的人间羁绊,他们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沐浴着自由的阳光。阮籍生活的时代黑暗、丑恶,现实生活局限了人,束缚了人,扭曲了人。在这样的背景下,他身在其中而郁郁不得志,只得幻想出一个尽善尽美的神仙境界,作为对现实世界的对抗和补偿。
(二)《咏怀诗》的游仙主题
阮籍认识到,神仙隐逸与世隔绝的世界固然是美好的,但是对于他来说,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乌有的虚幻境界。阮籍的心灵世界因而陷入剧烈的矛盾和冲突之中:他承认“独有延年术,可以慰吾心”(其十),也想像神仙那样长生久视,又认识到“自然有成理,生死道无常”(其五十三),人的生死是自然规律,任何人都是无法抗拒和改变的;他很想“乘云招松乔,呼永矣哉”(其五十),追随松、桥做个自由自在不受世俗羁绊的仙人,又深感“天阶路殊绝,云汉邈五梁”(其三十五),人神殊隔,无道路可通;他渴望得到仙山灵药,“三芝延瀛洲,远游可长生”(其二十四),又目睹耳闻“采药无旋返”(其四十一),古今无一服食增寿的先例;他在情感上希望有个“昔有神仙士,乃处射山阿”的神仙世界,可以暂避世间烦恼,可是残酷的现实告诉他,神仙是“可闻不可见”的,因而他只好“慷慨叹咨嗟”(其七十八),感叹万分了。阮籍凭借自己的想象极力幻造出一个人人向往的美好世界,最终却又对这个世界发出质疑,让世人难以理解。阮籍的神仙思想是他玄学生命哲学的一部分,本质是强调对生命的现实行为和现实价值的超越。在阮籍那里,游仙更多的“是一种思辨,而非实践”。由于这种思辨,使他产生了浓厚的神仙意识,长生的幻想成为他们的一种生命体验。在他那里,求仙的意义,不仅在于超越现实与生命永恒,更在于追求一种肉体与精神完美结合的理想的人格。这些超越了现实的理想境界与超越一切世俗规范、普世价值观念的至人的形象,在《咏怀诗》中的游仙主题中随处闪现其光彩,是《咏怀诗》主题与题材发展的最高层次。
(三)游仙主题的综合性
《咏怀诗》中的游仙主题,除了表现其求仙而不可得的悲哀,又同阮籍的忧国忧民、感时伤时等情感紧密联系。因而,他游仙诗的主题往往也结合了对现实危机的恐惧、对生命易逝的慨叹,表现出一种综合性主题的倾向。
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齐景升丘山,涕泗纷交流。孔圣临长川,惜逝忽若浮。去者余不及,来者吾不留。愿登太华山,上与松子游。渔父知世患,乘流泛轻舟。(其三十二)
世事黑暗烦乱,人生短暂易逝,不如翱翔于太极世界,弃去污浊的世界。诗人也希望自己有非凡之力去阻止时光的流逝。但天阶无路,天河无梁,所以诗人只有去游仙,他愿意登上太华山,与赤松子同在,像神仙般驾驭时间,使时光永驻。时光流逝,使诗人无法在有生之年施展抱负,他才渴盼有回天之力,使时间停止或倒流。阮籍求长生是其惜时伤时的外在表现,诗人希望在有限的时间内追求人的生命价值和完美的精神人格,体现出诗人对个体生命意义的探寻,对人生永恒价值的追求。
天马出西北,由来从东道。春秋非有讫,富贵焉常保?清露被皋兰,凝霜沾野草。朝为美少年,夕暮成丑老。自非王子晋,谁能常美好!(其四)
在阮籍看来,春盛秋衰如同人有富贵贫贱,是同清露使兰花茂盛,冰霜使野草枯萎一样的自然常理,是不能改变的,就像人的生老病死、强盛衰微一样。荣衰是阮籍咏怀诗中的重要内容,现实的压抑感使他的感受比一般人要激烈得多。正因为现实世界的许多事情同事物的荣衰一样无法改变,他便希望如安期生一样做个神人在天路行走,与赤松子一样脱离尘世,然而自己并非王子晋那样的神人,不能常美好,于是一种难于言语的哀伤便游走于文字之间。阮籍的荣衰之感体现了诗人对宇宙万物存在的探索,对生命永恒、生命自由的执着,使得诗人在不可得之时发出重重的叹息。在他看来,盛衰之变就包含了生命的一切,既然无法超越到某种永恒的存在状态,则生命存在的所有意义,似乎只证明了一个自然的生死过程。
游仙主题与惜时、荣衰等主题的结合,使阮籍的游仙杂糅进了更多现实的因素,表现出奇特的艺术魅力。这种魅力体现为精神的超越和自由的追求,其内在本质则是对理想的精神人格的追求。仙境对于阮籍来说,只是一种可望不可及的外在境界与理想,他始终难以从生命困局的纠缠中脱身。所以,阮籍的游仙便是让心灵突破躯体束缚、突破时空限制而飞腾上达,拓展到另外的空间,“精鹜八极,心游万仞”,从而使心灵超出物质世界的控制和支配,达到精神的绝对自由,以获得心灵的平衡与慰藉。这种精神超越显示出人精神领域的一面,是人的生命活动中的一部分。阮籍的游仙便是表现了那个时代文人心灵的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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