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血喷涌像穿越太阳的蝙蝠
——读郑小琼《蝙蝠》
2015-01-28福建陈仲义
福建 陈仲义
80后现场
经血喷涌像穿越太阳的蝙蝠
——读郑小琼《蝙蝠》
福建 陈仲义
“80后”诗人郑小琼的《蝙蝠》一诗,九次出现“经血”,六次出现“蝙蝠”,二者反复交缠,构成该诗主导内核。诗作表达了强烈的女权意识,但也清醒地意识到,完全平等的两性世界最终还是无法实现,而微弱的诗歌蝙蝠,将在星光下继续不停地扑打着翅翼。
郑小琼 《蝙蝠》 女权意识
郑小琼的《人行天桥》等长诗和“黄麻岭”系列,无疑昭示了“80后”诗人新的诗歌水平和景象。没有想到,在她羸弱的身躯里,竟隐藏着如此惊人的爆发力和冲击波。我们看到的不是卡通、动漫和校园落樱混合的身影,而是一个“激烈、冲突、生猛、侠义”的形象,闻到的是“电线着火的浓烈焦味”。笔者特地选择她的《进化论》组诗第一首《蝙蝠》,让我们来见识见识这位极具潜力的女歌手。先录全诗如下:
沿着黑夜蜗行,战争的阴影覆盖住宗教的器具/虚构的城堡在海洋另一端沉没。苍凉的尖叫/悬崖的风潜逃,千年无法意料的事,蝙蝠穿越/太阳的羽翼,白天在它的肉体里挣扎,黑夜已成为/它骨骼的一部分。女人在泉水边洗涤千年的尸衣
她们的哭泣进入战争的列车。轰隆变形的私语/蝙蝠在她肉体蜷伏,在她血液里飞翔/她变形的手长出了蝙蝠一样的刺,它尖细的头颅/她有形的慌叫。她的经血涂抹一只饥饿的蝙蝠/她的经血喷涌的姿势像一只穿越太阳的蝙蝠
她渴望经血在蝙蝠身体长出阳具,她需要自我繁殖/受精、生育。然后把这种变异唤作女权主义/她的经血在南方的下水道里流淌。更多的蝙蝠在撕咬/男人们。在霓虹里飞翔,更多的黑暗在灯里升起/夜晚正在低头忏悔。她把自己安放在酒液浸泡的诗歌中
诗歌的蝙蝠穿过女性的纬线。经线的思想在山崖上/一直向下俯冲,向下……江水流过烧焦的荒野/透过红色的霜。冷,悄无声息地抵达拱形的城堡/让我返回那座女性黑暗的光亮部分。看不见的事物在流逝/黑夜正逐步吞没我和姐妹,他们一天天将我们出卖
最后成为货架商品的部分。我的经血之间无法/勃起权欲的阳具。我们多血质和敏感的天性部分/在黄昏中变浓。在深红的岩石与经血的反光/一只女性的蝙蝠无法逃避它的宿命。它无法自我繁殖的/必将社会的暗影刺伤。世界呈现乳房样的星光
九次出现“经血”,六次出现“蝙蝠”, 显然经血与蝙蝠反复交缠,构成该诗主导内核。
“沿着黑夜蜗行,战争的阴影覆盖住宗教的器具/虚构的城堡在海洋另一端沉没。”开篇的“黑夜蜗行”“战争阴影”“宗教器具”“城堡”,没有明确的特定指示,所以可以看作泛指,但泛指到底还是给出了线索:古往今来所进行的男人与女人的战争,或为女人的战争(首先让人联想到海伦引发的特洛伊战争),总是以男人的胜利告终。战争少不了神话的虚构成分,但真实的存在是,女人,像蝙蝠一样出没的女人,她们忍受“千年无法意料的事”:“尖叫”“潜逃”“穿越”“挣扎”“洗涤”。五个强烈的动词,描写了她们的性别特征、习性、隐秘行为和苦难。太阳不容许她们白天出没,但她们穿越太阳,如灯蛾扑火。被白天放逐,她们只能吸收黑夜,那么黑夜就成为她们骨骼的一部分。始终要“在泉水边洗涤千年的尸衣”,就是注定要洗涤历史遗留给她们的宿命,千年不变。第一节写出性别包裹下女同胞的不幸命运。
“她们的哭泣进入战争的列车。轰隆变形的私语。”女人只好继续扮演失败的角色,沦为哭哭啼啼、絮絮叨叨的弱者。但弱者也不能甘于沉沦。集结起体内的经血,长出蝙蝠一样的刺,长出尖细的头颅,发出有形的慌叫。经血涂抹——喂养饥饿的蝙蝠,经血喷涌——鼓翼穿越太阳的蝙蝠。“经血”“蝙蝠”“女人”,一旦在诗人主观意识驱使下遭遇,便三位一体、合三而一了。长期蜷伏,被囚禁、被打压的深层女性意识、浮游在显意识或潜意识里的“性别”冲动,终于不甘落败,顽强突破层层硬茧,发动起来、飞扬起来了。
这还不够,“她渴望经血在蝙蝠身体长出阳具,她需要自我繁殖/受精、生育。然后把这种变异唤作女权主义”。如果说,此前作者关于蝙蝠的隐喻和换喻,虽浓烈但还保持适当的“遮羞”状,至此则抑不住掀起头盖布,愤然跳将出来呛声:觉醒后的“女性意识”,还要不断扩大、生长、繁殖,变异为“女权主义”。“她渴望经血在蝙蝠身体长出阳具”,公开地宣告叫板,赫然凸显出尖锐的女权犄角,铮铮作响。在这里,“阳具”是最具代表性的男性象征物,它几乎涵盖男性世界的一切,但最重要的是影射男权最高权势。隐藏在诗人内心的对性别权力的向往,昭然若揭。这一奋不顾身的“冲刺”,当然主要源于诗人与她的姐妹们多年的经验,即“下水道”的生存和“霓虹灯”的生活。前者在底层,污水般流淌着城市最低贱的“垃圾”;后者在“天堂”,纸醉金迷地沉浮,她们的挣扎或“撕咬”、抗争或交易,都成为作者书写的资源和动力。
作为女性诗歌的蝙蝠,应该穿过更为艰难的纵深地带,从思想的悬崖,向下俯冲,向下俯冲……“俯冲”意味着勇猛、义无反顾,意味着不计后果。“俯冲”再次强调女性的决绝和不甘罢休,甚至希望通过暴力决一雌雄。然而,“江水流过烧焦的荒野/透过红色的霜。冷,悄无声息地抵达拱形的城堡”。一番拼杀、一片狼藉之后,不是还要回到走不出去的“城堡”吗?而一阵反省、沮丧和无奈之后,作者最终希望:“让我返回那座女性黑暗的光亮部分。”“黑暗的光亮部分”——意指还有信心在黑暗中坚守,“在石头中点灯”。
因为还有那么多的“黑夜”在吞没我和姐妹们,还有那么多女人成为货架商品的一部分,作者深深意识到,“我的经血之间无法/勃起权欲的阳具”。女权意识或女权主义无论多强大,最终还是无法实现完全平等的两性世界,这仍旧是难逃宿命。但“多血质和敏感”的本能,依然一直强化女人固有的特质,仍然还会受到黑暗的伤害,同时也“刺伤”黑暗。毕竟,世界在进步,“呈现乳房样的星光”。微弱的希望,微弱的诗歌蝙蝠,在星光下继续不停地扑打着翅翼。
作 者: 陈仲义,厦门城市学院中文系教授,著名诗歌评论家,出版现代诗学专著《现代诗创作探微》《诗的哗变》《中国朦胧诗人论》《现代诗技艺透析》等九部。
编 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