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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伯特艺术歌曲中的双重性格表现——以《天鹅之歌》为例的分析

2014-12-30杨浏祎周小静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10期
关键词:舒伯特小调艺术歌曲

杨浏祎 周小静

(天津音乐学院,天津 300171)

弗朗茨·舒伯特是浪漫主义时期奥地利作曲家,在他短暂的人生中,创作了数目颇丰的音乐作品,几乎涉猎了所有体裁,其中以艺术歌曲的成就最高。他一生创作了600 余首艺术歌曲,被誉为“艺术歌曲之王”。他依据歌德、席勒、海涅等著名诗人的诗创作了大量优秀的作品,如《鳟鱼》、《致音乐》、《纺车旁的格雷卿》、《魔王》以及《美丽的磨坊女》和《冬之旅》等声乐套曲。这些歌曲大多旋律优美、清新典雅、质朴而脱俗,并以其独特的魅力,穿越古今,流芳千古。

一、国内对舒伯特艺术歌曲的研究现状

近年来,国内对舒伯特艺术歌曲的研究,多集中于其艺术歌曲的总体状况、影响、创作手法、钢琴伴奏的艺术价值、歌曲的曲式分析、音乐形态、美学内涵、演唱技巧及大众音乐欣赏等方面,既有专业性的学术论文,也有普及类的散文、杂文,这对人们了解舒伯特的作品及思想感情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但这些文章的研究对象多为舒伯特较出名的几部作品,如《鳟鱼》、《魔王》、《圣母颂》、《小夜曲》、《纺车旁的格雷卿》及《美丽的磨坊女》和《冬之旅》两部声乐套曲,然而,学界却很少有人注意到舒伯特一些忧郁气质的作品。这些作品也许由于其黯淡的色彩、晦涩的歌词而不被大众所熟知,但舒伯特本人却在其中倾注了大量的情感,它们同样真实地表达了舒伯特的心声。在大众的观念中,舒伯特的歌曲永远都是美的化身,旋律质朴而优美,民谣式的语汇亲切平和,音乐形象或可爱或温柔或神圣,然而在这些歌曲里,却看到了一些“不美”的东西,悲痛的歌词,低沉的音调,甚至是一些呓语式的旋律,如《天鹅之歌》中的《幻影》与《冬之旅》中的《老艺人》,就展示了极其阴沉、幽暗的画面。笔者希望从这些忧郁气质的歌曲中,探测舒伯特的内心世界,探寻到舒伯特的另外一面。上文所提到的《冬之旅》与《天鹅之歌》中都有不少忧郁气质的歌曲,但由于《冬之旅》是声乐套曲,其中的曲目一般都是连贯演唱,故而即使是有着呓语式音调的《老艺人》,也会被人们所熟知,亦有很多人对此作过研究。所以,笔者便将目光投放于研究者较少的《天鹅之歌》,并从中选取几首歌曲来进行分析。

二、对《天鹅之歌》中七首忧郁风格作品的分析

“《天鹅之歌》名义上是声乐套曲,与舒伯特以前写的两部套曲《美丽的磨坊女》、《冬之旅》看似同一类型,其实不然。所谓“声乐套曲’,一定要满足一个条件,即套曲中的各首歌曲讲述同一主题,内容彼此相关。《天鹅之歌》的14 首歌曲之间却没有什么关系。将它们凑在一道,称作《天鹅之歌》,纯属出版商为推销乐谱想出的广告语,并非舒伯特的原意。”[1]《天鹅之歌》中的作品都是各自独立的艺术歌曲,相互之间并没有情节上的关联。由于《天鹅之歌》的14 首作品均完成于其生命末年,故凝聚了舒伯特一生的作曲经验,这些作品必然是其艺术歌曲中的结晶之作,亦可以看做是其心路历程的代表之作。笔者欲从中选出《战士的预感》、《我的家》、《异乡》、《地神》、《她的像》、《城市》及《幻影》等七首色彩较为黯淡的作品,通过对其曲式结构、调性、和声、旋律、钢琴伴奏等方面的分析,感受舒伯特所要传达的情感,以求进一步窥探其内心世界的人生体验。

为了清晰地观察舒伯特是如何使用各种音乐手段来体现歌词内容的,在这里先将每首歌词的大意作一简单介绍。《战士的预感》讲述了一个身处前线的战士彻夜未眠,热烈怀念着往日与恋人美好的生活,然而反观自己如今的境遇,现实却是冰冷残酷的,他不得不使内心更加坚强,无奈地回到战场。《我的家》通过对奔腾河水、呼啸森林、坚硬山岩等景物的描写,来烘托出主人公心中的痛苦,而“家”则隐喻了人们最终的归宿——坟墓。《异乡》刻画了一个被恋人抛弃而漂泊他乡的流浪者形象,时光飞逝如梭,而他却依然找不到自己的安身之地,内心的苦闷与哀愁不言而喻。《地神》描写了希腊神话中被宙斯降罪用双肩支撑苍天的巨人阿特拉斯,他虽向往自由的快乐,但却不得不继续将这沉重大地背在肩上,表达了地神心中无尽的痛苦与无奈。《她的像》用温柔的语言描绘了恋人的肖像,本以为会是一首温情赞美的诗,谁知最后一句“如今竟已远隔人间天上”则揭示了现实——主人公的恋人已经去世,而这里的“像”其实是她的遗像。《城市》描写了主人公坐着小船向那朦胧雾色下的城市出发,而那里正是他失去爱人的伤心之地。《幻影》描写了一个失去爱人的流浪者,在恋人曾经居住过的楼下,与自己的影子落寞、悲痛地对话。

可以看出,这些歌词都传达着同一种信息——现实很痛苦,却无力改变;理想很美好,但遥不可及。“舒伯特的音乐总是在凄切地倾诉,反映了当时的时代和社会深沉的痛苦,心灵在阴暗和无望中挣扎。”[2]而且这些歌曲中,音乐上的整体情绪也都是黯淡而忧郁的。舒伯特作为一名“自由作曲家”,他选择这些诗歌来谱写歌曲,也一定是因为在这里找到了共鸣。可以说,它们必然承载了舒伯特的许多人生观和价值观,是他心理情感的写照。

那么,舒伯特是如何运用各种原作素材,来表现这些情绪的呢?

(一)曲式结构

舒伯特艺术歌曲的曲式结构是由诗歌的歌词、结构及情感所决定的,他在保持传统形式的同时又避免自己受其限制。为了更好地使诗歌与音乐得以交融,舒伯特常对曲式做一些改变,这在他的艺术歌曲创作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上文分析的七首作品,包括分节歌、变化分节歌、通谱歌及三段体结构、多段体结构等歌曲形式,甚至还有相互之间结合、变换的情况。

《城市》和《她的像》在海涅的原作中本就分为三节,舒伯特便自然地使用三段体结构。而《地神》原诗只有两节,舒伯特为了更好地将歌曲完满结束,便在最后重复了第一节歌词,将其设计为三段体结构。第13 首《幻影》亦出自海涅的诗作,原诗分三节,舒伯特选用了不带再现的三段体结构(A——B——C),而且第一段和后两段还分别采取了变化分节歌和通谱歌两种不同的歌曲体裁形式,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歌曲的艺术表现力,两种体裁的结合,更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主人公不安、彷徨的心情,使得诗歌的情感在音乐中得以更好的体现。

《战士的预感》是这几首作品中篇幅较长的一首。全曲分为四个乐段(A——B——C——D),以对应原诗的四节诗歌,且每段之间没有重复。其中第一、第三及第四段描写了残酷而阴冷的现实,舒伯特选用了叙述性较强的通谱歌形式,表现了战士在现实生活中的痛苦与无奈,而第二段描写的是主人公与恋人的美好回忆,作者则选用了抒情性较强的分节歌形式,表现了战士陷入回忆时的甜蜜心情。“在调性方面,作品中运用升f 小调与其关系大调(A 大调)的同主音小调(a 小调)的交替进行,低声部的持续音与上声部同中音和弦的半音化上行,构成了各声部的良好进行,表达了歌词中‘我感到孤独与失望’的悲伤情绪。”

这几部作品在曲式结构上较为特别的是《我的家》,也有版本翻译为《安息之所》。这首诗在列露斯坦普的原作中本为四节,但舒伯特却重复了第一节歌词,从而将其构思为五段体的结构(A——B——C——B’——A’),并且呈对称的形态。这首诗中“我的家”隐喻了人们最终的归宿——坟墓。形象地观察这首歌曲,其对称的形态,则正像是一个中间凸起、两端凹下的半圆,也即是坟墓的形状。而且,舒伯特最后加入的A’段,则像是一个到A 段的回归,是一种从终点到起点的回归,像是一个圆圈,出发点亦是目的地,就像我们的人生,死亡即意味着新生,人们一生的任务就是为了将这个圆圈走完,回到起点,然后继续出发。然而看似悲观的内容,却透露出一丝豁达——“坟墓”并不是终点,只是人们崭新人生的开始,绝望不会持续永久,也许跨过河流,闪烁着希望光芒的彼岸正在向我们招手。

(二)调性

舒伯特在其声乐作品中,为充分表达歌词的情感,体现音乐的魅力,其调性的布局安排常不拘一格、巧妙得当,而其局部的调性变化则显得更为出彩与精妙,常使用离调、转调等手法对调性进行修饰。

在这七首作品中,除了《城市》通篇都是c 小调外,其余作品都或多或少地存在调性的变化。为了更好地描绘出歌词的情绪变化,舒伯特使用了大量的转调和离调技法。如《战士的预感》,这首歌描绘了两个不同的形象,一个是在前线肩负重任浴血奋战的形象,另一个是陷入回忆、思念着远方恋人的形象,舒伯特通过对调性及节奏的改变,形象生动地刻画了这两个形象。

全曲由c 小调进入,述说着悲凉而痛苦的现实,乐曲行至B 段时则突然转入降A 大调,节奏由3/4拍变为4/4 拍,伴奏织体也由沉重的柱状和弦变为轻盈愉悦的三连音,描写了战士回想起出征前与爱人在一起的幸福时光。由于乐段A 结束时有完整的终止式,且调性、节奏与乐段B 截然不同,以至于AB 两乐段听起来就像毫不相干的两首歌曲一样,而这样的反差却恰恰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穿越感,反而更加符合歌词的意境。乐段C 中使用的均为小调调式,其与乐段B 之间大小调的差异,像是暗示了美好梦境与残酷现实的天壤之别。舒伯特在这一乐段使用了两次转调,依次是升f 小调——a 小调——f 小调,连续两次都是远关系转调,而且两次都发生在第二乐句,这一句的歌词是重复了两遍的“我感到孤独失望”,第一句是a 小调,第二句转为f小调,突然的远关系转调及下行走向的旋律线条,造成了一种听觉上的紧缩感,使乐曲情境骤然降温,就像心脏猛地被人抓紧一样,听众的心绪也被主人公的哀叹深深吸引,陷入悲伤与阴郁之中。接下来的乐段D 是全曲的高潮所在,歌词内容描写了战士预感自己将要战死沙场,便在心中与爱人作着永远的告别。这段旋律的节奏转变为6/8 拍,共经历了九次转调及一次离调,将战士此时内心的焦急与依依不舍描绘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啊!让我的心儿更坚强,我还要上战场”这句歌词,舒伯特分别用c 小调和d 小调,以及密集音符、上行走向的旋律线条对其进行了两次诠释,形象地刻画了战士此时悲伤而无奈、痛苦而坚强的矛盾心理。

第六首《异乡》也是调性变换十分复杂的一首,乐曲由两部分组成,每部分又分为两段。第一部分建立在b 小调的基础之上,中间经历了向降B 大调与d 小调的离调,以及向D 大调的转调,在阴冷氛围中穿插着的大调色彩,突显出一种别样的惆怅与无奈,对于表达悲伤的歌词,大调比小调多了一丝委婉与含蓄。第二部分的调性变化与歌词密切相关,开始时对照着歌词“波浪轻轻起伏,微风温柔荡漾”,调性转为B 大调,钢琴伴奏也由柱状和弦变为流畅的分解和弦,明亮的色彩与轻盈的旋律,和歌词完美配合,象征了作者眼中的一丝希望。而后“是她给我痛苦,粉碎了我的希望”则转为b 小调,“但我仍祝福她,在漫漫旅途上”又转到了其平行大调D大调,短句间使用近关系转调,在色彩感饱满的同时还不会显得突兀,是一种淡淡的情感转换,表现了主人公虽然痛苦,但依然选择用爱与美的心态来面对,对曾经抛弃自己的恋人,依然赠予对方无私的祝福。乐曲的末尾回到了忧伤的b 小调,暗示着主人公无休止的思绪已经结束,他又回到了孤独、无奈的现实。

(三)和声

舒伯特艺术歌曲钢琴伴奏的和声,充满着无穷无尽的想象力,也非常有特色,他的和声进程颇具革新性,喜欢在和声上使用各种手法来增强音乐表现力,营造歌曲的情感氛围,烘托歌词的意境。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幻影》,海涅创作的歌词描写了一个流浪者在失去爱人之后,内心痛苦胆怯、失落彷徨的情景。这首歌是舒伯特艺术歌曲中情绪最为阴冷,情感最为哀痛的一首,被舒伯特本人称为“可怕的歌”。而歌曲中所说的“幻影”,则正是其本人的化身。舒伯特在这里通过对拿波里和弦与变和弦的灵活使用,将情感渲染做到了极致。“在这首看似简单的旋律和伴奏中,舒伯特运用和声的细微变化、主题动机的悄然变形以及音乐与歌词的完美贴合,营造出悲凉诡异的气氛。”[3]

这首歌以b 小调作为旋律色彩的主题基调,b小调曾被贝多芬称为“黑色的调性”,常与凝滞的形象相结合,低沉、静谧、黯淡而忧郁,营造了一个阴冷、幽暗的氛围。1 至4 小节的前奏,由钢琴徐缓而连贯地奏出两组主、属和弦的交替。AB 两段的和声进程完全相同,都是t——D6——t6——D46——t——d6——dtⅢ——D34 的组合。

这一段和声连接并不复杂,但属和弦的特殊音响却显得伤感而阴沉,柱状和弦的缓慢交替更是带给了人们一种难以言状的压抑感,像是拖着千斤的步伐,陷入泥沼不能自拔。舒伯特很喜欢在自己的作品中使用拿波里和弦——小调中降低根音的Ⅱ级六和弦,又称为“拿波里六和弦”,标记为“N”。在《幻影》中,舒伯特便使用了两次拿波里和弦,第一次是在41 至42 小节,即B、C 两段交界处。

这之前的三小节是一个情感的推进,虽然调性依然处于b 小调,但这一句却有点向大调色彩靠拢的趋势,有种模糊之感,旋律一路上行直至达到最高点,若按照原来的和声连接,这里本应为一个D34和弦,然而此时却奏出了作者插入的拿波里七和弦,这个和弦创造性地降低了主音,形成了大小7 的色彩效果,对之前的情感推进作了一个了结,达到情感的巅峰,将歌曲推向了一个高潮。在这之后,乐曲马上回到了b 小调的主和弦,同时进入了乐段C,在这里舒伯特安排了两次转调,依次为b 小调——升d小调——b 小调。这一段中由于色彩的需要,舒伯特还使用了许多变和弦,第一次是在44 小节,即乐段C 的开始部分,接入了b 小调降低五音的D46 和弦;第二次是在51 小节,即第二乐句的最后一小节,接入了b 小调降低七音的TSⅥ7 和弦,同时将调性由升d 小调转为b 小调。这些变和弦的使用,不仅起到了调性转换间的衔接作用,更是极大地增强了乐曲的表现力,和声变化与旋律线条的搭配一气呵成,渲染了一种阴冷的气氛和纠结的心情。

拿波里和弦的第二次使用是在59 小节,即尾声的中间部分。这一句的和声连接为t——D6——t6——N,四小节的和弦作缓慢的低音半音上行,似是对前奏的呼应。

本以为之后会接入一个b 小调主和弦直接结束全曲,谁知舒伯特却作了一个更巧妙的安排,在60至61 小节,他安排了一个向下属的离调,即e 小调D7 和弦向t46 和弦的转变,这个离调就像是个润滑剂,在通往乐曲最后两小节的过程中,作曲家保持其和弦根音不变,通过改变三音和五音形成转调,在微妙的氛围中,改变了和声的色彩,将d 小调圆润地转入了B 大调,最终结束于B 大调的主和弦上。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安排,为什么在全曲持续了这么久的阴冷之后,却要结束在一个明亮温暖的大调上呢?也许这正是舒伯特想要传达的意念,不管曾有多少漫漫长夜受尽折磨,被困顿失败淹没,但仍不会放弃对光明的向往,爱与自由应是人们一生的追求,无论距离有多远,彼岸永远都在迎面。

(四)旋律

舒伯特是一位极富诗意的作曲家,在艺术歌曲领域,无人能与他旋律的美妙相媲美。他的旋律极具个性化,各种不同情绪都被他化为相应的音符,从而得到完美的表达。舒伯特善于巧妙地使用同音反复,或围绕某个音,作上下小范围的环绕进行,以作为强调,从而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的形象。旋律的进行多为级进,流畅而自然,而歌曲中的跳进也很有特色,各种音程的大小跳使旋律充满了戏剧的张力,让人耳目一新。

在《地神》中,“沉重大地压在肩上”这一句一直重复着b 小调的TSⅥ级音,低沉而阴冷,更是形象地体现出一个背上背千斤的形象,肩上重担已压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而之后那一句“他就要把我的心压碎了”则是一句音阶的半音级进上行,像是地神悲切的呐喊,刻画了一个无奈而压抑的形象。在《城市》中也使用了大量的同音反复,如“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句,便是一直重复着c 小调的属音,同歌词一样,旋律也连成了一条地平线,虚无、缥缈。

这首歌旋律平缓,基本没有大跳,多为级进,与诗中想要描绘的城市的朦胧感相呼应。同时,沉闷的感情基调,亦向人们述说着,雾景迷蒙的城市,正是主人公失去爱人的地方。在《我的家》中,作者大量使用了绘词法,如第二部分乐段B 中,便在“好像那波涛汹涌奔腾,满眼的热泪奔流不停”中多次使用了大跳,来描绘汹涌的波涛与热泪。在62 至63小节,用音符的波动来描绘“Herze schlagt(心跳)”一词,在74 至75 小节亦使用了三连音来描绘心跳的感觉,形象而生动,“我心中也像那波涛汹涌,我心也激动着无限爱情”,依然存在的心跳,仿佛象征了主人公对美好爱情与希望还存在的一丝憧憬。

(五)钢琴伴奏

众所周知,舒伯特艺术歌曲的钢琴伴奏是具有很高艺术价值的。在他的艺术歌曲中,钢琴伴奏已不再仅仅处于声乐的从属地位,而是与声乐并驾齐驱、同等重要的组成部分,就像是二重唱一样,钢琴同声乐一样,也在述说着故事。

舒伯特的钢琴伴奏无论是在织体、和声还是节奏方面,都具有独特的魅力,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他的钢琴部分已不只是简单的和声连接,而是具有了描绘性的话语。

《城市》是钢琴伴奏比较独特的一首,前奏的六小节中,钢琴部分在c 小调主音八度震音的背景上,以重属Ⅶ级减七和弦的琶音形态贯穿了始终,描绘了暮色下城市的朦胧感。

乐曲第二部分的伴奏一直保持在这个音型没有改变,就像是流动着的河水,配合着歌词,描绘了小船漂浮在灰色河水中的景象,形象而生动。《我的家》第一部分中,钢琴伴奏一直对声乐动机进行着模仿,经过五次模仿后,终在“Aufenthalt(我的家)”一词上归于统一,像是个二重唱,两个声部最后合而为一,象征了无论任何事物,都将殊途同归,走向终点。《她的像》第一乐句中,钢琴伴奏与人声在相同旋律上八度进行,虽然织体简单,但缓慢的节奏与低沉呓语般的旋律,却突出了一种别样的阴冷之感,如同歌词“我在幽暗梦境中凝视着她的像”所描绘的一样,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声音,那样的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在上述七首歌曲中,舒伯特通过高超的作曲技法展示了一幅幅精美的画卷,刻画了一个个生动的形象——思念着远方恋人的战士、森林山岩中的坟墓、漂泊异乡的流浪者、肩负沉重苦难的地神、相框中恋人的遗像、朦胧雾色下的城市、彷徨失恋之人的幻影……不同的形象,却都体现着同一种气质——忧郁。这和最常听到的那些散发着轻松愉悦、温暖平和的歌曲,如《鳟鱼》、《野玫瑰》、《圣母颂》、《小夜曲》等有着很大的不同。而这份忧郁正是舒伯特自身的气质,这些歌曲亦承载了他对生活、对社会的理解和感受。然而,在这些歌曲中却并非只让人看到了消极的一面,许多地方依然闪烁着希望的光芒。这些歌曲仿佛向人们展现了另外一个舒伯特,一个让人们觉得有点陌生与困惑的舒伯特,勾起了人们对他的好奇心,吸引着人们走进他的生活和精神境界,以进一步对他有所了解,感受他的个性中都有着怎样的不同侧面。

三、对舒伯特双重性格的思考

舒伯特生前不受重视,境遇冷落,他最好的作品则被贴上“太前卫、太新潮、无法理解”的标签。如上文中提到的,《幻影》中拿波里和弦与各种变和弦的灵活使用。再如《她的像》中,舒伯特还使用了极不协和的增四度音程,即降b 小调中Ⅱ级到Ⅵ级的跳进,体现了一种极度的阴冷与紧缩感,这在传统的和声中是不被提倡的。

在当时的维也纳,舒伯特一直被当做二流作曲家看待,并未真正地享誉乐坛、受人尊敬。因为当时的许多人认为舒伯特的“歌词晦涩难懂,伴奏部分艰难深奥”,舒伯特使用的这种“未来”的不和谐音调,令乐评家和一般听众都莫名其妙。舒伯特的作品往往展现出一个边缘艺术家心中所能感悟到的一切,更是深层地挖掘了人类内心的压抑与痛苦。这种对于现实生活无奈的忧郁,正向人们传达了人性中脆弱、苦难的一面。然而,他的音乐里,却并非全部都是忧郁的色彩,在许多地方,他会使用大小调的交替或是和声的突变来改变乐曲的风格,通过节奏型和旋律线条的变换来改变主题的形象。如前文提到的《战士的预感》,舒伯特便通过大小调之间的转换,以及节奏型的变形,让战士游走于苦难的现实和美好的梦境之间。《幻影》在持续了全曲的阴暗色调之后,却在最后两小节转变为B 大调,象征着作曲家心中对光明仍怀抱着希望。与忧郁的整体感觉不同,这些细微的变化则带给了人们一丝温暖,它承载了舒伯特对爱与自由,以及一切美好事物的追求、向往与憧憬。可以说,他的音乐是苦难与美梦的结合,现实与理想的结合,阴郁中带着阳光,快乐中伴着忧伤。

舒伯特艺术歌曲中的忧郁气质贯穿了他一生,尤其是在他生命的转折点——1822年夏末染上梅毒之后,他的音乐更加阴冷、凄凉了。“在舒伯特幼年时期,他的家庭经济状况就不是很好,以至于他在神学院时连买五线谱的钱都没有,更不要提能吃得多好、穿得多好了,因此,他的体质一直都不是太好。”[4]然而舒伯特性格中悲情的一面,并不是在得病之后才产生的。他天生心思细腻而敏感,又从小目睹众多兄弟姐妹相继夭折,15 岁时母亲去世,16岁时由于专注于音乐活动导致课业成绩低下而被迫离开神学院,17 岁时被父亲逼迫做自己不喜欢的教员工作,恋爱的失败,一直以来歌剧创作的不成功,常年来在维也纳音乐界受到的冷遇,目睹众好友相继结婚,而自己却因疾病无法步入婚姻殿堂,只能独自品尝孤独等,这些经历一步步促成了舒伯特的悲情人生观,“舒伯特的一生,是备受剥削和折磨的一生,是坎坷潦倒的一生”[5]。舒伯特晚年的作品常以“流浪”和“死亡”为主题,如《我的家》、《她的像》、《异乡》、《战士的预感》及声乐套曲《冬之旅》等,在这些作品中虽然依旧有许多描写爱情的主题,但整体风格则要比之前忧郁得多。梅毒不但使他英年早逝,更使他痛苦地度过了生命中最后几年,舒伯特一开始并不清楚病发时有多可怕,但他似乎能感受到其严重性,而这在无形中亦增加了他全力创作的决心,从染病到去世的六年间,他从未因身体病痛或心情沮丧而影响创作的数量与质量。肉体的苦难刺激着其思想进一步成熟,提升了他的人格,其音乐中所映射出的情感与思想与之前相比,显得更为深刻了。

舒伯特是浪漫主义早期的作曲家,浪漫主义作为文学艺术思潮,发端于18 世纪后半叶,从文学波及到音乐,“浪漫”一词比喻的是与现实社会相区别的理想世界。到了18 世纪后期,德奥艺术界也形成了浪漫主义的表现理论,主张要将重点放在人类心灵的活动上,尊崇人的自身感受,追求人性的解放。但在艺术蓬勃发展的同时,欧洲政治却进入了一个黑暗的时代——1815年欧洲封建王朝的全面复辟。然而启蒙运动与法国大革命带给人们思想上的变革早已深入人心,尤其是知识分子和艺术家,对反动的封建统治很不买账,相较于一般民众,他们的思想要超前得多。他们崇尚“自由、平等、博爱”,但政治的黑暗以及资本主义自身的弊端却使他们的理想王国随之毁灭,幻想中的世界是那样的梦幻与美好,但现实社会却是这样的喧嚣与孤独,理想与现实的天壤之别,使其精神世界产生了极大的落差感,于是他们常常通过书写一些幻想性的事物,来表达自己的理想和心愿。舒伯特便是其中一员,他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他对音乐的理解以及他的生活体验与愿望。他的作品宣扬了一种对人性、对大自然的回归,但这种回归并不是复古,而是一种对未来的无限向往与期望,是一种对光明以及一切美好事物的憧憬,这种憧憬伴随了他的一生,而且,他在苦难现实中的体会越深刻,对于光明的希冀便愈加强烈与坚定。

舒伯特曾在日记中写过这样一句话:“没有人能理解别人的苦与乐!”而“苦”与“乐”,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却经常通过他的歌曲传达给人们,这亦是浪漫主义很常见的一个文学主题。在这里,“苦”是指对现实社会的苦难体验,可以理解为他的现实主义;“乐”是指对理想境界的无限憧憬,可以理解为他的理想主义。然而理想的境界就像是远方的梦,像是藏在云层里的太阳,朦胧中充满了召唤,舒伯特则像是身陷泥泞的旅者,伸长了双臂却仍遥不可及,于是他只能在心中无限幻想,只能将这份憧憬化做神奇的音乐,以抒发深藏于内心的情感。在舒伯特的作品中,“苦”与“乐”经常被掺杂在一起,尤其是他晚期的创作,如《战士的预感》中,主人公在哭诉完自己的万般苦恼、无限惆怅之后,依然会唱出“我在热烈怀念,我在热烈渴望”的心声。《异乡》中,主人公在对周围美好景物进行描画之后,紧接着又抒发了自己失恋、流浪的苦闷心情,但这种苦闷并没有致使他对曾经的恋人产生怨恨,而是仍然对她报以祝福,舒伯特在这里更是用大小调之间的转换将气氛表达到了极致。这种“苦”与“乐”相交织的情绪,与他的双重性格是息息相关的,凡是对舒伯特做过研究的人都会知道,他的性格中有着双面性,他的双重性格在年轻时即已成形。在舒伯特的作品中,苦与乐总是以特别奇特的方式相遇。反复出现的音调组合,从无忧无虑到悲剧性的(或者反过来)——这些一开始就是他的音乐的典型特征,到他生命接近尽头的时候,这些特征只是变得更神秘,更令人不安[6]。

舒伯特的双重性格常导致他在“苦”与“乐”间摇摆不定,他曾写过一个寓言故事,名叫《我的梦》,其中写道:“每当我想歌唱爱,它却变成了痛。而当我想歌唱悲伤,它却变成了爱。”在舒伯特朋友的眼中,他的“天性中有着渴求官能享乐的一面”,这从他与友人的信件中可以看出端倪。早年的舒伯特甚至有点极度享乐主义,频繁的聚会、混乱的私生活,都是导致他身染绝症的元凶。而舒伯特病后的信件则更让人感到很悲凉,在他给友人卡普怀塞的书信中这样写道:“我认为自己真是世上最不幸、最悲惨的人。想想看,一个人的健康状况再也无法好转……一个对未来怀抱光明憧憬的人突然间幻想破灭……我的平静已远去,我心沉重,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我,永远不再……”[7]149然而这种消极的情绪却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别以为我不高兴或不快活,恰恰相反。的确,现在已不是当初那种快乐时光……现在我已不可避免地意识到了悲惨的现实,我想以我的想象力尽量美化它”[8]118。从他1824年给哥哥费迪南的信中,可以看出舒伯特性格中积极的一面又占了上风。他晚年作品中所体现出的“乐”,已经不是早年的享乐主义,而是一种对生命的赞美,对爱与自由的崇敬,以及对死亡的洒脱释怀,是一种对人生的豁达对待。

舒伯特的个人气质总体上是悲观抑郁的,但心灵却始终没有放弃过对一切美好事物的追求,也许是受到偶像贝多芬的影响,虽然整体的人生观是悲剧性的,但内心深处却仍向往着美好的情感。在日常生活中喜爱欢笑,用积极的情绪面对生活中的磨难与困难。

舒伯特的艺术歌曲并没有所谓的警世意义,既非英雄豪杰式的凯歌,也非愤世嫉俗的冷嘲热讽,他写的只是一种人生的状态,表现的是人类内心赤裸裸的情感坦白与纵情狂想的浪漫,他想要寄托的东西亦很简单。从上文分析的七首歌曲以及许多舒伯特其他的歌曲可以看出,他创作的音乐形象大多充满了孤独、郁闷、彷徨与失意的情感,这与他本人的心境是相吻合的。他曾向友人舒贝尔写信抱怨说自己没有真正的知己,加之其边缘艺术家的身份,惊世的才华却得不到应有的认同与赞美,他的心情自然是相当抑郁的,他只得通过音乐,来抒发压藏于自己心中的愿望,他希望人们都可以理解他,希望能够得到大众的肯定,更想成为一名成功、优秀的作曲家。

现今许多学者在研究舒伯特的双重性格时,都将关注点集中于“苦”的那一方面,而忽视了“乐”对于舒伯特生活和创作的巨大影响。但笔者认为,“乐”才是他存放于内心最深处的情愫。舒伯特的“苦”与“乐”已超越了其字面意思,在他“苦”的情愫中,悲惨与不幸已不是一味的绝望,而是升华为了一种豁达与释然。在他“乐”的情愫中,快乐亦不是简单的乐天主义,而是一种永不放弃的希望,是一种对爱、对自由、对生命、对大自然的无限憧憬。他的“乐”就像丝带一样围绕着“苦”,二者共同作用于他的生活与创作,在他失意落寞想要往悲观情绪那边倾斜时,内心深处那份对美好的向往却不甘就此放弃,积极向上的思想开始在心中滋长,于是,在每次失望过后,他都会重新燃起新的希望之火。

[1]申川.舒伯特的绝唱:《天鹅之歌》[J].视听技术,2000(2).

[2]王瑜.论舒伯特声乐套曲《冬之旅》中的悲剧性[J].商洛学院学报,2012(2).

[3]杨晓琴.天鹅之歌——舒伯特的《化身》[J].音乐生活,2011(3).

[4]毛斐均.从三部器乐作品探析舒伯特的音乐悲喜人生[D].福建师范大学,2011.

[5]钱仁康.试论舒伯特[J].音乐艺术,1979(1).

[6]陈晓艳.由《冬之旅》看舒伯特的双重性格对其创作审美观的影响[J].美与时代,2009(5).

[7]佩基·伍德福特.舒伯特[M].黄正乔,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

[8]克里斯托弗·H·吉布斯.舒伯特传[M].秦立彦,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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