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衰落符号的背后

吴 玫 朱文博

吴 玫：察哈尔学会研究员，澳门大学传播系系副主任、副教授。

朱文博：澳门大学传播系硕士研究生。

西方精英媒体的对华报道和文章是西方国际话语权的主导形式之一。以英国《金融时报》的报道《美国衰落与中国崛起无关》为例，基于符号聚合理论与幻想主题分析法解析符号现实与修辞策略发现：该文先建构当下美国衰落与中国扩张的幻象，制造未来世界“洪水滔天”的危险图景；又以“骰子尚未掷出”重塑未来图景，为世界领袖定标准，树立美国“宽宏大度精神”的旗帜，并提前为中国参与领导世界布设“缺乏正当性”的符号陷阱。

西方精英媒体的对华报道和文章往往标志着对华传播口径的舆论导向或修辞暗示。世界银行2014年4月30日发布《购买力平价与实际经济规模——2011年国际比较项目结果摘要报告》，称中国的经济规模可能超越美国成为全球头号经济体。在这一具有特殊意义的时间点上，英国《金融时报》2014年5月4日发表了一篇《美国衰落与中国崛起无关》（Uncertainty, not China, is replacing US power）的评论，为中国、美国以及未来世界形势的发展表述立场、特别是对美国日渐衰落的世界领导权定性定调，具有一定的舆论影响力。

解析西方主流媒体的对华报道，特别是通过细化的符号与修辞分析方法,有助洞察其有意制造和无意透露的语义图景与修辞策略，具有重要的实际意义。本研究基于符号聚合理论，采用幻想主题分析法，解析《金融时报》文章建构的符号现实与符号修辞策略。研究发现，文章塑造美国衰落与中国扩张的符号图景的背后，既是对未来世界秩序中重树美国领袖地位的一种幻想期待,又是为新的世界领导的加冕制定标准,铺陈领导正当性的符号布局。

基本理论与分析方法

美国传播学家欧内斯特·鲍曼提出符号聚合理论，广泛应用于冷战意识形态研究、政治宣传研究与受众意识分析，是解析符号传播与意识图谱的基础理论。该理论将抽象的人类意识、交流与传播都客观化为“符号现实”，由语言、文字、图像、取向、视野、世界观、意识形态等符号组成。符号现实在人类意识中聚合成分层式符号化的“意识图景”，最浅层的是无数文字、词汇、图像等基本元素，然后由这些元素聚合成观点、意识、世界观、价值取向等，再深一层又聚合成某种意识形态、话语体系；最后聚合成最核心的文明价值。在交流与传播中，人们会依据头脑中已经扎根的意识图景中寻求对新事物的“合理化解释”，然后与在具有相同或类似意识图景的群体中实现“复颂”式的共鸣效果，形成“幻想主题”；幻想主题在传播中进一步聚合成“语义视野”，即“一种更严谨的结构，一个复合的戏剧，一个更复杂的幻想现象”。共享的语义视野是群体共同认可的符号现实。

大众媒体将精心建构的幻想主题和语义视野传播给受众，引发“公共复颂”效果，最终形成大众认可的符号现实。因此，研究大众媒体文本是洞察媒体传播者意识图景和测绘媒体企图推销给大众符号现实的重要途径。本研究的研究问题包括：一是《金融时报》文章建构了怎样的符号图景？二是背后体现了怎样的符号修辞策略？

幻想主题与语义视野

本研究将《金融时报》文章从国际秩序、美国和中国三个幻想对象入手，分别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三个时间点上解析文章的符号现实和语义视野。

幻想对象：国际秩序

《金融时报》文章建构了“战后美国全球秩序”“多级世界的早期阶段”和“多极世界”三个语义视野，着重描述了当下的政治经济形势转变，并借用核心符号“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来营造未来美国衰落、世界多极化后的危险情景。如表1所示。

表1：对国际秩序的幻想情景

幻想对象：美国

《金融时报》文章通过“全球超级大国”“日渐衰落的霸权”和“骰子尚未掷出”（FT中文网的翻译为：形势尚未达到不可逆转的地步）三个语义视野塑造对美国的符号幻象。这一系列符号堆砌与修辞设计凸显现在美国的衰落，但同时也为未来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竖起新的符号旗帜。如表2所示。

表2：对美国的符号幻象

手中有更多的牌(H o l d s m o r e c a r d s) 美国仍是遥遥领先的全球最大经济体；仍然有实力为全球接触奠定基调，并通过谈判达成对于自身和世界各国都有利的结局未来美国 相对于任何潜在竞争对手——特别是中国，具备更强的正当性具备更强的正当性(H a s m o r e l e g i t i m a c y)骰子尚未掷出（意为木尚未成舟）(T h e d i e h a s n o t y e t b e e n c a s t)各国 仍然非常需要美国继续保持全球领导地位找回宽宏大度精神 美国找回曾经界定这个国家的开明的自利精神；这种精神仅仅是沉睡了，而非绝迹了

表3：对中国的符号幻想

幻想对象：中国

《金融时报》文章自始至终将中国置于一个会挑战美国强权的对手地位，建构了过去的“大国”、现在的“不断扩张的地区霸权”和未来的“潜在竞争对手”三个语义视野。既渲染中国崛起的“霸权扩张”和超越美国的可能性，又为未来应对中国提前布局、暗留伏笔。如表3所示。

符号修辞策略分析

“洪水滔天”的预警

《金融时报》文章将当今美国塑造为“日渐衰落的霸权”，它 “不愿分享权力”，但也“无法强迫别国接受安排”。它现在“没有能力”的主题反复出现：从“推行双重遏制战略的能力是带有问号”，到“不再具备维护全球秩序的能力”，到“缺乏推动谈判顺利完成的影响力”，再到“美国国会削弱美国应对这些巨大挑战的能力”等等，美国衰落的语义幻象不断强化。同时，该文把中国和俄罗斯，特别是中国，从世界诸多大国中单挑出来，塑造成“不断扩张的地区霸权”，在经济上“奋起直追”，在政治上让邻国担心，进而被幻想成未来“超越美国”的“潜在对手”。“超越美国”、“取代美国”是文章复诵的重点符号，中国在经济上的发展被幻想为“超越美国”，成为“取代美国”世界领导的预警。

接着，文章借用欧洲文化符号“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来渲染未来世界如果失去美国领导权的危机。该符号源自法国国王路易十五在意识到反君主政治力量在威胁家族统治时对未来的严酷局势而做出的预言，意味在一个强权之后天下大乱的形势。在文中被用来建构美国衰落后的多极世界。美国正成为“衰落的霸权”,而中国即不具备取代美国的正当性，且成为让邻国“害怕”的“扩张的地区霸权”，这个世界未来有可能“洪水滔天”般的天下大乱。

“尚未掷出的骰子”

在铺陈了“洪水滔天”般的世界危机图景后，文章用另一个欧洲知名符号“骰子已被掷下（the die has been cast）”的转体“骰子尚未掷出”来为下一步的形势制造语义幻象。“骰子已被掷下”据传是凯撒的名言，公元前49年1月10日，凯撒在反复权衡之后，带兵渡过了卢比孔河，对庞培和元老院宣战。渡河前，凯撒说了这句话。他带领军队成功越过卢比孔河向罗马进军，沿路受到百姓热烈欢迎，在罗马城下，甚至没有军队出来迎战，凯撒和他的军队凯旋般地开进了罗马城。这个符号衍伸的语义幻象是一个“王者归来”的寓意。在这个语义幻象中，美国“手中有更多的牌”“有更多的正当性”和“找回宽宏大度精神”三个幻想主题相互支撑，为美国重返世界领导地位提振信心。“更多的牌”强调美国依然对左右世界进程有更多的控制手段。“宽宏大度精神”源自欧洲希腊神话，大意是首尔王出于嫉妒心要杀死大卫，但大卫出于宽宏大度的领袖精神宽恕了他。该符号用于形容西方理想领导者宽宏大度、普世济民、无私奉献的精神。文章刻意借用这一形容领导者品质的神话符号呼吁美国找回这种精神，再次担当起领导全球的责任。但实际上，美国从未自诩过具有这种宽宏大度的精神，将该符号套在美国身上，也意味着为未来的西方领导权重新树立“正当性”大旗埋下伏笔。

在英文中，“正当性”有两个含义：一是根据相关法律认定的合法性，二是无可争议的公信力。值得注意的是，文章将“宽宏大度的精神”作为未来世界领导者正当性的一个关键标准。衍伸的语义幻象就是哪个国家要想要获得世界领导权，首先应该具有正当性，正当性的关键标准就是具有这种宽大为怀、普世济民的精神。

再看未来中国领导全球为何“一直缺乏正当性”。在这个主题下，有三个符号：一是“威权政体”，二是“不是移民国家”，三是没有“普世价值”。“威权政体”和没有“普世价值”是长久以来西方一直经营的关于中国的符号图景。将文中美国和中国的两个正当性主题结合来看，未来世界领导标准的的语义幻象是：非“威权政体”、是“移民国家”、有“普世价值”并有宽大为怀的道德领袖风范。只有符合这样标准的国家，才会被认证为“世界领袖”。由此，中国是永远当不上世界领导的，即使经济总量超过美国也没有可能，因为经济能力不在考察标准之列。

总结与讨论

《金融时报》文章先建构当下美国衰落与中国崛起的幻象，制造了未来世界“洪水滔天”的语义图景；又以“骰子尚未掷出”重塑未来图景，为世界领袖定标准，树立美国“宽宏大度精神”的旗帜，并提前为中国领导世界布设 “缺乏正当性”的符号陷阱。

我国应有针对性地展开对外传播：首先，真实、全面地建构当下中国、美国和世界秩序的符号幻象，用更为丰富的事实情节设计幻想主题。中国经济虽高速发展，但并非要“取代美国”；美国霸权虽有所削弱，但仍是冷战后唯一的超级大国；世界秩序虽有所变化，但中国仍不是主要的规则制定者。其次，警惕西方符号旗帜，规避前方符号陷阱。“宽容大度精神”可能是西方为未来维系领导权新设计的符号旗帜之一，“缺乏正当性”则可能会是埋在中国前进道路上的陷阱，我国对外传播需对两者都保持警觉。最后，坚持建构和谐共存、和平发展的“世界梦”，营造全新的未来世界多极化图景。我国应巧妙利用符号修辞策略，尽力在国际传播平台上塑造自己的世界秩序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