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桦长白
2015-02-06孔曦晨
□ 孔曦晨
乘车上山。极险的“之”字形山路,极厉的长白山山风。虽是七月,冬天却仿佛仍在山的臂弯里蛰伏。风里渗着北国的冰凌,山阴处卧着斑斑心形的积雪,风头穿越车窗掀着帽檐。这吃人的山风!
我紧握车厢上的把手,留神观看着路两旁的植被。我与这座山是初遇,却如同赴一个约定。
阔叶林急速消失在身后,针叶林渐渐占据上风。到海拔两千米处,连稀疏的灌木都被从大地上拂去,只剩由厚到薄的苔原。
在海拔一千米到两千米左右,是满目的白色。
每一棵树都匍匐、挣扎、扭曲。树身惨白,树皮狰狞。如果我能通树语,此刻盈耳的想必是凄厉的哀鸣。树势依山,虬曲成痛苦的姿态,没有挺拔、没有蓬勃、没有修长……有的只是奇形怪状卧倒在地的树干,东倒西歪的枝条像干枯的手掌,像在质问,像在悲鸣,像对不公正命运的控诉。
这些白惨惨的树就是岳桦。
高寒的雪山上,远离人世的温暖,连号称勇毅坚贞的松柏都却步了,它们却默默扎根于此,环山而行,生长成白玉镶翠的腰带。山风暴戾,步步惊心,生长出的每一寸都受风的蹂躏,扭曲成不规则的模样——却始终尽全力地长成一棵树的英姿。它不能像安乐窝中的树木,歆享了阳光雨露的恩泽,生长成手可摘星的高度,令人景仰。它的枝干细瘦狰狞,不成大器,难为材用,也许连最卑微的匠人都不屑一顾。
但它默默不曾诉说的是,它咬牙长出的每一寸体肤,都有着坚实能沉于水的密度。它不曾宣扬,是它的坚守,让几千米海拔之上也有了生命的颜色。它注定要经历比平原上的同伴更为严酷的生存考验,但它不曾后退、不曾逃逸。
越过岳桦带,越过苔原带,是火山口的荒漠。荒漠之上,天池之下,我留意到一方小小的哨所,一面猎猎的国旗高贵地展开在山风里。
我痴想着,长年在这边防站中生活,天池触手可及,该是一件美事吧!
但当夜幕降临,人潮退去,谁与为伴?严寒酷厉,大雪封山,何人牵挂?高山荒寂,四望空旷,谁解孤寂?
在吃人的风中独立山头,又要经历多少熬煎?
这些问题,是自问,抑或是问岳桦呢?
关于命运,或关于选择,关于放弃与坚守的许多个为什么,又何曾有过明确的答案?
登顶四望,绿意如海,群山环抱,树冠起伏,如绿色的波涛。一切浩渺,平原与蓝天似乎同样无垠。环目皆树,翠色涌动,空气里都有一丝凄美——高寒之地,本应是寸草不生。
但从很多年前,便有岳桦扎根于此。根愈扎愈密,树冠相携相拥,终于在荒地上筑起绿色的长城。
山头长白,是艰苦环境的标签。树身长白,是顽强挣扎的代言。
乘车下山,植被是越来越少的岳桦和越来越多的平原树种。仿佛岳桦一路相送,却为职守所拘,不肯抛弃高山一刻。仿佛人与树的边界渐渐模糊,人心里浸润着如树般甘甜的汁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