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探析白居易的复杂琵琶情结

2015-01-23徐鸿

北方文学·下旬 2014年9期
关键词:情结唐诗白居易

摘 要:在《全唐诗》收入的近5万首诗作中,诗人描写乐器及与乐器相关的诗作数量相当可观,仅与琵琶相关的作品就有近130首,而白居易直接描写琵琶的就有22首。诗作中有对琵琶的爱,也有对琵琶的恨,那么,白氏到底对琵琶是什么样的复杂情节呢?本文结合诗歌文本、唐代文化背景乃至中国文化背景探析白氏对琵琶的爱恨交织。

关键词:唐诗;白居易;琵琶;情结

在历史的长河中,诗乐有着渊源的历史,二者相互融合又相互分离,经过长期的积淀与酝酿,在唐代这一盛世绽放出诗乐相得益彰的局面。

在《全唐诗》收入的近5万首诗作中,诗人描写乐器及与乐器相关的诗作数量相当可观,仅与琵琶相关的作品就有近130首,而白居易直接描写琵琶的就有22首。其实,白氏也不是一直钟爱着琵琶,而是经历了由恨到爱,再到爱恨交织、价值分裂的过程。本文结合诗歌文本、唐代文化背景乃至中国文化背景探析白氏对琵琶的爱恨交织。

一、恨琵琶的由来

白居易在他的《五弦弹》中就表现出对琵琶的反感与厌恶。诗人用绝妙的笔法描写乐工赵璧弹奏琵琶的高超技艺:

第一第二弦索索,秋风拂松疏韵落。

第三第四弦泠泠,夜鹤忆子笼中鸣。

第五弦声最掩抑,陇水冻咽流不得。

……

自叹今朝初得闻,始知孤负平生耳。

唯忧赵璧白发生,老死人间无此声。

远方士,尔听五弦信为美,吾闻正始之音不如是。

……

诗中描写琵琶音韵“秋风拂松”、“夜鹤忆子”、“陇水冻咽”等等真是异常精彩,而白氏认为“远方士,尔听五弦信为美,吾闻正始之音不如是”,但他更承认“人情重今多贱古,古琴有弦人不抚”的现实。

此时,古琴与琵琶不再是两种简单的乐器,而是两种不同文明文化的象征和代表。古琴代表正统儒家音乐美学标准,而琵琶是来自西域的“马上乐”,纵是琵琶音韵再绝妙再精彩,也是“正始之音不如是”,不能得到封建正统士大夫的接纳与包容。

那么,这是为什么呢?笔者认为:华夷之争。

琵琶是来自西域,具有戎狄的血统。

东汉刘熙在《释名·释乐器》中记述:

批把本出于胡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批,引手却曰把,象其鼓,时因以为名也。

在其演化过程中,就地取材:将狩猎的牲畜皮或鸡筋制作弦,用木拨子弹奏。擅长表现激烈、狂欢的气氛。直到唐代,琵琶的形制更精美了,音域更宽厚了,而来自异域血统的琵琶野性却依然不减,毫无教化可言,但却为什么风靡华夏?这就要从唐代文化背景去探究。

唐朝的立国者对外来文化采取兼容的政策。整个唐代从文学艺术到生活趣味、风俗习惯都广泛接受外来文化的影响。整个社会出现了元稹《法曲》描述西域胡俗时说:“自从胡骑起烟尘,毛毳腥膻满咸洛。女为胡妇学胡妆,伎进胡音务胡乐。《火凤》声沉多咽绝,《春莺啭》罢长萧索。胡音胡骑与胡妆,五十年来竞纷泊。”

特别是安史之乱后,元稹说:

“天宝欲末胡欲乱,胡人献女能胡旋。旋得明王不觉迷,妖胡奄到长生殿”。

这些胡音胡舞是为了迷惑人心,扰乱朝纲,蓄意安排部署的。

白氏认为:正是这种胡风胡乐搅乱了正声正音,导致戎狄之变的惨局。

“法曲法曲合夷歌,夷声邪乱华声和。以乱干和天宝末,明年胡尘犯宫阙。乃知法曲本华风,苟能审音与政通。一从胡曲相参错,不辨兴衰与哀乐。”

安史之乱使得诗人们反思战乱的缘由,但为什么夸大胡音胡乐的作用呢?

二、爱琵琶的缘由

唐帝国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国力强盛,经济繁荣,文化兼收并蓄百花齐放。作为生活在如此国度的封建士大夫、文人们,他们对国家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信心,所以尽情享受着现实的世俗生活。例如白居易:

觅得花千树,携来酒一壶。懒归兼拟宿,未醉岂劳扶。但惜春将晚,宁愁日渐晡。篮舆为卧舍,漆盝是行厨。斑竹盛茶柜,红泥罨饭炉。眼前无所阙,身外更何须。小面琵琶婢,苍头觱篥奴。从君饱富贵,曾作此游无?(白居易《宿杜曲花下》)

在这些诗歌中,琵琶总是与良辰美景、歌舞佳肴相随,人们忘情地享受着美好的盛世,琵琶在这种歌舞升平中渐变为曼妙情感的寄托。

琵琶更是盛行于唐代疆域的各个角落。

极北到北庭都护府所在的天山脚下:“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极南到安南都护府辖下的铜柱立处:“铜柱南边毒草春,行人几日到金麟。玉镮穿耳谁家女,自抱琵琶迎海神”(张籍《蛮中》)

在大唐帝国的首都和地方,无论是宫廷的乐师、教坊的班首,无论是家府的乐伎、青楼的佳丽,无论是塞外的胡人、蛮中的神婆,都把琵琶这样的西域乐器作为表情达意的重要的主流媒介。出自《北梦琐言》中:“江陵在唐世,号衣冠薮泽,人言琵琶多于饭甑,措大多于鲫鱼。”

那么,琵琶的音乐“魔力”究竟体现在哪儿呢?它有着丰富深刻的表现力,笔者主要从如下三个方面探析:

1.以声拟声。通过汉语象声词描摹琵琶的音乐。常见的有嘈嘈、切切、铮铮、索索、泠泠等象声词,琵琶音乐具有较强的颗粒型,通过演奏者的“拢捻抹挑”

等人为加工处理,就赋予了琵琶具有生命意义的“点”。例如:

五弦并奏君试听,凄凄切切复铮铮。铁击珊瑚一两曲,水泻玉盘千万声。(白居易《五弦弹》)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白居易《琵琶行》)

大声嘈嘈奔淈淈,浪蹙波翻倒溟渤。小弦切切怨飔飔,鬼哭神悲秋窸窣。(刘景复《梦为吴泰伯作胜儿歌》)

2.以形写声。用带有音响效果的具体物象模拟琵琶的音乐,是听觉向视觉的“通感”转换。主要是对余音进行弯曲变形处理,不让弹奏的音随意直线消失,使得“自然音色”成为“艺术音色”,服务于人的美的听觉享受。诗歌中的物象有猿鸣、莺语、裂帛、陇水流、、银瓶破、刀枪鸣……这证明了琵琶丰富的音乐表现力。endprint

抽弦度曲新声发,金铃玉珮相瑳切。(李绅《悲善才》)

大声粗若散,飒飒风和雨。小声细欲绝,切切鬼神语。(白居易《秦中吟十首·五弦》)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白居易《琵琶行》)

3.以境喻声。用琵琶音乐描摹一种情境,即演奏者出神入化地在“点”“线”“面”之间来往穿梭,达到“造境”的境界,使人产生丰富的想象与联想,从而达到审美的效果。例如:

第一第二弦索索,秋风拂松疏韵落。第三第四弦汾怜,夜鹤忆子笼中鸣。第五弦声最掩抑,陇水冻咽流不得。(白居易《五弦弹》)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水泉冷涩弦疑绝,疑绝不通声暂歇。(白居易《琵琶行》)

呜呜暗溜咽冰泉,杀杀霜刀涩寒鞘。(元稹《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五弦弹》)

白居易是酷爱琵琶的。现存唐诗中以琵琶为主要内容的近百首,其中有20首出自白居易之手;至于其《琵琶行》中对琵琶的激赏自是不言自明。

白居易是反感琵琶的。他在《秦中吟十首·五弦》和《五弦弹》中抱怨五弦琵琶的流行使得古琴受冷落:“嗟嗟俗人耳,好今不好古。所以绿窗琴,日日生尘土”;“人情重今多贱古,古琴有弦人不抚。更从赵璧艺成来,二十五弦不如五。”

白居易对待西域器乐琵琶为什么会这样矛盾呢?

三、爱恨难舍难分

与当时唐代并存的古琴形成明显对照。古琴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它一直被视为中国音乐文化的最高偶象。作为六种必学的文化课目,即“六艺”之一,却有诸多“禁”、“忌”之法制约。如“必择净室高堂,或升层楼之上,或于林石之间……焚香净室。”不仅如此,还要在“值二气高明之时,清风明月之夜……”。[1]这一系例的清规戒律就把古琴图圈在文化的樊笼之中。除士人以外,中低层人士更是望尘莫及。不难看出,古琴虽然是优秀的传统文化,但其局限性和封闭性影响了它的普及和传播。而琵琶却恰恰相反,就其演奏,或马上、或船舟、或宫庭深宅,或歌楼茶肆,处处可弹,处处皆闻。它以吞吐大度的开放性获得勃勃生机。与古琴相比,琵琶更能贴近民众,更能唤起人民的共鸣,因此也更具有生命力。

但是,白居易是唐代汉语写作的诗人,有着深厚的儒家传统文化底蕴。始终遵循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尊王攘夷”的中原正统文化。审美观念上,牢牢以“中和雅正”为审美标准,要求在“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反对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这个传统文化的框架内。然而“马上乐”的琵琶打破了这一传统,恰恰是哀而伤痛,并且推向了极致,达到了悲绝的地步;乐也走向了极致,达到了激越的境地。而悲绝激越这种相对立极致又统一于同一种乐器,审美导向早已突破常态的悲常态的喜,达到无以复加的绝顶,这显然无法被中原传统文化所接受。作为中原正统的士大夫肯定有“尊王攘夷”的政治诉求,所以恨琵琶。

在这样的观念背景下,与代表着中原雅乐正声的古琴相比,代表着西域胡乐的琵琶就应该受到诟病和冷落,于是白居易在《秦中吟》和《新乐府》中也一边抨击人们好尚胡乐的俗流。然而,元稹、白居易发起“新乐府运动”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地呼吁和践行诗歌讽喻言志的社会教化功能并不能掩饰其内心对于这些胡舞胡乐的欣赏,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认为元白之乐论“实则对外之宣传,未必合于其衷心之底蕴也。”[2]其衷心如何,白居易自己说:“予非圣达,不能忘情,又不至于不及情者。事来搅情,情动不可柅。”[3]在仆马豪华、宴游崇侈的社会背景下,白居易事实上拒绝不了充溢着艺术魅力的西域器乐与乐舞,他不仅创作诗歌大量叙写胡舞与胡乐,更是在其中寄予了自己任性以娱情的心理倾向。所以,固守诗歌讽喻以言志的立场是白居易的真实心态,抱定诗歌任性以娱情的主张也是白居易的内心选择,二者悖反式地统一在他的创作中。

注释:

[1]陈晶瑞,《古筝源流及其文化思考》,(《新西部》),2007年,第8期。

[2]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三联书店,2001年,第167页。

[3]白居易,《不能忘情吟·序》,顾学颉校点《白居易集》,中华书局,1979年,第1501页。

参考文献:

[1]《全唐诗(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

[2]杜晓勤.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研究[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1.

[3]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4]傅璇琮,罗联添,陈友冰等.唐代文学研究论著集成[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

[5]朱易安.唐诗与音乐[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6.

[6]于春哲.《白居易诗歌中的唐代琵琶艺术》[J].西安音乐学院学报,2004,(1)

[7]谢建忠.《白居易诗中的西域乐舞考论(二)》[J].四川三峡学院学报,1999,(3)

[8]魏来萍.《白居易与音乐》[J].兰州大学学报,1999,(27)

[9]海滨.唐诗与西域文化[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7.

作者简介:徐鸿(1980—),男,陕西汉中人,文学硕士,新疆农业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学。endprint

猜你喜欢

情结唐诗白居易
ART IN THE FIELD
早冬
早春(节选)
渐渐淡出那儿时的情结
唐诗写柳之妙
春夜讲唐诗记
唐诗里的日与月之争
告别“GDP情结”
难舍难分的情结
渐渐淡出那儿时的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