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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抗日战争长期被西方忽略的原因探析

2015-01-30陈中奎

中共中央党校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二战战场抗战

陈中奎

(海军陆战学院 政治工作系,广东 广州 510430)

“伟大的中国抗战,不但是中国的事,东方的事,也是世界的事。”[1]对中国人来说,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但中国立场的国际表达是否得到了西方主导的国际舆论的普遍认可?长期以来,西方社会对中国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作用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涉及抗战的作品中,很少提及中国抗战,这与中国在二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的历史事实极不相符。正如牛津大学拉纳·米特(Rana Mitter)教授所言:“中国抵抗日本侵略是未被充分讲述的二战伟大故事之一。”[2]是什么原因导致中国抗战长期被忽略?应如何改变这一状态?

一、中国抗日战争长期被忽略的原因

(一)战时大国地位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抗战期间,通过开罗会议和《开罗宣言》,中国作为美国和英国盟友的地位正式得到确认。在形式上,中国开始以大国姿态登上国际外交舞台。然而,在西方社会,中国战时大国的地位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第一,先欧后亚的战略处置导致中国抗战的国际地位长期被忽略。盟国的世界战略是先欧后亚,而实施先欧后亚战略的前提是要将日军牵制在东方主战场,切断日德之间的配合,以便分而歼之。“欧洲第一的战略意味着需要以最低的代价把中国留在战争中,而蒋介石就曾一再被迫把自己的军队按照有利于盟军地缘战略利益、却有损于中国自身目标的方式投入战场。”[3-1]在亚洲战场,中国抗战牵制了日本的主要兵力,使其无法“北进”,与德国东西夹击苏联;也推迟了其“南进”时间,支援了美英在太平洋的作战。开战仅一年,美军便完成了太平洋战场的战略转折,进入战略反攻阶段。然而,中国在多次自我牺牲的情况下做出的贡献是否得到了西方社会的肯定呢?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承认,假如没有中国,会有大量的日本兵调到其他方面来作战,可以攻下澳洲、攻下印度。但正如拉纳·米特教授所认为的,这种肯定是在“把中国当成三流合作伙伴却要求他像一流合作伙伴那般行事”[3-2]的背景下做出的。所以不容否认的是,他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依然停留在中国的次要战略地位,停留在牵制作用的层次,而这一切又都是为了配合欧洲战场。这种战略定位导致了二战欧洲中心史观的形成,以致战后西方社会对二战史的注意力大多集中于欧洲战场。二战远东战场胜利60周年时,英国皇家军团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英国11岁至18岁的儿童中只有2%能说出二战中日本投降的历史性日子,听说过中国抗日战争的英国人就更加少得可怜[4]。战略上的从属地位,导致中国抗战历史地位长期被忽略。

第二,战场地位被边缘化导致中国抗战巨大牺牲长期被忽略。战略上的藐视带来战场地位的被边缘化。拉纳·米特教授在《中国,被遗忘的盟友》一书中,开篇就讲到:“几十年来,我们关于那场全球性战争的理解一直未能对中国的角色给出恰如其分的说法。即使在中国被考虑在内的时候,它也只是一个次要角色,一个在一场让美国、苏联和英国出尽风头的战争中跑龙套的小演员。”[3-3]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或许可以说战时的中国被丢掉了,战时中国的牺牲被忽略了。英国剑桥大学中国问题研究专家方德迈(Hans van de Ven)教授指出,战时的中国“成了极其低廉的伙伴,别人花很少的代价就能对它提出要求”[4]。1943年,罗斯福在蒋介石出席开罗会议离开时承诺:盟国军队比国民党在云南的军队更早进入孟加拉湾战场。可是在紧接着召开的德黑兰会议上,斯大林提出迅速击败德国人的“霸王”计划和“铁砧”计划。结果,罗斯福同意取消与蒋介石在开罗会议期间商定的“海盗”计划。蒋介石极力反对,认为日本不久将会对中国发起一场全面进攻,将中国战场变成其后方。事实也正如此。1944年1月初,日本最高统帅部批准了“一号作战”计划,即后来的豫湘桂会战。罗斯福以切断援助威胁蒋介石,蒋介石只好屈服。放弃“海盗计划”说明:在盟国的眼里,对中国的承诺无论遵守与否,都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蒋介石当时曾写道:“我确信美国的政策只不过是居心叵测地利用我们。”[3-4]美国不顾中国战场受到的威胁,无视中国人民将要面临的巨大牺牲,强行要求中国派军前往缅甸支持盟国作战,再次印证了盟国蓄意把中国战场置于从属地位。豫湘桂会战中中国军民的牺牲只是整个抗战的一个缩影。整个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军民伤亡多达3500万人,直接经济损失1000亿美元,间接经济损失5000亿美元。习近平指出:“这些都是铁的事实,是不容否认的,也是否认不了的!”[5]但即便到了本世纪初,中国战场地位在很多西方学者眼里依然是边缘的。比如,“美国海军研究生学院道格拉斯·波奇在2004年的‘1937—1945年中日战争的军事历史’学术研讨会上仍然提出,正如地中海战场在欧洲盟军作战中的边缘地位一样,中国战场在太平洋战争中的地位也是边缘的。”[6]战时从属性战场地位的定位,让盟国忽略了中国人民的利益;战后,边缘化战场的认知,又让西方人忽略了中国人民的牺牲。

第三,脆弱不堪的战时国力导致中国抗战民族力量长期被忽略。中国作为反法西斯四强国之一,是打败日本法西斯的主力军。然而,国外一些学者却不承认这个事实,认为日本败于美国、苏联和英国,而不是败于中国。他们之所以质疑、贬低中国在二战中的贡献,除囿于某种政治偏见外,还因为相比其他同盟国,战时中国经济方面的力量非常薄弱。他们认为离开西方援助,中国根本无力进行独立抵抗。这种看法,将战争的致胜因素单独指向了物质层面的国力,忽略了精神层面尤其是中国人民团结一致的凝聚力、不屈不挠的意志力对战争胜利的重要作用,没有认识到抗日战争对中国人民生死存亡的重大意义。近年来,只有小部分西方学者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方德迈教授说:“这场战争对中国来说,意味着一切。对这个国家来说,没有一场战争比这场战争更重要。”[7]在那场国家和个人成为紧密相连的命运共同体的战争中,中国人民始终坚持独立自主、不屈不挠的英勇抵抗,所迸发出来的抗战斗志和热情是西方人难以理解和估量的。西方的援助相对于中国的巨大牺牲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从1938年3月到1939年6月,苏联先后向国民党政府提供2.5亿美元的贷款,而英、法、美等国均无所作为。1941年以后苏联出于自卫的需要,援华力度大减。美、英的援助虽然比以前有所增加,分别提供了1.45亿美元和1千万英镑的援华贷款,但仍远远不能满足中国战场的巨大需要。尽管如此,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中国军民还是以自己的巨大牺牲拖住了日军的主力。毛泽东指出:“中国在八年抗日战争中,为了自己的解放,为了帮助各同盟国,曾经作了伟大的努力。这种努力,主要地是属于中国人民方面的。”[8]这是对中华民族八年抗战历史最准确的概括。

(二)战后冷战思维的不利影响

中国的二战故事从西方视野中消失,很大程度要归咎于冷战。冷战思维下的政治偏见、西方叙事和学术研究导致中国抗日战争一度从国际视野中淡出。

首先,冷战思维下的政治偏见主导了中国抗战长期被忽略的舆论。2015年5月,著名的二战和第三帝国研究专家、英国埃克塞特大学历史学教授理查德·奥弗里(Richard Overy)在接受腾讯文化专访时说道:“在冷战期间,西方视野里的二战是排除了苏联的。实际上,苏联在战争中取得的成就对结束这场全球性冲突非常重要,但当时的反共偏见,意味着苏联的贡献被淡化甚至忽视了。”[9]无独有偶,冷战思维下中国的二战故事被忽略,反共偏见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二战结束后,共产主义思想在欧洲产生了较大影响,美英两国反共势力由此产生了恐慌。在美苏两大集团进行冷战的背景下,美国主要以欧洲为战场,在文化领域展开了一场旨在消除苏联及共产主义思想影响的秘密战争。这场没有硝烟的意识形态斗争,也毫无疑问地覆盖了共产党执政下的社会主义中国。战后,中国共产党在中国人民的支持下,赢得解放战争,并很快与美国在朝鲜战场兵戎相见,最终以顽强的战斗精神,靠比美国落后好几代的武器装备,迫使美国签订了《朝鲜停战协定》。在这样的背景下,战后美国的意识中,中国与共产党是合为一体的,是分化、西化的重点对象,对中国共产党的敌视,使得美国在战后长达三十多年的时间里,都没有承认共产党政权,何谈承认其抗战贡献?而国民党的抗战从一开始就没有受到西方国家的肯定,所以中国抗战贡献在政治偏见的“眷顾”下始终未能拨云见日。

其次,冷战思维下的西方叙事定下了中国抗战长期被忽略的基调。关于中国抗战,西方学界一度的主流叙事是“史迪威悲情”:以美国为首的盟国竭尽所能帮助中国,但国民政府腐败无能,让盟军的努力付诸东流。在西方叙事基调里中国的抗战贡献是没有痕迹的,故事里唯一的情节就是美英的努力。这样的观点直到近年来,才在少数学者中有所变化。2015年4月,方德迈教授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认为:“史迪威没做很大贡献,他的领导方法也不行。”[7]战时的史迪威被先后任命为中国和缅甸境内美国军队总指挥、东南亚盟军司令部副司令,同时一直是蒋介石的参谋长,但来华之前他从未指挥过任何部队,而马歇尔却要把史迪威塑造成一个美国的英雄。二战以后,因为有国民党的失败,西方很多学者利用史迪威来批评蒋介石,以史迪威的英明、勇敢证明蒋介石的无能、懦弱。对此,美国《时代》周刊的驻华记者白修德(Theodore Harold White)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1948年经他编辑的《史迪威文件》出版,很快成了畅销书。在这本书里,史迪威把蒋介石称作“花生米”,说他是“顽固、物质、褊狭、狂妄的暴君”,他治下的国民党腐败、无能、混乱,在黑市上与敌人交易。一年之后,这种看法被《中国白皮书》固定下来,成为美国收回对国民党支持的解释。1971年,塔其曼(Barbara Tuchman)的《史迪威与美国在华经验》出版了。这本书后来得了普利策奖,影响非常大。照塔其曼的说法,史迪威失败,是因为“没有制度的改革,就不能有国民党军事结构的改革”,国民党人注定白白浪费美国“在华的超凡努力”。作为记者的白修德和作为历史作家的塔其曼,他们在写作的时候,都以美国为中心来判断中国的政治,历史就这样被不公正地篡改了。直到今天,西方社会仍旧忽视中国在二战胜利中的作用,实则是为解释今天世界力量格局的某些特点,为解释美国等西方国家想要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再次,冷战思维下的学术研究留下了中国抗战长期被忽略的遗憾。二战结束后,西方国家就兴起了研究二战史的高潮,一直持续到20世纪90年代。中国第二次世界大战史学会会长、武汉大学胡德坤教授指出:“二次大战战胜国研究成果的一个共同点是,突出本国在二次大战中的地位与作用。”[10]另一个共同点是,几乎不提中国战场,在关于中国战场的有限篇幅中,也大多是描述中国战场抗战不力。总之,国际二战史学界汗牛充栋的著作中,基本上不写或很少写中国的抗战,这与中国在抗战中做出的巨大牺牲、担负的重大责任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几十年后的今天,西方社会对中国抗战情况的了解如何呢?很遗憾,正如2012年11月,牛津大学抗日研究中心聂洪萍研究员指出的,“极为不了解,被忽略的。在西方,只有很少的学者在从事中国抗战的研究”[11]。理查德·奥弗里教授也强调:“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被排除在对战争及其结果的讨论中。”[9]究其原因,主要是受了冷战思维的影响。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霍华德·弗伦奇(Howard W.French)教授指出:“学术界今天对于中国为二战所作贡献的视而不见,与早年对苏联所付出牺牲的漠视何其相似。”[3-5]只是到了冷战快结束的时候,西方历史学家才开始给予俄国人较为慷慨的赞扬。二战结束没多久,中美两国就从抵抗日本的盟友变成朝鲜战争的作战对手。西方学者难以接触中国国内的研究文献,很难与中国历史学者见面并研讨这些历史话题,中国的历史学者也不能访问美国,导致西方历史学者对中国二战贡献缺乏了解。结果,关于中国、美国、英国在二战期间如何并肩作战这一题目的写作,可以说根本就没开始过。

二、改变中国抗日战争被忽略的状态

冷战结束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不断增强和国际地位的不断提升,中国抗战受到西方社会越来越多的关注,我们应该以此为契机,向世界讲好中国的抗战故事,改变中国抗战被忽略的状态。

(一)中国抗战已引发西方社会的关注

近年来,有越来越多的外国历史学者开始关注中国抗战的重大历史贡献,向国际社会客观介绍中国抗战的真实面貌,呼吁正确评价中国抗战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地位与作用。“逐渐突破了重视二战欧洲战场和太平洋战场而忽略中国抗战研究的局限,开始普遍认识到中国抗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重要地位,对‘欧洲中心观’进行反思,并对中国抗战史进行重建。”[12]比如,历史学家安东尼·比弗(Antony Beevor)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一书中,就将1931年日本入侵中国东北作为战争的开端。美国学者佛朗哥·迈克瑞(Fcanco David Macri)的《帝国在南中国的冲突:同盟国代理人与日本的战争(1935-1941)》把中国抗战置于全球战略下,探讨了1941年太平洋战场开辟之前中国在南方对日本的抵抗。不得不再次提及的是拉纳·米特教授,其著作《中日战争1937—1945:为生存而战》一书,被西方学界视为中国抗日战争总体研究的突破性成果。作者认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反法西斯战场上,中国作为欧美盟友独立抗敌,苦苦支撑,在二战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起到了巨大作用,但这一盟友却长久以来没有得到西方社会和学界重视,等等。

此外,研究领域的国际交流与合作也已经初见端倪。2014年12月,上海交通大学主办“合作与分歧:抗战时期的同盟”国际研讨会,中、美、日三国学者在研讨会上深入分析外国人特别是美国人对中国抗日战争的看法,期望为中国的抗日战争赢得应有的国际地位,为当今中国与美国的大国关系、中日、中苏等多边关系提供历史借鉴,为中国的和平发展提供历史参照。上海交通大学吕彤邻教授带领反法西斯战争研究中心科研团队,还在研讨会上公布了“国际视野下的中国抗日战争研究”这一项目的研究成果。

(二)做好外宣工作,向世界讲好中国抗战故事

中国抗战长期被忽略,有历史原因,也有现实因素。改变这种状态,让世界听到中国声音、了解中国故事、认同中国贡献,还要在对外宣传上进一步努力,消除西方社会的偏见。

首先,加强对外话语体系建设。讲好中国抗战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关键要保证西方受众愿意听、听得懂,并与我们形成良性互动,产生更多共鸣。这就对话语体系建设提出高要求。要着力抓好融通中外这个关键,研究不同文化之间的沟通交流方式,使我们的对外宣传既符合客观实际,又易于为西方社会所理解和接受。此外,要继续加强对二战史的研究。胡德坤教授指出,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大国,无论是战胜国还是战败国,都已基本完成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史的研究,唯一未完成这一研究的是中国,这与反法西斯大国的地位是不相称的[10]。要推动历史学者深入研究中国抗战史,将抗战史融入二战史之中,构建和完善具有中国特色的学术体系,为对外宣传提供学理支撑。

其次,注重国际合作与交流。对我国抗战贡献的研究和宣传,要具备国际化视野,积极与国外合作,与国际接轨。胡德坤教授指出:“二战史学术的对外传播还不够,应更好地考虑如何与西方学者合作,让他们真正了解中国的观点,能够沟通交流,而不是自说自话。”[10]学术交流、文化活动等要本着请得进来、走得出去的思路,增进相互间的理解。承担这一使命的主体也并非只有政府,要发挥多种力量的作用。我国对外宣传有两条战线:一是政府层面的合作交流,一是民间层面的合作交流。民间传播,因为不带有意识形态色彩,反而容易被海外受众所接受,达到更好的宣传效果。中国抗日战争的外宣工作应该发挥两条战线的作用,有效整合传播资源,尤其充分发挥民间传播的作用,拓展对外表达渠道。

再次,借助西方意见领袖。传播学认为,传播者要想通过大众传播媒介来影响广大受众,必须先设法影响大众传播中有影响力的意见领袖。因为,在信息传播中,信息输出不是全部直达普通受众,有的只能先传达到其中一部分,而后再由这一部分人把信息传递给他们周围的普通受众。有的信息即使直接传达普通受众,但要他们在态度和行为上发生预期的改变,还须由意见领袖对信息作出解释、评价和在态势上作出导向或指点。所以,在宣传中国抗战历史贡献的过程中,化解西方社会的误解很大程度上还要借助西方人自己的意见领袖,包括西方政要、普遍认可的学者以及其他社会知名人士,等等。如上所述,近年来,中国国力的增强已经吸引部分西方学者关注、研究中国抗战,对西方社会了解中国在二战中的贡献起了很大的作用。我们自身还应抓住有利时机,发挥主观能动性,研究西方意见领袖容易接受中国外宣的方式,积极改进对外宣传,以争取更多的意见领袖打破已有的偏见,客观公正地评价中国抗战,发挥正面引导国际舆论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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