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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第三条河岸”

2014-12-06吴佳燕

长江文艺 2014年9期
关键词:海生祠堂小说

吴佳燕

对人的内心世界的发掘,是不同时代作家的使命所在。刘继明曾经在一次访谈中感慨:“在这个时代,解决内心的问题,似乎越来越没有解决一些峻急的外部问题那么重要了。”而“解决内心的问题”恰恰是写作存在的意义。本期刊发的两个中篇,都与“失去”和“内心”有关。一边走,一边失去。这多少有些伤感。刘继明的《边走边唱》,讲的是传统地方戏的衰落,一个由老戏骨武海生勉强撑起的不伦不类的草台班子,走乡串户,边走边唱,却从来没有一场戏真正善终;林森的《捧一个冰椰子度过漫长夏日》写的是居住在城乡接合部的年轻人的情感与生活,以及城中村人的生存状态。边缘,迷茫,失去,无处安放。在此,文坛的老将新锐以不同的题材和手法,直面置身其中的社会现实,关注底层人群,关注边缘地带,思考的是一个共同的问题,那就是我们这个日新月异、波涛暗涌的时代所面临的精神危机。

最初知道刘继明,是在大学图书馆看了他一本中短篇小说集《我爱麦娘》,由此了解到他在上世纪90年代就以先锋色彩很强的新生代书写名噪文坛。再后来现场聆听过他的几场演讲,发现他的关注面极广,社会思潮,农村问题,文艺批评,文化关怀等等,很有点入世精神和思想型作家的味道。而他的小说创作在21世纪也发生明显转向,描写的都是普通人的生存状况,并且风格朴素简单,叙述老老实实,没有以前先锋文学那种很强的形式感。

这些变化,从《边走边唱》中可见一斑。它一方面可视作刘继明对传统现实主义文学的某种回归;另一方面,刘继明也许更想通过这种形式的回归来呼唤对走向衰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珍视。小说按唱戏地点的转移分节,以两代四人为主体,以乡间的红白喜事、留守老幼为客体,演绎的是一曲城市与乡村、传统与现代、上一代与下一代的爱恨别离的哀婉之歌。武海生对荆河戏的坚守可以说是对传统文化的热爱,也可以说是对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情的守望。他还心存幻想,希望可以通过女儿对金波的爱来拴住两个年轻人,从而让日见人稀的草台班子可以慢慢唱下去,让古老的荆河戏可以后继有人,从而让乡村的留守老人们有个念想。然而,武海生的“幻想”却加速了戏班的分裂,两个年轻人以追求自由和爱情的名义和老一辈不辞而别、分道扬镳,城市和乡村就此决裂。而荆河戏虽然还有年过六十的老粉丝赞助,还有年过半百的武海生和白小梅勉力为继,但多少有些凄凉没落的味道;武海生自己的爱情虽然守得云开见月明,却只能在丝丝白发中回忆年轻时搭戏的模样。这让人无端想起鲁迅在夏瑜坟头添置的花环。边走边唱,边走边绝望。小说最后师父郭三元的去世,就像一个无言的隐喻,一首凄美的挽歌。

与刘继明的回归相比,林森的小说显得有些“非主流”。没有强烈的故事情节,肆意挥洒的语句,满纸弥漫的情绪,还有长长的颇具个性的题目。小说以城乡接合部为叙述背景,各色人等混居,贫穷与富有、奋进与堕落、文明与野蛮错乱交织。一方面是年轻人无处安放的青春与难以释放的欲望,少陵的几次情感挫败,“我”在生活中的暧昧迷茫,似乎都与这个炎热而漫长的夏天不无关系;另一方面是城中村的当地人卷入拆迁角逐的泥潭中,围绕拆迁所产生的各种矛盾纠葛。这里其实居住着一群不劳而获的人,拆迁是时时要到来的威胁。有的因为卖地富得流油,在吃喝嫖赌中挥霍人生;有的在角逐中失利,孤心苦诣等着东山再起,结果却郁郁而终;也有更多的人期待着拆迁来实现一夜暴富。就像一面镜子,折射出各色的人性。

无处安放的还有祠堂。据林森所说,在海南的农村,无论任何年节,同族人都要回到村中祠堂来祭拜;每逢祠堂里供奉的神明祭日,也都要搞地方戏来庆贺,“祠堂前面的鞭炮灰不曾断绝过,随时都是红红如血”。它记录和见证着一个地域和家族的历史,是维系一群人根脉、信仰和凝聚力的象征。然而,随着城市建设的不断扩张和人们物欲的无限膨胀、祠堂越来越找不到安身之所,越来越被神秘化、诡异化,祠堂和它周边一起成为阴森幽暗、人迹罕至的不祥之地,成为抵制拆迁、包藏祸心、发泄私愤的利器。祠堂的维系力慢慢烟消云散,宗族的凝聚力也在不断丧失。拆迁后,住上高楼的人,要怎样保存千百年传下来的宗族文化?从外地侨居过来的人,要怎样融入土著的生活,用一间苦心修建的房子来予以确认?蚁族般前途未明、生活无着的年轻人,要怎样面对置身的现实和内心的情感?小说以祠堂为纽带,对在城市边缘复杂混居的人们的生存状态和精神情感进行了深切关注。小说的最后,祠堂终于在一场不明就里的大火中化成一片废墟,有人唏嘘有人窃喜,就像对人的精神处境的某种喻示。

小说中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有婆祖这个底层人物形象。这是一个万分不幸的女人,因为不肯拆迁,弱智儿子在开发商的恐吓和打骂中上吊自杀;祠堂的修建让女人的家园得以暂时保全,这块地却被视为不祥之地,“也不是地坏,是人心坏了”。遭受现实创伤的女人突然变身为可以给人卜卦算命的婆祖,其实是在虚拟的精神幻境中自我疗伤。然而,给人算命的婆祖依然主宰不了自身的命运,跟祠堂一起坠入火海,隐喻着底层人的现实处境:要么疯掉,要么死掉。

边缘,衰落,迷茫,无处安放。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太快。两篇小说都指涉了社会变迁对人的深刻影响,涉及物质时代的精神危机。由此联想到本期刊发的另外两个短篇,张生的《凯旋门》中,弃文从商、经济上发达的田刚想在昔日的文友面前显摆一下,结果在文化上仍然过不了“凯旋门”,被人下了黑手;奚同发的《日子还将Go on》中,乐观自信的大龄剩女姜小瑶虽然自己也是学经济出身,但是当分手时面对男友出示的一堆发票和账单明细要跟她结算时,当她走进“婚姻工厂”发现爱情和婚姻可以如此被程式化、批量生产时,她还是被震得瞠目结舌。没文化,真可怕。经济社会的功利原则无处不在,整个时代的快餐化、物质化、不均衡发展,对人的精神文化、情感道德等方面带来了巨大困扰和伤害。《边走边唱》中的玉香在给父亲的信里说:“我尊重您的选择,但您也要尊重我的选择。我们都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可以互不理解,可以不要责任,个人的选择大于一切;《捧一个冰椰子度过漫长夏日》的最后,“我”走进祠堂的废墟,“零星的枝叶从坍塌的墙壁中伸出手,像在呼救”,这一意境极具象征意义。

就像一条河的两岸,城市与乡村,传统与现代,物质与文化,此岸与彼岸,上一代与下一代,如此咫尺相望又如此深刻隔膜。两个世界,两条河岸。中间是巨大的时间之河、时代之河,河流的沉浮颠簸着深陷其中的每一个人的命运。有没有“第三条河岸”,可以在这两岸之间沟通传承、普度众生,栖息人类精神的诺亚方舟?有没有“第三条河岸”,可以让人在沉重庸碌的现实生活之外看到梦想的一丝光亮?

就像巴西作家罗萨在《第三条河岸》中所描述的那样:“我要尽快离开这片沙滩,把自己装入一艘小船,任河水把我带到天涯海角。这河水……这河水清新、永恒……”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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