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的秋天
2015-01-12◆水兵
◆ 水 兵
大旱的秋天
◆ 水 兵
山挡不住云,树挡不住风。2014年的秋天,素有中原粮仓之称的河南大旱,秋粮几近绝收。我的家乡,素以跺一脚流油的河湾地带也未能幸免。乔湾,一个拥有二三千人口的村庄,紧靠河水丰沛的唐河,但就在这个秋天,也断流干涸,沙丘沙堆瞬间呈现,大风吹来,细沙弥漫,阳光照耀下,白骨般的刺眼醒目。
又是一个闷热的夜晚,村里很多人都露宿在平房顶。和往年不同的是,他们不必再害怕蚊虫的叮咬。连续几个月的干旱,烤干了蚊子可以孳生的水源和湿地。
村边的寨河早已干涸,裂缝就像蛛网一样遍布河底。死去的河蚌螺蛳已经风干,只把空壳留在裂缝内外。大鱼小鱼更不用说了,连一副鱼骨也找不到。在燥热的死寂中,野生的花草却肆意滋长,有的已有一人多高。但就在数天的烈日下,它们的叶片也开始萎蔫干焦。
上了年纪的老人们一度相信,种在地里的庄稼,是老天爷青睐的“神苗”,老天爷不会容忍它们渴死。他们还曾相信,村外那条大河是不会干的,那是上天赐的,有龙王分管,河干了,龙王咋办。过往有向河水里撒尿的小孩,会在一场雷雨中被龙抓走。
这是那年那月的事了,现在的年轻人,已没有人再耐心地听这些玄乎的瞎话和唠叨。工地、工厂、沿海、都市,他们对土地已没有情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祖辈们的生活已激不起他们的兴致和兴趣,也丝毫没有对灾荒饥馑的记忆,更谈不上恐惧。甚至连带着老人们也开始淡薄了土地。这么大的干旱,最多给村庄造成了不适,人们在苦笑中提起它,像是谈论某个不成器的年轻人。
土地,一向被庄稼人视为命根子的土地,农耕文明叙述和描写中朴实厚重、金贵如命的土地,似乎已经没有了芬芳和清香,也再没有手捧热土伴着热泪的影像。人们也似乎适应了离开土地,到哪里也不再需要包一撮老娘土预防水土不服。河流已干涸,记忆和感情也在干掉。
但金黄的土地总是要养人的。我的邻弟白娃在村里算是有力气也很会种地的人,他几乎不识字,外出打工没有优势,就转租了村民们外出打工留下的近百亩好地。他今秋种了五十多亩花生和四十多亩玉米,为了保活这些庄稼,在申请打井补助款还没下来的情况下,他自筹了三四万元,在春上就找来一个打井队,打了一口100多米深的机井。这是乔湾村历史上第一口深水井。很多人期望可以跟着蹭点水用用,可直到他们看到了白娃那张很难舒展的脸。旱情轻的时候,白娃允许临近的地块借井一用,先是谁借水除了电费另加收10元钱,后来是干脆不敢借了。
“我失误了。”白娃说,他找的打井队没有可以穿岩凿石的钻头,到100多米就停了下来。想着河湾地带水源丰富,这么深足够用了,就硬化了井壁,结果二寸径多的管子下进去只能抽个把钟头就没有水了,然后得等待半晌才能再抽,这让他的近百亩庄稼最旱时濒于干枯的边缘。“好多人找我,想借我的井浇地,我一家都没敢答应,一来我自己都不够用,更重要的是一旦开个口子,乡里乡亲的,我不让谁浇就得罪谁。”白娃苦笑着说。
乔湾村上了岁数的老人,也没见过唐河这样干过。这是条大河啊!上世纪70年代前还通航,樯帆林立,百舸争流,拉纤的船工号子响彻两岸。它水草丰茂,河滩广阔,秋天时,风生水起,吹动两岸的芭茅芦花直到天边,很是壮观,人们牧羊牧牛,单行是不敢进入滩地深处的。只是这十几年来,河水越来越小,但也从未干涸过。寨河的水自从鸭河灌区的水渠在上世纪被毁坏后就时干时有,但一场雨,总能缓解,不至于旱死庄稼,更没有井干断流连人畜饮水都发生困难的。今年这天,百年不遇。
村里八成以上青壮年劳力和大姑娘小媳妇都出门打工了,下苦力浇地的人越来越少。然而即使是最勤快的老农,现在也不会把种庄稼当成太大的事。一亩小麦收成再好,也不过千元左右,这只不过是在城市打工一个多星期的报酬。无论是秋种还是夏播,政府每一年都宣传要组织抗旱,而在河湾地带乃至更多的村庄里,人们只有一个“望”字,望天收。即使有水可浇,玉米花生浇几遍,刨除各种开支,连人工费都不够。有这个工夫,远不如在建筑队当个小工,当天工当天钱,一天一百多,十来天的功夫就是一季的收成了。而大概从十年前起,当地的包工头已经开始接纳中年妇女入工了。
取消农业税,启动土地粮食种子补贴,这些千百年来人们无法想象的事情,像夏天的一场豪雨一样瞬间落了地,农民们自是喜不自禁。可时代毕竟是时代,土地并没有显得十分珍惜。土地的租金最初也只需要100元左右。100元,只是一个象征性的价位,农地的价值并未显现和提升。因为种植耕作方式并没有大的改变,传统农业只是一些生产工具的变换,土地的使用和价值仍处于和农民一样的状态。即使那些试图挖掘土地更大价值的人也只是集中种植集中收获而已。
往常,农村每天下午三点多的光景,正是村里人上地干活的时间。有人荷锄,有人拉车,有人背着农药喷雾器,老人孩子则牵着牛羊,从家里走到村外的田间地头,各自干着自己的事儿。现在,几乎没人再下地了,无论是耐旱的花生和芝麻,还是不耐旱的大豆棉花,都已大面积枯黄。几个月不下雨,人们都清楚大势已去,对天气预报也没那么关心了。即使马上有一场大雨,不耐旱也要绝收,耐旱的庄稼即使能有点收成,也保不住种子化肥农药的成本。对于干旱,人们已毫无信心和能力。生活,在干旱中也变成了无助的忍耐和放任。
“天不养人,谁有啥法?!”“浇地的话没劳力,费事还花钱,不浇的话,眼睁睁看着庄稼旱死。心疼也没法。”闷闷中带着埋怨的是这样的口气。
“旱不绝收(成),涝不绝种(子)。”我的老家关于收成的记忆,已注定要被颠覆。河湾旱涝保收土质肥沃的沙土地,不会绝收的历史也注定要被改写。
乔湾,一个临河叫湾的村庄,过去,成就过中原的各种农作物,甚至水稻;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沟渠交错,水网纵横,一遇下雨,沟满河平,鱼虾穿梭。这些,都在渐行渐远,已成为记忆中美好的梦境和抹不去的乡恋。如今,连人畜吃水都成了问题,让人不得不慨叹时光、天地、自然的改变和无常。
“人定胜天。”人一定要胜天么?人一定能胜天么?
干旱炙烤着秋天的大地,秋天的大地煎熬着农民的心,农民的心折射出一种对土地的重新认识和考量。
宅院里的一尊巨石
我老家的村庄是河湾地带典型的防洪性村落。几千人的村庄临河而居,又整个被寨河寨堤环围。河堤外是日夜流动着的河水,寨堤外是四季变幻着色彩和深浅的的寨河水。全村只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开筑了出入村庄的豁口,在上面盖上楼门头,叫寨门,于是就有了东西南北四个寨门:东寨门、南寨门、西寨门和北寨门。寨河有点像古城镇护城河的味道,皇天后土杆匪为患的过去,天一黑寨门就要关闭,有守夜和值更的人把守着人们的进出,具有防御守护的功能。城市的护城河当然还具有水上交通和游览观赏休闲的作用。到我记事起,全村四个寨门的建筑都已荡然无存,只留下四个进出村庄的开口,门楼的形象模样只在老人们口述的传诵中有些想象的影子。倒是环抱村庄的寨河,历史老人般长久呵护着村庄的人们。因而有了浣洗捶布之声,有了劳动回来后男女老少在水中的浴洗嬉戏声,有了牲畜鹅鸭饮水后的欢叫振翅声,也有了雨后的蛙叫虫鸣声。村庄因了这人欢马叫呈现出勃勃生机,也因有了这水韵荡漾而恬静柔美。
我家紧挨寨堤,也叫寨墙,堂屋的后墙就压在寨墙上,在村里属于地势高的宅院,屋前是一大水塘,更像在一高岛上。不知何年何月,在我家的院子里留有一块巨大的石钵体,地上部分半人多高,形状似圆又不圆,椭圆菱形都不是,侧体部分还有棱角;石质像是花岗岩,极坚硬,用锤子砸,虎口震得生疼也只能落下一绺白痕。大石钵中央有一碾盘大的凹坑,能盛很多的水,父亲在世时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电抽水,他就用石钵内的存水喂牲口。水少些的时候天又下雨,感觉钵内的水总是满满的,用不完。放学回来跑热了,搬个凳子站在上面一头扎进去,凉爽极了。遇有烦心的事,就拿个树条或木棍狠劲地抽打水面,水花四溅,有时会弄湿半个院子;也有时毫无缘由地照着它踢上两脚或捡一块砖头瓦片扔进去,扑通一声听个水响。就这样一代一代,这个大石钵生活在我家的宅院里。谁也说不清它的来历,谁也动不了它庞大沉重的躯体。它是一通无字碑,也仿佛成为了我们家族的一员,无声无息地见证着岁月的沧桑和我家一代一代的成长生活变迁。爷奶去了,伯娘父亲去了,直到有一天,二哥家要在老宅建新房,按布局设计大石所在的位置碍事。二哥和大家一商量,都说搬走算了。舀干了蓄水,找来了村里力气大的棒小伙们,大家喊着口号用多个撬杠齐用力,石钵却是丝毫不动。有人说,这巨石莫不是生了根,我肯定不信。到镇上叫了铲车挖土机,在众人的协作下,终于把巨石移到了合适的地方。
没有了宅院的护围,没有了房屋的遮影,大石钵素面朝天,风吹干了它的躯体,雨洗去了它的尘垢,又一场豪雨,一泓澄明的净水便依偎在它的怀抱中,星月的晚上,宛若一块晶莹透澈的大宝石盛放在了石钵之中。想起石钵在千年前就出现在神圣清幽的寺院庙宇中。钵中盛满一汪洁净的清水,供来客在踏入寺院神庙时净手、漱口。石钵成了人世间与上界的圣洁沟通,也成了拜佛礼神的投名状。一缕圣水,或洗面,或净心,此地此景,仿佛一下子心静目明,醍醐灌顶,善念油然而生并在心间流淌。
被这一激灵的联想,在一次回乡中我干脆建议二哥在大石钵旁接了一个水龙头,不时更换钵中的的水,变静为动,让那缓缓溢动的池水荡漾起涟漪,波动中心灵也会随这清水被涤洗得纤尘不染,多暴躁暴怒的脾性也会变得平静祥和,如这一钵水一样,大肚满怀,流水有声。而这溪水般潺潺的流动之音可成为乡村的天籁,可成为我回乡小憩中如木鱼般敲打的清净和柔美。我和二哥又从水塘边的竹丛中移栽了喜水的竹子,大石仿佛成了呵护竹子的王子,水面更绿更亮了,把那竹影摇曳的多姿婆娑在它的怀里,把那滴嗒慢溢的水声变成了竹子在月光下曼舞的乐曲,也变成了空心对天空的仰望。
石坚,水柔,静美相拥。我忽然有了想多回乡间并一住就不想走的怀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也不过如此吧。瓜棚柳下,桃李交枝,乡村的水与石,黑与白,纯与朴,谁说不像这千年巨石。
故乡,为什么艰难中总让人回望顾盼?在疼痛中还要抚摸亲吻?我城市的肉身和思想已开始分化,乡土的心啊,原来如这无声的巨石,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那五月的集市
五月的南风吹起,空气中便开始弥漫着麦香。清晨里难得的布谷声催醒着种田的人们,麦子就要成熟了,开始奔赴一场生命金黄的盛宴,并以集体的庄重和威仪仆倒而再生。像我这些从农村出来的孩子,总是和时令候鸟一样惦记着家乡的季节变幻。一场雨一个梦,都悸动着对土地、庄稼、粮食和收成的回望。因为饥饿的年代刚刚溜走,深怕年景不好带给父母的忧愁和姊妹们的牵挂。
城市的雾霾越来越遮蔽了望乡的目光,但麦收前后的景象仍清晰地印在视野里。梦境中:金黄的阳光照耀着一起一伏的麦浪,麦梢上跳动的气浪仿佛霓虹晃动着,混杂着田野各种气味的香甜四处弥漫着,草香、花香、灌浆的籽粒香,都是,又好像都不是。乡亲们走动在田埂或庄稼垄中,明净的天空下,满脸对天地赐福的感恩和对丰收的渴盼,抑或是藏不着的喜悦。
小孩的心事是能快一点吃上个白馒或在收割前随大人一起赶个集市。镰刀绳索、簸箕笤帚、羊角叉把、木锨竹耙等等收割、堆垛、碾场、扬场的农具家什都应俱有。上季用过并隔了冬春两季,总有些拾掇不好或磨损坏不能用的,都要赶在收割前到集市上配齐。季节天气不等人,焦麦炸豆瓜蒂熟落往往就在一瞬间,况还要抢收抢种,谁不做好准备谁就可能汗水白流,等于跟自己过不去。
唐河南西岸六十华里的一个河湾拐处有一个很出名的古镇叫郭滩镇,那就是距我老家最近最繁华的集市,素有银郭滩之称。这里不但有农耕文明的一切缩影,且因它紧靠一条叫唐河的大河而成为昔时著名的水陆码头,不少商品就在这里交流买卖。既能停船又能做生意,素常人来人往,吃喝拉撒,消遣娱乐,想不红火都不行。一条东西走向的长街,足有四五里长,加一个通向外埠的丁字辅街,煞像龙头蛇身。街道两侧除了密密的商铺,间夹着各种职能的办事机构、管理部门,每逢集开,人山人海,挤攘不透。加上平原地方的河湾地带,人口稠密,赶集的人都各有需求,办事交易往往从开集的上午清晨到中午过后的四五点甚至日落黄昏,灯火初上,还有人在馆子里、茶馆里吆三喝四,说古论今。人们把郭滩集市叫作“母猪集”,意为吞吐量大,集市时间长。
乡下的集市多分单双集,郭滩集市“逢单”,就是阴历单日起集。农人田忙,成天都有干不完的事。想去赶集的前一天,就开始为赶集忙碌起来,准备买些什么,卖些什么,一家人过日子家用些什么;在街上约见一个亲戚或熟人朋友商量点什么,甚至是谈婚论嫁的儿女之事征询些什么,都要一一揣摩思忖。要是年节或闲时的集市,大姑娘小媳妇都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以展示自己的俊俏和风韵。平时见不上大世面,村庄田野里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即是心灵手巧身材美妙面目清秀又有谁能瞧见。懒汉二流子则有孬想,他们趁着赶集歇歇脚散散心,躲避一下繁重的体力劳动,顺便饱饱眼福甚至和异性打情骂俏一番。但五月的忙集是没有这些的,大家都为农事而去。赶集的也多是男当家的或家庭主妇,都是为将要的繁忙收获而去的。小孩子是不管这些的,只惦念着能随大人到集市上看看热闹,顺便饱一下口福——几根油条或喝一碗零星飘着几个油渣的半碗胡辣汤而已。
我家也在唐河岸边,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前,水陆两路都可通达郭滩镇。那时河里白帆如幕,鱼鹰嘎嘎,甚至有拉纤号子响彻两岸。不少的芦苇荡、钢柴滩一望无际,人迹罕至。少年的心中,既神秘又恐惧,遐想和梦想交织,英雄和好汉相遇,鲜花和鲜血互映。听说英雄和美女在马蹄的哒哒声中被夕阳和苇荡隐去,好汉和刀客在钢柴滩中血溅白沙。更有恐怖的水鬼专吃不听话孩子的传闻。家长警告:一个人在太阳落后是千万不能到河边去的。但我喜欢灵魂跳跃时的感觉,就像现在青春期的逆反,大人越是恐吓的就越想看看,有一次甚至跟了人家的船到了街上,提两只王八去换白馍吃。
原来善意的谎言里也蕴着爱。
最难忘的记忆是赶集途中必须经过一座漫水桥。四季轮替,春秋不必说了,最怕人的是夏天。一阵风一阵雨,河水暴涨,午后回来时,急湍的小河水已平满河槽,激荡着漫水桥的石墩和桥沿,嘭嘭乍响,还有漩涡漩空的呼隆声。桥窄水急,人少路野,故事就来了:有说这个地方很“缠”,淹死的女鬼都聚在这里,要缠死个人做替身才能再托生。说某一天一个卖菜的人赶完集路过桥上,担上菜篮里的秤砣咕咚一声就掉进了水里,正待他去捞时,那秤砣竟然漂在水面,当买菜人撵着去捞时,秤砣又移向远处,直到深水处轰隆一声,一个漩涡把买菜人卷走了。经验是,再有秤砣漂在水面上,千万别去捞,赶紧走。还说一个英俊小伙子赶集回来恰逢夏日午后,过往没一个人,小伙子走到桥中央,猛然有漂亮的洗衣女子在岸一侧半裸身子喊衣服被水冲走了,要小伙子帮忙捞一下,小伙子一下水就没了踪影。还有说在一个雨天的傍晚,一个赶完集回家的人看见河岸边的芦苇草丛中,一头肥硕纯正的黄牛在低头吃草,看看周围无人,那人向牛走去,他走牛也走,但总是看不见牛头,牛越走越远快到芦苇深处,那人猛觉得不对劲,“妈呀”一声回头就往回跑,一口气跑回家啥也不说,不吃不喝三天才醒,之后再也不去赶集等等很多鬼缠人的故事。且都说得有鼻子有眼,比真的还真。那个文化精神和物质一样贫乏的时代,传说故事里愚昧迷信惨案是否真实哪个能分得清。
这些鬼故事无外乎提醒人们,赶集回家要及时,别单独或在天气异常的时候。其实,有事情的赶集都是办完事就回来的。也有事情多的或约人谈事的,夕阳黯淡了还走在回家的路上,眼看天要苍黑夜幕已经降临,赶集的人还没回来,这就急坏了家里盼等的亲人们。等啊等,盼啊盼,还是不见个人影,实在是忍不住了,急匆匆走东串西打听今天谁赶集了,遇见了我家的没有?或说没有,或说前晌见了回来时没见。焦盼的家人就会猜测:是买卖不顺?还是漫水桥水大?甚至会无端地瞎想是否被女鬼缠走了或是出了什么想不到的意外。
正当沮丧得要哭喊出声时,儿子或女儿喊了起来:妈,我爹回来了。或有爷爷奶奶扯起嗓子喊——栓子回来了!家人悬在嗓口的心才落了下来,在心里嗔怒着:这个没底瓜……
几十年过去了,乡村集市已变了模样,我也好多年没再回去了,甚至永远也回不去了。但那淳朴厚实热闹非凡的街市,好喝的胡辣汤,缠鬼的故事都在每年的五月,在布谷声声的时候,像麦子灌浆般灌满我的脑际,印痕着我的记忆——那五月的麦浪,五月的集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