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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小时的爱情

2014-12-06秦祖成

长江文艺 2014年9期
关键词:柱子民歌

秦祖成

1

一个声音传来。

是那种悦耳动听、扣人心弦的琴声。

悠扬的旋律极有节奏地奔向丛林,洒进玉米林子,飘向乡间小路,被一路走来的王忽然扑了个满怀。王忽然走在乡间小路上,地里跑着风儿,袅起一抹清凉,撩得路边的玉米林子微笑地哈着腰,点着头,呼沙呼沙地响着。

大中午,太阳挂在半空,王忽然抬头看了看天,乡村的天真蓝啊,像一块翡翠。四面的山高高耸立于天边,似乎把天空的那一片蓝支撑着。王忽然明显感觉乡村的太阳远没有城里的太阳那么刺眼毒辣。这太阳,像姑娘的脸,柔柔的,绵绵的,似乎和城里太阳是完全不同的。

琴声是从不远处屋子里传来的。屋是青砖瓦屋,坐落在一个宽阔的院子里。院子外边有条小河,河水潺潺地流着,喷起星星点点的水花洒在路边的玉米地里。房屋前面是一望无际的绿,地里种着烤烟和玉米,烤烟叶子茂盛而宽大,像蒲扇一样大大方方地张开。屋后是一片树林,青葱滴翠,一派生机盎然。

王忽然经常在城里听到钢琴曲,弹奏的是流行歌曲。没想到在乡村还能听到钢琴声,还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这应该是当地的民歌调,轻快悦耳,悠远绵长。

这时候,一只鸟儿从林子里飞过,带过一丁点儿风,风儿又把王忽然袅了一下,一忽儿,又一忽儿。风儿便钻进他的衣袖、腰间、发丝,他浑身就像清泉滋润着一样舒服。王忽然拿起相机,迅速按下快门,数码相机屏幕上就现出一幅田园风景画:一望无际的玉米林子,里面套种着烤烟,烟叶茂盛葱翠,像蒲扇一样舒展着,随风起舞。不远处是一家农房,有水,有林,还有鸟儿飞过。王忽然啧啧地赞叹:乡间真美呀!

这是王忽然第一次亲近小山村。从艺术学院毕业后,他就留在市艺术剧院,从来没和乡间接上地气。这次,市里组织一批作词、作曲家,去偏远的向山乡向山村挖掘整理民歌。王忽然学过民间音乐,自然再合适不过了。

他们一共四人,昨晚到达向山乡。晚饭后乡里召开了一次关于民歌发掘整理的会议,市文化局一位副局长作了安排部署。王忽然的任务就是结合农民对民歌的唱腔,根据词曲家的整理,辅以现代声乐理念,使民歌更具地域特色和现代气息,能传承,能发扬,能光大。带队的领导说,后天晚上让当地的民歌手唱几曲民歌调子演示一下,然后王忽然结合现代声乐和当地民歌的腔调演唱一首民歌曲子。

会议一结束,乡里的宣传委员王青青就把王忽然要演唱的这首民歌词曲给了他,还说:“这是一首对唱形式的民歌曲子。这首词早前就经市里的词曲家们把过脉。和你对唱的是向山村的一位小姑娘,她有潜质,你要好好带带她。”王忽然看着词,歌名叫《舍不得让你走》,他觉得这首民歌写得很有意思,把山里人的那份纯真和热情劲儿全填充在这首曲子里,唱起来一定也很有意思。王忽然在心里说道:农民就是农民,生活在土地上,能把最地域化的东西积累着,然后从他们手里、心里、嘴里传承出来。所谓地域的就是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啊。

山里的夜,一点嚣闹也没有。次日清晨王青青把一个女孩子带到王忽然面前:“王老师,这是和你对唱的女孩儿,叫叶纯。”然后又指着王忽然向叶纯介绍:“这是市里的音乐家,青年才俊,和我一个姓。”王忽然连忙摆手,冲叶纯谦虚地一笑。笑得十分沉静。

叶纯明亮的眸子闪动了几下,清澈透明。她一张嘴,就露出清纯甜美的笑,“王老师要多带带我呀。”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把王忽然看了一眼:阳光,沉静,有那么一丝淡定和从容。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见过吗?应该是没见过,的确没见过。但没见过,怎如此熟悉呢?对了,云姐说她喜欢阳光、淡定的男孩子,最好有一张沉静的脸,懂得关心人。天啦,云姐说的这个人,不就在眼前吗?

叶纯打算再看一眼王忽然,但她刚刚抬起头,王忽然却拿眼打量着她。她的眼神碰了一下,迅速地躲开了。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天啦,心竟怦怦地跳了几下。“王委员,我先回去一下。”她扭头跑开了。

2

悠扬的琴声把他的情绪调动了起来。这种音韵是城里体会不到的。现在,他正被村子里这种美妙的琴声陶醉着。他打算去这户农家,感受一下他们的生活。谁知,他刚走到河边,琴声止住了,而同时响起了甜美的歌声:

来了是我的客

舍不得让你走

轻风轻吻你的脸

山欢水笑把你留

欢迎你到巴山来

妹儿伴你山水走

……

王忽然听到歌声,心里一惊:这词儿不就是要演唱的那首歌吗?王忽然想起来了,刚才王青青说,乡里共收集了三千多首民歌,村民基本都会唱。王忽然听着歌儿,兴悠悠地走进了屋子。刚迈进门槛,歌声停了,接住他的是一个浅浅的笑。随着那自然流露出来的笑容,他看到了一双清清爽爽的眸子。

“怎么是你?”他们同时认出了对方,同时惊讶了起来。

叶纯给王忽然让座,倒茶。王忽然呢,好奇地瞅来瞅去。叶纯忙乎着,悄无声息地抬眼,悄无声息地看那张沉静的脸。一下,再一下。慌乱地,仓促地。

王忽然喝了一口茶:“你多大了?”

叶纯站在那里,双手合拢,两腿左右摆动着:“我十八了。”眼神却不敢正眼看他,粉嫩嫩的脸宛若熟透的苹果。

“还是一个小姑娘哩!”

“也不小了!”叶纯不喜欢别人说她是小姑娘。有时候,娘叫她丫头片子,她就板着脸,不搭理娘。娘说,你本来就是个小丫头,难不成你是大人?等你成家了,嫁人了,就是大人了。娘每次这样说的时候,叶纯的脸就红扑扑的。她每次听到娘说“嫁人”这两个字时,心里就痒痒的,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当然这种奇妙是虚幻的,是飘渺的,是从心里蔓出来的,就像小草发芽一样,从土里轻轻柔柔地蔓延出来。娘说,看把你羞成啥样,多大点出息,才多大一点,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听娘这么一说,她就抿起嘴,低着头,悄悄跑开了。

王忽然看到叶纯腼腆的表情,浅浅一笑:“你才十八岁,还是个小姑娘,以后就叫你小纯子吧!”endprint

小纯子 ?叶纯心里咯咚了一下。除了哥,还没有人这样叫过她。可是哥再也不会这么叫她了。这时候,她想起了哥。五年前,哥随村里一帮青壮年去外地矿井打工,在一起事故中遇难了。头天夜里,哥还打来电话,说小纯子家里都好吗?娘身体还好吗?叶纯说都好都好,哥你在下面要保重。其实叶纯不知道,爹也是死在矿难中,那时候她才四岁。后来,叶纯知道村子里好多人都死在了矿井里。村子穷,好多人都去山西、河北等地下井,以维持生计。哥哥出事后,叶纯也不上学了,哪儿也不去,就天天守着娘,和村里的民歌手学起了民歌。

直到王忽然叫她小纯子,她才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好像是爱情的种子在心里摇晃了一下,或者是膨胀了一下,似乎要发芽。

“怎么,叫你小纯子不好吗?”王忽然一张沉静的脸变得怅惘起来。

叶纯慌乱中瞥了一眼王忽然,便点了点头,觉得不对,又使劲地摇了摇头。

王忽然看着单纯可爱的叶纯,又看了看屋外的风景,对叶纯说:“来,给你照张相。”

叶纯摇了摇头,急忙说:“我最怕照相。”

“镜头又不吃人。快来!这里风景真漂亮!”王忽然不停地向叶纯招手。

“你站这里,自然一点,最好笑一笑。”王忽然把叶纯固定到一个位置。

叶纯站在那里,表情木木的,身子僵直,手不停地摆动着,不知道该怎么放。王忽然说,笑一笑。叶纯就笑了一下,笑得极不自然。她感觉王忽然手中的镜头像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自己,她在这双“眼睛”注视下,有那么一点不安,甚至有点慌乱,无所适从。

“你看我的镜头,像个夜猫子一样,在盯着你呢!不过,你这么漂亮,夜猫子不会抓你的。”王忽然从镜头中看着叶纯的表情,不停地开导她。叶纯显然被王忽然的话逗东了,她觉得王忽然的话很风趣俏皮。她羞涩地笑了一下,心里美滋滋的。

这个表情被定格在取景器中,叶纯的样子立马在相机中显现了出来:一个红衣女子,背后是青山绿水,还有淡淡的野花点缀。王忽然翻看着照片,啧啧地感叹道:“万绿丛中一点红。小纯子,你看你,好出众呀!”

叶纯不好意思地凑过来,心想王忽然照得真好,既突出了人物主体,又衬住了背景风光,使得整个画面清晰,明朗,有质感,更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好看。王忽然正用心地看着她的照片,她又瞥了一眼那张照片。可是,她眼光刚停留在画面上,却被王忽然的一个诡异动作吓住了:王忽然对着那张照片来了个脆响的飞吻。他怎么能这样?这个动作太突然,让叶纯有点不知所措。她对照片飞吻,那不就是对自己飞吻吗?她的脸刷地红了。这时,叶纯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摸了左边又摸右边,然后又摸了一下嘴唇,她并没觉得有异常。真好笑!

当王忽然笑呵呵地看着她时,她蒙着脸逃进了屋子。王忽然根本没在意叶纯的表情。那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举动,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王忽然又拿起相机,对着旁边的小河和玉米林子狂拍,一幅幅乡村美景被收入其中。过了一阵,他进屋,琴声再次响起,屋里传出女孩子悠扬的歌声:

太阳当顶闷沉沉

白米干饭上笼蒸

有心留哥吃顿饭

狠心爹娘不做声

你说气人不气人

……

这首歌写得很俏皮,王忽然觉得很有意思。他走进屋子,看到叶纯滑动着指尖,轻柔自如,节奏鲜明,质地纯净。再听那口里的歌声,轻灵飘逸,恬淡从容,悠绵醇厚。王忽然聆听着这来自乡村的美妙音乐,像是在草地享受清风,在林间倾听鸟儿欢唱一样,惬意自如。直到歌声停止,琴声落下,他才不由自主地回过神来,然后用力地鼓了鼓掌。

“你真有音乐天赋!”王忽然喝了一口茶,看着叶纯说。

“我们这里大多乡亲都会唱歌,我就是听着他们的歌儿长大的。我喜欢唱歌。”叶纯说话的时候不敢正眼看王忽然。

“那你有没有想过把这里的民歌发扬光大?”

“当然想过。我就想通过现代音乐来传承发扬民歌,让全国全世界都知道我们这里的民歌。”

王忽然听到女孩子这么说,心里兴奋极了,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你将来一定是高山飞出的一只金凤凰。”

叶纯不再说话了,双手合着,两腿很有节奏地轻轻摆动。

不知不觉到吃晌午饭的时候,叶纯起身进屋,做饭。一会儿工夫,好几个菜就端上了桌子。有王忽然最喜欢吃的腊瘦肉,香喷喷的。叶纯给他夹了几块,他自己也夹了几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两个人,坐在桌边,埋头吃饭,话语自然就少,屋里就显得分外地安静。其实他也想找话说,可叶纯只坐一会儿,就端着碗到屋外吃。他想,她可能是在等父母回家吃饭吧!农村活儿多,不把一茬活儿忙完,农人是不肯回家吃饭的。不过,他想,也许她父母出外打工,也许在给别人帮工,不回来吃饭了哩!

王忽然想起了刚才叶纯唱的那首歌,他记得中间有几句是这么说的:“有心留哥吃顿饭,狠心爹娘不做声,你说气人不气人……”他心想,没准她爹娘回来了,看到自己吃他们家的饭,会不耐烦呢!他想起了那个带队的副局长讲的一个故事:说局里有个干部到一个村子里去走访,也是吃晌午饭的时候,那干部来到一户农家,屋里有一个女娃子,不过这个女娃子他认得,在市里一家餐馆里端盘子,他经常在这家餐馆吃饭,就认得她了。他去的时候,女娃子很兴奋,忙前忙后地做饭。谁知等到吃饭的时候,她父母就是不做声,女娃子喊两声,她父母就瞪她两眼。女娃子就不敢喊了,他就只好走开,去另一家找饭吃。后来他才知道,她父母说这个人长得贼眉鼠眼,怕他不怀好意。王忽然觉得叶纯刚唱的那首歌,要是让那个女娃子唱,真是恰如其分。

3

吃罢饭,王忽然对叶纯说:我们一起去村子里转转吧!叶纯支吾着说,“算了,我还有事。”

“这时候有啥事?一起转转吧!”

“不好——吧!”叶纯的心起伏着,一个“吧”字拖得很长。她当然想和王忽然一起走走,虽然和他认识时间很短,但她觉得王忽然很风趣,很有亲和力,甚至有那么一点儿吸引力。究竟是什么原因吸引住自己呢,她也说不上来,反正她对他特别好奇。endprint

“你这个丫头片子,走吧,别再扭扭捏捏了。”王忽然一把拽住叶纯,拉起她就走。

她听到他叫自己丫头片子,心里有点不悦。要是她娘这样叫她,她早就倔强地跑开了。但现在从这个阳光沉静的男孩子口里叫出来,似乎不那么难听了,她甚至感觉到一丝亲密。她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还是那么沉静,淡定自如。她收住了自己的不安,默然地和他向村子里走去。

一只鸟儿从屋外飞过,唱着歌儿,田野里的庄稼滋滋地长。夏末初秋的时节,村子里一片繁忙。玉米林里有一个人。叶纯认得,那是村里的光棍柱子。柱子在玉米林里锄草,上身穿一件背心,肩头搭一条毛巾,双手铿锵有力地飞舞着镐锄,嘴里还轻松地哼着曲儿。这时候,柱子把镐锄立在地里,点燃一支烟,吸了起来。紧接着,他的眼神就定格到了河对面。河对面有一个女人,女人正在山坡上忙着。柱子定定地看着女人,嘴里情不自禁地唱出了歌:

这山望到那山高

乖姐屋后捡柴烧

没得柴烧我来砍

没得水吃我来挑

莫把乖姐晒黑了

……

鸟儿被歌声逗乐了,从叶纯和王忽然的头上飞过。王忽然也被歌声逗乐了。他站在路边静静地听地里的男人唱歌,一丝笑意挂在嘴边。对面山坡的女人听到了歌声,顺手拣起一个泥块儿朝柱子打来,柱子就咯咯地笑,笑声还没止住,女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柱子正愣着神,一个土块打在他的后背。他一扭身,后面玉米地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一男一女正看着他。

男人说,你很想日她吧!

女人说,她晚上也没得暖脚的,一个要补锅,一个锅要补。

男人说,石头怕摇,女人怕嬲。赵寡妇是动过荤的,经不起嬲。

女人说,男人是盐女人是菜,少一样都不行。

柱子说,瞎扯蛋,你们莫乱嚼舌根子。

女人说,还装哩!她地里的活儿不都是你帮着干的。

柱子就不再作声,拿起镐锄,比先前更有精神了,镐锄舞动,地里发出嚓嚓的声响。

男人女人就笑了。笑着笑着,歌儿就顺口溜出来了。唱的是调情的民歌儿,词儿是当地民歌手编的,大意是说男人黑里去幽会女人,被一条黄狗咬着的事。后来女人心疼地为男人敷药,两个人就缠在了一起。这歌是他们故意唱给柱子听的。听说柱子有一天夜里去河对面那个女人家,差点被狗咬着了。

王忽然像是观看一场情景剧一样,十分过瘾。当他回过神,却发现叶纯钻进了玉米地。其实,叶纯早听过村里的人这样唱情歌,他们一边打情骂俏一边唱歌,村子里一片山欢水笑。

她记得第一次听这样的歌,好像是一个秋天。赵寡妇背着背篓在地里掰玉米棒子,柱子在她的身后。他们背篓里盛满了玉米棒子,快到屋后的时候,他们歇下了。赵寡妇坐在地边的一块石头上,柱子呢,紧挨她的身边坐下。这时候,正在他们对面地里收割庄稼的一对男女看到了赵寡妇和柱子。这对男女忙一阵子,看一阵子对面,又忙一阵子,又看一阵子对面。然后,他们嘴里的词儿就出来了,天空中飘起了悠悠绵绵的歌声。男的唱:“乖妹生的白,好比苎麻叶,挨着坐一下,能香个把月。”这是一首俏皮的情歌,词儿蛮刁钻。他唱的时候,故意把音拖得重重的,让人听起来心里痒痒的。柱子和赵寡妇这会儿是挨着坐着的,他们知道对面的男人是唱给他们听的。村人常常用这种情歌来烘托气氛。

记得有一次,她听到村人唱了一首叫什么《掐菜薹》的歌,觉得蛮好笑,听得她躲在屋里半天没出门。她至今还记得这首歌的词:“姐在后园掐菜薹,郎在后头打土块,要吃菜薹掐把去,要想玩耍黑哒来;后院有棵梧桐树,抱着轻轻溜下来。”以后遇到这样情况,叶纯就迅速地躲开,有时也听一听。听一声,躲开;再听,再躲开。在这听听躲躲中,她的心就开始起伏不平,蹦蹦跳跳个不停。

歌声寄寓着村人的纯美爱情。遍地都是歌声,遍地都有爱情。爱情的种子已悄悄种在了叶纯的心里,悄悄地发芽,生长。叶纯愣了一下,准备说“除了唱歌还有爱情”,却不愿那么直白地说出来,于是矜持地问道:“除了唱歌,还有什么?”

“他们是在享受生活。”

王忽然的回答,让叶纯多多少少有些失落。

4

太阳漫下山边的时候,乡村变得简漫起来。叶纯和王忽然向向山河走去。在乡上吃过晚饭后,带队的副局长叫上王忽然,还有乡上的几名干部,到镇中学打了一场篮球,一个个都大汗淋漓。

王忽然要到河里去冲凉,王青青安排叶纯陪同王忽然去向山河。临走时,王青青还对王忽然开了一个玩笑:叶纯还是小姑娘,可别使坏哟!叶纯听到了,脸就刷地红了。她觉得王青青的玩笑开得很好玩。使坏?使什么坏?有多坏?他会怎么对我使坏?叶纯在心里反诘道。她心里既紧张又好奇。她走在去向山河的小路上,把好奇揣在心里。王忽然走在她的后面,挨得很近。晚风拂来,一抹恬淡的轻柔伴着夕阳的光泽温软地撩动着叶纯的身子,一丝轻痒漫到她的颈,漫进她衣服,漫入她的整个身子。她闻到了一股忽深忽浅的汗味。是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这种味道却与庄稼汉出汗的味道不一样。这种味道是热烈的,阳光的,醇厚的,是有温度的,是扣人心弦的。叶纯微微闭上眼睛,一丝温软又飘向她的脸,汗味又扑进她的鼻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忽然已经站在河里。清凌凌的河水漫过他的脚。王忽然脱掉了上身的篮球背心,裸露着健壮的上身,用毛巾擦洗身上的汗。叶纯像从梦中醒来一样,慌乱地背过身子,但心里像猫抓了一样。不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扭过头,用手捂住脸,从指缝中透出一抹深遂的眼神。好健康的身体啊!这一抹儿,竟让她如此着迷。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男人的肌体,如此浑厚有力。

王忽然擦着上身,看了一眼叶纯,舒张着脸说:“这水才叫水呀!又清又凉,比城里的矿泉水还干净。在城里要是有这样的水游泳,那简直是一种享受!”

“那你们在城里,都在哪儿游泳?”

“在游泳池呀!”

“都在一起游吗?”endprint

“是呀!一个游泳池好多人哩!”

“那女的也和你们一起游?”叶纯一脸惊愕。

“里面男男女女多得很。”

不知为什么,听王忽然轻描淡写地说着城里的事,叶纯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酸酸的味道。她在电视上看过,城里的男人和女人在游泳池一起洗澡,女人穿得很露,有时还把半边胸露在外面,看得人心惊肉跳。怎么能这么暴露呢?

这时候,王忽然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要拉她下河。叶纯的手缩了一下。王忽然又伸了过来,一把逮住叶纯的手。叶纯立马就像触了电一样,身子柔柔的,飘飘的,心里痒痒的。随着王忽然手心的悸动,这种感觉迅速膨胀起来,开始滋长,蔓延。她内心的那种奇妙开始躁动起来,漫无边际地延伸……

玩够了水,王忽然还不甘心。他仰身躺在了河边的草坪上,美美实实地伸了个懒腰。夕阳的余晖泛着淡淡的红,柔软的小草星星点点地闪着光晕,五彩斑斓。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王忽然叫了一声叶纯,要她也躺下来。叶纯很难为情,但还是温温顺顺地躺下了,与王忽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王忽然侧过脸,看着她笑了一下,挪了挪身子,离叶纯近了。更近了。很近很近了。叶纯像触了电,浑身酥软。她本能地挪动身子,却使不上劲,只好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王忽然双手合拢,压在头下,自言自语道:“亲近大自然,真好啊!”

叶纯默默地眯着眼,没敢睁开。这时,王忽然看到了一朵小花,就在叶纯身旁。淡紫色的,俏立在小草中,十分耀眼。王忽然伸过手去,要采那朵花。叶纯见王忽然向自己伸过手来,吓了一跳。直到他的手从她身边轻轻滑过,摘下那朵淡紫色的花儿,她才缓缓松了口气。

“这朵花送给你。”

“你为什么要送花给我?”她已经记不清看他多少眼了。按照云姐的说法,愿意看他第二眼,那就是动心了。此时,她心里种下的那颗爱情种子迅速膨胀起来,一下子发了芽。

“送朵花给你,还需要理由吗?你是我的小妹妹呀!”王忽然浅浅一笑。

“妹妹?我怎么成了你妹妹?”

“友情,最长久啊!”

叶纯没有回答,眼里却闪出一滴泪。夕阳的余晖洒向她的脸,正好映照着那颗晶莹的泪珠。

5

睁开眼,新的一天就到来了。

叶纯想到今天晚上就要和王忽然对唱那首《舍不得让你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昨天他们在玉米地试唱过,配合非常默契。今天上午要正式排练,她相信,他们的表演一定会很精彩。

叶纯来到乡政府时,已是九点多钟了。她步伐轻盈,纯净的眼神放射出希冀的光茫,她要收住所有的期待、向往和情愫。当她走到门口时,王青青叫住了她:“小叶,给你说个事,今天晚上那个民歌传唱晚会有变动,原定的你和王忽然对唱的那首民歌临时取消。”

叶纯还没反应过来,王青青就走进了院子。“喂,王委员,怎么取消了呢?”叶纯急切地追上去。

“王老师家里有事,回去了。”王青青快人快语,没留下一丁点儿痕迹。

回去了?他为什么不跟我道别一声?他不是说要做我哥哥吗?难道哥哥就这般薄情寡义?叶纯心间的那棵树苗突然枯萎了,心里顿时被掏空了,很空很空。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看到柱子和赵寡妇在玉米地里干活,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边干活边唱歌。遍地都是歌声,遍地都是爱情。鬼话,哪里有爱情?她听不下去了,她捂住耳朵,迅速逃离了玉米地,跑到向山河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仰身倒在草地上,她蒙住眼睛,却蒙不住眼泪。一滴泪落在一朵淡紫色的花瓣上,泪珠打了个滚,从花瓣上滴落下来。泪很痛。花儿也很痛,微微战栗了一下,触到了她的脸。她睁开眼,看到了那朵花。天哪,那就是昨天王忽然送给她的那一朵。昨天,他们回去时,叶纯把那朵花插在草地上,经过一夜的风雨,这朵花儿依然鲜艳美丽。

她嗅了嗅那朵花,依然绽放着淡淡的幽香。她弹起身子,猛然发现自己躺着的地方,竟是昨天王忽然躺着的地方。她重新躺下去,使劲嗅了嗅,一股很好闻的味道飘向她周身,比草还香,比花还香。

(选自《十堰作家》2012年夏季号,有删改)

责任编辑 陈智富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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