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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八年任弼时赴共产国际汇报的历史考察

2015-01-30

中共党史研究 2015年6期
关键词:任弼时共产国际王明

黄 志 高



·人物研究·

一九三八年任弼时赴共产国际汇报的历史考察

黄 志 高

1937年王明回国后与毛泽东发生诸多争论。王明关于运动战的思想很大程度上是他个人的意见,而关于统一战线的观点则确是来自于共产国际。毛泽东与王明的争论,实际上反映了与共产国际的分歧。在这种背景下,任弼时受中共中央所派赴共产国际汇报工作。任弼时所作的书面报告和口头报告,没有批评或反对王明的观点,但是含蓄地、有倾向性地支持了毛泽东的意见。依据任弼时的报告,共产国际所做的决议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毛泽东的观点。不过,共产国际内部仍然存在着某些错误认识,任弼时在共产国际中国问题小组工作中作了耐心的说服解释工作。

共产国际;统一战线;领导权;游击战

1938年,根据中共中央安排,任弼时赴莫斯科向共产国际汇报工作。学术界一般认为,任弼时的汇报,对共产国际正确认识中国的实际情况和中国共产党的主张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卷下册,中共党史出版社,2002年,第655页。,对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克服王明右倾错误发挥了重要作用*曲青山:《在纪念任弼时同志诞辰110周年座谈会上的发言》,《人民日报》2014年4月27日。。不过,受制于当时档案资料的不足,学术界的相关研究过于简略和笼统,对一些细节问题缺乏深入考究*涉及该问题的主要著作有:《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卷下册;《任弼时传》(修订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代表性论文有丁文:《任弼时在共产国际》,《北京党史》2004年第3期;徐则浩:《任弼时向共产国际两次报告的历史贡献》,《学术界》2004年第6期。。比如:学术界都注意到任弼时赴共产国际汇报的背景是抗战初期王明与毛泽东在一系列问题上发生争论,但王明的观点是否都来自于共产国际?任弼时既向共产国际递交了书面报告,又作了口头报告,这两份报告有无差异,有无涉及王明右倾错误?任弼时汇报的效果究竟怎样,是否改变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了共产国际的既有看法?这些问题都有待于进一步思考和探究。随着《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的陆续出版,更多相关档案的公布使得深入研究这些问题成为可能。本文即试图依据新公布的档案资料,对任弼时赴共产国际汇报作出进一步的考察。

任弼时赴共产国际汇报工作,是1938年3月政治局会议作出的决定。此次会议决定派任弼时去莫斯科,向共产国际交涉“军事、政治、经济、技术人才”等问题,说明中国抗战情况和国共两党关系的情况,以使共产国际更多地了解中国的实际和中共的政策,争取共产国际的援助。*参见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卷下册,第655页。之所以会有任弼时赴莫斯科,直接背景是王明于1937年回国后与毛泽东在一系列问题上发生分歧和争论。

中国全面抗战开始后,共产国际担心中共中央能否适应从苏维埃政策向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转变,认为“需要有对国际形势很有研究的新人来帮助中共中央”*《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2年,第3页。,由此决定派王明返回中国。1937年11月29日,王明回到延安。12月4日,延安的《解放》周刊即刊发王明的《日寇侵略的新阶段与中国人民斗争的新时期》一文。在12月9日至14日召开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史称十二月会议),王明对洛川会议以来中共中央在统一战线问题上的许多正确观点和政策提出批评。此后,王明又在《挽救时局的关键》《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目前抗战形势与如何继续抗战和争取抗战胜利》《三月政治局会议的总结》等报告或文章中进一步论述其主张。

毛泽东后来回顾这段历史时说,遵义会议以后,党的领导路线遭受过波折,十二月会议就是一次波折。“有人说他奉共产国际命令回国,国内搞得不好,需要有一个新的方针。所谓新的方针,主要是在两个问题上,就是统一战线问题和战争问题。在统一战线问题上,是要独立自主还是不要或减弱独立自主;在战争问题上,是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还是运动战。”*《毛泽东在七大的报告和讲话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95年,第231页。

其实严格说来,在统一战线问题上,王明的错误在于“减弱”而非“不要”独立自主。事实上,王明的言论中不乏坚持独立自主的语句。比如,他指出:“全中国各党派为反对共同仇敌而在一定政治纲领基础上实行合作,同时要保持参加合作的一切党派——国民党、共产党及其他政治组织——的政治上和组织上的独立性”。王明还告诫国民党“必须放弃他们那种把国共合作变成使共产党在政治上和组织上服从国民党的错误企图”*王明:《日寇侵略的新阶段与中国人民斗争的新时期》,《解放》第26期,1937年12月4日。。

不过,王明更为担心的是对独立自主的强调会不会影响统一战线的建立,这又使得他在独立自主问题上底气不足,企图以让步来拉拢同盟者。他说:“今天的中心问题是一切为了抗日,一切经过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一切服从抗日。现在我们要用这样的原则去组织群众。”*转引自《毛泽东传(1893—1949)》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507页。王明反对提出资产阶级领导无产阶级还是无产阶级领导资产阶级的问题,主张“共同负责,共同领导”,“共同奋斗,互相帮助,共同发展”*《王明言论选辑》,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541页。。在政权和军队问题上,王明认为,“我们对政权问题,不要提出改造政权机构,而是要统一的国防政府”。“要改造旧军队,这是不策略的口号”*转引自《毛泽东传(1893—1949)》下卷,第507页。。“必须有全中国统一的抗日联军的建立;换句话说,必须要建立包括有全中国各种武装力量(南京中央军、各省地方军、抗日人民红军、东北抗日联军等等)而同时有统一指挥,统一纪律,统一供给和武装,以及对敌作战有统一军事计划的全中国统一的国家军队”*王明:《日寇侵略的新阶段与中国人民斗争的新时期》,《解放》第26期。。

在军事问题上,王明笼统地强调“以运动战为主,配合以阵地战,辅之以游击战”*《王明言论选辑》,第578页。。他没有认识到中共领导下人民军队战略战术的独特性,更没有认识到游击战争的战略意义,而将抗战胜利的希望寄托于正规战。王明说:“没有统一的正规国防军队决不能战胜日本帝国主义,现在大家都喊游击战,好像有了游击战甚么都不成问题似的,其实单游击战,没有与正规军队配合,是不能有决定作用的,将来与日本帝国主义最后决战必须是强有力的正规军。”*《王明言论选辑》,第563页。

在毛泽东看来,王明的观点是来自于共产国际。学术界也往往认同毛泽东的这个说法。其实这个说法过于笼统。从现有材料看,季米特洛夫并没有对军事战略战术提出意见和建议。对季米特洛夫而言,军事并非其所长,他更多的是关心政治问题。倒是斯大林对此有所论述。1937年10月21日,即将返回中国的王明、康生请求斯大林予以接见,以便得到“一系列重大问题的建议”*《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12页。。11月11日,斯大林接见了季米特洛夫、王明、王稼祥、康生等人。在谈话中,斯大林指出,“既然八路军没有炮兵,他的战术就不应该是正面进攻,而应该是迷惑敌人,诱敌深入,从后方袭击敌人。应该炸毁日军的交通线、铁路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15页。。显然,斯大林认为中共应开展游击作战。会见后王稼祥留在莫斯科,王明、康生回国后似乎并没有传达斯大林的意见。因此,王明关于运动战和游击战的观点很难说是来自于共产国际,恐怕更多的是他自己的看法。

在统一战线问题上,王明的观点确实来自于共产国际。1936年11月,季米特洛夫在给王明的电报中强调,必须“保持我们的组织系统、我们的指挥人员,不允许蒋介石和国民党干涉红军的内部事务”。同时,他指出,“同意在建立全国抗日战线和着手采取具体对日作战行动的条件下,成立以蒋介石为总司令的统一司令部”;“红军在共同抗日战线的规定地区执行统一司令部的命令”;“红军保留自己现在的名称,但宣布自己和南京军队一样,是全国救国军的一部分”。*《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5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262页。可以清楚地看出,王明的观点实际上源自于季米特洛夫。

在《日寇侵略的新阶段与中国人民斗争的新时期》一文中,王明进一步发挥和阐述了季米特洛夫的观点。研究者往往注意到十二月政治局会议上王明的言论,而对这篇文章有所忽视。其实这篇文章全面系统地反映了王明在统一战线问题上的思想认识。从时间节点上看,《解放》周刊转发该文的时间是1937年12月4日,5天后即召开了十二月政治局会议。从内容上来看,王明在这次会议及其后的言论大体上都延续了这篇文章的观点。从现在公布的档案可以知道,王明这篇文章的基本精神得到了季米特洛夫的肯定。1937年8月10日,王明在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处作了一个关于中国问题的报告。季米特洛夫在听取王明报告后作了发言,他说:“王明同志的这个不错的报告应改写成一篇文章,但要把我们在这里所谈的东西补充进去”,“应该把这个报告改写成国际报刊的一篇文章”*《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4页。。这篇文章就是《日寇侵略的新阶段与中国人民斗争的新时期》。该文是在王明所作报告的基础上形成的,同时又吸纳了季米特洛夫在讨论中提出的补充意见。文章刊发于《共产国际》(俄文)1938年第8期、《布尔什维克》(俄文)第17期。因此可以说,王明在这篇文章中表达的观点,基本上反映了共产国际的看法,至少是得到了共产国际的认可。

有的研究者认为,毛泽东与王明一样接受和拥护共产国际“两个一切”的口号,即“一切经过统一战线”“一切服从统一战线”。在建立国防政府,实现国防军统一指挥、统一纪律等问题上,毛泽东和王明观点存在一致性*田子渝:《1938年毛泽东与王明政治关系评析》,《抗日战争研究》2006年第3期。。其理由是,1937年10月,毛泽东在《目前抗战形势与党的任务报告提纲》中明确指出,“统一战线的基本条件是抗日,‘抗日高于一切’,民主民生均在其次”*《毛泽东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52页。。他也提出建立统一的国防军,“统一指挥、纪律、武装、供给、作战计划等”*《毛泽东文集》第2卷,1993年,第55页。。这个讲话提纲的基本内容确实反映了共产国际的观点。但由此就认为毛泽东接受了共产国际的意见,其观点与王明一致,这似乎又过于简单。

联系毛泽东在这前后的言论,很难断言这份讲话提纲反映了毛泽东的真实想法。稍加注意即可发现,毛泽东此前的言论与这份讲话提纲的精神格格不入,而此后又很快放弃了提纲中的观点。是年11月12日,在延安党的活动分子会议上的报告中,毛泽东郑重提出:“在党内,反对阶级对阶级的投降主义”*《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91页。。他认为,在卢沟桥事变以前,党内的主要危险倾向是“左”倾机会主义,即关门主义。而此后党内的主要危险倾向,已经转变为右倾机会主义,即投降主义。毛泽东重提洛川会议所强调的问题:“在统一战线中,是无产阶级领导资产阶级呢,还是资产阶级领导无产阶级?是国民党吸引共产党呢,还是共产党吸引国民党?”*《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391页。他要求:“在一切统一战线工作中必须密切地联系到独立自主的原则。”*《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394页。相应的,毛泽东已经不提“国防政府”、“国防军”,而是重新使用“改造政府”、“改造军队”的说法*《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390页。。

之所以重申领导权问题,毛泽东给出的理由有两个:一是国民党对中共及其领导下军队的限制和削弱;二是中共党内出现迁就国民党的无原则倾向。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背景,即中国抗战已经从战略防御阶段进入战略相持阶段。随着上海、太原的失守,毛泽东断言:“在华北,以国民党为主体的正规战争已经结束,以共产党为主体的游击战争进入主要地位”*《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388页。。毛泽东敏锐地意识到,中共在华北获得了广泛发展的重要契机。但是,“党的组织力量,在全国,一般地说来还是微弱的”。这固然有国民党控制和压迫的原因,但也是“由于我们自己的没有工作或工作不足”。*《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394—395页。毛泽东认为,这是党在现时抗日民族革命战争中的最基本的弱点。不克服这个弱点,是不能战胜日本帝国主义的。因此,“一定要实行‘统一战线中的独立自主’这个原则,一定要克服投降主义或迁就主义”*《毛泽东选集》第2卷,第395页。。基于这种认识,毛泽东于11月9日、13日、15日,连续致电朱德、彭德怀、任弼时、周恩来等,反复强调,“应在统一战线基本原则下”,“进一步发挥独立自主精神”*《毛泽东文集》第2卷,第65页。。“‘独立自主’之实行,须比较过去‘进一步’,这是完全必要的”*《毛泽东文集》第2卷,第70页。。

不过,既然王明是共产国际派回来帮助中共中央的,其观点又大多来自共产国际,毛泽东不能不做出某些退让。在十二月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表示同意王明所说的“抗战发动后对国民党的转变估计不足”,统一战线工作“总的方针要适合团结御侮”,“目前应该是和为贵”,“使国共合作,大家有利”*转引自《毛泽东传(1893—1949)》下卷,第507页。。张闻天在《关于十二月会议讨论总的结论》中也表示:“我们今天同国民党的合作是‘共同领导’、‘共同负责’。”*《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4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761页。不过,毛泽东在会上还是作了一些辩白和阐述。他后来说:“当时,我别的都承认,只有持久战、游击战、统战原则下的独立自主等原则问题,我是坚持到底的。”*转引自《毛泽东传(1893—1949)》下卷,第509页。张闻天也有所坚持和辩驳。他说:“过去某些缺点,并不能由共产党一党来负责。有人说我们过去没有拿住‘抗日第一’,这是过于把我们的责任强调了。”“我们对友党在许多问题上是互相让步,而不是让步政策。”*《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4册,第761页。

在很大程度上,毛泽东与王明的争论实际上是与共产国际的观点分歧。而共产国际作为中共的领导机关,其理论权威和组织权威是不容置疑的。唯有取得共产国际的理解和支持,才有可能消除王明错误的影响,统一全党思想,从而充分利用抗战形势变化所带来的有利发展时机。在这种情况下,派任弼时这样的党内重要负责干部前去交流沟通就成为迫切必要了。

1938年3月下旬,任弼时到达莫斯科。4月17日,任弼时向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团递交了《中国抗日战争的形势与中国共产党的工作和任务》的书面报告*《文献和研究》1985年汇编本(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人民出版社,1986年)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文件选编》下册(中央统战部、中央档案馆编,档案出版社,1986年)均标注该报告的递交时间为14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则标注为17日。,又向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团作了《中国的抗战形势及中共的工作和任务》的口头报告。这两份报告均已公布,不过学术界似乎还没有对这两份报告作出细致的比较。

书面报告共分五个方面:抗日战争的形势、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现状、中国共产党的状况与群众工作、八路军在抗日战争中的作用和最近的状况、中国共产党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在口头报告中,书面报告的第五个方面“中国共产党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没有单独列出,其基本内容以“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的当前任务”“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民族解放战争中的军事任务”“中国共产党在党建方面的任务”为题分别糅合在其他几部分之中。

从形式上看,书面报告文字更为简练,逻辑层次更为清晰。口头报告则更为具体生动,增加了很多实例和数字,富于说服力和感染力。从内容和结构上看,两份报告的实质性差异不大,不过细细比较,在相同之中又存在微妙差异。这两份报告涉及的重要问题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关于十二月会议的通报。两份报告关于十二月政治局会议的论述是一致的,都持完全肯定态度。报告指出,十二月会议根据季米特洛夫的指示,对于统一战线问题有着更详细的讨论。过去我党内部对国民党政策的转变,对国共合作的长期性不够理解,过分强调民主权利和改善民生的要求。十二月会议“认定统一战线的基本条件是抗日:‘抗日高于一切’,‘一切服从抗日’,民主、民生,均在其次”。“在民族统一战线当中,各党派在共同纲领下,是互相帮助,互相发展,共同领导,共同负责,不应有谁投降谁、谁推翻谁的企图”。*《文献和研究》(1985年汇编本),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62页。两份报告在阐述这些问题时连使用的措辞都基本一致。

不过在谈到国防政府和国防军问题时,口头报告与书面报告则有所差异。在书面报告中,任弼时提到,十二月会议“指出了统一战线内容是各党各派合作,在国民政府现有基础上,建立统一的国防政府;在现有的军队基础上,扩大与建立统一的国防军;建立统一的民众团体,发动群众运动”*《文献和研究》(1985年汇编本),第62页。。而口头报告在论及此处时,任弼时则换了一个说法,指出:“现在抗日战争的任务是驱逐日本帝国主义,清除国内的亲日派,实行国共合作并建立民主共和国(它将不具有非资本主义性质)。参加这场新的战争的不仅有工农,还有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55页。

其二,关于国共关系问题。两份报告都对国共关系抱有谨慎的乐观,指出国民党“在今后长期的抗战中无疑会进步”,但“这种进步的速度会是很慢的”*《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62页。。蒋介石“不愿国共两党以平等地位合作,而企图在合作中削弱共产党,故国共合作过程中仍然存在困难与阻碍”*《文献和研究》(1985年汇编本),第64页。。国民党试图削弱、消融和取消共产党,但加强和发展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仍然是中共在抗战中的中心任务。为此,“中共还是竭力说服国民党及其领袖抛弃想要‘吞并’共产党的企图并建立共产党、国民党和其他政党的紧密合作”*《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64页。。

在口头报告中,任弼时运用了大量的具体事实揭露了国民党削弱、控制中共及八路军的企图,对国民党反共特性的论证更有说服力。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任弼时强调了发展中共自身力量的重要性。他指出:“由于共产党拥有军队、领土、巨大的政治影响和军事经验,我们才得以与国民党合作,影响它内外政策以及军事政策的改变和进步。”但我们的力量还比较小,在全国人民大众中的组织力量还薄弱,还不能用群众的力量来迫使国民党“沿着迅速进步的道路前进”。*《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63页。“如果我们希望加速两党合作的加强和发展,那么为此我们就必须在各个方面更加发展我们的力量——扩大八路军和新四军,发展游击战、群众运动和党的组织。”*《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64页。相较于书面报告,口头报告的这些论述更为深刻有力。

其三,关于军事问题。在书面报告中,任弼时没有明确提出运动战还是游击战的问题,而是笼统指出八路军“采取运动战游击战的作战方针”*《文献和研究》(1985年汇编本),第67页。。他说:“由于八路军运用运动战的作战方法,不止一次地打击了敌人,取得了胜利,推动了抗日军队改进对日作战的战略战术,逐渐改变单纯正面阵地战的作战方针,也采用在敌人侧后进行运动战的方法。”同时他又指出:“由于八路军开展了广大游击战争,起着配合正规军作战的重大作用,使着中国政府、军队与人民重视游击战争。”*《文献和研究》(1985年汇编本),第68页。从表面上看,这种论述没有厚此薄彼,将运动战和游击战置于同等地位。但在以晋察冀边区为例介绍八路军的抗日斗争时,任弼时又显然突出了游击战的作用。他指出:“晋察冀边区的经验,不仅证明在敌人深远后方可以发动游击战争,而且可以创造持久斗争的根据地,使敌人占领区域无法巩固”,“这成为持久抗战的一种重要斗争方式的模范”*《文献和研究》(1985年汇编本),第69页。。

口头报告基本重申了这些观点,不过对游击战地位和作用的论述更为充分。任弼时指出:“晋察冀边区游击战的经验表明,游击战是我们赖以在敌后建立强大武装力量的手段。”他认为:“在中日战争日益扩大情况下特别是在汉口和其他城市落入日本人之手情况下,考虑到中国的经济、地理和其他条件,游击战的作用和意义将会更加提高。”任弼时指出:“游击战在抗日事业中可能起极重要的作用”,“可能成为彻底战胜日本帝国主义的极重要力量”。他强调:“中国共产党必须和应该竭力在日本人占领的地区开展游击战。”*《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76页。这些关于游击战的论述显然比书面报告更为前进了一步。

综上所述,大体上可以得出如下结论:第一,任弼时在报告中一般性地肯定了十二月会议,而没有介绍和反映王明与毛泽东的意见分歧,更没有对“两个一切”表示反对。毕竟从组织原则上讲,十二月政治局会议接受了王明的观点,任弼时不可能擅自否认和推翻中央的意见。更何况,王明在统一战线问题上的观点基本来自于共产国际,毛泽东都被迫修改自己的意见,任弼时更不可能提出反对意见。第二,任弼时没有明确表示反对王明的观点,但不等于没有表达其倾向性看法。无论是书面报告还是口头报告,都着力阐述了国民党反共的一面,都强调了中共坚持独立自主的重要性,也都论证了游击战的战略作用。口头报告的这种倾向性表现得更为明显。这实际上是表达和支持了毛泽东的观点。

在听取任弼时的报告后,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团于1938年6月11日批准了《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主席团就中共中央代表的报告通过的决议》。决议指出:“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团在听取了关于中共活动的报告后认为,中共的政治路线是正确的。”*《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97页。对于这句话的理解,学术界有不同看法。有的学者认为,这句话沉重打击了王明的错误主张,充分地肯定和支持了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党的正确路线*参见徐则浩:《任弼时向共产国际两次报告的历史贡献》,《学术界》2004年第6期。。言下之意是,共产国际否定了王明的右倾路线,支持了毛泽东的独立自主路线。也有学者认为,这里所肯定的是中共执行共产国际制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治路线*参见田子瑜:《1938年毛泽东与王明政治关系评析》,《抗日战争研究》2006年第3期。。

笔者赞同后一种观点。理由有三:

其一,从决议文本自身来看,紧接着这一句话的是,“中共在复杂和困难条件下所灵活实行的向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转变,致使国共两党重新进行合作,使各民族力量团结起来与日本侵略者作斗争”*《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97页。。联系上下文,从语义上可以判定,这里所说的是中共从苏维埃政策“向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转变”。

其二,从逻辑上看,如果断言决议所说的“中共的政治路线是正确的”是指支持毛泽东的正确路线而反对王明的错误路线,这实际上暗含着一个前提,即任弼时在汇报中有关于正确、错误两条路线的叙说和区分,因为这个决议是依据任弼时的汇报而形成的。但是,如前所述,任弼时在报告中并没有介绍王、毛的分歧和争论,更没有把王明的观点视为与毛泽东相左的错误路线。因此,这个推论本身是不成立的。

其三,作为一个佐证,我们可以参考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团同一天通过的另一个决议,即《关于中共代表团声明的决议》。这个决议也使用了“完全同意共产党的政治路线”的提法*《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94页。。我们有理由相信,两个文件关于“政治路线”的含义是一致的。这个决议是就《中国共产党代表团声明》做出的。声明共有八个要点,无一例外谈的都是在坚持国共合作基础上的统一战线,不仅没有论及独立自主问题,甚至没有涉及国共两党之间的矛盾和摩擦。基于这样一个声明而提出“完全同意共产党的政治路线”,其所指向的显然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因此,共产国际所说的“中共的政治路线是正确的”,只不过是肯定中共正确地实现了向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转变。对此,不宜做出过分解读,得出共产国际支持毛泽东正确路线的结论。事实上,共产国际6月11日的决议并没有明确否定“两个一切”。恐怕也正因为如此,中共中央和毛泽东在此后的文件和讲话中也仍然使用了类似的提法。

不过即使如此,共产国际的决议也是有利于毛泽东的。决议在要求中共大力支持蒋介石政权的同时,强调“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不是也不能以限制参加这一战线的政党,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或其他抗日政党在政治上和组织上的独立性为目的。任何这种企图只能导致民族统一战线的破裂和对中国人民武装抵抗力量的破坏”。*《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97页。支持国民政府和蒋介石,“不排除而是首先要求不断地反对亲日派和妥协派企图投降和与日本侵略者妥协及企图分裂民族统一战线”*《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98页。。发展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不仅不排除,而且首先要求全面地在政治上和组织上加强共产党本身”*《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99页。。党的加强、党的独立性和团结是进一步发展民族统一战线的主要保障。

决议肯定了蒋介石在抗日和民主方面的进步,同时指出:“在国民党和国民政府队伍内,还存在保守倾向,大大阻碍着国家的民主化,阻碍着改善劳动者的物质状况和法律地位及提高他们的组织性和开展民族统一战线的群众运动”。为此,必须友好地说服国民党,“使他们相信在战争环境中实行进步的民主政策不仅可能,而且这是将战争进行到胜利结束的利益所直接要求的”。*《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99页。

在军事问题上,决议提出,“共产党人应该运用自己的经验和一切能力来进一步开展敌后的游击运动,并根据光荣的八路军在山西省活动地区的范例来帮助建立一些游击运动的基地”*《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98页。。

在毛泽东与王明的争论中,共产国际的这些意见显然是有利于毛泽东的。这为毛泽东克服王明的错误提供了重要支持和依据。共产国际的决议是基于任弼时的汇报而作出的,因此可以说,任弼时的报告对共产国际形成这些正确意见发挥了重要作用。这是任弼时赴莫斯科汇报所作出的重大贡献。

任弼时的报告客观上促成了共产国际1938年6月11日的决议,从而有力地支持了毛泽东的观点。但决议的批准并不意味着共产国际内部就中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问题达成了一致。事实上,在通过这个正式决议后,共产国际内部仍然存在着种种疑虑和质疑。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任弼时不得不花费很大精力反复做出申述和解释。

1939年5月23日,共产国际执委会干部部长古利亚耶夫提请执委会书记曼努伊尔斯基批准成立中国问题研究小组,该小组由共产国际执委会干部部高级顾问莫尔德维诺夫领导,其成员包括共产国际的工作人员、科研机构的研究人员,以及林彪、毛泽民等在莫斯科的中共干部。这个小组研究的问题包括:如何制止投降的危险和加强中国的抗战;如何巩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和国共合作;如何加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在国民党投降和国共合作破裂成为事实的最坏情况下如何继续抗日战争。*参见《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250页。这个小组“不决定任何问题”,而是根据研究结果“给领导写一个书面报告”*《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204页。。任弼时作为咨询专家参加了小组工作,并就一系列问题与研究小组成员进行了交流。

其一,关于国共关系。任弼时指出,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国共合作出现摩擦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这个统一战线联合了各种不同的、相互对立的和敌对的阶级。”“国民党和中共所代表的阶级,就其利益而言,是相矛盾的。”*《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160页。国民党顽固派“虽然也怀有抗日情绪,但同时也惧怕中共的力量和影响。这些顽固派既反对日本的侵略,又主张消灭中国共产党,怕中共在战胜日本人后建立苏维埃政权”*《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161页。。

任弼时认为:“国共关系的恶化,基本上不仅取决于我们自己,而且还取决于帝国主义列强,取决于汪精卫集团和国民党顽固派的活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165页。改善国共关系、巩固国共合作是可能的,但必须坚持以斗争求团结。“发展和巩固民族统一战线和国共合作,只有通过斗争才能实现。发展和巩固统一战线,就是为巩固统一战线而进行斗争的过程。”*《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160页。为了巩固民族统一战线和国共合作,任弼时提出中共的任务是:争取继续抗战和千方百计地巩固和扩大国共合作;孤立国民党内的反共分子;改进我们的工作方法,在某些地方做出一些让步。

莫尔德维诺夫则片面强调国民党的作用,反对争取统一战线领导权。他认为:要“巩固蒋介石在国内外政治舞台上的影响”。“如果蒋介石今后继续抗日”,“那么,中共就应该竭尽全力帮助蒋介石”。突出中共的力量,扩大共产党在群众组织中的影响,“都不符合民族统一战线的利益,不利于民族统一战线的巩固”。*《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219页。莫尔德维诺夫指责说:“我们的报刊总是过分强调国共两党在民族统一战线中的同等地位、国共两党领袖即蒋介石和毛泽东的同等地位,过多地描写八路军和第四军的胜利、边区的扩大。”在国统区的群众工作,“总是带有争夺对群众组织领导权、争夺对这些组织的影响和建立众多爱国主义组织的性质,而不是扩大和巩固已存在的由国民党领导的组织、工会、‘三民主义青年团’等的工作”。*《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217页。

对于国共冲突,莫尔德维诺夫明显偏袒国民党方面。尽管承认“由于缺乏记录和来自地方的材料,我们不明白,也搞不清楚国共之间摩擦加剧的原因”*《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219页。,但他还是断言,“国民党部队和八路军之间发生武装冲突,往往是因为我们干部犯了宗派主义错误。据一些片断的事实材料判断,过火行为和各种宗派主义举动时有发生”。*《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222页。

其二,关于国民党一党专政。在莫尔德维诺夫看来,国民党一党专政在当下是可以接受的。他说:在民族解放战争条件下,国民党专政“不会与中共和加入民族统一战线的其他政党的合法存在相矛盾”。莫尔德维诺夫对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决议的相关内容提出异议。他说:决议认为在目前的历史阶段中不会是一党专政的国家制度的建立,而同时又承认国民党是在中国居于领导地位的政党,这二者是矛盾的。按照国民党的军政、训政、宪政三时期理论,国民党正在向宪政时期过渡,“在这个过渡时期国民党的专政仍然存在”。“既然国民党专政是存在的事实,那么,在六中全会上否定这个事实,就未必有助于民族统一战线的巩固和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合作的加强。”*《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154页。

任弼时对此解释说:“在这个决议中并没有说,在现阶段不允许有一党专政,而是说,在当前这个历史阶段,我强调说是历史阶段,不能建立一党专政。”我们应该为三民主义的共和国,为新式的共和国而斗争。“如果承认国民党专政,那就意味着共产党将会被赶入地下。”按照国民党的看法,他们已经“转入了第三个时期,即宪政时期”,“而在宪政时期是不允许一党专政的”。任弼时强调:“我们应该帮助国民党实行民主化。”*《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166页。

其三,关于陕甘宁边区。陕甘宁边区一直是国共关系中悬而未决的问题。国民党指责边区是“封建割据”,试图控制或取消边区。而对于中共而言,陕甘宁边区的意义几乎是不言自明的,它既是中共中央的立足之地,又是中共军队抗日的后方总基地。根据任弼时的汇报,共产国际1938年6月11日决议已经明确指出:“在特区,共产党人应该实行始终不渝的政策和做以下方面的工作:把人民群众组织起来,同日本帝国主义者作斗争并使地区民主化,以便显示出它是全中国最民主的组成部分的典范”*《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100页。。这个说法基本反映了任弼时的观点。

在中国问题小组的研究中,任弼时继续阐述了坚持陕甘宁边区的必要。他强调:“边区在建立民族统一战线过程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目前这个地区还在我们手里。在法律上国民党不承认它,但是实际上是承认的”。*《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167页。边区有我们党中央委员会、一系列党的机关、学校、军事学院、文化机构,等等。边区起着动员人民群众的作用,“在政治上对全国的生活是有影响的”。任弼时承认日本帝国主义分子及其代理人确实在“利用边区的存在进行各种挑拨离间活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168页。但他提醒人们,对于国民党顽固派来说,“即使边区不存在,反共也是他们第一位的任务”*《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169页。。

任弼时指出,取消陕甘宁边区,并不能换得国共合作的巩固、中国政府中亲日派的清除和国家制度的民主化。不仅如此,“国民党还会向我们提出更多的要求,还会要求我们取消八路军和我们党”。任弼时强调,取消边区只会增加我们的困难。首先,“我们党中央将无处安身”。中共中央如果迁往八路军驻地或敌后地区,就不能对全国的政治生活发挥影响,而迁往重庆则不能保证自由。其次,“取消边区就意味着,国民党军队开进这个地区,改组边区政府,把分得的土地归还给地主和逐渐丧失所有过去的成果”。*《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169页。再次,“如果我们离开边区,那我们就没有地方创办学校,培养干部,特别是党的干部和游击队的干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170页。。

因此,任弼时认为“现在还没有到必须取消边区的时候”。不过,他也表示“必须进行某些改革,使国民党不觉得在边区有什么特殊”。*《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170页。这些改革包括:可以允许人们自由地到边区来,既不进行严格的检查,也不进行搜查;国民党的军队可以在边区驻扎;可以结束边区双重政权的问题,让国民党员当县长,但要成立实际上由中共掌握的政治会议。任弼时表示:“我不是说,原则上不能取消边区,但如果国民党还在进步,那我也不反对取消边区。”*《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170页。这种表态显然是有所让步。

任弼时的意见得到了林彪、毛泽民的支持。但是,莫尔德维诺夫却并不以为然。他认为,陕甘宁边区的存在“违背了中国的法律”,“这个地区只是名义上承认中央政府并根据自己的法规行事”。在莫尔德维诺夫看来,边区的存在不仅不会加强中共,反而会分散中共的力量,把注意力分散到对这些地区的行政管理上和解决、协调与国民党政权的冲突上。边区在建立民族统一战线过程中曾经发挥过很大的作用,但是现在“它在起相反的作用,它不是在加强,而是在削弱民族统一战线”。莫尔德维诺夫认为:“提出取消这个地区的理由是相当令人信服的,相反,维护这个地区存在的我们的一些同志提出的理由,是很软弱的,也是没有说服力的。”*《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221页。他提出:“如果边区在当前确实只会制造国共两党之间的摩擦,不是在加强,而是削弱国民党与共产党的合作,那么,当然就应该取消它,或者根据这样的原则改组它,即使它的存在不违背中国的法律。”*《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222页。

经过与任弼时等人的几番讨论后,1939年8月19日,莫尔德维诺夫向季米特洛夫递交了中国问题小组工作结果的书面报告。报告认为,国共合作“长期以来一直处在破裂的危险之中,这在当前正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最薄弱的环节”,“这个环节的破裂会导致最严重的后果,直至内战和向日本人投降”。报告批评中共“犯了一系列宗派主义的错误,试图垄断对群众运动的领导并将自己的群众组织同国民党对立起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260—261页。中共的报刊过分夸大在发展群众组织、游击运动、边区政府等方面的成绩,结果“吓坏了国民党内的顽固派”,使他们试图遏制中共部队的影响,“在一系列场合导致了与八路军部队的武装冲突”*《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266页。。从1939年五六月份,国共合作破裂的危险更加严重了,“中共六中全会纠正了犯过的许多错误,但并没有消除国共合作破裂的危险”*《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268页。。这就错误地把国共合作中的矛盾和冲突归咎于中共。

基于这种认识,报告无原则地要求中共进行让步。报告强调,只要国民党还站在抗战的立场上,中共就应该“坚决改进自己的工作,消除与国民党的摩擦和冲突的进一步发展”。“中共的一切力量和影响都应该服从基本的任务——保证中国在这场正义战争中取得胜利”。*《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272页。报告提出,中共应该把自己领导下的群众组织与国民党群众组织合并,要支持国民党在群众组织的领导作用。要停止夸大或过分强调中共的力量和影响。在国统区,中共应该“不提出在这些地区扩大党组织的任务,因为这样做会遇到国民党的反对”*《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273页。。

报告甚至认为国民党对边区的攻击,“也不能说,他们是没有道理的。至少,《新华日报》所引用的旨在为特区的存在作辩护的理由,是缺少说服力的”。报告勉强承认,任弼时等人发言中最有分量的理由,“就是这样的一个情况:这个地区对于中共中央和分布在这个地区的那些学校的合法存在是必要的”。*《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268页。尽管如此,报告还是要求“消除陕甘宁边区现存双重政权的不正常局面,对它们进行改组,使它们的存在不违背国家现有法律”*《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272页。。

报告肯定八路军是“民族统一战线的一支实际力量”“增强了中国在抗日战争的力量”,必须加强和完全武装八路军。但报告同时又主张,八路军“应该成为中央政府军中的一支军队,并得到蒋介石的全面支持”。“应该这样提出问题,使蒋介石相信中共和八路军,使蒋介石在抗战中能指望八路军和中共,就像指望中央政府的军队和自己的‘猛虎师’一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第273页。

从总体上看,莫尔德维诺夫的报告并未采纳任弼时所反复申述的诸多观点,而仅仅在陕甘宁边区问题上部分地接受了任弼时等人的意

见。整个报告的基调是以迁就让步来换取国共合作,拱手将统一战线领导权让给国民党,把八路军的发展寄希望于蒋介石。这些观点的错误程度甚至比王明有过之而无不及,较之于共产国际1938年6月11日决议也有很大后退。尽管从现有资料我们无法判断季米特洛夫对该报告的态度,但这个报告的出台至少可以说明一点,那就是共产国际内部确实存在着轻视中共的力量、忽视领导权和独立自主的错误观点。这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毛泽东在中共七大上意味深长地讲的一段话:“力争领导权,力争独立自主的路线,是我们党中央的路线”,“这条路线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不是。是从外国送来的吗?也不是。它是从中国自己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毛泽东在七大的报告和讲话集》,第117页。

(本文作者 安徽大学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副教授 230601)

(责任编辑 薛 承)

The Historical Investigation of Ren Bishi to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Reporting in 1938

Huang Zhigao

Wang Ming argued with Mao Zedong after he returned home in 1937. Wang Ming’s idea on the mobile warfare was largely his personal opinion, while the view on the United Front was from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The controversy between Mao Zedong and Wang Ming actually reflected the differences with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In this context, Ren Bishi was appointed to do the report to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by the CPC Central Committee. There was no criticism or opposition to Wang Ming’s point of view in his written and oral report, but a tendency to support Mao Zedong’s views. According to Ren Bishi’s report, to some extent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s resolution supported Mao Zedong’s view. However, there were still incorrect views in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and Ren Bishi patiently explained them in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China issue t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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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3815(2015)-06-01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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