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欲望号街车》的同性恋主题与电影改编

吴兵东 晏微微

论《欲望号街车》的同性恋主题与电影改编

吴兵东 晏微微

戏剧舞台上《欲望号街车》的辉煌

1947年12月3日在百老汇首演的舞台剧《欲望号街车》(以下简称《街车》)大获成功，成为美国戏剧史上第一部同时获得普利策奖、纽约剧评界奖和道诺森奖这三项主要戏剧奖的剧作。此剧奠定了田纳西·威廉斯在美国戏剧界的泰斗地位。

本剧主人公南方美人布兰琪出身贵族家庭，受过良好教育，在她十六岁时嫁给年轻英俊的诗人艾伦。然而婚后她发现艾伦竟然是同性恋者，在一次舞会上她当众揭发丈夫而导致其自杀。丈夫及其他亲人相继死去、家道中落，不堪重负的布兰琪开始酗酒纵欲，在南方家乡声名狼藉而无法立足，只好投奔住在工业城市新奥尔良的妹妹斯黛拉。然而野蛮粗俗的妹夫斯坦利与布兰琪水火不容，他暗中调查了布兰琪的过去，并在其追求者密奇面前揭穿了她，导致布兰琪遭受沉重打击。最终斯坦利强奸了布兰琪，并将精神彻底崩溃的她送进了疯人院。

《欲望号街车》的电影改编

尽管舞台剧《街车》大受欢迎，但纯净、健康的家庭娱乐剧是20世纪40年代标准的好莱坞电影的范本，而充斥着大胆、直白的性主题的《街车》并不符合这一要求。因此除了威廉·惠勒之外，《街车》上演之后的头两年并未引起其他电影人将它搬上银幕的兴趣。作为当时好莱坞最具商业价值的导演之一，威廉·惠勒认为该剧具有取得票房佳绩的潜能，然而由于审查制度等原因，他放弃了拍摄电影《街车》的计划。

20世纪40年代末至50年代末，由麦卡锡等人发起的反共运动中，同性恋被认为是性格缺陷而容易被苏联、中国的特务利用，进而被认为是对美国安全的威胁。大批政府部门的同性恋者被逮捕，对电影、戏剧(尤其是电影)中相关内容的检查因此也非常严格。50年代以来，《欲望号街车》被先后三次改编成电影。由于50年代的美国电影受麦卡锡主义影响以及电影审查制度的制约，1984年和1995年的两次改编更加忠实于威廉斯的舞台原作。然而1951年由费雯丽和白兰度主演、伊利亚·卡赞导演的版本是观众心中不可超越的经典。本文将探讨的是发行于麦卡锡主义盛行时期的1951年版电影改编对舞台原作之同性恋主题的处理。

同性恋主题在电影版本中的舍弃

多数研究将“灵与肉的冲突”、“北方现代文化与旧南方文化的冲突与对立”归结为《欲望号街车》的主题，然而近年来的研究发现，同性恋是包括《街车》在内的威廉斯多部主要剧作的重要题旨。电影审查制度的製肘，教会监督的制衡，使同性恋内容根本无法进入电影表达。

1951年发行的影片《欲望号街车》的剧本由田纳西·威廉斯与伊利亚·卡赞共同执笔，尽量忠实于原作。往往亲自挑选演员和指导排演的威廉斯表示，除了伊利亚·卡赞外，他不接受任何人导演这个剧本。考虑到自己执导过戏剧《街车》，卡赞起初并不想执导这部同名电影，他对威廉斯说:“这就好比两次娶同一个女人，我想我很难再现《街车》的辉煌。”但威廉斯劝告他说电影《街车》需要卡赞的执导，他担心别人执导会使影片效果大打折扣，甚至会加上喜剧性的结局。威廉斯的坚持，加上175，000美元的酬劳，终使卡赞接下了这部影片。而对于女主角费雯丽的出色表演，威廉斯大加赞赏，他认为费雯丽带给角色“所有我所希望的东西，还有更多我从没奢望的。”

1951年9月，电影《欲望号街车》上映，一炮而红。但是美国的电影审查机构审查官正风会要求删剪部分片断，卡赞表示坚决反对，经过卡赞和威廉斯与PCA的艰苦协商，最后以剪掉四分钟的片长换来了PCA的核准，威廉斯还对电影剧本的语言做了些修改。尽管如此，电影审查机构仍然坚持要再修改影片中的三处情节:布兰琪的丈夫是同性恋；布兰琪的淫乱行为以及剧中的强奸场面。

卡赞并不介意头两处情节的修改，电影剧本的定稿中所作的相应处理如下:一、去除了布兰琪无意间发现丈夫与一位年长的男性进行同性恋活动的情节，布兰琪只是说她的丈夫多愁善感、生性懦弱；二、并非仅仅出于身体欲望的驱使，而是对于浪漫爱情的渴求促使布兰琪引诱男性。而对于第三处情节，即强奸这场戏的去留问题成为威廉斯和卡赞与审查机关争论的焦点。威廉斯坚持认为必须保留，因为“强奸”与本剧的主题息息相关，即“现代社会里各种野蛮的势力强奸了那些温柔、敏感而优雅的人”。这场戏在卡赞和威廉斯的一再坚持下得以保留。影片中，布兰琪无力反抗扑向她的斯坦利，她跪倒在地继而被斯坦利抱起的这一系列活动从破碎的大镜子中映照出来，这一画面的处理使强奸场面的呈现更隐约含蓄，也更能突显布兰琪命运的悲剧色彩，从而给观众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上述三处修改的情节中，第一处是本文所关注的重点，即布兰琪丈夫自杀的原因。对于布兰琪年轻的丈夫艾伦的死因，戏剧和电影《街车》中的描述大相径庭。

戏剧《街车》的第六场中，从游乐场归来的布兰琪对密奇道出了年轻丈夫的死亡之谜:

那个小伙子有点与众不同，他神经质、软弱、温顺，不像男人应该有的性格，虽然看上去他一点也不女人气——不过——那种东西还是存在……我并不知道那个事。我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后来我发现了，那是在最坏的情况下发现的，我突然闯进一间我原以为是空的屋子——可它不空，里面有两个人……那个跟我结婚的小伙子和一个年纪大些的男人，他多年的老朋友……

后来我们假装没事一样。对了，我们三人一起驱车上月光湖游乐场，一路喝得醉醺醺，嘻嘻哈哈。我们和着“瓦索维尔纳”跳舞。在跳舞中间，跟我结婚的那个小伙子突然甩开我，跑出游乐场。不一会儿——听见一声枪响!……艾伦!艾伦!忧郁的小伙子!他是把手枪捅进嘴里开的枪——因此，他的后脑勺——给打跑了!这是因为——在舞池里——我克制不了自己——我忽然说:“我看见了!我知道了!你真让我恶心……”

而在1951年版电影《欲望号街车》中，只是简单地提到艾伦多愁善感、性格懦弱，布兰琪发现丈夫除写诗之外别无所长，一次两人跳舞时，她直言责备丈夫无能，导致艾伦开枪自杀。电影中布兰琪对密奇谈到已逝的年轻丈夫艾伦时说:

那小伙子身上有种神经质的、软弱的、犹豫不决的东西。我不理解。我不理解这个小伙子为什么除了写诗之外，好像什么都不会做。他丢了所有的工作，跑来求我帮忙。……我那时年轻。我害死了他!……一天晚上，我们开车到一个叫“月亮湖游乐场”的地方……我们和着“瓦索维尔纳”跳舞。在舞场中央，同我结了婚的那个小伙子突然甩开我，跑出游乐场!几分钟后——一声枪响!……他把左轮枪放在嘴里，开了枪!那是因为——在舞场上——我没能管住自己——我说——“你懦弱。我失去了对你的敬意。我鄙视你...”

布兰琪的揭发使她无意中成为杀害艾伦的帮凶，而美国主流社会对同性恋的歧视和压迫是导致艾伦自杀的根本原因，也是《街车》的重要题旨。同性恋主题是威廉斯在戏剧《街车》和他的许多作品中表现的重要主题之一，可在1951年电影改编中却被舍弃，其原因除上文所述的来自政治和社会制度的制约之外，电影导演的影响亦不容忽视。

剧作家巴德·舒尔伯格曾经说过，卡赞属于少数几个对电影剧本像对舞台剧本一样尊重的电影导演。卡赞本人也声称，“我按照剧本拍电影。因为没有什么需要改动……《欲望号街车》是个完美的剧本。”但是卡赞对同性恋的排斥无疑是影片《街车》去除同性恋主题的原因之一。影片大获成功之后卡赞回忆说:“即使电影法规在影片上映前一天晚上得以修改而允许表现同性恋，我也不会将它放回剧中……我宁愿描写残疾或者脆弱，也不想在影片中触及变态。”可见，卡赞与威廉斯的审美趣味和艺术创作的旨归是有差异的。威廉斯的作品核心是反映孤独敏感的个体灵魂面对粗粝现实时的精神痛苦，他的艺术创作是在高压政策下曲折表现同性恋主题的戴着镣铐的舞蹈。而卡赞认为，让主题模糊一点比让它像水晶那样晶莹透亮要强得多，这样，在大幕落下以后，会给观众带来更多的思考。也许这也是他在电影《街车》中模糊处理艾伦死因的缘由吧，当然，他将同性恋视为“变态”而拒绝纳入其作品之中是更重要的原因。

本文讲述了1951年电影《欲望号街车》幕后鲜为人知的故事，说明了社会政治背景和电影审查制度的制约是影片中舍弃威廉斯原剧作中同性恋内容的最主要原因。同性恋是威廉斯剧作的重要主题之一，不应因其表达的曲折隐匿而被忽视。尽管同性恋主题被去除，威廉斯对1951年影片《街车》改编的亲身参与，使剧作家独特的艺术个性和原作悲剧性的审美特质得以保留。威廉斯与卡赞的密切合作、两位主演的精彩表演，使1951年电影《欲望号街车》成为世界电影史上的经典。

[1]1909年3月，纽约的人民学会自由改革派成立了电影审查委员会PCA(the Production Code Administration).

[2]参见李尚宏.悲剧并不发生在舞台上—《欲望号街车》主题辨析[J].外国文学评论，2008，(03):113；张新颖.边缘上的变奏——田纳西·威廉斯剧作中同性恋维度的精神分析[J].英美文学研究论丛，2010，(02):380.

[3]见'AStreetcar Named Desire':25 Things You Didn't Know About The Marlon Brando MovieDB/OL.http://news.moviefone.com/2012/04/ 09/a－streetcar－named－desire－blu－ray－60th－anniversary/

[4] http://baike.baidu.com/link·url＝QKBh3NUsjFM5c_ kN2xZNH7ZYsCtSxuPvGlg06Yt2fIoJ4IWkJQlT4NXgPu9E2w4G

[5]田纳西·威廉斯著.外国当代剧作选(3)[M].东秀等译.中国戏剧出版社，1992:178－180.

[6]田纳西·威廉斯.欲望号街车[M].杨慎生主编，冯永红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01:133－135.

[7]盖·菲利普，高骏千.卡赞的《欲望号街车》[M].世界电影，1988，(04):231－244.

[8] http://www.sj33.cn/ys/whys/xjys/gwxj/200704/11395.html

[9]塞缪尔·雷特，王绍军.当代美国大导演伊利亚·卡赞[J].中国戏剧，2002，03:61－64.

[10] Ruas，Charles.Conversation with American Writers ?M.New York: Knopf:Distributed by Random House，1985.

[11]王群.田纳西·威廉斯《玻璃动物园》的女性主义解读[J].安徽文学，2012(1).

[12]李尚宏.“错觉”与“真相”—重读《玻璃动物园》[J].外国文学评论，2007(4).

[13]张新颖.田纳西·威廉斯剧作中同性恋维度的美国研究综述[J].河北联合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5).

[14]张辛.从剧本到电影—试论《欲望号街车》的现实主义倾向[A].全国美国文学研究会.当代美国戏剧研究——第14届全国美国戏剧研讨会论文集[C].全国美国文学研究会，2009:(7).

[15]乔恩·刘易斯，池修凹.关于美国的电影法规和分级制度[J].世界电影，2009，(01):4.

湖北省教育厅人文项目（项目编号14Q114）；湖北省教育厅人文项目（项目编号15Q229）；黄冈师范学院校级科研项目（项目编号2014017403）；黄冈师范学院校级科研项目（项目编号2014014403）；湖北省高等学校大学生创新训练计划项目（项目编号zx201455）。

吴兵东(1975—)，男，湖北红安人，硕士，黄冈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武汉大学博士生，研究方向为跨文化交际。

晏微微(1978—)，女，湖北罗田人，黄冈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武汉大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