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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野马意象的缺失评电影《马语者》对小说原作的改编

2014-12-16徐子昂

文教资料 2014年23期
关键词:格蕾丝朝圣者野马

徐子昂

(中国矿业大学 外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电影《马语者》(1998)改编自英国作家尼古拉斯·埃文斯(Nicholas Evans)的同名生态小说。由于选材独特,小说尚在创作期间就被买断影视改编权。小说表达了深邃而独特的生态伦理观,但电影却没能延续原作鲜明的生态特色,仅被影评界当做涉及中年爱情纠葛的“廊桥遗梦式”的作品。那么,电影对小说进行了怎样的改编?这样的改编对原作中的生态思想有怎样的影响呢?

与原作相比,电影继承了小说对家庭伦理的关注。主人公安妮为了证明自己的工具价值,不惜冷落女儿格蕾丝而拼命工作。在将自己物化的同时,她也以支配别人为荣。这让安妮变得以自我为中心,与女儿的关系日趋紧张。格蕾丝把对亲情的渴望寄托在爱骑朝圣者身上。然而一个周末的早晨,格蕾丝与朝圣者遭遇了车祸。格蕾丝失去了一条腿,朝圣者也深受重伤,随时会被兽医处死。二者都因自己丧失了使用价值而感到愤懑,变得性情乖戾,开始自暴自弃。车祸令安妮反思自己的人生信条。她意识到朝圣者是自己和女儿之间的情感纽带。她恳求马语者汤姆救治朝圣者,以此修复母女间近乎破裂的亲情。在汤姆的引领下,安妮母女融入到汤姆家充满自然气息和家庭氛围的牧场生活中。安妮逐渐疏离了职场上的争斗,尊重女儿的情感需要,母女亲情得到修复。

但是,电影对小说的结尾进行了重大改动。在电影中,汤姆和安妮渐生情愫。但二人都意识到,他们的婚外情缺乏道德依据,会对格蕾丝造成再次伤害。为了维护安妮的家庭伦理关系,两人强忍痛苦放弃爱情。最终,安妮含泪驾车离开牧场返回纽约,留下汤姆孤身立马目送安妮离去。但小说呈现出的却是一幅更悲壮的场景。格蕾丝偶然间发现了安妮与汤姆的私情。她原本视汤姆如救星,故感觉受骗,心理再度扭曲。欲行报复时,她误入野马争夺交配权的打斗之中。赶来营救的汤姆在格蕾丝面前,向着种马张开双臂,最终死于马蹄之下。受到震撼的格蕾丝最终与母亲和解。相比小说,电影《马语者》省略了野马的意象,删除了汤姆为营救格蕾丝而献身的情节。笔者认为,这样的改动让爱情纠葛取代了生态特色,从而遮蔽了原作深邃的生态思想。

在一次访谈中,埃文斯解释了他为何喜欢在自己的生态小说中使用马的意象。“它们身上混杂着令人震惊的力量和脆弱。他们高抬的马蹄可以踩死人,而它们的心又是世上最甜蜜、最宽仁的。”[1]在小说《马语者》中,马身上的这两种品质分别化作西部荒原上的野马和格蕾丝的爱骑朝圣者,并成为理解汤姆性格的重要参照。

电影继承了小说对朝圣者的形象塑造。当母亲追求事业成功忽略女儿的情感需要时,马成为格蕾丝的情感寄托。小说中提到,母女间缺乏沟通,周末骑马“有助于两人之间还存在的脆弱桥梁不至于断裂”[2]。在电影中,当安妮在办公室中忙碌时,格蕾丝正兴奋地为溜马进行准备。无论在电影还是小说中,马都承担修复破损的家庭伦理关系的作用。但是由于车祸,朝圣者遭受了心灵和肉体的双重创伤。它竭力保护主人,却被多拉快跑的重型卡车撞成了重伤,这摧毁了它对人类的信任。尽管如此,朝圣者依然体现出它宽仁的一面。在汤姆体察到它的精神痛苦并加以抚慰之后,它重新建立了与人类的互信,再次承担起了维护安妮母女情感联系的重任。朝圣者的甜蜜和宽仁衬托出了人类中心主义的自私与狭隘。小说和电影都指出,马一直被人类当做提供畜力和肉品的工具,“它们对人类的初步认识就如所有猎物之于猎人”[3]。通过朝圣者,电影继承了小说谴责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思想,并将之用作构成汤姆性格的主要内容。汤姆反对片面强调动物的工具性价值,在他眼中,朝圣者不仅只有使用价值,还是具有情感需要的生灵。更重要的是,汤姆反对把人也降格为工具。他看到了安妮的自我工具化,以及由此造成的母女对立。在他的帮助下,安妮逐步融入自然,远离钩心斗角的职场,进而弥补由于过度投入工作而对女儿造成的伤害的不足。总之,在朝圣者身上既折射出汤姆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否定,又折射出他对家庭伦理关系的尊重。

按照埃文斯的解释,朝圣者代表了甜蜜和宽仁,“高抬马蹄可以踩死人”的便是荒野中的野马。这群野马由一个女嬉皮士购得并放养在荒野之中。汤姆的弟弟对其行为极为不屑,并为其起了个外号:“Granola Gay”。这个外号源自“Granola Lesbian”一词,并非特指女同性恋者,而是泛指环保人士、素食主义者和嬉皮士等具有反世俗倾向的女性。出于对激进思想的不认同,小说借人物之口调侃式地把指涉女性的Lesbian换成了指涉男性的Gay,暗指极端生态思想的似是而非。当汤姆和安妮在荒野中偶遇野马时,汤姆向安妮描述了野马的生存之道。与许多生活在自然荒野之中的群居动物一样,野马种群中只能由一个成年雄性垄断交配权。为了捍卫交配权,它必须与种群中的其他公马进行打斗。从科学的角度看,雄性群居动物争夺交配权可以保持种群基因的优良。但从伦理的角度看,一旦把这种生态规律上升为人类的行为规范,就等于把人类降格为纯粹自然主义的动物。

对于汤姆,野马的生存逻辑象征着原始情欲对家庭伦理的破坏。小说中,公马间争夺交配权与汤姆和安妮的私情形成了比照关系。在生物学的层面上,汤姆与安妮丈夫之间的竞争无异于与野马之间的打斗。野马通过打斗挑选出具有最佳基因的种马,保证种群的健康发展。与之比照,汤姆的婚外恋行为完全符合生态伦理。然而,一旦汤姆把生态规律当做行为的依据,就必然走向自己初衷的反面。汤姆的本意是帮助安妮母女修复情感联系,而他与安妮的私情却在促使安妮背叛家庭,对格蕾丝造成新的心理伤害。当格蕾丝偶然间发现两人的私情时,她除了愤怒外,还感到幻灭。格蕾丝本已把汤姆视为帮助自己摆脱人类中心主义异化的救星,但汤姆“偷走”母亲的行为让她感觉受到了欺骗。这不仅是对汤姆个人的失望,更是对汤姆所倡导的生态伦理的否定。因此,汤姆必须向格蕾丝证明,人类的情感不等同于动物的情欲。他的生态伦理观的终极目的不是盲从自然、满足情欲,而是维护家庭伦理。这样,汤姆之死就具有了献身的性质。他冲入马群救下格蕾丝,然后面向咆哮的野马伸开双臂,表明自己对动物逻辑的拒绝。他用生命证明自己不是原始欲望的奴隶,自然主义不是自己的终极追求。

然而,由于野马意象的缺失,电影降低了原作的思想深度。首先,电影遮蔽了原作对生态极端主义的否定,削弱了原作生态思想的深刻性。随着生态运动的推进,人们逐渐认识到,“自然之物的价值不是人类赋予的,而是它们的存在所固有的”[4]。这种思维基于主体间性将人和自然之物的内在价值看做是等值的。极端生态主义却将二者对立起来,认为自然之物的价值应当凌驾于人的价值之上。基于这一逻辑,人们对自然规律不仅必须尊重,而且必须服从。我国学者刘福森指出,这实际上是把“生态规律看成了价值尺度”[5],也就是把科学意义上的规律滥用为伦理学意义上的规范。生态极端主义片面强调自然规律的内在价值,终将走向自然主义,挑战包括家庭伦理在内的人类文明。在《马语者》中,埃文斯表达了对生态极端主义泛滥的警觉。借助汤姆对野马生存逻辑的拒绝,他强调了家庭亲情对于生态规律的优先性,否定了丛林法则对人类道德原则的僭越。然而,电影因为删除了野马意象而错过了原作对生态极端主义的否定。这使得电影对当下蓬勃发展的生态运动,尤其是对其中日益凸显的反人类倾向失去了反思能力,既削弱了电影的时代意义,又让电影院失去了小说原有的深刻性。

其次,野马意象的缺失削弱了原作生态思想的结构性。小说的生态伦理观由两部分构成: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和否定生态极端主义。它们并非兩个平行的主题,捍卫家庭伦理是二者的衔接点。在小说中,汤姆一方面引导安妮母女融入自然,让亲情在自然中复苏,另一方面,他拒绝动物逻辑,阻止自然情欲对母女亲情的伤害。汤姆的终极目的是促进家庭关系的和谐,他用家庭伦理中和人类中心主义和生态极端主义的片面性。由此,小说生态思想的结构性表现为一种平衡的人生哲学。这可以在小说卷首所引用的禅宗典籍《信心铭》中的句子里得到印证:“莫逐有缘,莫住空忍;一种平怀,泯然自尽。”禅宗思想注重的是“有缘”和“空忍”两个极端之间的平衡,小说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和生态极端主义,是对禅宗思想中反对极端追求平衡的哲学思想的继承。通过以家庭伦理为中心平衡人的社会属性与自然属性,小说力图实现“平怀”的境界。可是,由于野马意象的缺失,电影只表现出了原作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破坏了原作中生态思想的二元构成。这一缺失破坏了原作中社会属性与自然属性之间的张力,遮蔽了小说所倡导的平衡的人生哲学。

小说中,野马意象所占篇幅并不大,却在表现小说的生态伦理方面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通过野马意象,小说警示了生态极端主义对家庭伦理的危害。电影删减了野马意象。这样,汤姆放弃婚外情就失去了生态动机,只剩下了道德动机,由此导致影片在思想深度和主题的结构性等方面逊于原作。相比小说,电影《马语者》难以称为成功的改编。

[1]Interview[OL].http://www.nicholasevans.com/books/thedivide/interview.

[2][3][英]尼古拉斯·埃文斯.马语者[M].杨玉娘,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36,95.

[4]刘湘溶.生态伦理学[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1992:80.

[5]刘福森.自然中心主义生态伦理观的理论困境[J].中国社会科学,1997(3):4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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