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魂未必京韵何曾
2015-01-15赵遂平
赵遂平
京剧是属于我国古典戏曲艺术范畴的剧种,它不是现代艺术(戏剧理论大师吴小如语),当然也并不排斥利用这一艺术形式去表现现代生活。京剧之所以被誉为国剧,因为它几乎全面继承了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遗产。也正因为其古典,那些高度“现代化”的人士便视其为古董,而妄自菲薄,很不待见,甚至反感。若许年来,刮起了阵阵的改革旋风,把这尊“古董”视为可任人打扮的老姑娘,出于各种目的与需要,对它横施斤斧,亟欲“大破大立”。“破”固然是破坏得差不多了,也“立”了很多庞杂的零碎,遗憾的是无一能立得住脚,“改革”派操刀手们无一“国手”能玩出高招者。如此这般苦苦地折腾了二三十年,致使这一古老的国粹艺术已淹淹一息,陷入了日趋式微频于绝灭的窘境。其实,在如何振兴京剧的方略上,党和政府领导人如江泽民同志就一再强调应以继承为主。然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甚至反其道而行之,至酿今日萧条局面。
有关对京剧“恶改”的话题,笔者曾在《〈京剧新编剧目〉的亮点与误区》一文中(此文发表在《文艺报2001年11月29日头版头条》),就有过深入的剖释:“京剧作为一个完整的艺术体系已为世界公认,然而它太成熟了,太完善了,以至裹足,以至凝固。而人们的价值观念和审美情趣却是一个活跃的因子,是与时代同步的,不大可能和凝固的艺术白头偕老,于是就有了危机,需要改革,这是任何艺术门类一篇永远也做不完的文章。时至今日,社会生产生活和思想意识各方面均有巨变,京剧改革当然跨步宜大,然亦不能抱虚无主义态度,越此一极端走向另一极端,去打烂了重来。要发展和完善这个艺术体系,一切举措还得多多研究其本身的规律和法则,有所继承有所突破,还是少点随意性为好,可别打着迎合时代的幌子或其它名目去任意作践它……”。笔者此论,当然是有感而发的,希望以一已之刍见奋力疾呼,能一正风气。现目下改革者的主流,或实施京剧话剧化,或倡导“超前意识”论,正各行其道,其实,这些实践家们的出发点倒不一定出于“恶搞”,也非有意伤毁京剧肢体。然而,最不可思议的是,就在今时此刻,竟有倡言并付诸实施的所谓创立“湘派京剧”宏论者,京剧能本土化、地方化吗!“化”了之后还能叫京剧吗!事物必自腐而后灭,“湘派京剧”的实施,其实质是一种阉割肢解京剧、“窝里反”式的“革命行动”,为各种粗暴对待国家文化遗产、实施极端行动之仅见。
在这儿,先来谈一个常识性的问题:一个剧种的特色,首先反映在其语言,并在此基础上,衍生出两相和谐的音乐唱腔。众所周知,京剧是一种以北京语音为基础,逐步与湖广音(即所谓上口字)、中州韵和谐融合,经举国专家精英磨励打造一两百年,而形成的这一举世公认的优秀艺术品种。此剧种字音如纯用京音不融合湖广音、中州韵,则成了梅花大鼓,可见一个剧种字音的重要。现在话儿回说到本题:发明家要营造的这种“湘派京剧”,又将以何种字音以显示这一品种的特色呢?与之配套的音乐又是何种腔调?若字音仍拾京剧之余唾,又何“湘派”之有?它不是挂羊头不卖羊肉吗!对这一基本的问题都茫然无措或从未想及,又何创派之有,岂不是一空手套白狼的伪命题吗?
“湘派京戏”的具体实施单位是湖南省京剧传承中心。这个演出单位倾近三年的人力物力财力,打造了一台“湘派京戏”的“代表作”:“湘魂京韵”。其节目由风格和意义毫无关连的两个板块组成,第一板块是两个小折子戏:《醉打山门》(实际上是醉而不打,仅摆摆罗汉姿式,还称不上是一曲戏剧呢)!又一折子戏为《打棍出箱》,这两个戏的主演由两个祁阳戏演员担纲,故一张嘴便是祁味祁调,遑论字音“上口”符中州韵矣!不免令人大跌眼镜,又何“音韵”之有?在一次演出后的座谈会上,文化厅长就明白指出:“这《醉打山门》不是京剧,是祁剧,虽说你们要宣扬湖南精神,是可以的,但表演形式应是京剧的,如这一角色可用马派表现,那一段唱腔可否用程派……”(大意如此),厅长的指导意见多明确多内行,可演出单位主事人却充耳不闻,仍一秉初衷,以地方戏来改造京剧,不知奥秘何在?“湘魂京韵”的第二大板块是几个零星的舞蹈演唱,整台晚会就是个这么杂拼式的“全家福”,其形式和构架倒和五十年代、街头常见的某厂某校宣传队的演出大体相类,实在谈不上是什么“戏剧晚会”,开现时省级专业剧团品位降格之先河。若以这样的演出形式为范本,去开创什么“湘派京剧”,就有四个关坎迈不过去:这一,这样的品位,用地方戏改造的京剧,会有观众吗?在上述提到的一个座谈会上,文化厅艺术处的处长就剀切而明确的指出:“你们这样的演出,票友和京剧爱好者是不爱看的!”去营造一个没有坚实观众基础的“湘派品种”,有何价值?其二,你有一支从编导到表演的庞大精英队伍吗?可不要拿海派京剧攀比说事,有人能造海派,我就能造“湘派”,“和尚动得,我也动得”。如不是太无知的话,就应该知道,海派艺术的形成系得势于天时地利人和。就人才而论,参与其事的顶级艺术家就有老三麻子、夏氏父子、潘氏兄弟、周信芳,张氏(盖叫天)父子,欧阳予倩等等等等何止百十位顶级大腕,他们倾尽了毕生的精力合力打造,经历百年,才形成今日的规模,他们打造的产品成活率极高,有的连台戏连演数年卖座不衰!最重要的一点,海派的成长,处于京剧全盛的黄金时代,如今已绝无此优势了。欲树“湘派京戏”的创业先生,能罗致到一星半点上述人才吗”?其三,要营造一个地方性的戏剧新品种,得多少银子消耗,十来个亿丢进去,恐怕只能听个水响,泡都不会冒一个,你有这个经济实力吗?若是打国库的主意,趁早休动此念,四个字:千夫所指,舆情难容!!!第四点:要创此“伟业”,有持续的可能吗?创此论者在大会上或私下不止一次言称:此事业并非一时可成,得好几代人不懈努力云云。这是一句逃避责任的癞词,好厉害的心计,不惜颠倒因果混淆视听。这么说罢,假若是国家下达此项指令或任务,执行者可推诿:“任内恐难完成,要癞到下代或下下代”。问题是这一课题的主谋是自己向上申请索要蛮干的,这就该有个保证,有一定担当,说白了就是谁主谋、谁花钱、谁就要负责,此勾当仅是一家之谋,及身而止,人走政息,接任的洗耳尚且来不及,谁来蹚这汪混水!“事业”不能持续,所花银子岂不全扔到了水里。嘿嘿,算是交学费吧!
所谓创“湘派京戏”论者是深思熟虑,有计划、有步骤、谋定而后动的,那就是先以《湘魂京韵》演出为前奏作为试探,接茬正式打出创“湘派京戏”的旗号,其实这也仅是一个引子,千里来龙到此结穴,其极终目的是索批巨款打造剧目以突出个人政绩。现已亮出底牌是搞马王堆,这汉墓女尸乃一文物尔,有何戏料,有何戏剧价值,莫非真有妙手高招,能化腐尸为神奇乎,这也不去说它。然彼等扬言将用天文数字去打造该“剧”,问题的症结就在于此,因这对纳税人而言,将是一场灾难。这不禁使笔者想起了该负责人有关戏剧布景的一番宏论,说的是湖南大剧院舞台进身太窄,不能打造大型剧目云云。真个是目光如炬,豪气干云。有关剧目舞台包装的事体,拙文《京剧新编剧目的亮点与误区》有云:“……这类剧目(指无主题,内容暖昧不明的剧作)的第二大特点是一个‘大:大排场、大场景。这诡诡秘秘的大场景除起个‘戏不够、气氛凑的特殊功效,另尚有更深层次的妙用:不能自己昏昏,别人昭昭,如哪位醒过来的冒失鬼嚷声‘皇帝是光屁股啊———,则春光立泄,‘戏还有啥子唱的?演出岂不是在过堂受审乎!这就得将‘愚民政策进一步具体化,使手段干扰你阁下视听乃至神经中枢,于是:变幻莫测的场景转换,目迷五色的激光明灭,震耳欲聋的立体音响,搅得你六神无主头昏脑胀,不知在阳在阴,看的是啥子事体。‘戏完了,出了剧院凉风一吹,‘啊,这是人间……”
大排场大场景必然带来大开销,此类剧目的制作可价值不菲,动辄数十上百万乃至更多,光服装道具就都得重新置办,然一两场下来也就报废了,因这类剧目大多是应付会演上马的,很难售出一张门票,无公演价值。呜呼,京剧传统剧目一千三百好几,未闻出台要糜赞数十上百万的,谁来当这冤大头。现在国家为发展文化事业拨出巨资,可惜有的没有用在点子上,让人钻了空子,图政绩的树政绩,图名位的扒名位,图银子的捞银子,通力合作各取所需。埋单的冤大头是亿万纳税人,而受盘剥的则是已滑入谷底,京剧艺术的最后一脉元气。”“马王堆”经此包装,获奖无疑,个人政绩亦足可嚣傲国人,然红了光杆牡丹,黑了整片园地,湖南省京剧最后一点点苗裔将被摧毁殆尽。可喜索批的款项俱已耗光,任期一满,拍屁股走人,无需承担任何责任,又何乐而不为。然而切莫忘记,国家给湖南省京剧传承中心的法定任务是传承二字,当政者传了些什么?承了些什么?扪心自问,当作何想头!余此文非愤世忌俗,抑或纯测人与事的过去未来臧否休咎一如“推背图者,实乃疗疾良方,区区芹意亦良苦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