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离乱中的精神故土
——“文气”视角下再读老舍《想北平》
2014-12-11陆媛媛
陆媛媛
(苏州大学文学院)
动荡离乱中的精神故土
——“文气”视角下再读老舍《想北平》
陆媛媛
(苏州大学文学院)
在解读寄托着作者一己之独特情思的散文文本时,应给予注意的有三点。第一,作者的个人精神气质和个人情怀;第二,作品写作的历史时代背景;第三,作者个人情怀如何与那个历史时代相互动。把握前两者尚且不够,还需了解作者的个人精神情怀以及作者个人情怀如何与时代进行交汇互动。带着此种视角再读老舍先生的《想北平》,会发现老舍笔下的故土北平已经超越了地理范畴,变成了作者精神的归宿,关于北平的乡梦是处于兵荒马乱岁月中作者的慰藉。而《想北平》也因此独特于任何一篇关于乡愁的其他文本。
“文气” “个人之气” 精神故土
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文以气为主”,首次提出了“文气”的概念,并以此评价孔融之文“体气高妙,有过人者”,揭示了作家的个性在艺术创作中的重要作用。这里的“气”是指作家、作品给人的一种总体印象、感受,也就是作家、作品的总体风貌,类似于今天所谓的风格。[1]作品之“气”,与人生之气,往往有不可分割的联系。[2]也就是说,作家个性、才能构成的精神气质影响着其作品的风格,作家独特的“个人之气”使得他们的作品得以风格各异。
钱仲联在《释“气”》中将关于作者人身之气的内涵界定归结为如下几点:[2]
(1)志气:指内在的思想感情表现于作品。
(2)意气:指作家的思想感情和高尚性格体现于外的文风。
(3)风气:指人的爽朗潇洒气质的外在表现。
(4)生气:指作品中蓬勃舒发的精神、强大的生命力。
(5)神气:作者不同的性格特征,完满地表现在作品方面,形成种种不同的风貌。
其中 “志气”、“意气”侧重于作者个人的思想情感、性格气质;而“风气”这一概念,笔者认为,更重要的在于由个体的精神显现推及群体的精神气质的外在显现,也即作者所处于的相应的历史时代的风貌;“生气”、“神气”即作者以其精神灌注进作品之后作品所焕发出来的风貌。故而,在解读寄托着作者一己之独特情思的散文文本时,应该给予注意的有:第一,作者的个人精神气质和个人情怀;第二,作品写作的历史时代背景;第三,作者个人情怀如何与那个历史时代相互动。
作者在进行抒情或叙事的文章写作时,通常需要交代情节发生的背景。因为背景的烘托,使得“文章里的主人公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更见得生动有致”。[3]可见对于作品中情节背景的把握有助于对情节内容的理解。同理,对于作者个人及作品写作的历史时代背景的深入了解有益于对作品文本的认知与解读。孙绍振说,人的心情是不断变化的,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和条件下,是千变万化的。而文章的要害是这个时间段的心情在特定空间的特殊表现,而不是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条件下都比较稳定的个性。[4]个体独特的情感思想正是由所处的特定环境所激发,所以,把握前两者尚且不够,还需了解作者的个人精神情怀以及作者个人情怀如何与时代进行交汇互动。
若没有对此三者的把握与理解,对文本的解读则会偏向于片面、单薄。因为不存在超脱于个人情怀、时代土壤而孤立存在的文本,作品只有在具体的时代环境和特殊的情感语境中才得以立体丰满。
现以苏教版高一语文必修一中的选文 《想北平》为例,阐述在散文阅读中如何从作者“个人之气”的视角来读出作者一己所独有的生命体验以及文本结构深层的意蕴、情趣之所在。
老舍的《想北平》写于1936年,作者本人当时居于山东。当时的中国正遭受着日本帝国主义的肆意侵略,《何梅协定》的签订,适应日本侵略需要的“冀察政务委员会”的成立,无不说明着华北危急、北平危急。目睹着周遭“实际上的屠杀与恐怖的情形”,[5]老舍自觉“及至战争已在眼前,心中的悲愤万难允许再编制‘太平歌词’了”。[5]在此情形之下老舍创作的长篇小说《大明湖》,便是 “把战争与流血到相当的时机加进
去”,[5]使得人们“领略着国破家亡的滋味”。[5]
对这一时期时代背景有所了解之后,可以得知,这一时期祖国面临的侵辱、故土蒙受的危难、社会格局的动荡离乱在老舍心中挥之不去。他在自传中叙述:“全城笼罩在灰色之中。敌人已经在山巅投过重炮,轰过几昼夜了,以后还可以随时地重演一次;第一次的炮火既没能打破那灰色的大梦,那么总会有一天全城化为灰烬,冲天的红焰赶走了灰色,烧完了梦中人灰色的城,灰色的人。”[5]这一时期的老舍处于极度的惶恐和忧愤之中。
1936年老舍身处异乡,因时局所限不能即刻奔赴北平,他对战乱中的故土北平的情形忧心如焚。而当个体处于极度的恐慌、离乱之时,对于儿时记忆中故土所带来的安全感的眷恋与渴望会来得异常强烈。战乱中对北平的忧心加上身心惶恐对故土意象的安全感的强烈渴望,无怪乎作者愿“把一切好听好看的字都浸在自己的心血里,像杜鹃似的啼出北平的俊伟”。
得知此时的北平正处于危难时、作者个体正处于忧心与惶恐中之后,再看《想北平》这一文本,便会对作者的叙述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老舍在 《想北平》中,回忆起自己儿时背靠老城墙坐在石上玩乐消遣的时光,“我可以快乐地坐一天,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像小儿安睡在摇篮里”,而倘若将家安置于别处,作者则认为“我一定会和没有家一样地感到寂苦”。这段文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苏轼的一句“此心安处即吾乡”。而读者也可以从中领悟到,在老舍的心中,北平正是他的“此心安处”,是当个人遭受惶恐、失意、危难之时能够给予其慰藉的精神故土。
而当个体目睹着战争的残酷,心中最为渴慕眷恋的是日常市井生活中活泼自由的生活气息。作者笔下的“最小的胡同里的房子也有院子与树;最空旷的地方也离买卖街与住宅区不远”是生活里的闲适;“处处有空儿,可以使人自由地喘气”是生活里的闲心;而“城楼”、“牌楼”、“北山”、“西山”这些“美景”是生活里的闲情。它们充满了与自然融为一体的自由气息。而满院的花草、招来的蝴蝶、带着雨水溅起泥点的瓜果、带霜儿的玉李,无不散发着活泼泼的生机,让人感受到一种生气勃勃的喜悦。
安全悠闲、自然适宜、活泼自由、生机勃勃的故土北平是老舍精神的归宿,关于北平的乡梦是处于兵荒马乱岁月中作者的慰藉。现实之离乱和精神故土之美好的落差是作者“要落泪”的缘由。
老舍笔下的北平不同于任何其他文本中的北平,它是糅合了强烈的主观色彩的为作者所独有的北平;老舍笔下的乡愁也不同于其他作者的乡愁,它是为1936年特殊的历史格局所引发出的独特的乡愁。所以在对待这一篇文本时,仅以普通的“思乡”主题作为切入点来解读难免失之偏颇。在此基础上一味探讨老舍对故乡的爱与眷恋、反复品味“思乡”这一主题,正是走入了“将作者的情感认知抽象化、概念化,企图让学生‘具有’与作者等同的情感认知”[6]的误区。原来文本的独特性也因此而消泯,《想北平》不再是独特的“这一篇”,变得可替代,可以是《我爱这土地》,可以是《乡愁》,可以是任何一篇诉说乡思的文本,《想北平》不复是其本身。故而,在面对这类散文时,应准确把握作者“个人之气”,也即对作者个人气度情怀的考察、对历史事件的还原和时代特征的把握、对作者个人情怀如何与历史时代互动的认知,在此基础上再回归于文本,这样的理路将会有助于读者对“这一篇”散文文本有更加深刻的理解与领悟。
[1]王运熙,顾易生.中国文学批评史新编[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2]钱仲联.梦苕庵清代文学论集[M].济南:齐鲁书社,1983: 218,228-231.
[3]叶圣陶,夏丏尊.国文百八课[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
[4]钱理群,孙绍振,王富仁.解读语文[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171.
[5]老舍.老舍自传[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83,133,84, 85,75.
[6]王荣生.散文教学要从“外”回到“里”[J].中学语文教学, 2011(2):1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