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的徽光
2015-01-12王剑冰
◆ 王剑冰
一
说赵佶,或许有人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但说宋徽宗,就想起来了,想起来还是因为大宋江山毁于他的手上。而说到李煜,却正好相反,忘了他曾经是哪国国君。李煜的南唐国土面积有限,人口不多,让大宋得了也就得了。赵佶可是失去了一个富庶广大的王朝,而且还是败给了异族。这就总是让人不愿提起他,一不愿提起,连他的那些值得提的也都撂一边了。同赵佶的可恨相比,李煜就总有点儿让人可怜。人就是这样,一可怜,就想起他的好来了,李煜的好就放了光彩。这样一比,赵佶反倒又可怜了。那么,能不能像李煜一样,给赵佶除去政治历史以外的另一个评价呢?
说句实在话,赵佶应该是一位超绝一时的艺术家,他在诗词书画各方面都达到了一定的艺术高度。
先说绘画,赵佶是工笔画的创始人,无论山水、花鸟、人物,都能“寓物赋形,随意以得,笔驱造化,发于毫端,万物各得全其生理”。他的《祥龙石图》、《芙蓉锦鸡图》、《翠竹双雀图》、《瑞鹤图》、《柳鸭图》、《四禽图》等,都是花鸟画精品;山水画《雪江归棹图》,意境清远高奇,为一般山水画家所不追。《听琴图》则是艺术极高的人物画代表。赵佶的画能够体现出他所提倡的,诗、书、画、印多层面结合的艺术追求。劳伦斯·西克曼在《中国的艺术和建筑》一书中说:“帝位为徽宗的绘画活动创造了条件,但徽宗的画并不是因其帝位,而是因其画作本身的艺术魅力而流传后世的。”这是一句十分客观的公道话。
再说书法,中国通史评价赵佶为四大书家之外,最具成就的书法家,他的草书直追盛唐时期的草书书圣张旭与怀素。他对书法艺术是既执着又痴迷,各个名家都十分看重,认真学习,他还经常向米芾探讨书法精髓。而最让人叹服的是他能将前人的经验融会贯通,独创而成一种新的书法形式“瘦金体”,这是中国书法史上的一枝奇葩,挺拔秀丽,笔力金坚,劲瘦淡雅,飘逸犀利,即便是完全不懂书法的人,看了也会感受极佳。书法家赵孟頫就有“天骨遒美,逸趣蔼然”的评价。今天的仿宋体也是通过对瘦金体改造演变而来。瘦金体得到了后世的认可,很多书法爱好者学习这种书体,台湾《故宫季刊》的刊头题字就一直用的是瘦金体。
赵佶传世的书法作品很多,楷、行、草各种书体都有。《秾芳依翠萼诗帖》的大字楷书,是瘦金体的杰作,《千字文》、《欲借风霜二诗帖》、《夏日诗帖》等,都是书法史上的神品。
2012年1月2日,一件被称为宋徽宗瘦金体《千字文》的书法作品,在深圳拍出一点四亿元天价。随后,上海博物馆书画部主任单国霖表示,目前存世的宋徽宗瘦金体《千字文》只有一件,收藏于上海博物馆,深圳拍出的这件作品应当是赝品或临摹品。此话一出,收藏界哗然。拍卖方急忙解释说:“上海博物馆的藏品是手卷,我们的拍品是册页。虽然写的内容都是《千字文》,但是完全不同的形式。”
二
不仅是个人研学探究,国家画院也在赵佶时代达到了全盛时期,规模宏大,名手众多,建制比其他历史时期更趋合理和完善。政和、宣和年间,赵佶从艺术发展角度构建国家艺术体系,成立翰林书画院,即宫廷画院。据画史记载,唐代宫廷画家的地位是极低的,自西蜀、南唐至北宋,由于画院的设立,画家的物质生活有了保障,地位也较前代有所提高。但画院的官职,与其他部门的官职相比,待遇仍然较差,服饰也与其他同等文官有别。历代帝王仅仅将画院看作一种服役机构。赵佶则是从艺术发展的角度去建设画院,将画家地位提到中国历史上最高的位置,允许书、画两院和其他文官一样,可以佩戴代表身份、等级的金质或银质的鱼袋。这对于发挥画家的积极性、繁荣创作是有利的,使得这一时期的绘画最为繁荣。
赵佶还按照自己的审美取向选择和培养画家。据说张择端也是赵佶发现并重用的。张择端从山东来到开封增长见识,先是在大相国寺跟着一群文化人观察市井人生,体悟社会风情,对着雕梁画栋学习绘画。徽宗赵佶来大相国寺上香,发现了专心作画的张择端,而且看出了张择端的才华,就让张择端进入了翰林书画院。张择端不负皇恩,用十年功夫,画就了著名的《清明上河图》。这幅展现太平盛世的历史长卷,让赵佶心爱不已,用瘦金体亲笔在图上题写了“清明上河图”五个字,并钤上了双龙小印。成为此画的第一位收藏者。
崇宁三年,赵佶在国子监增设画学,使画院成为科举制的一部分,在考试内容、课程设置、画学建制上,提出了许多创造性的方案。为了调动学生的创作思维能力,以诗词做题目,激发出许多新颖的创意。如题目为“山中藏古寺”,许多人都画深山寺院飞檐,而得第一名者,却没有画任何房屋只画了一个和尚在山溪挑水。山水画大家李唐出道前,也是通过考试而被录用。他的《竹锁桥边卖酒家》,让桥边竹林外挂一酒幡,只有一个“酒”字飘摆,林中并无酒家实景,巧妙地表达出“锁”的意蕴。赵佶的这种提倡,激励画家不走老路,勇于创新,调动灵感,发挥想象,极大地促进了中国画的发展。
由此还曾有徽宗赵佶亲自出题的一段佳话:一日,赵佶踏春而归,雅兴正浓,忽而突发奇想以“踏花归来马蹄香”为题,在御花园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画考。这里面,“花”、“归来”、“马蹄都是有形的,还好立意,惟有“香”是无形的,用画很难表现。许多画师虽为丹青妙手,却逢到了创意的难题。有的画骑马人踏春归来,手里捏一枝花。有的在马蹄上面沾几片花瓣。都实而无味,表现不出“香”来。独有一青年画家奇思杰构,设意巧妙,让几只蝴蝶飞舞在奔走的马蹄周围。这就形象地表现了踏花归来,马蹄还留有浓郁馨香的意境。赵佶俯身细览,抚掌而赞:“此画之妙,妙在立意好而意境深。把无形的花的‘香’,有形地跃然于纸上,实令人感到香气扑鼻!”众画师听了莫不叹服,不惟是叹服人家的立意高妙,更叹服徽宗的造诣高深。
由于北宋灭亡,兴盛一时的徽宗宣和画院命运不济,但是一些画院画家李唐、刘宗古、杨士贤李迪、李安忠、苏汉臣、朱锐、李从训还是辗转集结于南宋都城临安,先后被恢复画院中的职务,成为南宋画院的骨干力量,使得南宋绘画仍然繁盛不衰。
三
由于喜欢古物和书画,赵佶个人多有收藏,不时会拿出研究欣赏。
虽酷爱,却也并不巧取豪夺。赵佶很欣赏蔡京的才华,曾花两万钱从他人手中买过蔡京题词的扇面,两万贯相当于一户人家一年的花销了。那时蔡京因力主王安石新法而遭弹劾下野,不在京城按照现在的话说,是个犯了严重政治错误的人,赵佶可是当朝皇帝。
还有,赵佶知道王诜藏有名画《蜀葵图》,王诜却时常在赵佶面前提及只有其中半幅,遗憾之情,溢于言表。赵佶便记在心里,派人四处寻访,终于找到另外半幅,就向王诜要那半幅画,王诜以为赵佶想要走收藏,只好献爱。没想赵佶将两半幅画裱成一幅完整的送还给了王诜。当时高俅在王诜府中服务,因王诜同赵佶的关系时常跑个腿,就跑到了赵佶的门下。赵佶善蹴鞠,高俅早年便是街头蹴鞠的高手,人不是书画,就直接要走了,高俅由此高就。
赵佶在执政的二十几年里,皇家的收藏也得到了极大的丰富,而且为了保存和传扬,他还主持将书画编纂为《宣和书谱》和《宣和画谱》,成为今天研究古代绘画史的重要资料。
四
尽管人们说徽宗赵佶只会玩艺术不会玩政治,是个昏庸的君主,实际上他还是做过一些事情的,而且不是小事情,现在来看,更是意义重大。
比如在其统治的中期,赵佶派遣将领王厚消灭了青唐羌政权,收复了自中唐以来已经陷于吐蕃人之手三百多年的青唐地区。并且在大观二年,派遣童贯远征青唐残部,一路远征至今新疆且末县附近,按王安中《定功继伐碑》所记载,“二年诏发兵六万讨之……师逾青海至节占城(今新疆且末县)”一度控制了西域的东南部地区,收归了大片疆域。瘦金体《千字文》,就是徽宗赵佶亲自书写了赐予童贯作为奖赏的。《千字文》每行十字,前后百行,颇为壮观,似乎是灵感所至,一气呵成。书法落款为“崇宁甲申岁宣和殿书赐童贯”。可见赵佶的高兴和认真。童贯得之比得个奖状都荣耀,不知道如何得以保存流传。不是童贯家人后来拿出换钱失于民间了吧?
这幅珍贵的瘦金体《千字文》,后来奇迹般地到了清代乾隆手里,似乎几百年还有气息相通着,同样是艺术家、收藏家的乾隆郑重地将一方“乾隆御览之宝”印于上面,将此作品著录于《石渠宝笈初编》。乾隆之后,又传给了嘉庆和宣统,分别又有了“嘉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的印章。现在这件书法成为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五
公元1126年那个寒冷的冬天,风从黄河上吹过来,一直弥漫了开封城,随着黄风而来的,还有马蹄踏踏的金兵。艺术家可算为一个、政治家只能算半个的的赵佶不会想到,经营了数百年的北宋江山毁于一旦,汴京被攻破,金帝废宋徽宗与子赵桓为庶人,并连同后妃、宗室,百官数千人,以及教坊乐工、技艺工匠押送北方,法驾、仪仗、冠服、礼器,天文仪器、珍宝玩物、皇家书藏被掳掠一空。
据说,宋徽宗听到财宝等被掳掠毫不在意,听到皇家藏书也被抢去,才仰天长叹。当然,金兵依然抢不去赵佶的才华,前面没顾上提他的诗词,你看他的《题团扇仕女》:“浓黛消香澹两娥,花荫试步学凌波。专房自得倾城色,不怕凉风到扇罗。”不是写李师师的吧?虽然同那个同样有着艺术细胞的名妓有过不少的传闻,却没见为她留下什么,反倒听说李师师在徽宗受辱之后,以身殉国。徽宗赵佶此时或是明白点什么,没有了国家社稷,一切都成了灰烟。“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即使是被囚,仍掩不住他超拔的才情。
明白似已经太晚了,赵佶终是没有回来,死在了家山三千里外的金地。去的时候才四十五岁,死时也不算大,五十四岁。
又想起一点,除了诗词书画,赵佶还对中国的茶文化感兴趣,他撰写的《大观茶论》,对于地宜、采制、烹试、品质等研究相当切实。比如关于点茶,就详细记录了宋代流行的茶艺,为后人了解宋代茶文化提供了依据。被称为中国茶书的经典之一,是对中国茶事的最大贡献。
六
漫步在清明上河园,到处可见宋徽宗赵佶的瘦金体,不是店铺的招牌,就是门楼上的匾额。说明人们认可这种书法艺术,这种清秀而刚劲的字体,一看就是赵佶的,成为了一个人的象征。
这个身上披着多层尘灰的人物远去了。但是历史尤其是艺术史真的是不能将他忘记,他的身上的闪光点在这个黄昏越来越多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