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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乡村

2015-02-03宋廷波

昭通文学 2014年1期

作者简介:宋廷波,云南大关人,彝族,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喜阅读,爱文学,写过散文百余篇,偶有好文见诸报端。

英国诗人库伯说,上帝创造了乡村,人类创造了城市。我的信仰中没有上帝,但无损我对这句话的欣赏与赞同。在不同的信奉者心中,科学的宇宙,神话的天庭,宗教的上帝,都是自己的信仰,本质上类同。我把所谓上帝创造当做自然生成来理解,这样既不背叛自己的信仰,又无损我对这句话的认同,算是权宜之计的双全法,尽管颇有狡黠之嫌,却也自我圆场了。不然就只好像仓央嘉措那样,为怎样才能“不负如来不负卿”郁闷纠结一辈子。

不同的人眼里,乡村也不一样。孟浩然眼里的乡村,是“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杜甫眼里的乡村,是“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王安石的乡村是“茅檐长扫静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苏东坡的乡村是“竹篱茅屋趁溪斜,春入山村处处花。无象太平还有象,孤烟起处是人家。”王维笔下,乡村是溢满人情味的:“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雉鸲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陆游笔下,乡村是充满流动感的:“剥啄敲村舍,丫叉揖主人。新墙拆龟兆,疏瓦断鱼鳞。红粒炊畲粟,青烟郁涧薪。得床思熟睡,寒犬苦狺狺。”徐矶看乡村,最是美丽灵动:“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黄莺也爱新凉好,飞过青山影里啼。”许浑看乡村,最具烟火味儿:“燕雁下秋塘,田家自此忙。移蔬通远水,收果待繁霜。野碓舂粳滑,山厨焙茗香。客来还有酒,随事宿茅堂”。对乡村描绘最多的,是南宋诗人范成大,其《四时田园杂兴》多达60首,是农村生活的长幅画卷,堪为田园农作的动态图。国内对乡村的描述,古人偏多,想是古代城镇化率低,农业农村的作用更为显著,“耕读为本”乃是主流思潮的缘故。近年忙于俗务,对国外文学的阅读了解不够,不敢妄言其状况。我较为熟悉的,是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的威尔士诗人罗纳德·斯图亚特·托马斯写的《我的乡村》,其乡村“辽阔而富赋予意义/不亚于伟大的/柏拉图孤寂心灵的任何构想。”

拉拉杂杂的一番闲话,其实想表达的是我对乡村的牵挂与眷念。韦应物《观田家》云:“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丁壮俱在野,场圃亦就理。归来景常晏,饮犊西涧水。饥劬不自苦,膏泽且为喜。仓禀无宿储,徭役犹未已。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社会分工不同,不可能都去从事耕作。我想,只要做好职责所在之事,有伤耕者的不义之举不为,有损农事的缺德之事不做,是大可不必“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的。倘若还能够对乡村予以关注关心,那就更是乡村之幸了。像我这样乡村出生成长并在乡村工作过多年的人,与乡村有着自然生成而难以割舍的联系,如果对于乡村的一切漠然无视,那倒是应该惭愧至极了。生于斯长于斯,便有了洞彻的熟悉与感恩的情愫,而在乡村工作的经历,又更直接、深入地感受和领悟着乡村。因为心存感激且情况熟悉,故而感觉亲切,进而关注、牵挂,是人之常情。那么,对乡村的牵挂和眷念,就不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的无病呻吟。

乡村留给我的,除却山脉峰峦,江河溪流,池塘沟渠,田畴菜畦,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房舍院落,人物事件,肯定还有不可捉摸但却时常感受到的东西。它或许和日月同庚,与天地同寿,混沌未开就已形成,从鸿蒙初辟到当今时代,甚至直抵思想也无法抵达的恒久未来,都一直存在。也不轻易显山露水,在山水田园间氤氲,晨炊暮灯里藏身,甚至轶事遗闻里潜隐。在长者的皱纹里,壮年的肩背上,甚至孩童的稚音中,偶尔现身。感受着它的存在和吸附,乡村便成了我无法割舍的牵挂。在生活忙碌的闲暇,在人生颠簸的间隙,那些乡村的场景,总是在脑海浮现,并碰触着心底的柔软,每每把我感动得热泪盈盈,并促使我写下了这些文字。

写下这些文字,并不奢望对乡村的经济社会发展、人文环境状态作出判断,更不奢望能够组合出乡村的天籁华章,焕发出乡村的绚烂华彩。手臂伸向空中,未必能摘星扯月,但至少远离了污垢,这就足以聊以自慰。故此,我只就乡村的那些声音、色彩、生机以及殇痛,作些粗略的叙述,不管着墨浓淡,表达的都是我对乡村的牵挂与眷念。若是有人阅读之后,能够回想起乡村的一些物什,追忆起乡村的一段时光,或是能唤起对乡村的一些想象,甚而引起对乡村的一些关注,那便是我对乡村的感恩与回报。

之所以不奢望什么,是因为我知道,那些声音赋予我的,是温馨,是冷漠,是喧闹,是淡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声音渗进了我的躯体,让我的人生更加生动、更加满盈。我也知道,那些色彩赋予我的,是内敛,是张扬,是召唤,是摒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色彩融进了我的心灵,让我的人生更加多彩、更加绚丽。我还知道,那些生机赋予我的,是动力,是负赘,是清朗,是困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生机植进了我的骨髓,让我的人生更加恬静、更加灵性。我更知道,那些殇痛赋予我的,是沉痛,是苛责,是鞭策,是期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殇痛铸进了我的生命,让我的人生更加丰厚,更加宏博。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乡村,我所经历并展现的只是我的乡村。或许不够美好,肯定足够实在。

乡村的声音

这些年,壮年外出务工,少年外出求学,农村确实清冷了很多。除却逢年过节或者婚丧嫁娶等,很少有热闹场景。但乡村毕竟是上帝创造的,有着浑然天成的自救自补功能,尽管清冷,却并不死寂。这正好吻合了我心中乡村的模样,上帝创造的乡村,不会是死寂无声的世界。

每天曙光即将降临之际,便有“噗噗噗”的声音从鸡舍里传出来,拍打过羽翅舒活了筋骨的雄鸡,抖动冠带昂起头颅,“喔喔喔”一声高亢的啼鸣,如同一道迅疾的闪电划过夜空。紧接着,泉流边上竹林近旁,各家雄鸡相继报晓,“喔喔喔”“喔喔喔”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流星划空,把夜幕撕裂扯碎。瞬间,山显轮廓河现身,乡村便沐浴在晨光里了。

“日移花影横窗上,风送禽声入耳来。”随着雄鸡啼鸣东方破晓,各种乌鸣也随之叽喳起来。最为独特的是一种色淡体小的无名鸟,学名不详,个子不及麻雀,音高超过画眉,其声响亮悦耳、清脆激越,且高低变换连绵悠长。老人们说它叫的是“儿经睡,儿经睡,儿经睡起,老子起来就干起”。这里的“经”是方言读音,大概是取其“经久不息”的意思来表达时间很长,其叫声大意就是责怪年轻人懒床。我曾多次凝神细听加以辨别,确实惟妙惟肖。各种晨鸟的叫声高低起伏婉转清脆,“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就在鸟鸣声中,各家各户相继响起了“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几声剧烈急促的咳嗽,表明最早起来的确实是年老的长者。老奶奶“咗咯咯(音zuo luo luo)、咗咯咯”的呼唤引来一阵“噼噼噗噗”的声音,鸡群很快扑腾拢来,“咄咄咄”抢啄撒下的玉米粒儿。孩童草草地洗了脸,在伙伴的催促声中飞奔而去。受惊的狗“汪汪”两声,追出去几步又疾跑回来,引起鸭鹅“嘎嘎嘎嘎”一阵嘈杂,正在啄食的鸡群一下子散乱开来,“咯咯呔(gege dai)、咯咯呔”的叫声,慌乱、委屈且愤怒。掉队的孩童一扎进学校,“叮叮当当”的钟声就制止了嬉戏声,并把孩子们赶进了教室,便有夹生的普通话拖着唱腔,时而整齐时而散乱地在村庄里荡漾。乡村的书声,总是朗朗之中夹杂着含糊其辞的嘟囔。

城市因为午休,所以寂静;乡村因为忙碌,故而喧嚣。林间鸣蝉“吖嘶吖嘶”的叫声,淹没了风吹叶片的簌簌声。早出劳作的人们陆续赶回,惊动了花蕊上的蜜蜂,引来“嗡嗡嗡嗡”一阵乱叫,也吓飞了花阴下的的小鸟,“啁啁啾啾”腾飞开去。熟悉这一场景,才真正知晓沈俭期“啼乌弄花疏,游蜂饮香遍”的诗句是何等真实传神!待手忙脚乱地把几桶连汤带水的猪食倒进猪槽,才止住了猪们尖利刺耳的嚎叫。“咣当咣当”一阵响动,锅盆碗盏的碰撞声中,算是把轱辘的饥肠填充了。随即或荷锄提袋,或牵牛扛犁,或握镰背篓,各自伺弄各自的农活儿去。

柳短莎长也罢,满地槐花也罢,暗香浮动也罢,余霞残雪也罢,不变的是屋顶的炊烟,一缕缕,一柱柱,袅袅依依飘逸不断,迎接着黄昏的来临。首先进入视野的,是暮归的羊群。领头羊盘曲劲挺的翘角尽显雄性风度,脖铃叮当叮当的脆响充满奉天承运的威严,群羊则以“咩咩咩”的声音表达着恭顺。身披羊毛毡衣的老羊倌,“哎哧——”“哎哧——”的呵斥声在群山间回荡。小河里饮饱了水的黄牛晃动着耳朵,大眼里满盈着汪汪的惬意,“哞——”一声大叫,镇住了所有的羊群。晚归的农人,肩负柴草或是手提锄具,互相搭讪着招呼着往家赶。

灶前传柴递草鼓腮吹火的孩子,被烟火弄成了小花脸,出去抱柴禾时“咚咚咚”的疾步吓坏了前来觅食的小花猫,随着“喵——”一声颤动尖利的惊叫,小花猫已闪跳到一边。见小主人没有呵斥之意且已走远,才纵身跳上灶台,呼噜呼噜地假寐。随着晚归的脚步,撵牛赶马的吆喝声,呵鸡唤鸭的咯咯声,洗葱切蒜的嚓嚓声,割肉剥皮的砉砉声,煮瓜炖笋的嘟嘟声,刷锅洗碗的碰撞声,翁咳姥嗽的急促声,婆唠妇叨的呢喃声,老斥童嬉的训诫声,在乡村的黄昏交响。

乡村的声音最悦耳的,是过年。乡村的年是指一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所谓的“岁除”,“年夜”就是“除夕”,“岁除”的晚饭叫“年夜饭”,也就是“团圆饭”。当然乡村的过年也包括了国家规定的春节假,但时间提前了一天,而且延后很多。把元宵节尊为“大年”,还有“正月不完年不完”的说法。乡村过年,孩童一大早便玩起了火炮。什么擦炮、甩炮、冲天炮等等,价格贵贱不一,玩法花样不同,响声高低不等,大个儿的“嘣嗵嘣嗵”的巨响,震山映岩威力十足,小个儿的“噼噼啪啪”的脆响,急促清脆欢快有趣。常常是脆响声尚未消尽,巨响声又覆盖过来,此起彼伏连绵不绝,高低相间映衬成趣。年夜饭后是最热闹的,正如苏轼《守岁》“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描绘的一样,年饭之后的夜幕,是专为孩童悬挂的。某一家孩童率先,点燃了一串或是多串火炮,用“嘣嗵嘣嗵”的巨响传递了即将燃放嘘花的消息,紧接着“嘘——嘘——”几声尖利的破空之音传来,紧接着“嘣嗵”的一声炸响,便有七色幻彩的烟花在夜幕中绽放开来。于是家家户户齐动员,大人孩子全上阵,搬火炮运嘘花,选场地备装置,于是,“嘣嘣嗵嗵”的爆炸声,“嘘——嘘——”的尖啸声,大人小孩的欢呼声,迅速沸腾了乡村。起初我不太理解乡村为何把鞭炮烟花叫做火炮嘘花,看着鞭炮炸裂时巨响声中闪亮的火光,听着烟花腾空炸裂、撕散开去时尖利的破空之声,才知道乡村的叫法更为准确。因为空气污染指数以及安全等诸多因素,城里春节的爆竹烟花是受限的,也就没有了乡村这自在活络、热情喧闹的场景。

平常的日子,乡村总是在灯光的渐次熄灭中归于寂静。这寂静自然没有诗仙笔下“齐瑟弹东吟,秦弦弄西音”的热闹,却也不是无声的死寂。乡村的夜晚,是“永夜不欲睡,虚堂闭复开”的小憩,也是心事翻涌的时刻。躺卧了自我捶捶背揉揉肩,阖家团聚的日子便浮现脑际。进入信息时代的乡村,即便千里暌违,只要拨几个数字,便能将彼此拉近,互诉衷肠如觌面,再没有“远梦归侵晓,家书到隔年”的担忧,但久不回家,总是叫人唏嘘而且嗔怨的。曾经的同耕同劳相拥相依,都化作了此刻的魂牵梦萦、浅吟低唤,溜出唇齿的那声长叹,穿透檐角的瓦缝,回旋低鸣呜呜咽咽,迷离的眼眸,一如星辉下朦胧的花朵。“金炉香烬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清风在枝叶间簌簌流动,晃得晾晒的衣物“呖呖”作响。“开时微月上,碾处乱泉声。”沟涧流水潺潺,青蛙“呱——呱——”的叫声隐约可闻;山岭林涛阵阵,夜鸟“咕——咕——”的轻鸣依稀入耳。畜厩里传来老牛反刍咀嚼的轻响,骡马呼吸响鼻的微音,夹杂着檐角燕子的低语,草丛蟋蟀的微鸣。乡村的声音,就这样溢满了烟火气息,溢满了淡然恬静。

乡村的声音,疏密得法,起伏有致。起落断续之间,滋润了日子,温馨了岁月。

乡村的色彩

赤橙黄绿青蓝紫,万紫千红总是村。两句诗,前者借自世界伟人,后者改自理学大师。把两句诗连在一起表达的是,较城市而言,乡村的色彩更为丰富。

因为有闪烁的霓灯,华丽的高楼,辉煌的大厦,所以不能说城市没有颜色。城市有颜色,而且是五颜六色。但城市的颜色仅只是颜色,是由色斑装扮的“颜”,色块拼凑的“色”,如同卑俗苛刻的老财主,呆板僵硬得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生气。一句话,城市有“色”,但不出“彩”。

乡村的颜色,带有朴素的人文情感因素,所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色彩。乡村的赤橙黄绿青蓝紫诸色,都有各自的情感指向。赤色激情火热,橙色雍容大度,黄色富丽堂皇,绿色生机盎然,青色古朴苍劲,蓝色清淡典雅,紫色温馨隽永。这样的人文意义与生俱来浑然天成,和城市抱着想要表达的寓意而刻意选择装饰品的颜色,有着本质的区别。

乡村的色彩,春天最是鲜活灵动。“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几阵酥酥濡濡的春风,唤醒了酣眠中的万物。仿佛一夜之间,枝丫上便爬满了灰白细嫩的芽眼儿,一律毛茸茸的俏皮样,一接触阳光,便换上了淡绿色的外装。小草如同被强求早起的孩童般,睡眼惺忪地探出半个脑袋,嗅到春的讯息,立即赶走残存的睡意,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起来,团团绿影便在春光里漫漶开去。转瞬间,绿了点,绿了团,绿了片,绿了万水千山。憋屈了一冬的花朵懋闷不住,一下子就突破了忍耐的极限,一瓣瓣,一朵朵,一簇簇,一片片,接连不断地进裂开来,一夜春风满地花!桃、李、杏、梨,樱桃、山茶、玉兰、杜鹃,拥拥簇簇层层叠叠竞相怒放,排山倒海壮丽雄浑。红、黄、蓝、绿、青,这些基本色彩被自然之手加重、稀释、融合,演绎出朱红、粉红、杏黄、金黄、淡紫、绛紫、葱绿、翠绿、靛蓝、黛蓝、银白、乳白等更多色彩,让百卉千花相似又相别,五色缤纷七彩绚丽,在乡村的山山水水间争奇斗妍。灿烂的鲜花,引来金色的蜜蜂,多彩的蝴蝶,绚丽了整个春天。灰褐着装的麻雀,黑袍裹身的乌鸦,黑白相间的喜鹊,黄绿搭配的布谷,飞翔之中牵出道道有色的线条,栖息之时缀上点点精致的彩影。乡村缤纷的色彩,携带着蓬勃的生机。想来诗圣也是见了这般场景,才写出了“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那样的名句。

乡村的色彩,夏天最是生机盎然。为了当好映衬的底色,那仿佛要滴出水来的绿,分解成了草绿、翠绿、淡绿、墨绿、葱绿、橄榄绿等若干分支。有了浓淡不一的绿作底色,田间地块,篱园莱畦,黄瓜花、南瓜花、油菜花、葵花,杏黄、橘黄、鹅黄、金黄,黄得耀眼;豌豆花、蚕豆花、茄子花、牵牛花,淡紫、绛紫、绀紫、黛紫,紫得醒目;石榴、荷花、牡丹、蔷薇,桃红、酒红、莲红、绯红,红得张扬;拐枣花、苹果花、百合花、马蹄莲,淡白、粉白、雪白、乳白,白得从容。在各色花朵喧闹不已的同时,豆角瓜果也不甘示弱。豇豆、四季豆略带透明的嫩绿,惹人爱怜;蚕豆、豌豆浓墨渲染的翠绿,让人垂涎。最美是黄瓜,青、绿、褐、黄、白多种色彩交错杂糅而又浑然和谐,让人口舌生津的同时,不得不赞叹自然造物的神奇。

乡村的色彩,秋天最是饱满丰腴。秋日的乡村,溪流尽披蓝带,群山皆着黛装,“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放眼望去,云淡天高,水蓝山青,满是“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的景致。虽是秋风乍寒、红残翠减的时节,但乡村色彩却更加饱满丰腴。缨须紫褐的玉米,籽粒金黄的谷穗,青红相间的番茄,绿紫互衬的葡萄,处处米谷熟穗、瓜果飘香。枝头上或是苹果脸蛋红、梨子皮肤黄,或是核桃咧嘴乐、石榴露齿笑。疏木掩映下的农家,檐下挂满金黄色的玉米,院坝堆彻灰黄色的南瓜。“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行走在秋日的乡村,感受着浓浓的熟韵,忽然记起了小学时学过的一首儿歌:“秋天到,秋天到,田里庄稼长得好,棉花朵朵白,大豆粒粒饱,高粱涨红了脸,稻子笑弯了腰。秋天到,秋天到,园里果子长得好,枝头结柿子,架上挂葡萄,黄橙橙的是梨,红通通的是枣。秋天到,秋天到,地里蔬菜长得好。冬瓜披白纱,茄子穿紫袍,白菜一片绿油油,又青又红是辣椒”。虽然家乡一带没有种植棉花而只有一种叫野棉花的植物,但默诵这首儿歌,却总能感觉到一份亲切,一份温暖。

乡村的色彩,冬天最是淡定从容。近些年全球升温,冬阳频频,乡村的冬天变得和白居易《早冬》的场景颇为相似,真的是“霜轻未杀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了,只是较之秋天,山水更为明澈幽远,仿佛油画转换成水墨画一般淡雅清幽,黛黑灰白成了主色调。洁净的天幕下,山巅峰岭嵯峨,绵延起伏,林木萧萧。山腰芳草萋萋,云遮雾绕,玉带缠腰。沟壑溪流像条条墨带,在崇山峻岭间蜿蜒而来,穿越丘陵田垄逶迤而去。陇上老树其黑如铁,盘根错节,古藤攀附,隐翠含青;水边苇草躯干灰褐,枯枝残茎,败叶凋零,间黄杂白。雪于深冬时节姗姗来临,却不大,细细碎碎地飘舞了一夜,终于把乡村染得银白一片。山川田垄银装素裹,安详静谧,溢满冬藏的韵味。却有葱蒜菜芹正好繁茂葳蕤,松杉桂竹依旧生机盎然,把绿色留给大地;更有山茶腊梅,水仙月季,傲霜斗雪挺立,红白粉紫怒放,张扬着乡村色彩的魅力。冬日农家火塘边,主人递来的常常不是茶而是一杯酒,淳朴的笑脸满是白居易千多年前那一问:“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乡村的色彩,缤纷斑斓,四季各异。变换更替之间,装点了山川,美丽了世界。

乡村的生机

城市人口密集程度远远大于乡村,其生机本应更为蓬勃的。但事实上,人口密集的城市近乎没有生机,倒是乡村更为生机蓬勃。

城市是以高楼大厦为其标志的。楼层的高度和房价一样不断攀升,把天空挤压成各种各样的条块。大多数人呈上不能顶天下不能立地的悬浮状,他们所能够看到的天,远不如井口大。居所大多是砖头水泥钢筋砌成的封闭空间,门窗全是钢铁铸就,暗堡一样壁垒森严。在砖头水泥钢筋的丛林中呆久了,肢体钢筋一样僵硬,表情砖头一样呆板,心也和水泥凝成的板块一样粗粝干枯。因为长期没有笑容,面部肌肉日渐僵硬石化了,整个人感觉不出生气来。城市密集的人口中,门路多、人面广、财力雄、根系深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处于难言的窘境:生活上穷了怕受欺负、富了怕遭诈骗,职场上远交近攻的心智搏杀不亚于刀枪相向,明争暗斗的拳来脚往无异于两军对垒。于是,都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防邻居如同防盗贼,防同事如同防间谍。身在咫尺心远千里是常事,面容热情心里阴冷是常情。不出无妄之头,不管闲外之事,不结无明之怨,不理圈外之人,便被很多城里人奉为处世经典。

乡村是广阔的天地,有“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的广袤,没有拥挤堵塞的苦楚,没有整齐划一的呆板。苍松翠竹,虬藤怪石,房舍篱笆,参差不伦,如子瞻之文随意断续,青莲之诗不拘对偶,意态天然,生机无限。

“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家乡一带喂养的大多是黄牛,孩童很少有机会“横牛背”。但孩童处于天为屋顶地为席的空旷空间,沐阳光淋雨露,翻山岭趟河流,虽属于“放养”状态,却直接接通了地气,自然天趣,健康茁壮。绿枝竞舞红花争艳、燕子斜飞百鸟竞鸣的时节,孩子们追逐花鸟之下,嬉戏田垄之间,急走追黄蝶、趁风放纸鸢的欢呼,随柳絮一起飞扬开来,响彻了整个春天。夏踩着春的尾巴紧跟而至,火热的阳光照暖了村边的小河,清澈的流水遮不住形态各异的鹅卵石,小蝌蚪在卵石缝隙间追逐嬉戏,毛茸茸的小鸭鹅浮在水上叽叽喳喳,兴奋异常的孩童们在流水中钻上潜下,搅起层层浪花,清凉了一个酷夏。待秋风吹熟果实,孩子们便穿梭于山林果园,忙乎着登梯攀树,摘梨打枣,搬果运瓜,参与了劳动锻炼了身体磨砺了意志,也让丰收的欢乐和喜悦溢满了农家。一场瑞雪满地白絮,孩子们堆在野地里的雪人胖乎乎也傻乎乎地微笑着,看看雪窝里躲着撒谷捕鸟这几个孩子,又看看翻滚跌扑着打雪仗的那几群孩子,直到胜负双方趾高气扬或者垂头丧气地回家……春来逐蜂赶蝶,夏到捉虾摸鱼,秋临摘果采叶,冬至玩冰弄雪,这样的野趣这样的生机,城里孩子就很少享受到了。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乡村的青年,常伴蓝天白云、青山秀水,晴空一样蔚蓝晴朗,白云一样潇洒自如,峰峦一样峭拔挺秀,溪流一样单纯明澈。虽不识愁滋味,却也懒慢有时、疏狂有度。懒下来雷打不动,动起来山拦不住,真到该干活儿的时候,一点不含糊。挑水打柴,插秧薅草,修圈砌墙,盖瓦安梁,小伙子些肩挑背扛人人生龙活虎样;浣纱洗衣,抹桌涮碗,抬盆端锅,上灶挥勺,大姑娘们掌翻指动个个穿花舞蝶般。因为手勤脚快干脆利落,静如处子动如猎豹,长辈们嘴上虽然嗔怪,心里却是赞赏的。长辈颇有微词的,是青年们的扮相。电视网络的覆盖,外出务工的熏染,让年青敏感的神经很快捕捉了时尚的信息,着妆打扮迅速向潮流看齐。尽管长辈责骂强势声讨严厉,但毕竟架不住“少年见青春,万物皆妩媚”的蓬勃,性感的服装,古怪的搭配,诡异的发型,五彩的头发,仍然不管不顾地在乡村飘来移去。无论是本乡本土的还是外出务工带回来的,无论干活还是玩耍,青年们都喜欢扎堆。于是便有了让人分不清是夫妻是恋人的双双对对,有了田垄小径的卿卿我我,林间竹下的勾勾搭搭,为乡村的生动添上浪漫的元素。

“布谷飞飞劝早耕,春锄扑扑趁初晴。千层石树通行路,一带水田放水声”。乡村的农事,似乎是永无竭尽的。耕地播种,插秧锄禾,栽葱种蒜,打柴割草,喂猪饮马,放牛牧羊,一件都不能落下。春夏秋冬,阴晴雨雪,都有该干的活儿。近些年来随着农业科技的普及推广,农活的劳动时长正在日渐减短,劳动强度正在逐步减弱,真正需要重体力劳作的活儿并不很多。一家人的活儿,其实也就是春种秋收两季各有那么几天时间,其余时间虽然也有活儿,但都不是那么急迫繁重。这就使乡村的成人拥有了更多的闲暇,有了忙里偷闲的时间空间,有了苦中寻乐的闲情逸致。谁家有了大凡小事,逝老人、嫁姑娘、娶媳妇,或是新居乔迁、出者荣归、婴孩满月、老人祝寿,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会欢聚一堂,主家摆席设宴招待四方。随着生活逐渐富裕,就是杀年猪、宰大畜也要邀请乡邻、约聚好友,欣欣然欢聚宴饮、喝酒聊天、吃喝说闹,场面热热闹闹张扬张扬。这类劳作间隙彼此间插科打诨的嬉戏打闹,办事场中相互间荤素混杂的调侃说笑,把乡村的人缘亲缘、友缘邻缘展现得活色生香,演绎得淋漓尽致,维系得牢固结实,传承得根深蒂固。也是在这些人亲往来、友邻聚散之间,彰显了人性的张力,凸显了乡村的生机。

“家有一老,犹如一宝;有了疑难,问问便晓”。这话是说老人经历多见识广,经验丰富。农村有句俗话“人老奸马老滑狐狸老了不好拿。”虽然听起来别扭,其实说的也是这个道理。乡村老人是沉静的,他们知道,辛苦操劳了几十年,该从台前退到幕后当顾问了。于是,看管一下院坝,照料一下鸡鸭,或是带一下孙子。闲暇之余,互相凑在一起晒晒太阳,拉拉家常,逗乐一下跟来的小孙孙。没有“君今少壮我已衰,我昔年少君不睹”的喟叹,没有“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的感慨。更多的时候,喜欢评论一下各自旱烟质地的好坏,或者炫耀一下各自闲暇所做的女红,打发时光也满足一下残存的虚荣。乡村老人喜欢以酒养生,常常是左握壶,右攥杯,伴着夕阳彩霞,漫观白云卷舒,紧一口慢一口的,品味了人生百味,陶醉了山水云天。

乡村的生机,粗粝野性,蓬勃硬朗。弥漫缭绕之间,疏通了经脉,激活了生命。

乡村的殇痛

很多写乡村的文章,总爱歌颂乡村的美好,即便触及乡村的不适,也大多是隔鞋搔痒的浅尝辄止。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对乡村没有任何认知的闲逸文人,对乡村进行的虚假赞美和伪善关爱。他们不知晓农村的真实状况,不懂得农民的艰辛酸楚,属于“不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类型。他们的虚假赞美和伪善关爱,掩盖了乡村的真相,粉饰了农民的状况,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阻碍了乡村的发展。

对乡村的认知理解,既要有感情的感悟,还要有漫长的历程,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真实的乡村,不是人间仙境,不是世外桃源,也有着很多殇痛。

“车水马龙昔日夸,门可罗雀今朝愁。”当前困扰乡村的一个字,是“空”。农活需要重体力劳作,程序复杂繁琐且需要成年累月的操劳,成本投入较高而农牧产品价格偏低,加之水利化程度低,靠天吃饭现象仍然严重,即便是风调雨顺的年成,除却种子、化肥成本,再扣除人工费,也就所剩无几,同样的劳动力在农村创收远远低于外出务工。很多人眼里的种植业养殖业,几乎就是脏、重、亏三个字。南宋诗人范成大“垂成穑事苦艰难,忌雨嫌风更怯寒”的诗句,成了乡村群众尤其是年轻人的普遍心理,从刚刚步出校门的青少年,到五六十岁尚可从事体力劳作的人,都不愿意留在农村,形成了声势浩大的打工潮。即便被迫留守的人,伺弄庄稼也不上心。那年大旱,我带了几个人帮一个村庄设计安装浇灌用的管道,见一家的玉米苗快干死了,就叫那唯一留在家的老头先挑水来淋一下,老头懒洋洋的来一句:“老天做事老天当,哪个挑水淋秧秧。”听天由命的姿态,表达着他对种庄稼的不屑。现在乡村的青壮年不管是否是剩余劳动力,几乎都转移了,长期留在农村的,基本上是空巢老人、留守儿童、单居妇女,乡村干部戏称“386199部队”。乡村的“空,”给不法分子提供了可乘之机,社会管理更加艰难,而且那些需要组织强劳力操作的事宜,实施起来非常艰难。2012年彝良9·7地震之后恢复重建时劳动力奇缺的现象,把农村的“空”体现得十分明显。“386199部队”这个称呼,是对农村现状的准确注解,透着乡村干部的忧虑与无奈。

乡村群众生活最为艰难的,是那些失独者、失佑者、寡居者及残疾者等“鳏寡孤独废疾者。”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儿死儿媳跑,他独自带着两个不到十岁的孙子生活。凡是能够给的优惠和补助都给了,甚至不该给的补助也给了,还有干部结对帮扶,但日子还是很穷窘。我陪同领导去慰问他,递给他几百元钱的时候,他满是老茧的手不断颤抖,嘴里一连声地说着感谢的话。这种处境的人在乡村绝不是“只此一家”,而是一个群体。这类群体被贫困折磨,被孤独包裹,生活贫困情感无助心灵空虚,便会产生虚妄的思想,寻求心灵的皈依,却又缺乏辨别能力,往往容易受封建迷信甚至邪教的蛊惑,从而陷入更加恶性的深渊。

困扰乡村群众的,还有一个“弱”字。乡村并不就是古风流长、人情摇曳的和谐美好,也有争端争议。老人孩子的是非,姑娘媳妇的口角,畜禽互伤的争端,田边地角的争议,矛盾纠纷是不少的。这些年随着普法工作的有效开展,乡村群众对一般的所谓“党纪国法”是有一定认识的,但对具体的法律法规知之甚少,不懂或者不会正确运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有了矛盾纠纷,能够找村组干部调解的就调解,找不着的就请当地德高望重或者有威信的人和解,较少付诸法律对簿公堂。结果怎么样,全凭调解人的说辞,而调解人又常常受家族大小、财力厚薄等因素的影响,调解弹性非常大,很难做到真正的公平公正。在乡村,“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的怪异思维大有市场,遭人欺负利益受损的时候,一般是“惹不起躲得起,”能忍的都忍了。很多时候本来是有理的,但不通过正确的途径维权,被逼急了就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来,结果触犯另外的法律法规而反受制裁。那些外出务工的人,求职讨薪也颇受折腾,尽管国家三令五申,但民工工资仍然有很多拿不顺手的。不过是有句俗话“聪明人吃亏隐着”,那辗转奔波的酸楚,那求职讨薪的委屈,都严严实实地藏掖着,回村留给别人看的,只是光鲜的假象。一次下乡解决争端的途中,一位警察对我说:“从乡村情况看,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个人的力量是穷无的。”话虽偏激拗口,但很实际。

乡村群众并不都是隐忍的,也有的会找借口无理强横。于是就有了大姓欺负小姓、老住户欺负外来户,还有利益诉求得不到满足就阻公路、断饮水等等事情发生。现在群众越级上访,地方上就得前去“接人”,人力财力的耗费已然头疼,特殊时期还要免职问责。结果干部谈“访”色变,而上访者以为捏住了地方上的软肋,不管自己提的要求是否符合法律法规,动辄拿“我要上访”相威胁,让人哭笑不得。

苏格拉底“人活着就意味着长久地生病”的话,如同恶毒的咒语,病是永远无法躲开的瘟神。在很多人眼里,乡村生态好,人长期进行体力锻炼,始终是远离疾病的。这在旁观者是主观臆断的误读,在乡村人是自我麻醉的误读。前者出于麻木,后者迫于无奈。城里人惜身惜命,家里药品常备,很多人对自身患有哪些疾病,该怎么注意饮食营养等一清二楚如数家珍。乡村人惜时惜钱,尽管知道“人吃五谷生百病,”但考虑时间费用,尽管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减免了大部分费用,仍是没“倒床”就不肯医治。有的突然病故了,家人还哭诉“怎么就去了呢,也没见有多重的病呀。”乡村人爱说:“城里人吃得好住得好,偏偏怪病多,我们吃穿简单,还没啥怪病。”说这话时大多带有自豪的意思,却听得我内心发痛鼻孔发酸。卫生局工作过的我,深知那不是没有,而是至死都没有体检确诊过。

乡村耕读为本的意识还是浓厚的,教育的重要也都知道,但乡村的“学”还不是很顺溜的事儿。义务教育的普及,从根本上解除了因贫脱学的痼疾,让乡村的孩子实现了有学可上,是举国皆庆的大好事。但学校布局的紧缩,却让部分群众头疼。学校紧缩之后,高寒边远的山区,有的要爬山涉水走几个小时才能走到学校,是七八岁的孩子难以承受之重。劳动力大多转移了,留守的人里外一把手,根本没有空暇接送。寄宿学校吧,简陋的设施,众多的孩子,出行安全、食品安全等等问题让教育部门伤透脑筋。好在现在上面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一些必要的校点正在恢复。学生营养餐的配用,是让乡村教师颇为头疼的一件事情。除去食品安全问题之外,因为补助标准低且规定严,每天的牛奶鸡蛋吃得好些学生想不吐都不行,老师也一样大皱其眉。鸡蛋吃多了便有鸡屎味儿,在鸡屎味儿的包围中卖命讲解高贵的学问,让老师情何以堪?乡村教育还有一大弊端,那就是留不住人才。“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乃是客观规律,能力强的参与选拔走了,背景好的拉关系走了,教育公平显然要打折扣,一些乡村孩子确实输在了起跑线上。

剪不断、理还乱,是乡村现状的一个特写。乡村的商品市场,因为边远偏僻、点多面广,管理整治都存在很多疏漏。道德抵不过暴利的诱惑,法律又有点鞭长莫及,乡村便成了质低价廉货物的畅销地,成了垃圾商品的终点站。乡村群众大多不具备商品真假优劣的辨别力,而商品层出不穷的花样翻新更是让农民头晕目眩应接不暇,多数群众只看重价格是否便宜,一般都是购买同类商品中价格最低的,真假优劣只是选择购买的附加标准。于是,从化肥农药到油盐酱醋,从内衣内裤到鞋袜被褥,假冒伪劣商品轻而易举的就进入了乡村,或板结土地、或污染庄稼,或毒害身体,埋下无限隐患。乡村的地权、林权、草权、房权等物权,管理有待规范。土地的价格,因为私下交易的实际存在而抬高,又因价格的抬高而致使农民更加珍视土地,从而提出更高的价位要求,滚雪球般恶性循环。山水林田路等与土地有关的物权,要实现依法流转、抵押融资,需要调节和解决的利益纷争、矛盾冲突又多又杂又乱,是乡村干部最为头疼的事情。而土地分散零碎的现状,严重限制着特色产业的规模化发展,使土地的农业价值难以提高。更有甚者,一些土地在使用权转让之后,土地的性质随之转变,使土地的农业性完全丧失,最终导致土地的缩小,村庄的消失。农民失地之痛是大痛,农民转为城镇户口之后依然保留其土地使用权的政策规定,是非常明智的。一户姓张的农户,因为修建内昆铁路和一条高速公路,房屋两次被拆迁,土地被征完,补偿费买车搞运输又撞死人,赔了个精光,租住房屋打零工供养两个上大学的儿子。我到的时候已经租房住了两年多,为了帮助他家解决地基问题,我直接出面都历时四个月,而我当时还是“一把手”,足见土地问题解决之难。奢侈浪费,是当前乡村越刮越浓的一股歪风。礼尚往来本无可厚非,但近年来,从贺礼到餐桌,都有级级攀升的趋势。家境稍差一点的,遇着几次重大点的人亲,贺礼可能就耗掉半年收入。攀比之下,每家办事都不得不把菜肴弄得比前一家更丰盛,家境较差的人家往往因此负债。而那些贷款无门的,只好借暗中盛行的高利贷,往往由此滑向贫困的深渊……

列夫·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近些年来乡村的发展速度很快,这是“相似的,”也是有目共睹的。但也还有各种各样的殇痛,在或明或暗地按捺搓揉着乡村的群众。

面对乡村的殇痛,如果只看得见经济指标而看不到换取指标所付出的代价,不说有罪,至少有过。在大环境越来越好的基础上,若能具备虽鼎镬在前、刀锯在后而犹有所为的襟怀、气度、视野、胆识、能力,清除乡村毒素,促进乡村发展,让殇痛远离,让美丽永驻,则乡村大幸矣。

【责任编辑 杨恩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