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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号街车》中的多模态隐喻

2014-12-11王亚星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4年12期
关键词:欲望号街车街车斯坦利

王亚星

(苏州大学)

符号学家Jiri Veltrusky在1940年宣称:“舞台上的一切都是记号。”戏剧的符号化是布拉格结构主义戏剧理论的基本原则。法国戏剧评论家弗朗西斯科·萨赛曾经写道:“这个称之为观众的集体存在,特点就在眼睛的构造……他们会在某些线条以外,看见别的线条,会在某些颜色之外,看出别的色彩。”[1]这“别的线条”、“别的色彩”,就是观众从戏剧中的语言、形象、动作、声音等各种符号中所获得的符号“意指”。人们对戏剧演出的符号系统有不同的分类。戏剧的能指系统不是单一层面的、同质的符号系列,而是各种不同表现方式的交织物。

对于类似戏剧话语这样包含多种符号系统、结合人体多种感官、具有多层意指含义的话语,采用多模态话语分析无疑是理想而有效的理论依据。自美国语言学家Harris于20世纪50年代初提出话语分析(discourse analysis)这一研究方向以来,世界各地的话语分析家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话语分析理论和方法,通过大量实例分析,解剖了话语活动内在的规律以及话语活动与意识形态和认知模式之间的关系。然而,这些理论和方法,基本上都是以语言为研究对象,即只注意语言系统和语义结构本身及其与社会文化和心理认知之间的关系,却忽视了如图像、声音、颜色、动漫等其他意义表现形式。这就使得话语分析受到较大的局限。20世纪90年代西方兴起的多模态话语分析(multimodal discourse analysis),则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人们克服这些局限性。[2]在戏剧中,正是利用了图像、音乐、颜色等多层符号系统,产生了丰富多彩的戏剧效果。采用多模态话语分析对戏剧话语进行解读,可以更全面、准确地理解和欣赏戏剧。本文将多模态话语分析与戏剧文学相结合,以美国作家田纳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1911-1983)的代表作《欲望号街车》为例,进行多模态隐喻分析。威廉斯在戏剧本文中,用人物或地点的名称、人物台词等元素呈现了隐喻。剧本为考虑戏剧演出的具体效果,也在戏剧本文中描述了颜色、音乐、动作、表情、衣着等多种符号系统。因此,本文主要分三部分来分析《欲望号街车》中的多模态隐喻:本文中的隐喻,即通过文字、名称、言语等表达的隐喻;视觉模态隐喻,即通过颜色、人物动作、衣着和表情等表达的隐喻;听觉模态隐喻,即通过音乐、声音、人物语气等表达的隐喻。

一、“欲望号”——布兰奇的宿命

戏剧本文作为可读的文学作品,通过隐喻增加了其戏剧效果,传达了主题意蕴。从剧名“欲望号”即可得知,对欲望的刻画和思索是戏剧主题所在。女主人公布兰奇·杜布瓦经历了家人的逝世以及家乡 “美梦庄园”(Belle Reve)的易手,亲人的离去更使得她极其害怕死亡,年少轻狂的个性又使得她出口伤人以致丈夫开枪自杀,从此她对十几岁少年产生了依恋情结。她自认为是旧南方的有教养的贵族,而真正支配她的行为的却是被压抑的欲望。她从众多年轻男子身上寻求慰藉,以致名声扫地,被驱逐出境,又因在高中任教期间和一位男孩之间发生暧昧关系而被学校开除,走投无路之下来到新奥尔良投奔妹妹史黛拉。她首先搭乘“欲望号”街车,再转“墓地号”,最后在“极乐世界”下车。她对粗俗吵闹的新奥尔良不时流露出鄙夷的态度,和嗜赌好斗的妹夫斯坦利之间更是产生了愈演愈烈的仇恨。在剧本的最后,心理遭受极大刺激的布兰奇被送进了疯人院,而精神错乱的世界在希腊人看来却是与世无争、无忧无虑的乐土,这正是“极乐世界”的经典涵义。这一系列街车的名称不仅说明布兰奇此行的路线,还预示了等待布兰奇的不幸命运。

在《欲望号街车》中,不同的人物有着不同的语言特点,各成风格的人物话语反映了他们不同的文化背景、身份、性格和价值观等因素,同样具有隐喻含义。正如胡壮麟等[3]所认为,语言除具有表达讲话者的亲身经历和内心活动的功能外,还具有表达讲话者的身份、地位、态度、动机和他对事物的推断、判断和评价等功能。斯坦利出身劳动阶层,文化素质不高,言语粗俗,说起话来极为简洁,从不转弯抹角、多费口舌,正如他一生不做徒劳无功之事一样。在布兰奇眼中,他简直是一个如同“牲畜”“石器时代的幸存者”一般粗俗野蛮的人。布兰奇谈吐高雅,认为自己有着高贵的血脉和传统,还试图怂恿史黛拉离开丈夫。她十分注意自己的外表,经常需要别人的赞美才能对自己的外表建立起自信。这一系列的言语都生动地体现了布兰奇自卑、敏感、脆弱、虚伪的性格。

二、白与红——布兰奇的分裂人格

戏剧较之单纯的戏剧本文,具有多重符号系统,并结合了人体的多种感官。由于人们对具体事物和现象的认知根源于我们身体的感知功能,因此,戏剧中采用多模态隐喻,利用人体的多重感官来建立模态。多模态隐喻的哲学基础是Lakoff等提出的体验哲学。与纯粹的文字隐喻相比,多模态隐喻意义的表征方式更丰富、信息量更大,给人的印象更直观与深刻。体验哲学的核心概念是“(人的)心智是内在的体现,理性是由身体塑造的”。[4]由于对具体事物和现象的体验根源于我们身体的感知功能,因此,隐喻的原域最好与身体的感知功能取得关联。原域若要与身体的感知功能取得关联,就必须借助符号学模态。[5]这里将戏剧《欲望号街车》中的颜色作为视觉模态的代表进行分析。

《欲望号街车》着重体现了布兰奇和斯坦利的冲突,他们之间的天壤之别主要体现为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世界观。这种差异可以反映在颜色上,而颜色的选择又具有隐喻意义。布兰奇·杜布瓦的名字意为“白色的森林”,具有纯洁而高雅的外表,而内心黑暗空虚、幽深莫测。布兰奇首次出场时,“她的衣着精致考究,身穿上衣镶有绒毛的白色套装,还戴着珍珠项链和珍珠耳环、白手套和帽子。像是来参加园林里举办的夏日茶会或鸡尾酒晚会”。白色象征着纯洁高雅,然而也是最容易被玷污的颜色。当她对新生活的希望被斯坦利击得粉碎时,她穿上了一件“又脏又皱,污迹斑斑的白色睡袍”,这正是隐喻布兰奇陷于绝境、近乎崩溃的心境。在最后一场,布兰奇已经神志不清,呓语连连。她想象自己的死,“我将在海上安葬,先把我缝进一只洁白的口袋里,然后在中午的时候——从甲板上推下去——在夏日炎炎的阳光里——落入蔚蓝的大海,(钟声又响起来)它蓝得像我头一个情人的眼睛”。这进一步说明布兰奇潜意识里渴求灵魂的纯洁,即使是死亡也希望能够“质本洁来还洁去”。然而斯坦利却破坏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爱情,并最终玷污了她,“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

与布兰奇的苍白相比,斯坦利的生活充满了鲜艳明快的颜色。在第三场“扑克之夜”中,在铺着黄色漆布的餐桌上方悬挂着一只罩着翠绿灯罩的电灯。牌友们穿着色彩鲜艳的衬衫。威廉斯对这些明亮色彩的描绘绝非偶然。他想说明斯坦利等人就如同这些纷繁明艳的颜色一般直接、粗犷而有力。他们渴望喧嚣与浮华,渴望对自己欲望的直接宣泄。布兰奇和斯坦利的朋友第一次见面,她换下白衬衣,套上深红色的缎子睡衣。红色具有诱惑的象征意义。虽然韶华渐退,布兰奇还是极力展示自己的魅力。然而当米奇得知她的风流往事而拒绝出席她的生日宴会时,布兰奇伤心绝望,独自酗酒,又换上了那件红色睡袍。布兰奇的白与红象征着她分裂的人格。她自诩是旧南方的贵族,和米奇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她同时对斯坦利和史黛拉之间强烈的异性吸引力感到不可理解,并斥之为低级的欲望。然而她自己同样强烈的欲望却被压抑在看似纯洁的外表之下。

三、舞曲与枪声——布兰奇破灭的幻想

威廉斯戏剧中的隐喻不仅限于视觉模态,听觉模态也是一个重要的隐喻媒介。戏剧中多次运用声音与观众进行交际,传达戏剧的思想并在观众中产生审美效果。人类在交际中使用多模态,主要是考虑到一种模态不足以表达清楚交际者的意义,从而利用另一者来进行强化、补充、调节、协同,达到更加充分,或者尽量充分表达意义,让听话者理解话语的目的。[6]

在戏剧中,“蓝调钢琴”多次作为背景音乐出现。黑人用蓝调音乐表达对被孤立处境的感伤以及对爱情的渴望,布兰奇自诩是南方旧贵族,同样遭受着黑人所遭受的孤独感,无家可归、无所依靠的布兰奇与蓝调音乐的旋律相得益彰。例如,在布兰奇回忆家散人亡,丈夫离世时,蓝调钢琴的乐声总是如影随形。与布兰奇的蓝调音乐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喇叭和鼓声,这象征着斯坦利野蛮好斗的天性。华沙舞曲是布兰奇丈夫艾伦自杀前二人共舞时的伴奏音乐,在布兰奇伤害艾伦自尊后,艾伦冲出舞厅,接着便传来一声枪响,布兰奇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爱人。这一听觉模态隐喻也不止一次在戏剧中出现。华沙舞曲经常伴随着她对美好生活的幻想,萦绕在布兰奇的耳际,然而枪声总在这时打破宁静,隐喻布兰奇命运中不止一次经历希望燃起和破灭的悲剧。威廉斯还使用其他声音来描绘布兰奇的形象。例如她在听到猫叫时的紧张害怕,在听到街车驶过的噪音时无法忍受。这些声音都象征着喧闹、充满物欲的世界,布兰奇深陷其中,表面上极力表现灵魂的纯洁,渴望精神的安宁,而实质上一次又一次被欲望左右,一步步走进命运的深渊。

多模态隐喻在《欲望号街车》中并非独立使用,而是经常以多种模态相结合的方式来体现。剧本开头就呈现了一栋二层建筑,斯坦利和史黛拉夫妇住在一层,而尤妮丝夫妇住在二层。由于斯坦利的粗暴无礼,史黛拉数次在愤懑中离开家,上楼投奔尤妮丝夫人。然而在斯坦利声嘶力竭的呼喊中,史黛拉终于无法控制情感,走下楼梯扑向斯坦利的怀抱。在戏剧结尾,斯坦利将妹妹送进了疯人院,在极度痛苦之中史黛拉再次抱着孩子冲上楼梯。戏剧在斯坦利“史黛拉!史黛拉”的呼喊中结束。这栋二层建筑象征着史黛拉内心世界理智与情感、理性与欲望的二元对立。当斯坦利以粗暴无礼的方式对待她,甚至进行人身攻击时,她决绝地走上楼梯离开斯坦利,象征着她渴望婚姻中男女双方的平等、尊重和关爱,追求独立的地位。但当斯坦利反复呼喊她的名字,她便无法抵制内心的欲望,走下楼梯向斯坦利妥协。二层建筑的视觉形象和斯坦利的呼喊声相结合,即是视觉模态和听觉模态的结合,象征着她和姐姐布兰奇一样,最终无法摆脱坠入欲望深渊的命运。

四、结语

多模态话语分析的意义在于它可以将语言和其他相关的意义资源整合起来,它不仅可以看到语言系统在意义交换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而且可以看到诸如图像、音乐、颜色等其他符号系统在这个过程中所产生的效果,从而使话语意义的解读更加全面、准确,进而发现人类如何综合使用多种模态达到社会交际的目的。可以说,这类话语分析既可以推动我们对语言学的研究,同时也可以加深对符号学的认识。[7]由于田纳西·威廉斯成功地运用了多模态隐喻,《欲望号街车》一剧的现实意义和文学价值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从审美的角度看,隐喻性在文学艺术创作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而从认知的角度看,多模态隐喻包含了人体的多种感官,利用视觉和听觉等模态,使得隐喻的呈现更为丰富多样,戏剧本文中的隐喻更准确生动地为读者所认知。在欣赏戏剧的时候,从多种模态挖掘隐喻的效果,也大大增加了观众的审美情趣。

[1]萨赛.戏剧美学初探[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6.

[2]朱永生.多模态话语分析的理论基础与研究方法[J].外语学刊,2007(5):82-86.

[3]胡壮麟,等.系统功能语言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15.

[4]Lakoff,G.&M.Johnson.Philosophy in the Flesh:The Embodied Mind and Its Challenge to Western Thought[M].New York:Basic Books,1999.

[5]谢竞贤.多模态视角下的隐喻——兼评Charles Forceville的隐喻研究[J].外语学刊,2011(5):49-52.

[6]张德禄.多模态话语分析综合理论框架探索[J].中国外语,2009(6):24-30.

[7]胡壮麟.社会符号学研究中的多模态化[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7(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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