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迪切《不屈的历史学家》中水意象的文化解读

沈磊

（南京晓庄学院）

阿迪切《不屈的历史学家》中水意象的文化解读

沈磊

（南京晓庄学院）

尼日利亚籍畅销书女作家奇玛曼达·恩戈兹·阿迪切代表作品短篇小说《不屈的历史学家》叙述了尼日利亚伊博族妇女恩娃姆芭在白人殖民入侵非洲时期的生活故事。在这篇作品中，水意象这一富含文化和象征意义的符号在非洲传统文化所具有的丰富涵义体现了人类对水有着共同的类比想象和形象思维。

《不屈的历史学家》 水意象 文化解读

意象是中国文艺理论的一个重要概念，指客观的物象在文学作品中带上作者主观的色彩，即被赋予某种特殊含义和文学意味的具体形象。水是世间万物的生命之源，是哺育人类文明的乳汁，水这一客观存在与人类的关系极其紧密。在中国文学作品中，水以及各种形态的水——江河湖海，雨雪酒泪无一不是重要的写作对象，古往今来无数的文人墨客曲辞骚人赋予水这一意象丰富的内涵和象征意义。2010年欧·亨利短篇小说奖获奖作品《不屈的历史学家》被认为是尼日利亚籍著名畅销书女作家奇玛曼达·恩戈兹·阿迪切重要代表作之一。该作品叙述了尼日利亚伊博族妇女恩娃姆芭在白人殖民入侵非洲时期的生活故事。从阿迪切的这篇作品中，我们发现，水意象这一在中国文学作品中富含文化和象征意义的符号在非洲传统文化中同样具有丰富的涵义，这一文学现象体现了人类对水具有共同的类比想象和形象思维。

岰邑河是女主人公恩娃姆芭的出场背景所在。在小说开篇伊始，作者阿迪切写到，与丈夫奥贝瑞卡在棚屋相会后的第二天早上，她会一边哼着歌走到那条河那边，一边回味着他身上的烟味和他坚实的身体，感觉自己像被光环笼罩一样。恩娃姆芭深爱着自己的丈夫，这样的幸福情形，在丈夫去世多年之后，恩娃姆芭还是会常常闭上眼睛，细细地重温和体会。

在非洲传统文化中，人们总是将湖泊、溪水、河流与神灵联系在一起，他们相信，每个湖泊、每条溪流都有一个神灵存在，护佑着水源，也护佑着当地的居民，因为神灵的护佑，人和自然和谐相处。在尼日利亚的奥约州，一个敬奉河神的神龛距今已经有五千多年的历史，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朝圣者去那里向河神祈祷，请求神的恩赐（曾梅，1999）。

小说中，岰邑河是当地部落的水源，部落里人依赖这条河里的水生存，对于岰邑河心存敬畏和崇拜。文中写到，恩娃姆芭“喜欢去岰邑河，喜欢解开束腰，走向从岩石上冲下来的银白色水花中的感觉。在恩娃姆芭看来岰邑河的水比别处的河水更加清凉明净”。恩娃姆芭从小时候就知道岰邑女神是当地女性的保护神，岰邑女神护佑女性，禁止将妇女当做奴隶贩卖。恩娃姆芭觉得岰邑女神就在这块圣地的附近，所以在岰邑河她的内心倍感安全和宁静。

岰邑河在当地人心目中是无比神圣的，按照当地的风俗，女人们必须脱了衣服才能到岰邑河里取水。基督教传教师的妻子莫格柏科，也就是恩娃姆芭的儿媳被当地人尊称为“太太”，甚至不信基督的人也这么称呼她。无力抵御来自欧洲强势入侵的当地人，出于对白人的畏惧，非常尊重这位传教师的妻子。但是有一天，作为基督教徒的莫格柏科去岰邑河打水，她不肯脱衣服的行为惹怒了部落里的女人，认为她胆敢不敬女神，不但打了她，还把她扔到小树林里。由此可见，白人殖民入侵非洲的早期阶段，出于对外来宗教和陌生文化的敬畏，以及对西方先进武力的屈服，非洲人可以与外来文化维持表面上的和谐共存关系。但是，当西方文化试图侵犯非洲传统文化或信仰时，正如基督教传教师的妻子莫格柏科想要不脱衣进入岰伊河打水时，当地女人的激烈反应所表现的那样，非洲人会毫不妥协地坚守自己的信仰领地。文章中还提及，因为这件事情引发的双方激烈对立，即使当地颇受尊重的神父奥多内尔努力谋求解决争端，也于事无补。

恩娃姆芭喜欢和她最好的朋友阿雅菊在岰邑河取水时，商谈家里的事情，比如给她的丈夫娶个妾传承子嗣、送孩子去读书等等重要的家庭事务，可见岰邑河是当地女性有限社交活动的重要场所。

人类自诞生之日就对水有着强烈的依恋和敬畏心理，水作为万物之宗，是造物主赐予人类最宝贵的物质资源，是人类生活中蕴意极为丰富的文化载体，是文学家常用的传情达意的重要媒介。在非洲传统文化中，水“是生命的大力量，意味着治疗，清洗，破坏和再生”（许晓莉，2010），总体而言，水在非洲文化中是具有超凡力量和灵性的，这一意象在阿迪切《不屈的历史学家》一文中得以集中体现。

恩娃姆芭的丈夫奥贝瑞卡健壮如牛，可是这个善良的男人被他贪婪无耻的表兄弟俩用毒药毒死了。丈夫的死让恩娃姆芭陷入无尽的绝望。但她选择坚强地活下来，因为她要将他们的儿子安科温瓦养大。她在丈夫被害后以后，多次回想自己本应该让奥贝瑞卡的表兄弟在祭司面前喝下奥贝瑞卡的秘力欧祖水的。秘力欧祖水是部落里用来检验一个人是否犯有谋杀罪行的方式。被害人被谋杀后，让一个未婚的女人拿着一种树叶窝成的杯子，里面盛满水，女人一边默念咒

语，一边用杯子触碰死人的尸体，然后将这杯水给仇家或者被告在祭司和众人面前喝下去。如果他有罪，他就会在几天后死去。恩娃姆芭曾经亲眼目睹过一个有罪的富人喝下秘力欧祖水而死去的事件。她为这不可思议的神水的力量战栗不已。她总是回想她本应该坚决地要求用被毒死的奥贝瑞卡的秘力欧祖水来对付那两个恶毒的表兄弟，可是她当时太过悲痛，不能自制，等想起来这个方法时已经太晚了，因为奥贝瑞卡已经被埋葬了。恩娃姆芭一直为此后悔不迭，她深信这种神秘的水的力量可以帮助她杀死害死她丈夫的表兄弟俩，为丈夫报仇，自己和儿子也就不再受到表兄弟俩的欺辱。这种经过念咒、触碰过死者身体的神秘液体，在当地人看来，无疑是检验被告是否有罪的利器，秘力欧祖水的超凡力量正是水意象在非洲文化中的灵性表现。

恩娃姆芭在丈夫被害之后，对丈夫的思念从未减少。她在儿媳妇莫格柏科再次怀孕时看到了丈夫转世再生的希望，她那已经成为基督教传教师的儿子安科温瓦命令自己的妻子必须在基督教的传教区生孩子，但是神的旨意却另有安排。文中写道：“一个下雨天的下午，阵痛提前来临，有人顶着瓢泼大雨跑到恩娃姆芭的棚屋去叫她。”水是生命的源泉，水会带来生命，非洲文化中人的转世与水密不可分。恩娃姆芭满心期待这个在大雨天生下的孩子是丈夫奥贝瑞卡返世，奥多内尔神父为这个男孩洗礼，取名彼得，但是恩娃姆芭叫他恩纳迪，坚信他是丈夫奥贝瑞卡返世。她悉心照料他，为他唱歌，她在他啼哭的时候，把自己干瘪的乳头塞在他嘴里，倍加珍惜和疼爱这个孩子。在下雨天出生，这一特殊的时刻给恩娃姆芭的启示就是丈夫奥贝瑞卡返世的再生返世，这是水的再生意义在作品中的体现。

尼日利亚传统特产棕榈酒在文章中反复出现，这一异态的水同样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非洲棕榈酒并非是酿制的酒，而是一种树汁。从每年的十月份到来年七月,当地人在棕榈树干上部凿个洞，插一根塑料软管，管子下面接上瓶子罐子之类的容器，乳白色的汁液便会滴入瓶中，接满后加盖，放几小时便成了酸甜的棕榈酒。棕榈酒在当地人的生活中是非常重要的日用品。奥贝瑞卡去向恩娃姆芭的父亲提亲时，他带上的礼物是几罐棕榈酒，恩娃姆芭的父亲招待客人喝的是棕榈酒。恩娃姆芭和丈夫一起去祭司那里问卦，也带上棕榈酒，这是送给祭司的礼物，也是敬奉给神灵的祭品之一。当奥贝瑞卡被毒死的前一刻，这个健壮如牛的男人还大笑着喝着棕榈酒。棕榈酒广为民用，又是向神的供奉，与世界其他人类生活中的酒一样，它是非洲饮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经研究表明，酒是人类最古老的食物之一，它的历史几乎是与人类文化史一道开始的。酒，在人类文化的历史长河中，已不仅仅是一种客观的物质存在，更是一种重要的文化象征。

水与女性的生命关联，体现在生命创生的角度和女性的母爱特质两个方面。水与女性是生命的赋予者，具有创生生命的神奇能力。在中国，古有“混沌”创生天地万物之说，“混沌”就是大水的意思。女娲造人的神话阐释了女性孕育生命的涵义。考古学家和神话学者经研究证实，在欧亚大陆有盛行了两万多年的大母神崇拜。人类在很早就发现，植物、动物和人一旦离开水就会死亡，意识到水对一切生命具有养育之能，这和大母神雕生育功能极为相似。原始人以特有的类比思维和形象想象认为，他们从泉眼洞穴河湖所汲取的水，是大母神赐予子民的恩惠，水因此成为大母神的象征，进而成为女性的象征。在这篇小说中，岰邑河女神正是当地人所尊奉的大母神原型，所以传教师妻子不脱衣服取水的不敬行为受到当地人激烈的抵制和严酷的惩罚。

女性的母爱特质在女主人公恩娃姆芭身上也有着许多生动体现。恩娃姆芭在丈夫被害后悲痛欲绝，甚至想到了邻家女人上吊自杀的事情，可是她想到自己的儿子，想到要将他抚养长大，选择了坚强地活下来。她和儿子遭受到狠毒无耻的表兄弟俩无情的欺辱剥削，可是恩娃姆芭在忍耐中想方设法将儿子送到白人的学校学习，期待儿子学成后打败表兄弟俩，改变自身境遇。恩娃姆芭的坚强自立地抚养儿子是其母爱特质的集中体现。恩娃姆芭对孙子，孙女的关爱同样是其母爱特质的表现。取名彼得，但是恩娃姆芭叫他恩纳迪，坚信他是丈夫奥贝瑞卡返世。她悉心照料孙子，为他取名恩纳迪，为他唱歌，在他啼哭的时候，把自己干瘪的乳头塞在他嘴里。恩娃姆芭对儿子孙子的爱支撑着她度过最困难的人生际遇，在她心中，岰邑河女神无疑是护佑着她的大母神。

水是地球上所有生命的孕育者、创造者和构成者,据说,有相当于全球河流一半的水,流淌在人类和动物血管里,蕴藏在植物的根茎和叶脉中。水是人类生存的基本资源条件。人类的缘水而居,对水的既珍爱又敬畏态度是人类繁衍和发展的必然选择，水意象在各种文学作品中的出现体现了人类对水具有共同的类比想象。 阿迪切在 《不屈的历史学家》一文中，将水的意象与小说人物塑造、故事发展和非洲传统文化有机结合成一体。 正如托马斯·芒罗所说，“如果意象的呈现与再现不断重复，那就变成了一个象征，甚至是一象征（或者神话）系统的一部分。水意象在不同文化中的共同特征体现了人类意识深层对水的原型记忆。

[1]曾梅.俄亥俄河畔的非洲水神[J].山东外语教学,1999(1):43.

[2]许晓莉.《秀拉》中的水意象和涵义[J].皖西学院学报,2010 (6):114.

[3]托马斯·芒罗.走向科学的美[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 1985:346.

[4]沈磊.不屈的历史学家[J].译林,2010(6):171-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