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纪录人性的尊严
2015-01-07郑迁以
郑迁以
摘要:文章通过对塞巴斯蒂安·萨尔加多代表摄影作品创作动机及技术手段的分析,探讨塞巴斯蒂安的作品对人性尊严的展示对促动社会制度向着更为理性方向发展的作用,由此探索纪实摄影与社会变迁之间的紧密联系。
关键词:塞巴斯蒂安·萨尔加多;纪实摄影;摄影艺术
中图分类号:J802文献标识码:A
To Record Humanistic Dignity with Photography:
Understanding Sebastiao Salgado's Photography
ZHENG Qian
(School of Arts and Media, Wuhan Polytechnic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23)
一
著名的纪实摄影大师塞巴斯蒂安·萨尔加多就生于巴西,他的作品,就像是犀利的手术刀切割脓疮一般,揭露出祖国的贫穷与痛苦,以及世人所不愿触碰的繁华之下的伤痛。
1973年,摄影成为萨尔加多的正式职业,他的第一份工作是世界基督教协进会的专职摄影记者,对撒哈拉地区的大旱灾进行摄影报道。先后任法国西格玛图片社摄影记者、伽玛图片社摄影记者。对欧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十几个国家进行摄影采访。1979年起任玛格南图片社记者至今,塞巴斯蒂安走遍了世界上各个贫困落后的角落。他从贫穷者中不断发现故乡的影子,在颂歌中高唱反调。在被遗忘的角落发出疼痛的呼声,以唤醒世界。
萨尔加多的摄影主题最突出的是“人的苦难”,他拍摄了无数被主流社会与主流文化遗忘的、被贫穷与疾苦边缘化的人。他的镜头总是越过繁华与富足的表象,深入到掩盖在社会底层的不幸而又苦难的人群之中,以严肃而独特的视角向世界揭示他们的不幸与遭遇。先后获得过“尤金·史密斯”人道主义摄影奖与荷兰新闻摄影大赛人道主义奖。这两个奖项,是对坚持在摄影中去揭示苦难、贯穿人性关怀与人类平等精神的摄影家及其作品的最高褒奖。除此之外,他还赢得了许多其他国际摄影大奖。萨尔加多并不是为了得奖才去拍摄,而是怀着强烈的同情、人道主义精神以及责任感,例如为了拍摄长达十年的非洲大旱给当地人带来的灾难,他曾数十次远赴非洲深入拍摄,即使染病在身也坚持工作。没有坚定的信仰与巨大的同情很难想象一个生活富足优越的人是如何承受这种艰辛,亦如他所强调:“用信念去摄影,是我生活的准则。”
1984年,埃塞俄比亚爆发了史无前例的大饥荒,统计数据仅因饥饿致死的人数就达到100万。其中大部分是儿童。萨尔加多冒着生命危险与潜在的阻挠奔赴非洲拍摄,记录下他们面对死亡威胁时的身影。与其他报道饥荒的摄影不同,塞巴斯蒂安并没有将镜头中的人拍摄成如干尸般的惨状。他极少采用居高临下的俯视角度和夸张形体的长焦特写,大多用的是平视角度与标距镜头,离人物很近。似乎就像一个邻居、朋友一样陪伴在主人公的身边,共同承受着极度悲惨的命运,并试图去抚慰他们,传达出他们难以言表的悲伤与无助。这些照片中的光线温柔的照射在痛苦的躯干上,流露出无限的悲悯与爱。这组照片唤起了世界对埃塞俄比亚饥荒的高度关注与支援。并于1985年获奥斯卡·巴尔纳克奖。
作为前经济学家,塞巴斯蒂安对财富积累有着职业的敏感,因此也能更加深切地看到与之相互依存而又对立的另一面:贫穷。他的作品中贫穷绝不是表面化的食不果腹、衣衫褴褛。而是深刻展现出大的国际经济秩序背景下权利集中与劳动分化所造成的强烈生存不公。1986年,塞巴斯蒂安回到祖国,采访并拍摄了巴西帕拉达高原地区罕为人知的露天金矿开采情况。他的拍摄,没有意识形态的强加安排,没有任何遮掩与修饰,赤裸裸的展示了令人震惊的劳动场面:在巨大的、垂直高度超过30米的土坑当中,五万名赤身裸体的矿工川流不息地劳作,工人们背着一袋袋沉重的矿土,用简陋的木梯上下来回爬动,没有任何安全防范措施。远远望去,人们就像蝼蚁一样渺小。黄金,财富与荣耀的象征,昂贵华丽的饰品。谁能想得到,采集黄金的人竟然是世界上从事最繁重与危险工作的、赤贫的体力劳动者。透过他的镜头,财富供给与劳动所得关系的悬殊对比让我们看到了权利被无限剥夺的悲惨人生。他坚持自己的工作方式,同工人们一起生活,理解他们,并用作品传达他们对命运与权力压迫的积极抗争。
1986到1992年,七年间他采访了世界各地的劳动工人并汇集成摄影集《劳动者》。拍摄了古巴的甘蔗工人、印度的煤炭工人、加利西亚地区的渔妇、留尼旺山区制造香水香精的特殊法国人、卢旺达的采茶者等等。这些世界各个角落从事着日用品、奢侈品制造体力劳动者,却没有钱享用自己生产出的东西,得不到任何社会保障,过着赤贫的生活。这让所有看过他的作品的人不禁深思。
马丁·路德·金曾说过:“(我们)必须认识到,被动接受不公正的体制,也就是和这个体制合作,并因而成为它的恶行参与者。”塞巴斯蒂安无疑是一个不合作者,他的摄影让人思索、审视政治体制建立在何种基础之上,才会造成我们所看到的这些现象,由此质疑整个人类文明的道德合法性。他让我们困惑,为何在普遍的不公平中,社会群体与国家机器都显示出一种麻木的熟视无睹,甚至去否定情况的严重性而不采取任何行动。
1993年至1999年,他又用七年时间拍摄了思考已久的主题:移民。现代主义之后世界发生巨大的变化,传统的劳动方式被大规模的机器化生产取代,又迅速被新的信息产业远远甩开。财富向城市不断聚集,处在落后地区的人们不得不努力迁徙以寻找更多的生存与发展空间,大规模的迁移使地域间、文化间的差异正在被逐渐抹平。与此同时,历史原因造成的地域战争与冲突、地区间发展的不平衡以及宗教信仰差异等原因也形成了巨大的移民浪潮。这是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的现象。为此他走访了46个国家,跟随其中移民者的脚步,与他们一起经历从农村到城镇、从落后到繁华、从熟悉的生活到陌生的文化,充满无数艰辛、痛苦、动荡与歧视的历程。endprint
移民的原因如此复杂,既有主动的因素又有被迫的缘由。无论如何,它已是一种不容忽视的现状,大规模的移民使人们与自己的国家、土地、历史与宗族邻里关系硬性割裂,除了物质的损失,无疑会伴随着一种整体社会性的创伤与精神文化的失落感。塞巴斯蒂安自己就是一个移民。他拍摄移民的故事,其实也是在拍摄自己的故事。通过作品,他希望人们在与移民相处的过程中能加深互相之间的了解,尊重他们的劳动与文化习俗,给予移民充分的社会心理空间来抚慰这种创伤。最终达到互相尊重,融洽的生活。
近些年来,塞巴斯蒂安来又通过在世界各地的探险活动拍摄了一组以自然风景、动物以及尚处于原始社会形态的部落为主题的照片:《创世纪》。这些照片让观众体验到了如文明之初的绝美景观。然而,工业污染及环境破坏正让这些景观飞速消逝。原始部落的生存境遇也在发生着迅猛的改变。这些作品贯穿了萨尔加多始终保持的理性批判与严肃目光,是对人类发展的傲慢自大的醒世恒言。他用摄影提醒人类,物种起源的壮阔与艰辛,万物共生在这一个地球之上,呼吸与共,命运相依。人不应该过度的索取,否则,等待我们的或许将会是同样的命运。人类应该学会如何去尊重自然,并追寻与其和谐相处之道。
二
受到“堪的”派摄影家亨利·卡笛尔·布列松的影响,决定性的瞬间也是塞巴斯蒂安信奉的摄影宗旨,他随身带着三个徕卡小型相机,方便在不更换镜头的情况下捕捉画面。然而,与其他大多数“堪的”派摄影家、包括布列松所追求的自然的、不经意的、快速的拍摄原则与拍摄效果不同,塞巴斯蒂安显然要拍得慢很多,作品的构图与用光也更为严谨和精致。拍摄前,他总是要与当地人生活不短的一段时间,了解他们的生活,进而将自己融入具体的生活情境之中,在他认为最恰当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拍摄。他从来不会对拍摄对象施以廉价的同情,或是简单的批判某个势力以得出一个论调,因为所有的贫穷苦难都有其复杂的原因。他反感事先安排好的采访大纲,避免带着自己的思维方式进入拍摄地点。强调与当地人一同生活,尊重他们、理解他们的重要性。坚持他所说的“与被摄体活在同一个现实中”。尽力把人们惯常在新闻中见到的符号化的灾难统计数据还原为一个又一个真实的面孔,以古典式的构图、自然光线完美的捕捉、壮美的人物形象,为我们讲述生动感人的真实故事,让观众与镜头中的人面对面地单独相处,去唤起我们对人物命运的关注与心中的善念。
有人指责萨巴斯蒂安的作品有将贫穷浪漫与诗化的嫌疑,这是毫无感受的看法。贫穷与苦难不是丑陋的代名词,它是人类社会的一种现象,不应该遭到厌恶与嫌弃,也不应该成为卫道士抬高自己的垫脚石。塞巴斯蒂安的作品体现出一种能将自己设身处地置换到被摄环境中去的艺术想象力,一种对贫穷与苦难广泛而深刻的认知与强烈同情。他的镜头展示出那些真正能触动我们心灵的影像,那些我们熟悉却又陌生的贫苦。他的作品庄严、深沉、优美,却又严肃让人难以愉悦。他并不赋予被摄者以美化的人性,而是去唤醒与昭示被摄者的人性尊严。
塞巴斯蒂安本人从不认为自己的作品是艺术,甚至一直以业余的摄影师自居。他认为自己的摄影就是纪实摄影,就是新闻。在经济利益冲击道德底线、文化庸俗同化的今天,他始终坚持独立思考,坚持严肃与内省的写作方式,值得每一个人尊重。如今,他已经走遍了全球120多个国家与地区。这些地方,其实都是拉丁美洲的贫穷的不同外化形式。是一个又一个的巴西贫民窟。而他对人类苦难从不放弃的悲悯与关注,对和平的热爱与疾呼,使他成为最能表达人类渴望、无愧于时代的艺术大师。(责任编辑:贾明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