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复得的煨番薯
2014-12-23朵拉
朵拉
味道缓缓地从厨房里飘出来,她在饭桌上翻报纸,没有认真阅读,一嗅到熟悉的香味,听到调好的电锅闹钟响声,赶紧过去关了电锅。
为了煨番薯,蓄意买了这个新电锅。
售货员解释:“可以按照番薯的多少和大小调时间,那样煨出来的番薯,味道特别好。”
她起个大早去巴刹买番薯,瘦瘦的女小贩特别介绍紫红色的这一种:“看见吗?每一个都贴有标签,价钱比较昂贵,因为是日本进口。不过,味道又甜又香哦。”
她没有一丝犹豫,价高她不在乎,她要的是回忆中煨番薯的味道。
煨番薯是北京的记忆。
深秋的北京,天气极冷,刮风让她整个人缩成一团,他把她的手放进他的风衣袋子里,紧紧握着,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如果是从前,她就会大笑问他:你不嫌辛苦呀?可是,这回,她没有笑,而且,什么话也没说。
穿着大衣围巾手套的他们,走进餐厅的时候,发现有暖气,松了一口气。
“坐一起。”他不让她坐在对面。
她听话地在他身边坐下。
叫菜时,餐牌有一页是甜品,她指着煨番薯说,我要这个。
好。他要了两个。
我只要一个,她说。
我也要一个。他看着她。
她没有看他,假装很专心地看餐牌。
约好在北京见面,之前安排了很长一段时间。
两个人都不住在北京,也不曾一起到过北京,只是很久以前,彼此在言谈间,他曾经建议,一定要一起到北京旅游。因为年轻时,他在北京住过二十年。
那个时候他们刚认识不久,一次她提起到某地旅游,被导游欺骗的事。
“那我当你的北京导游。”
“好。”爱情让她变成只要是他开口,无论什么事她都可以答应。
一直没有机会。
没有想到的是,机会终于来了,心里却已经蒙上一层阴影。
“煨番薯在北京的街头巷尾很多,小贩推个档,就这样做生意了。”他提起他当年在北京求学的往事。“我也很爱吃,尤其冬天,不知道为什么天寒地冻时,热热的煨番薯格外美味。”
当天餐厅的煨番薯一样很可口。
侍者从厨房捧出来,还没拿到他们桌子,远远就嗅到一阵香甜的气味,她竟忘记自己的哀伤情愫,冲口说:“嗯,单是闻这味道,就感觉非常可口。”
那个时候,饭已经吃完,是甜品时间。
他帮她剥开番薯的外皮,她提议:“就这样剥开两半,用汤匙挖着吃就可以了。”
他失笑:“当时我们都是把皮撕掉,然后整个捧在手上吃。天寒,手冷,指尖特别冻,捧着热番薯,感觉温暖,那番薯特别烫,也特别好吃。”
她没有在四季国家生活的经验,冬天对她是新鲜的,煨番薯却不是。
小时候家里烧炭,妈妈有时候烧好饭便把两个番薯埋进已经灭火而犹有余温的炭里,吃过饭后,弟弟和姐姐就有又香又甜的煨番薯吃,她在旁边等,等姐姐或弟弟吃剩的时候,分给她吃。
年纪小,大概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仅是吃剩的番薯,味道也很香甜。
她喜欢且留恋那温暖的感觉。
过后,再没有吃过那么可口的香甜番薯。
他把番薯切块,“这样容易些”,然后选择中间的那几块给她。
她小小口地咀嚼,真是香甜,比小时候吃的还要更香更甜。
吃着可口的番薯,她一边犹豫,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她终于开口“我想……”
才刚张嘴,话还没说完,他却打断她。
“不。”他似乎早就晓得她要说什么,“我不会与你分手的。”
她心里惊诧,表面上不动声色。
这并非刚刚才作出的仓促决定。
出游之前,她思考很久,睡不成眠,吃不下咽,迅速地瘦了下去,身边的朋友都看出来了,也有的忍不住问她,怎么啦,减肥成功呀?但她是不需要减肥的身材,只是朋友不好意思侵犯她的隐私,又关心她,便以玩笑的语气询问。
她当然什么也不会说,微笑回答:“是呀是呀。减肥是每个现代女性的每天功课呢,不做不行。”
只因为他寄错一个电邮给她。
本来对于其他人的陌生邮件,她都置之不理,但来信的电邮地址是他,她兴奋地打开,她流泪地读完。
可是,北京之行已经安排好了。
她什么也没说,仍然和他一起同游。天安门、紫禁城、八达岭长城、颐和园、北海公园、鼓楼、前门、香山公园、谭柘寺、大钟博物馆……
她不是不要提这件事,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她怕他难堪,怕他尴尬。
她也非常意外,意外他竟然可以对她以外的女人,说出那些她看着替他感觉难为情的话来,而那个女人邮件内容的亲密和暧昧,更是为她提供很多,无限宽广的想象空间。
“我一时迷惑,你原谅我。”他一脸憔悴,见到他的第一天,她已经发现,他精神不济,疲惫不堪,而且一脸的胡碴。“我是来跟你说对不起的。”他眼睛红了,泛着泪光,“原谅我。”
这是比接到错误的电邮还要更意外的事。
“可是,要继续下去。”她的眼睛也泛出泪光,“我觉得很难。”
“不!”他喊出声来,旁边的人都看过来。“我爱你。”
她转移话题:“这煨番薯很好吃。”
“不。”他坚持回到原来,语气坚决,“我不分手,不管怎么样,我就是不分手。”
她看着他的眼睛:“很久没有吃煨番薯了,原来煨番薯真的很香很甜。”
因为是他为她叫的,因为是他亲手为她剥皮的。
“那你再多吃两块。”他的眼睛红了一圈,又给她夹了两块中间部分的番薯。“不要分手。”
吃过煨番薯以后,他们一起回去。
回去各自住的地方。
一切好象没有改变,两个人照样像从前一样写电邮,通电话,他的电话打得比之前更多,话说得更长,可是,她知道有些感觉不一样了。
她打开电锅,小小的厨房浮游着香甜的味道。
把紫红色的番薯夹在盘里,她也学他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再剥开皮,紫红色的番薯,迷人的颜色,看着就充满美味的诱惑。
吃了一口,再吃一口,再多一口。
这味道不是不香,不是不甜,但却不是想象中的味道。
为了煨番薯,她特别买了电锅,特别选了紫红色的进口货,她以为一切都准备好,一切都特别挑选,她就可以找回那失而复得的煨番薯,但是,现在她发现,所有的准备都没有用,她煨不出原来的煨番薯的味道。
(本文系本刊特约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