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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祭

2015-01-09黄宗东

南方文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坟茔玉米地慈祥

黄宗东

月在车窗外如影随行,和我们一起翻山越岭。这是他乡之月,故乡还在百里之外,而我从听说汽车改道前行时心情就难以平静,因为母亲的坟茔就在前方的路边。

我很幸运,可以在离家不远的一家公司工作。老家在县城的东边,公司在县城的西边,半个小时的车程就可以从公司回到家乡看望年迈的双亲。小女出生后母亲曾到在公司的新家照看孩子,可仅仅一年她就突发脑溢血辞世了。她又回到生她养她的故土,回到她曾经耕耘多年的一块玉米地上。我和乡亲们一起给母亲建了一个新式的坟,一种砖混的坟。

这个此时突兀在我心里的坟茔就在这条公路的右边,在我熟悉的村头。这条公路是一条老旧的三级公路,是许多年前老家县城通往省城南宁的唯一省道。现在政府在另一个方向新修建了一条更平坦快捷的二级路,也是直通省城。所以,我只有专程回故乡才能看到位于旧公路边的母亲的坟茔。

我总感觉母亲一直站在那里慈祥地注视着我,像在世时一样关注我的冷暖,审视我的足印。我从乡下的小学到县城上初中的那一天,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母亲眼中的慈祥和牵挂,读懂儿行千里母担忧。那天清晨,母亲一大早就是厨房里忙碌,我吃早饭时她又检查一遍前一天晚上已检查过的行旅,出发的时候母亲陪着我走了好长一段路,说了许多我几乎都能背出来的叮嘱。当我独自走了一段路再回眸时,母亲依然站在路边远远地目送……

车在急驰,明月下车窗外的风景恰似一幅清素的国画,空白的是月色,浓墨的是高山、村舍、小桥……所有的风景都隆重地向我走来,又匆匆地离去,只有窗外的明月紧紧相随。月很清澈,清澈得让我感觉她就在窗外的树梢上;月很温柔,温柔得让我感觉我正依在她温暖的怀里。月翻越云朵的时候,我有了等待的感觉;虽然角度不断地变换,但月与我总是静静地对视,在月的凝视中,我感觉到一种执着而温暖的柔情。我在母亲晚年时苍老的眼眸里许多次感受到这种柔情,这种沁心的温暖和关爱。我一次次在高山边、树影后、碧水中追寻这慈祥的明月,我一次次地在云朵后等待这温暖的明月;而月总能在我的期待中千里追寻而来,在一个仿佛随手可及的地方静静地凝望我,把一种母性的柔辉轻轻洒向我的心田……当车窗外的无数风景匆匆而过的时候,月是人世间最执着的守候。人人生亦是如此,几多荣辱,几处繁华都似窗外的风景成为匆匆而去的过往云烟,唯有母亲的慈爱给我一生的润泽……

也是在这样的月色下,母亲教我赏月的方法,一种不必仰望就能独赏朗月的方法。方法很简单,就是打来一盘清水,放在空地上,月就倒映在水中,再搬来一个小矮凳,就可以独品月之风华了。我曾好几次撒娇着叫母亲帮我打水搬凳,但母亲总笑着说:要自己动手打水,水中的月儿才是最圆最亮的。

孩提时,这样月明如镜的夜晚,家常常是欢乐的。一则父亲在外工作,小媳妇小姑娘可以在吊脚楼前的晒台上尽情地开着玩笑;二则母亲是一个制衣纳鞋的好手,村里的妇女们喜欢围在母亲的身边纳鞋缝衣,开心地聊着家常,偶尔向母亲请教纳鞋缝衣之类的问题。记得母亲有很多布鞋底的鞋样,纸质的,布质的,竹质的,从大人到小孩的鞋样都有。小村里许多人的鞋底大小都装在母亲的心里,村里的妇女要纳新鞋时总会来找母亲要鞋样,有些人脚板特殊,母亲在标准鞋样的基础上做些改动,或裁瘦一点,或留宽一些。照着母亲剪出的鞋底样纳出来的布鞋常常是很合脚、舒适的。为此,农闲时,月色下的晒台上总坐满边纳鞋缝衣边谈笑风生的小媳妇小姑娘,不时有欢乐的笑声由此响起,飘荡在小山村的上空。

我上初二那年夏天的一晚,正值故乡的“双抢”时节,这个时节是老家村民最忙碌的时候,乡亲们要抢收完早稻后紧接着抢种晚稻。虽然学校都在放暑假,但从事教师工作的父亲远赴省城学习,姐姐初嫁,家里只有母亲。补课结束后我匆匆赶回家,当我回到熟悉的山坳时,一轮明月已斜照山坳里的小山村。村前的打谷场上传来脚踏打谷机的声音,当我路过打谷场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侧影,我一下就认出是母亲。我连声责怪母亲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说过几天我就放假回来了,到时可以叫姐姐、姐夫回来一起收谷之类的话。我踩打谷机打谷,母亲给我送稻穗,边打谷边闲聊。母亲说,你姐夫他们家的田地多,不便叫他们过来帮忙了;还说我明年就要中考了学习是大事。末了她笑着说:我年纪大了,早睡也睡不着,不如趁着月光多打些谷子,等你爸学习回来了就可以耙田插秧,这样才能赶上农时。

路边的风景越来越熟悉了,我的眼睛在朦胧的月色中寻找记忆中的山岗、田野。而心里的故乡早已舒展开来,高高的山岗,星罗棋布的村舍,村前宽阔的田野……最后定格在母亲长眠的那块玉米地,那个砖混的新式的坟茔。今年三月三那一天,我在母亲的坟茔上插了一个五彩缤纷的孝幡,三个月过去了,风雨中不知承载哀思的孝幡是否还在,我希望月色下能看到母亲坟茔上的孝幡在能微风中摇曳……正当我走神时,心中的故乡和眼前的故乡就在快巴拐弯时重叠在一起,融合在一起。我把目光锁定在车窗右前方约300米处,我知道这样的角度就可以让我看到那块熟悉的玉米地。

看到了!在一棵不大的椿树的左侧,在那片份量最重的玉米地里,有母亲长眠的坟茔。虽然我知道即使是月如白昼,我也不可能看到隐在玉米杆中的坟茔,但我的目光依然锁定那片魂牵梦萦的玉米地,我远远地迎候,深情地凝望,遥遥地送别……当那片玉米地在眼前消失的时候,母亲的坟茔却在心里凸现,母亲慈祥的微笑却在心里清晰起来……母亲又背着我在月下的晒台上纳鞋缝衣;母亲又担着柴火披着月光走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又坐在那个在小学一角的小商店前期待我出现在如水的月华中……

月华执着透过车窗静静地披在我的身上,月的清辉温暖如被。可我也清醒地知道窗外的月亮离我很遥远,一种真实的遥远,那种遥远有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母亲,天堂的月光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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