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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标准重塑下的现代文艺批评

2014-08-15刘礼凯张清民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10期
关键词:文艺工作者讲话抗战

刘礼凯 张清民

(1.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2.河南大学 文艺学研究中心,河南 开封 475001)

一、政治因素的介入与批评界关于文学本体话题的争论

20 世纪20年代以后,马克思主义理论进入中国,如春雷般在进步知识分子中炸开,对根深蒂固的传统批评学派和先入为主的西方浪漫主义批评观造成冲击。诚然如是,“中国现代社会激烈的阶级斗争和民族斗争的现实,不允许艺术家躲在幻想的王国里浅吟低唱,超凡拔俗的奇思妙想或抒写性灵小我的作品在血淋淋的现实斗争里面,根本没有存身的条件和发育的土壤”[1]。五四革命后迅速壮大的工人队伍和激进的革命团体成为文人笔下的表现对象,他们将自身与时代的命运紧紧地绑在一起,用革命、战斗诠释时代的真谛。继而,现实主义的作家们将战斗中所流溢的血与火写进篇章,告之社会其他大众,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推力,很多普通老百姓由此而胸怀革命理想,加入了浩浩荡荡的革命大军。

面对革命民主主义作家们如火如荼的创作形势,批评界里涌现出了不一样的声音。梁实秋将抗战作品总结为“抗战八股”,揶揄这些作品多为敷衍成篇,风格单一,并且公开征集“与抗战无关”的文章。朱光潜执著于自己的美学理想,呼吁文学“不应再任着时代的洪流推逐”,他认为那些时代印记过于突出的文学作品已经偏离了文学本体。沈从文也认为,“使文学作品的价值从普通宣传品而变为民族百年立国经典时,他逢临的则是严正的讨伐”,于是他提出了“文学的重造”,认为政治限制了文学的发展。

诸如梁、朱、沈等传统的自由主义作家,创作与批评视野在抗战早期仍局限于文学的抽象内核,自囿于20年代批评范式初步确立时的个人主义与自由分离等文学特质,个性有余而缺乏理性,故步自封且创新不足,这在后来极“左”思潮泛滥时愈发显得格格不入。

其实,任何人都无法摆脱自己与社会的联系,文学理论形态的生成既发源于文学内部之根本,即文学本体所含要义,又与社会语境有着不可剥离的桥带关联。这是一种“内在的诉求与外在的启发引导构成的相互依存的关系”[2]。有的批评家只看到了个人主义可以作为中国现代文学的核心,看到了文学本体对于文学作品艺术价值的魅力,却忽视了社会环境的真实存在以及它对艺术作品艺术价值特殊性的意义。

“承平之世,学唯求真,战乱之际,学须求用”[3]241,顾颉刚此说建立在两套系统之上,深刻时代烙印。一方面他赞成太平时学问当求真求本,这是一种文学本体论主张。另一方面他认为国遭不幸,文艺应为抗战服务,批评家与文艺工作者应多融入人民的战斗与生活,揭露日寇罪行,以团结和宣传抗日力量为作家的天职。这种观点在当时是进步的,具有极其重要的历史意义。自华北被日寇窃夺,侵略的战火燃起了全民高昂的抗战激情。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现实打击,使得民众在彼刻亟需精神上的导师,引领他们肩扛民族大义,抛洒满腔怒火。与此同时,倥偬辗转的生活格局使作家们再也无法潜心于构筑鸿篇巨制,不能浸润于精巧缜密的运思中了。

无论是沈从文等自由主义作家对文学本体性的坚持,还是顾颉刚等人对革命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严格要求,在抗战初期,这两种主要的理论诉求都受到了不同政党文艺意识形态的影响。解放区、国统区及沦陷区的文艺方针不尽相同,这造成了批评界内部的思想混乱,但从国内整体的批评风向来看却殊途同归。随着政党争夺文艺阵地斗争的白热化,现实主义的创作观与批评方法占据了上风且愈加繁盛。

二、《华威先生》的讨论开创了以政治为中心重塑文学批评的时期

1938年,张天翼的一篇小说《华威先生》横空出世,在文艺界引起了一场为期两年半的大讨论,规模之大,地区之广,影响之深,是现代批评作品评论的一个空前范例。

小说的主人公华威先生是国统区的一位国民党抗战官吏,在前方激战正酣、战事紧张之时,自己却在后方“奔忙”于各个会场,“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每次都是“不发表什么意见”却又要“讲几点”。他非常重视领导的中心作用,反复强调“群众是复杂的,工作又很多。我们要是不起领导作用,那就很危险,很危险。事实上,此地各方面的工作也非有个领导中心不可。我们的担子真是太重了,但是我们不怕怎样的艰苦,也要把这担子担起来”[4]766。小说通过幽默的语言技巧和形象刻画,将国统区虚伪无能、刚愎自用、企图控制一切的国民党军官形象点画得栩栩如生。

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之际,抗战是全民族的一项伟大而神圣的事业,所有抗战的参与者都是毋庸置疑的民族英雄。《华威先生》的出现触动了这一条高压线,对当时存在的一些抗战投机分子和国民党的消极抗战路线进行了讽刺与暴露,将民族统一战线下遮蔽的阴暗分子揭露出来并加以无情的讽刺。当时有作家认为,讽刺与幽默对抗战的严肃性和民族必胜的信念会造成损害,并且容易招来不明就里的人对当前抗战事业产生误解。最初的讨论焦点是“暴露与讽刺”值不值得,茅盾认为,“对于丑恶没有强烈的憎恨的人,也不会对于美善有强烈的执著;他不能写出真正的暴露作品。同样,没有一颗温暖的心的,也不能讽刺”[3]244。随着茅盾、罗荪等知名作家的加入,关于“暴露与讽刺”值不值得争论的话题转变为“如何进行暴露与讽刺”的大讨论,因为“暴露黑暗,不容易做得恰到好处,稍一不慎,便会于抗战有害”。

暴露与讽刺之所以能得到批评界的支持,有一定的社会现实基础。首先,国民党政府虽然同意与共产党进行第二次国共合作,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然而正面战场的节节失利使得党内一些保守分子和革命的投机家丧失了必胜的信念,他们转而奉行消极的抗日方针,致使政治日益黑暗腐败,平民大众苦不堪言,这些现象给文艺工作者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另一方面,在30年代的国共两党文艺意识形态争战中,国民党日益严苛的报刊审查制度和对进步文艺作品的禁绝手段,极大地压迫了文艺作品的生命力,压抑了一大批言论家,最终导致了民怨沸腾,舆论环境恶化而树敌颇多。“尽管如此,国民党治下的党国,其舆论控制也绝不是铁板一块,密不透风”[5]。一些租界对进步批评家的保护,使得他们能躲避国民党反动分子的迫害,解放区这片广阔的土地更为曾经的左翼作家们提供了批判反动政策的自由土壤,这些“空隙”为广大国统区能顺利地开展揭露国民党黑暗统治及其消极抗日、积极反共路线的斗争贡献了推力。

关于《华威先生》的大讨论,实际上就是国共两党在此期间政治斗争的一个侧面。左翼作家的努力得到了民众的支持,推动了抗战文艺运动和文艺创作的发展,澄清了暴露与讽刺是抗战文艺重要任务的观点,提高了左翼进步作家的理论水平,加深了文艺工作者对当前文艺界形势的认知深度。大讨论还对那些为国民党的反动文艺方针进行辩解的观点进行了猛烈批判,统一了对抗战文艺关于暴露与讽刺的认识,“为一九四二年九月以后进步文艺界批判国民党‘文艺政策’的斗争做了思想准备和理论准备”[6]。

至此,政治因素进入了现代文艺批评视野的中心地带,在党派文艺政策的裹挟下,与革命现实主义融为一体,在抗战文艺运动的洪流中渐为砥柱,成中坚之势。

三、延安“讲话”确立了以政治标准为纲的创作与批评法则

1942年5月,为配合延安整风的顺利进行,领导文艺界更好地开展无产阶级的文艺运动,中共中央在延安邀集文艺工作者举行了专门的文艺座谈会,毛泽东作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下简称《讲话》)。《讲话》“据以出发的实际,包括有当时国内外的整体实际,当时文学艺术界的实际,也包括有中国共产党人对文艺工作要求的实际”[7]。由此可以看出,从实际出发是《讲话》的灵魂。在文艺工作者的应处立场、应持创作态度、应服务的对象、怎么服务、将要面临的斗争等方面均提出了明确具体的要求,这些政治性特征突出的文艺策略具有不可争辩的权威性。

从改造文艺批评的主体的角度来看,《讲话》阐述了两个中心问题,即“为群众”和“如何为群众”。

群众是革命民主运动的参与者和支持者,普通大众特别是工农兵群体为革命战争作出了伟大的贡献和牺牲,所以解放区的文艺应当是无产阶级的文艺,所有的文艺工作者应当从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总方向出发,调动一切积极因素,走向人民。

文艺工作者首先要转变思想,从小资产阶级灵魂的樊笼里挣脱出来,培养出对工农兵的真挚感情。“情感是认识的高峰,是认识的最高表现。”[8]176因为文艺工作者是富于感情的,这种内在的丰富性加大了他们情感立场转移的难度,所以《讲话》特别要求文艺工作者的思想感情要和工农兵大众的思想感情打成一片,并把此“看作由一个阶级转移到另一个阶级的重要标志”[9]。毛泽东在会上恳切地谈了自己对工农态度的转变:“拿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和工人农民比较,就觉得知识分子不干净了,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这就叫做感情起了变化。”主席亲为表率,标榜了鲜明的现实立场,为文艺界知识分子做出了榜样。

除了主观上的感情要向工农兵靠拢,写作题材要真实地表现人民大众,《讲话》还从客观维度上对文学家和艺术家的取材来源提出要求。毛泽东号召中国有出息的革命的文学家和艺术家,必须到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观察、体验、研究、分析一切文学和艺术的原始材料,然后才有可能进入创造过程。因为有的作家“虽然题材是写广泛了,而文学的实际并没有像那些题材一样的属于民众。即使描写工农的作品,也是出于文人所想象,至多不过是观察了的。因此,文学还不真正是一般民众的”[10]。

据此可以看出,新的文艺方针是注重文艺实践的,并且将实践的重心由文学创作转移到文学家、艺术家具体的革命实践活动中,促使他们以亲身体验的生活真实为基础,在劳动与斗争中把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作为一种自觉,开辟了文学与政治全面结合的新道路。

在主客观条件都具备的情况下,作家们“创造出了一系列从内容到形式都是前所未有的充满清新气息和健康情调的优秀作品,满足了广大劳动群众的精神需要和审美要求”[11]。就在解放区的文艺形势一片向好之时,批评界提出了写光明还是写黑暗的问题。这个问题在之前关于《华威先生》的大讨论时已有定论,即暴露和讽刺很有必要,它将民族之疮剜出来,以示向往健康体魄之决心,是进步的。时过境迁,此时再谈“暴露”的问题却惹上了风波。一些批评家出于对文艺真实的执著追求,希望作家能真实地反映解放区的战斗与生活,认为新的生活还很艰苦,一些人心里原来窝藏着的小资产阶级的本性,在遇到困难时,就会渐渐凸露出来,所以暴露黑暗很有必要。这与《讲话》所树立的文艺批评的党性原则相抵牾,一旦暴露大众的黑暗,便置集体英雄主义于不利处境,就会扰乱《讲话》所要求的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政治方向,后果严重,《野百合花》后来被国民党反动分子利用导致了全党对王实味的斗争就是一例。

这次斗争对仍存有小资产阶级软弱妥协本性的批评家作出了正面的严重警告,进一步明确了“暴露”的矛头只能指向我们需要打击的敌人,不能指向人民大众。对于人民的缺点,《讲话》中也早有说明:“人民大众也是有缺点的,这些缺点应当用人民内部的批评和自我批评来克服,而进行这种批评和自我批评也是文艺的最重要任务之一。”[12]872显然,无产阶级的文艺不是不能暴露,关键在于怎么把握好暴露的尺度。由于特殊的时代背景和政治形势,文艺工作者只能进行自我批评和自我暴露,从长远来看,局部的自我修正有利于作家虚心向人民学习,然而大范围的自我纠偏势必会造成作家个人理论创新的不足。

总体看来,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讲话》依然发挥着作用,它负载着崇高的历史使命和政治期望,指导着文艺界的批评与创作,并由此建立起了有特色的无产阶级文艺体系,促成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胜利,对社会主义革命的成功也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给中国人民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成就了近代以来中国思想史上光辉的伟大篇章。

综上所述,政治标准重塑下的现代文艺批评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以无产阶级的革命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为准绳,裁定了为工农兵大众服务的文艺方向,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排斥了人情、人性,但“在此情形下,文学研究的社会学批评成为文学批评中的主流方法,既是那个特殊的社会环境发展的产物,也是特殊的社会环境下文学自身选择的结果”[11]。可以断言,彼时文艺批评绑在政治的战车上并屈从于政治标准是时代的选择,也是文艺按客观规律发展的必然结果。

[1]张清民.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在现代中国命运的比较分析[J].中文自学指导,2009(1).

[2]刘锋杰.“人的文学”的发生研究刍议——《从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发生史》谈起[J].文学理论研究,1999(2).

[3]许道明.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新编[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4]张天翼.张天翼短篇小说选:下册[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1.

[5]张清民.20 世纪30年代国共两党文艺意识形态争战及胜败原因[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6).

[6]苏光文.关于《华威先生》所引起的论争[J].重庆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1(3).

[7]许道明.从实际出发是讲话的灵魂[J].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3).

[8]周扬.周扬文集:第3 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9]孙书文.延安文艺整风对中国现代革命知识分子的塑造——以周扬为个案[J].湖南城市学院学报,2009(1).

[10]林慧文.文学形成与历史遗产[J].中国文艺,1940(2).

[11]张清民.《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思想史意义[J].高校理论战线,2005(11).

[12]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3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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