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明清小说叙事结构中崇圆思想的运用
2014-12-20张伟红
张伟红
摘 要:圆形思维,由来已久,是中国几千年传统文化沉淀的结晶。由圆演绎出的抽象哲理丰富多样,它不仅包含着先人对宇宙生命的认识,还包括对修身、齐家、治国的多方位理性思考。在古代文学叙事作品中,圆形思维也被广泛运用,明清小说中叙事结构中体现得较为明显。对其进行深刻分析,将有助于读者更好地领会中国传统文化在小说叙事中的运用。
关键词:明清小说;叙事;崇圆思想;运用
中图分类号:I2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4)11-0177-02
“圆”象征着通与合,自古以来先民们在形状上就比较崇尚圆形。从考古出土的文物看,距今6500-5000年前的史前红山文化中出土了大量的圆形玉器,如玉璧和玉联璧、玉玦、玉镯、玉箍等。红山文化中的三孔玉器,更是以三个连续的圆孔突出了“圆”的设计。史前先民对圆的崇尚一直延续至今。随着文明的进步和文化的不断发展,对“圆”这种概念的理解和运用也变得多层次化。但更多的是由形状之圆引申出来的哲学意义。
“先秦时代对中国人的精神方式进行宏观的哲学概括的典籍是《易经》和《道德经》。”①作为儒学第一经和道家第一经,这两部书直接影响着中国人精神结构的形成。
《道德经》中描述“道”的运行,实际上就是对圆形的抽象理解和运用。“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不怠,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返。”古代先哲对抽象的自然规律的理解是周而复始的循环运行着的道。这里由大到逝到远再到返,明显是一个圆形的轮回运转方式。尽管抽象,但其哲理却不容质疑。《易经·系辞下》说:“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典要,唯变所适。”这里也讲了圆形变化的动态思维。《易经·系辞》上也说:“易有大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及其解释少阳、老阳、少阴、老阴的往复运动,实际上对照的是自然界四季的循环变化。《易经》及《道德经》都是运用圆形的思维解释、概括、总结万物运转的规律,这里包含了日月星辰的变化、春夏秋冬的交替循环、人事祸福吉凶的推移等等体验的总结。这种用“道”统一切的哲学思维,直接影响着中国人几千年来的审美观、价值观、文化观的形成。
我国传统文化中讲究“中和之美”。“圆”代表着“合”与“通”。首尾相接视为“合”,与后来形成的和谐之义相互参照。古人有“天圆地方”的说法,古人尊崇天,敬畏天,并且认为天是圆形的,上天掌管着人间的一切大事,所以人的所作所为要与天性相符。传统文艺理论讲究“天人合一”,《礼记·中庸》载:“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大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庸之道讲的主要是自身修养、自我教育与天地之道相符,中和是自我价值的实现,“致中和”是社会价值的体现。天道与人道合一的目的就是要将天性与人性达到一致。只有使人性与天性相统一,才能通晓天地化育万物的道理,达到中庸之道。郑玄在《毛诗序》中提出“发乎情止乎礼义”的审美追求,强调对立面的均衡与和谐。这种由“圆”引申出来的多种含义,在古代文学叙事作品中体现出了天人合一的和谐、圆满的叙事特点。在古代戏曲中,大团圆的故事结局很多,历代文化传统的影响使百姓形成了皆大欢喜、大团圆的民族文化审美心理定式。这种审美倾向在古代小说中也多有体现,更多的是体现在苦尽甘来、善恶有报的思想中。比如唐传奇《汧国夫人传》《谢小娥传》《柳毅传》等都有一个圆满的故事结尾。明代著名的白话短篇小说集“三言”、“二拍”中更是多有反映。长篇章回小说叙事结构中首尾呼应、世道轮回的结构特点,也是这种尚圆审美心理的深层印证。
《三国演义》开篇“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历史循环哲理,增强了小说圆形结构设计的完整性。另外一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使浓重的历史悲凉感跃然纸上,虽然其中有浊酒笑谈对是非成败的消解,但历史发展的规律无人可挡,只能让后人笑谈古今英雄。神话小说《西游记》中孙悟空协助唐僧取得真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实际上也是一种圆融叙事理念的体现。而古人早有九九归一之说,《管子·轻重戊》中有“九九之数,以合天道”的说法。宗教徒又把九数和修炼相联系,有“九九归真”、“九一复始”之类的说法。《四库全书总目》中评价宋朝蔡沈所作的《洪范皇极内篇》“以九九演为八十一畴,仿易卦八八变六十四之例”。《西游记》汲取了这种民间带有神秘色彩的数字,以呼应天地之数而展开神奇绚丽的艺术想象,取经队伍最终经历了八十一难,圆满而归,众人也修成了正果。无论是受佛家思想的影响,还是受古代传统圆形思维的影响,小说在叙事结构中都体现出了一种圆满、归正的大的叙事形态。虽然,这个大的圆融形态内还包含或多或少、或繁或简的小的叙事结构,然大的方向上终究实现了“归一”。
《红楼梦》中贾宝玉、林黛玉的前世分别是顽石和仙草,经年累月只因得到天地精华的浸润,才有了灵性。顽石被茫茫大士幻化为鲜明莹洁的扇坠般玉石,带到人世间感悟了一番人间冷暖,享受了荣华富贵,最终“万境归空”、恍如一场空梦,通灵宝玉又回归到了初始的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而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草,因得到赤霞宫神瑛侍者的甘露灌溉,遂脱去草胎木质,修成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只因神瑛侍者意欲下凡造历幻缘,绛珠仙子便随其下凡以泪还其灌溉之恩。待到她泪尽之时,仙草便魂归了离恨天。由此解说了小说中人物的前世今生,给了读者一个“圆满”的答复。虽然人世中宝、黛两人未能终成眷属,只因都是前世注定,在人间经历后或还完债就回归到初始的状态。这也是给读者一个可以说的过去的交代。当然作者运用了佛教中前世今生、因果轮回的思想,而且深层次上,作者选取自然界中最普通的石头、花草等来寓意人物形象,看中的应该是它们“率真”的本性。
《水浒传》中的一百单八将,也是应上天的一百零八星宿而来。洪太尉在伏魔殿放出了被镇压数百年的魔君,即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于是有了徽宗时的梁山一百单八将。《水浒传》这样的开头设计与后来宋江等人死后魂聚蓼儿洼,且被天帝封神,遥相呼应,完成了相对完整的叙事谋略。不仅如此,故事结尾,皇上知道此事后又敕封宋江为忠烈义济灵应侯,在梁山泊起盖庙宇,大建祠堂,妆塑宋江等殁于王事诸多将佐神像,百姓四时享祭不绝。“天罡尽已归天界,地煞还应入地中。”这种结局设计,与小说开头的魔君下届遥相呼应,显示了古人蕴含着哲理的宏大精巧构思。正像杨义先生说的:“《水浒传》的开头绝不是孤立的开头,而是一个宏大的结构的最初的启动,它既是隐藏着全书的‘天人之道和历史人生哲学,又隐藏着全书的结构逻辑和叙事战略的。”②神话故事是中国古代小说的源头之一,神话思维也是古代小说常用的模式,因为它是国人一种民族化的审美心理定式。作者如此运用神话故事无非是更能吸引读者,更符合读者大众的审美习惯。这种首尾贯通、返回原点的叙事结构更加说明“圆”的民族化审美思维在诸多文化糅合下的抽象运用。这与西方小说往往从一人一事一景写起是大相径庭的。
古代小说的基本作用虽然是为了娱乐,但在发展过程中由于受儒家思想为主的传统文化影响,尚圆的集体审美倾向与喜好带有教化意味的奇趣故事也是古代小说所蕴含的民族化的审美心理。当然,如果对此进行深入研究,还有更广阔的思路需要开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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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①杨义.中国古典小说史论[M].人民出版社,2004.2.
②杨义.中国叙事学[M].人民出版社,2004.2.
参考文献:
〔1〕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2〕张灿贤,蔡梅娟.中国古代小说审美演进的文化阐释[J].山东社会科学,2005(11).
〔3〕阳晓儒.中国古代小说的审美标准[J].辽宁大学学报,1993(6).
(责任编辑 张海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