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科举文化与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
2015-02-02杜彬语
杜彬语
内容摘要:科举自唐代之后成为选拔人才的重要制度沿用至清,千百年来,几乎成为士人实现理想的唯一途径,对士人有着深刻的影响。明末清初的才子佳人小说与科举制及科举文化有着复杂关系,其作者均为落榜文人,他们批判科举制度,但却无法跳出时代的局限和世俗的追求,无奈之中又不得已而依附此制度,对科举制度仍然抱有幻想。
关键词:科举文化 才子佳人 小说
科举制度自唐代成为重要选管制度后,其考试方式和内容便开始影响文人创作。宋赵彦卫的《云麓漫钞》便提出行卷和温卷,唐代士人把显现“史才、诗笔、议论”的诗文献给可以为自己推荐的公卿。这种风气是唐传奇繁荣的重要因素。同时,进士婚恋故事也成为唐传奇重要题材。明代科举考试八股文,禁锢了士人思想。明清交替成为易代易主之变。清朝统治者入关之后,就开始推行“以汉治汉”的政策,“修明北监为太学”,规定士人学习朱熹编订的《四书》《五经》,并从中选取考试命题,科举考试仍用八股文。
儒家“学而优则仕”的思想,使几乎每一个士人都是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他们的抱负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官府以科举选拔人才,科举制度几乎成为士人实现自己抱负的唯一途径,是所有渴求“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士人的必经之路。虽然士人寒窗苦读,对程朱理学等考试内容烂熟于心,但科举这条道路并不是一帆风顺、尽顺人心的。政治黑暗导致科举不公,以及科举制本身死板教条的考试方式,遗漏了一批才华之士。至此,文学作品中出现了像范进这样被科举制度折磨致疯的滑稽又可悲的人物。蒲松龄、吴敬梓以及曹雪芹,他们名垂千古,但当时却是科举的失意文人。所以在他们的作品中均出现对科举的批判嘲讽,尤其是《儒林外史》其主旨就是批判科举。《镜花缘》中通过百花仙子的考试,也从侧面反映了科举对人性的扭曲。
一、小说作者的落榜背景
才子佳人小说作者也多是科举考场中的落榜文人,他们既深谙科举制的考试内容——程朱理学典籍,同时也各富才情,但却久试不中。无奈当时社会中男子的事业仅仅是登科人世,唯一一条荣华富贵、名耀族门的路被堵死之后,士人转而借写小说来抒发心中积郁的悲愤以及所体会到的人生悲苦无常,同时渴望通过创作小说青史垂名,“不得已而借乌有先生,以发泄其黄粱事业”。从另一个角度来实现自身价值,不至于满腹诗书最终埋没荒野,无人问津。
才子佳人小说作者常年准备科举考试,生活清贫寂寥。天花藏主人在《平山冷燕》序中写道“徒以贫而在下,无一人知己之怜。不幸憔悴以死,抱九原埋没之痛,岂不悲哉!”才情埋没,以及屡次科举失败,使小说作者有一种飘零之感。他们借才子佳人来感叹逝不能留名,生未能立业,一朝黄土,寂寂寥寥,佳美何在?然而,不埋没于后世仅仅只是他们的无奈之选,在社会为名利奔走的背景下,他们也困惑于功名谁属,“人生涉世,欲取功名富贵,莫不贵乎能文,然而刘黄不弟;莫不贵乎善武,然而李广难封。此中得失似别有主之者。”(《麟儿报》序)世事无常让不能及第的底层士人更加苦闷,他们自认为与众不同、异于他人,但却没有得到社会的认可。“则是幽香同于野草,梁璧不异顽砖,将见佳人才子竟与愚夫妇等矣,岂不大可痛心也哉!”(《飞花咏》序)在这样的境遇之中,士人心中所承受的压力以及苦痛是可想而知的,他们无处发泄科举中失败的情绪,借助小说创作来抒发。
二、小说反映出作者的反叛情绪
士人对获取当代名利绝望之后,自然对科举制有一种轻视、抵制甚至反叛的情绪,而这种情绪实质上是对儒家人世思想的背离,以及对作为考试内容理学的轻视。其表现在四个方面:
1、才子佳人小说中,众多才子不思功名。《玉娇梨》中,苏友白说,不能看重富贵,看轻佳人。他认为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不是事业而是婚姻,因此他赋诗饮酒,寻求佳人。《两交婚》中甘颐妹妹甘梦劝他觅取青衿时,甘颐说“本乡青衿觅得固好,但方今钱财之世,你为兄的又不愿以钱财博取功名,只恐要觅这一领青衿也不容易。功名如此,若再求才美为夫妇荣,恐更难矣。莫若远行一步,则天地宽而眼界大,或别有机缘,未可知也。”甘颐首先讲出科举制度中金钱交易的不公平,其次他想南下一游,主要是寻求才美。
2、作者轻视科举还体现在,考试轻而易举,科举不是他们的人生目标,而是与佳人喜结良缘的工具。他们并没有寒窗苦读,而是自禀天赋,整日吟诗饮酒,交友远游,考试时还能一考即中。《麟儿报》中,廉清不喜书文、戏弄老师,但当小姐劝他“潜心经史,以图一奋”时,他却胸有成竹,取功名直如拾芥耳。正如他所讲,在秋闱考试中便以童生中解元。《定情人》中的双星在考试中也是“题目到手,有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直中解元。当然,及第显示了他们的才情,但明显小说用意不在此,他们的才情早已流露在诗文之中,轻易科考及第,重在表现科举中的八股文以及理学的考试内容简单不值得重视。
3、重诗歌,轻时文。在才子佳人小说中,出现大量诗篇,诗歌是才子与佳人传情寄爱之物,是才子们吟风弄月之才、交友之衡量标准。比起做文章来,才子更喜作诗歌。“酿诗书成性命”“至若才在诗文,其情立见,谁能掩之。”(《两交婚》序)科举考试的八股文,从内容与格式上都对才子有着严格的限制,士人学习程朱理学的功夫就是死记硬背,自己的真性情逐渐消失。在《孤山再梦》中,钱雨林和白雁鸿在听田先生讲课时,先生要以诗试才,钱雨林张口便吟和两首,先生说:“古人言‘诗有别才,不在八股中论好歹,信哉。”作者借先生的话展现出科举考试已经不具备选拔人才的功用,空洞死板迂腐的八股文甚至成为抹杀才情的凶手。因此,钱雨林科举未考八股考诗题。
4、科举之后归隐田园。一些才子在科举及第、获取功名,与爱慕佳人相结连理之后,并没有继续追求功名利禄,而是辞官归隐。周建渝在《传统儒家文人价值观的颠覆性叙述——论才子佳人小说结局的设置》文章中认为才子放弃仕途,把时光消磨在花前月下,这样的设置“直接与传统中国社会里正统文人信奉的儒家价值观相冲突。”《孤山再梦》钱雨林对程氏和宵娘说“人生何必大官?不过多得几钱耳”,申文以告,返回家乡。《醒风流》中,梅傲雪与冯小姐成婚前,已经晋升梅丞相,婚后生三子便高隐学道。由此可见,科举制产生的负面影响,导致作者对科举制反叛,这无形中也是对儒家文化和程朱理学的背离。
三、小说作者无路可求的无奈依附
科举制度对才子佳人小说作者造成的伤痛是难以平息的,但是在时代与社会潮流影响与桎梏之下,他们没有找到科举之外的出路,于是只能依附科举考试,通过幻想在科举中成名,来实现自己胸中的抱负。一方面他们批判科举,抒发心中积愤;另一方面,他们又在小说中创造出一个清明的科举环境,考官选才任能,才子轻松及第,获得功名,明媒正娶佳人,通过在小说中的幻想来实现现实中的遗憾。虽然小说中的才子都不关心科举功名,但是他们温娴明理的佳人经常劝慰他们用功读书,早日获取功名。《麟儿报》中小姐对廉清说“今喜俱各长成,结缡有日,望郎君早占龙头,以谐凤卜。”幸韶华劝藉廉清要功名存心。《定情人》中彩云替小姐传话,取了功名速来完婚。科举及第成为才子与佳人能完美结合的通行证。《飞花咏》中容姑说:“倘青云起于足下,则婚姻自在掌中。”虽然才子看轻功名,但他们却全都要借助功名与佳人门当户对,迎娶佳人。另外,才子身居高位之后,既能为国尽忠,也有权利尽一己之私,科举中榜之后,便可为善惩恶。《飞花咏》中端昌榜眼及第,便上了一疏,把曹吉祥和石亨的恶迹呈报天子,锄奸救岳父。一些才子虽然归隐田园,但才子的儿子都是朝廷显官。《锦香亭》,《玉娇梨》和《孤山再梦》均是子孙繁衍,官爵绵延。
每一个娶佳人的才子,都是通过科举之后,才有嫁娶的正当理由。小说的作者虽未能科举及第,批判科举,但自身却跳不出社会潮流的限制,他们有一颗反叛的心,却只能选择一条迂腐的道路,这是对封建对社会的妥协,具有时代的局限。在科举的道路中,作者熟知理学内容;同时他们也受到心学思潮的影响,在反叛科举时,他们背离了对人性桎梏的理学;然而寻求出路时,他们又难免不受时代影响,依附于科举。
综上所述,才子佳人小说作者在科举落榜后,转而写小说来抒发心中悲愤或为千古流传,他们在作品中轻视科举、批判科举,然而团圆结局中科举及第又成为情节合理的重要因素。他们与科举之间的关系是若近若离、反抗又难以离开,最终又让自己笔下的主人公走上了科举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