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的图书馆对刻书版片的保护＊

2014-12-06刘洪权

大学图书馆学报 2014年6期

□刘洪权

1 绪论

雕版印刷术的发明对中国和世界文明进程的重要性，已有卡特、张秀民、钱存训等中外知名学者论述，得到国际学术界的公认。19世纪中期，西方新式印刷术东传以前，中国运用雕版印刷术的历史长达一千余年，对中国文化和学术的影响至为深远。

雕版印刷史研究一直广受国内外学术界瞩目，但已有的研究集中于古代，雕版印刷传承的一个关键阶段——民国时期却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主要表现为：一、关于民国雕版印刷的研究成果较少，尤其缺乏整体性研究。张秀民著《中国印刷史》，截止于19世纪末。实际上20世纪前半期的雕版印刷虽然趋向衰落，但书坊刻书现象仍然十分普遍。中国雕版印刷终结的年代应为民国时期，而非19世纪末。民国刻书史整体研究的阙如，导致无从构建一部自起源至终结的中国雕版印刷史。二、民国时期雕版印刷的实物——版片的保护研究为空白领域。版片是书籍的母体，直接体现了中国雕版印刷文化的生产技艺、知识内容、审美标准，极具学术、艺术与文物价值，为中国文化的宝贵遗产。唐代发明雕版印刷术后，迄至民国，刻印图书逾10万种，雕镌了积如山丘的版片。试举数例，宋初所雕《开宝藏》，“费时十二年，版成，凡十三万块版，共五千四十八卷”［1］；明末清初常熟毛晋“在四十年内先后刊过书版逾十万块，十万九千六十七页，书约六百余种”［2］；而“清内府刻书历经康熙、雍正至乾隆朝达到鼎盛，所刻书籍六百馀种，所藏书版逾百万块。”［3］民国藏书大家刘承干“刻印古籍184种，书版39172片（其中两种古籍书版数量不详），收存他人书版10种，295片，共39467片。”［4］由上述例证可见，历代官府与私人刊刻了巨量版片。虽然刊行的版片为数可观，但由于自然浸蚀、兵火战乱、政治禁毁等原因，木刻版片的流传、保存日益惨淡，尤其是清末太平天国战乱，致使传统的刻书中心东南诸省“版籍多毁于火”，中国典籍包括版片遭受了极为严重的破坏。

民国时期，鉴于书版损毁过甚及雕版印刷术的式微，“数十年来，时势推移，新刊既寡，旧藏复多零落，而漫灭蠹蚀者，尤所在多有。窃恐其或日就澌灭，或埋没终古”［5］，社会各界尤其是图书馆界人士开始关注存世版片的保护。除私人刻书家保存了少量版片外，民国时期主要是社会机构——公立图书馆尤其是省立图书馆和寺庙为版片的保存与流传作出了重要贡献，省立图书馆如浙江省立图书馆、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江苏省立苏州图书馆、广东省立图书馆、云南省立图书馆等，寺庙如南京金陵刻经处、福州涌泉寺等均曾致力于版片的整理、收藏与保护。中国当代现存版片基本来自民国时期省立图书馆与寺庙的存藏。民国时期图书馆界对版片保护的卓越贡献，最显著的例证是雕版印刷术成功申报世界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2009年9月，由扬州广陵古籍刻印社、南京金陵刻经处、四川德格印经院代表中国申报的雕版印刷技艺正式入选《世界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上述机构申报成功的关键条件之一是保存了版片。其中广陵古籍刻印社的版片主要来自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江苏省立苏州图书馆等机构的移交［6］。如果没有民国图书馆保存下来的雕版实物，能否申报成功难以预测。

遗憾的是，对民国时期图书馆的版片保护这一具有重大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的课题，至今未见学者研究。诸如民国时期图书馆的版片保护概况、版片的收藏与保管、版片收藏的数量与种类、版片保护的文化贡献等问题，仍为学术界的空白。本文试图系统梳理民国时期图书馆的版片保护问题，勾勒其历史面貌，阐扬其文化贡献，为当今的版片保护、传承雕版文化遗产提供借鉴和参考，并希冀填补民国雕版印刷史和民国图书馆史研究在这一领域的空白。

2 民国时期图书馆的版片保护概况

中国近代图书馆肇始于晚清，伴随着清末的维新运动，全国图书馆体系逐步建立。民国时期图书馆的建设受到政府与社会重视，因而得到长足发展。近代图书馆在输入新知与保存国故两方面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保存国故主要表现为收藏古籍、刊刻文献与保存版片，使得具有数千年历史的中国文化免遭断裂的危险，在传承中国文化这一点上，民国时期其他社会机构均无法与图书馆相比拟。依据社会演进对图书馆事业的影响和图书馆自身发展的历史，民国时期图书馆的版片保护可分为三个阶段，一是1912年至1925年，即民国初建至中华图书馆协会成立之前。二是1925年至1937年，即中华图书馆协会成立后至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三是1937年至1949年，即抗日战争爆发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下面简要论述每一阶段版片保护的机构、状况及特点，以供了解民国时期图书馆的版片保护概况。

2.1 1912年—1925年的图书馆版片保护

民国初期，由于政府提倡民众社会教育，作为社会教育重要机构的图书馆的经费纳入政府财政预算，图书馆数量增长较快，公立图书馆及公私立学校图书馆纷纷设立。经费得到保障后，图书馆始能开展购买图书、推广阅读甚至刊印典籍等活动。

清末至20年代初期，众多省立图书馆陆续接收了晚清官书局的刻书版片。官书局创办于同治、光绪年间，全国先后成立的大小官书局共40余所，出版图书1000余种。官书局刊刻的图书，内容以正统的经、史、子、集为主，多采用雕版印刷。经费由地方自筹，来源不稳定，到了清末已难以为继，陆续归并到各地省立图书馆，所存图书和木刻版片也一并移交，各馆设有专门部门管理。1909年，浙江书局归并入浙江省立图书馆。同年，金陵书局、淮南书局、江楚编译书局的存书和版片移交给江南图书馆，即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的前身。此外，江苏书局于1914年并入江苏省立苏州图书馆，广雅书局于1917年改隶广东省立图书馆，云南书局于1910年附设于云南省立图书馆等。各地官书局除湖北书局改称湖北官书处，皆并入了省立图书馆。除了接收官书局、学堂等官办机构的版片，部分省立图书馆如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等入藏了少许私人捐赠的版片。浙江省立图书馆等还自刻了种数不多的时贤著述。

这一阶段省立图书馆接收的官书局版片，奠定了民国时期图书馆的版片乃至当代版片存藏的基础。当代现存的木刻版片，相当数量来源于这一阶段的省立图书馆馆藏。当然，由于政局动荡，图书馆事业的发展时断时续，又缺少国家级的图书馆机构统筹规划各地的公立图书馆业务，各图书馆只求做到保管版片不致损毁，对清末以来的公私版片未能主动大量征集，进行有目的的保护，此为这一阶段图书馆版片保护的局限性。

2.2 1925—1937年抗战爆发前的版片保护

1924年，美国退还庚子赔款600万美元，并由中美双方共同组织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管理。为申请该款项扶助图书馆事业，遂在各地图书馆协会基础上，1925年成立全国性的中华图书馆协会，成为全国图书馆界的领导机关，有力促进了现代图书馆事业的发展。1927年国民党政府奠都南京，制定图书馆条例，图书馆受到社会重视，加以教育普及，图书馆事业渐入普遍发展阶段。1916年，据教育部调查，全国有图书馆260所。1925年，全国有图书馆502所。至1936年，全国有图书馆5196所［7］。图书馆数量增长之快可见一斑。由于中华图书馆协会沿袭了晚清保存国故与扩充新知并重的图书馆建设思想，使得各地图书馆在中华图书馆协会的影响下，致力于古籍与版片的征集与收藏，因而版片保护有了显著进展。

中华图书馆协会作为全国图书馆界联合研究的总机关，以“研究图书馆学术，发展图书馆事业，并谋图书馆之协助”为宗旨，从事各项研究与活动，其学术活动之一即为版片的调查与保护。中华图书馆协会创立的当年，就将会员刘纯的《南京家刻版片调查初录》刊载于《中华图书馆协会汇报》第二卷第二期。1929年协会于南京举办第一次年会，为执行年会决议各案，及共同研究学术起见，特组织各种专门委员会，会后新组织分类、编目、索引、检字、图书馆教育、编纂、建筑、宋元善本书调查、版片调查等委员会及季刊、汇报编辑部［8］。分组会议议决案中，图书馆行政组关于版片保护的议案有两则：1.调查及登记全国公私版片编制目录案（刘纯、袁同礼原案），拟组织版片委员会办理；2.各省官书局应由各省立图书馆接管并在馆内附设印行所案（江西省立图书馆欧阳祖经原案），拟陈请教育部采择施行［9］。版片调查委员会拟对全国版片广为调查、详为登记，版片不限新旧，一概著录。首先完成的有河南、江苏、江西各处［10］。1936年青岛第三次年会，特交教育部协会议案七则，其中之一为“各县木刻古板保存办法”［11］，协会特组委员会一再研究讨论，拟定办法如下：一、由县立图书馆集中保管（私家不能保藏之版片应归公家保管）；二、调查；三、徵购；四、登记；五、保存（通风、插架、庋藏、修补，防水、火、蚀、湿设备）；六、印刷流通；七、制止流出海外［12］。可惜第三次年会后不久抗战爆发，各县木刻古版保存办法是否实施及实施效果无从评估。

各省公立图书馆虽然行政上不受中华图书馆协会管辖，但业务上受其指导。在中华图书馆协会的推动下，各级图书馆尤其是省立图书馆均将版片保护作为一项常规业务，注意访求、搜集本省所刻的古籍版片，尤其鼓励图书、版片的寄存与捐赠。北平北海图书馆、浙江省立图书馆、江西省立图书馆、湖北省立图书馆、山西省立民众教育馆等皆颁布章程，征求省内藏版，倡导私人将版片寄存或捐赠图书馆，并制订奖励办法，使得这一阶段的图书馆集藏了私人捐赠或寄存的珍贵版片。私家保存版片，容易由于无力保管致使损毁散失，作为公立机构的图书馆有组织和经费的保障，对版片的保护相对妥善。20世纪前半期图书馆对私人藏书和版片的征集、保存成为其传承中国文化的卓越贡献之一。

2.3 1937年抗战爆发至1949年的版片保护

1937年爆发的抗日战争和之后的内战，尤其是日本侵华不仅造成中国人民生命财产的巨大损失，亦使中国文化经历了一次惨烈浩劫。战争中损毁的典籍不可估量，而版片沉重不好转移，导致其损失更加惨重。国立中央图书馆“在筹备开始，即接办国学书局——即清季江南江楚淮南三书局之后身——整批书版，分经史子集，镌刻精良，间有损毁者，经整理后可印书籍，仍有一百五十种之多。西迁时以版片笨重，仓促间无法运出，遂以散佚。”［13］1937年11月26日苏州沦陷，江苏省立苏州图书馆被日军富士部队占领，破坏极为严重，馆藏木刻书板漂满小西湖池塘，图书报刊被撕毁擦刺刀，景象凄惨［14］。据1946年统计，所藏原江苏官书局的残存木刻版166种、55907片，损失22种、18179片［15］。1938年10月19日，日军飞机轰炸长沙，湖南省立图书馆定王台馆舍所藏原思贤书局的30多种古籍雕版全毁。抗战胜利后，湖南省立中山图书馆对战争损失财产进行清理，对日军飞机轰炸损毁的版片进行详细统计，共计28种、26494块版片，于1946年2月16日造册呈报给省政府［16］。

这一阶段各图书馆克服困难，尽力安置馆藏版片。湖北省立图书馆于1938年西迁，版片先后运至秭归和恩施，并于1946年迁回武昌［17］。1944年衡阳市图书馆将残缺的《船山遗书》雕版暂存于市郊九里渡。部分图书馆如浙江省立图书馆、河南省立图书馆的版片在战争期间得到稳妥保管。1948年江苏省立苏州图书馆还积极募征版片，使得馆藏版片有了大幅增加。当今浙江省图书馆、云南省图书馆、扬州雕版印刷博物馆、湖北省博物馆等机构收藏的版片，多为民国时期公立图书馆保管流传至今。这些珍贵的版片经历战争劫难免于亡佚，不能不归功于民国时期图书馆界人士的卓绝努力。

3 民国时期图书馆对版片的收藏与保管

民国时期的图书馆界承继了晚清新图书馆萌芽时期保存国粹的宗旨，加上中华图书馆协会的提倡与重视，因此版片保护得到了图书馆界和社会的广泛认可。图书馆界的版片保护分为收藏和保管两方面，下文分别详细叙述，以清晰地认知民国时期图书馆版片保护的成就。

3.1 收藏

民国时期图书馆收藏的版片的来源分为四类。一是接收清末官办机构的版片，二是自刻版片，三是购买私人刻版，四是征集私人版片。

3.1.1 接收

民国时期图书馆接收的版片，以晚清官书局的版片为大宗。晚清官书局刻书向以底本精良、校雠审慎、刊刻考究、售价低廉著称，被称为“局本”，为学者所推重。官书局刻书不仅质量上乘，而且数量庞大、种类繁多，如崇文书局刻书320余种，江苏书局刻书206种，成为官刻的代表。官书局由于经费支绌，清末陆续并入新设立的图书馆，存书和书版也由图书馆接收。民国时期图书馆接收的官书局版片，详见表1。

表中统计数字依据《国立中央图书馆概况》、《南京图书馆志》、《苏州图书馆编年纪事》、《浙江图书馆志》、《山东省立图书馆概况》、《河南省图书馆志略》、《江西省图书馆馆史》、《陕西省图书馆馆史》、《山西省图书馆史料汇编》、《湖北省〈文艺志〉资料选辑（四）·图书馆专辑》）、《湖南近代图书馆史》、《福建省图书馆百年纪略》、《云南图书馆所藏版片概述》等资料整理，表中版片种数和片数为接收官书局版片的最初数量，其后在收藏过程中各图书馆存佚不一，数量变化颇大，藏版变动情况见表2。

由表1可知，各地官书局版片由当地省立图书馆接收，个别由国立中央图书馆和市立图书馆收藏。各省立图书馆接收官书局版片，数量颇为可观。最多的浙江省立图书馆达124298块，超过万块的省立图书馆也有数家，说明官书局版片为各省立图书馆版片收藏的主要来源，奠定了各省立图书馆版片收藏的基础。除了官书局之外，河南省立图书馆接收了晚清河南学务公所的版片。

3.1.2 自刻

民国时期的公立图书馆负有搜集和传播地方文献的职责，因此部分省市立图书馆刻印本省乡贤未刊著述，以推进学术研究。其中刻印较多的图书馆有浙江省立图书馆、云南省立图书馆及河南省立图书馆。

浙江省立图书馆1912年至1923年间，刊刻《蓬莱轩地理丛书》、《章氏丛书》等10种，其中7种共2462片，另有《台州经籍志》40卷、《老子》2卷、《庄子》10卷［18］。1914年民国云南巡按使唐继尧筹集款项，在云南图书博物馆内成立“辑刻《云南丛书》处”，编印《云南丛书》，至1935年共编印205种，1402卷。《云南丛书》绝大部分是木刻，少数石印、铅印本，木刻种数为155种，15499片［19］。至于《云南丛书》的书版，来历不同，可分为六种，新刻书接近三分之一，即约5000片，使其成为民国时期自刻版片最多的图书馆。

表1 民国时期图书馆接收官书局版片统计表

1933年，河南省立图书馆馆长井俊起即以“本省名人著述未刻者颇多，深恐日久湮没。兹特登报访购，陆续校刊，汇为《中州丛刻》，以广流传。”［20］河南省馆设刻版处刊刻本省先哲遗著，补刻存书缺版。刻版处有刻工5人。1936年刻版处取消。至此，刻成《石田野语》、《臆见随笔》、《隐山鄙事》、《书学慎余》、《算法通义》、《律吕心法》、《几何简易》等16种，《历范》仅刻半部［21］。湖南省立图书馆则对思贤书局缺失的版片进行了补刊。由此可知，自刻亦为民国时期图书馆版片的收藏来源之一。

3.1.3 购买

晚清同治、光绪之际，中国社会出现了短暂的承平局面，亟待刻印图书，满足士子的读书需求，加上张之洞、张海鹏等重臣、学者劝导刻书，公私刊书之风盛行，形成中国雕版印刷史的最后一个高峰期。晚清民国之际的刊书风尚造成其时书版资源丰富，尤其是私家刻书校雠审慎、写刻精工，刻成的书版为图书馆所乐意购买。江西省立图书馆“购得南城李之鼎（字振唐）《书目举要》以及《通鉴辑要》、《彭城集》、《公是集》等版片，达109种，精心保管数十年。”［22］1935年，燕京大学图书馆购得上元吴氏铜鼓轩重雕《悔翁笔记》、《悔翁诗钞》、《悔翁词钞》三种，补刊印行。1936年，湖南省立中山图书馆收购长沙徐氏《五大家文粹》、《景宋本脉经》、《璧合珠联集》三书版片［23］。山东省立图书馆1947年购置王蒙安著述书版10种333片［24］。民国时期的图书馆经费多用于购书，对于私家书版以鼓励捐赠、寄存为主，购买书版并不多见，仅知上述数例。

3.1.4 征集

近代图书馆苦于经费不足，馆藏建设的方式灵活多样，自清末图书馆萌芽时期始，即号召私人藏书家捐助经费或藏书。受西方图书馆理念的浸润，社会的藏书观念普遍从私人收藏、保管转向供公众阅览、利用，因而愿意化私为公，将私家珍藏捐赠或寄存图书馆，便于读者使用。私人愿意将书版捐赠、寄存图书馆还有社会动荡的客观原因。1931年，山东省立图书馆拟进行的工作之一为“代藏私家所刻书版”，即因“近年来本省私家所刻书版，屡经变乱，多请求本馆代为保藏”［25］。

晚清、民国初期图书馆的馆藏建设注重图书，忽视版片征集。除接收官书局版片之外，仅零星有私家版片捐赠给图书馆，多数图书馆缺乏主动搜寻、保存公私版片的意识。这一状况在1925年中华图书馆协会成立后才得以改观。中华图书馆协会谋求图书馆事业的发展，需要了解国内概况，因此展开了多项调查，如图书馆调查、书店调查、版片调查、永乐大典及善本调查及期刊调查。1929年第一次南京年会更是设立版片调查委员会，对全国公私版片进行调查。在中华图书馆协会的指导下，全国各图书馆访求图书之余，对木刻版片开始大力征集。

图书馆征集版片的方式有捐赠、寄存两类。1920年代后期始，众多公立图书馆制订了版片捐赠、寄存规章，鼓励藏家捐赠、寄存版片。1929年，北平北海图书馆订有《本馆收受寄存书板简章》。1931年，山东省立图书馆订立了《山东省立图书馆捐赠图书规则》，加大奖励力度，发动全国各界捐赠图书，并计划“代藏私家所刻书版”，提出“详订规则，设法征集”的设想［26］。1931年，江西省政府省务会议通过《江西省征集图书文献委员会简章》。其制订的《江西征集图书文献条例》第二条为“征集之种类如下：⑤各种图书及版本”，亦留意版片；《江西奖励捐赠图书文献条例》则根据捐物价值，分别予以奖励［27］。1933年山西公立图书馆改名为山西省民众教育馆，拟有《本馆捐赠图书版片及陈列物品规章》，对捐赠木刻书版的个人或团体，订有奖励纪念办法，依照规章奖励［28］。

浙江私家刻书之风夙盛，浙江省立图书馆尤注重书版征访，1930年制订《浙江省立图书馆奖励捐赠图书文献物品章程》，其第二条为：“捐赠之种类如下：……二、图书版片。奖励之等差如下。”［29］1934年制订《浙江省立图书馆奖励捐赠图书版片及文献物品办法》、《浙江省立图书馆收受寄存图书版片及文献物品办法》，规定寄存书版印售办法［30］。1934年，浙江省立图书馆于《浙江图书馆馆刊》登载《浙江省立图书馆徵求书版启事》，号召全省藏书家捐赠、寄存版片：“……本省前贤刻书，版片藏在家中不复印刷者何限。版片保藏不易，不印尤易蠹蚀，续印亦不易广售，何如捐入公家，广为印售，既不违前贤梓版之初衷，复足以策推进学术之宏效。本馆对于捐版多者，曾请教部褒奖，广播盛德，更为懿事。本馆对于版片，欢迎捐赠，寄存亦可商量，如荷家有藏版之士，将书版名称块数通函与本馆，即当走访或函接，为之保存印行，则流泽永被，较之徒饱蠹鱼为何如乎？全省热心文教之士，幸鉴其悃忱而予以赞助焉。浙江省立图书馆谨启。”［31］

由于图书馆捐赠、寄存版片有明确的章程可循，并订立了相应的奖励办法，提升了各地藏家捐赠、寄存版片的积极性，征集书版的努力取得了显著成效，各省立图书馆陆续访求到私家刻书的版片，其中多有名贵书版。1930年，山东省立图书馆“收入十三经板六千三百零三片，捐入《毛诗正韵》一百七十八片”［32］。1931年，王勤生将家藏论语经正录及筱泉先生年谱原版490块，永久寄存国立北平图书馆［33］。1933年安徽省政府主席刘镇华赠送给河南省图书馆《安阳四子集》书版一套。

浙江省立图书馆收获捐赠、寄存版片最丰，1935年统计馆藏书版，“总计书版共：一六三、六九〇片，残版与不标号犹未计入。其中自刻者计：一二二、四六八片。捐赠者：四〇、一五一片。而自民元以前及民十二至十六年间因馆档未理，无从悉其有亡捐赠者，尚未计入焉。寄存者：一〇五三片。”［34］江西省立图书馆则接收有捐赠的胡思敬的 “退庐图书馆”所刻《豫章丛书》104种版片，均集中于应天禅林，由专人保管。”［35］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的东院中三间“分庋缪氏艺风堂寄存书版及正定王氏捐赠之书版”［36］抗战胜利后的版片征集以江苏省立苏州图书馆为翘楚。1945年复馆不久，即征集到昆山赵诒琛《又满楼丛书》、吴县王氏家刊《诗学评说》、邓邦述群碧楼书版，版片从55907片增至81360片［37］。1949年6月底，又征集《吴中叶氏家刻》书板、叶昌炽《藏书纪事诗》书板共450片［38］。

上述捐赠和寄存版片均为近代私家刻书的精品，各省立图书馆征集收藏之后，构成自己的馆藏特色之一。更为重要的是，近代以来，中国文献典籍包括版片频遭厄运，散佚毁失严重，其中私家藏书和刻版不易保管，更是难免劫运。由此可见，图书馆征集私家藏版，私家刻书文化及中国传统文化的流传有赖于此，功莫大焉。

3.2 保管

民国时期各公立图书馆收藏的版片，或继承官书局，或自刻，或征集，多为经史要籍及学术名著。同时版片材质多为梨枣等木料，如果保管不善，有虫蛀鼠害之虞，更有遗失隐患。因此，各图书馆均相当重视所藏雕版的保管与流布行世，以期书版长存、嘉惠学林。图书馆的版片保管工作，重点有二：一是设置专业部门管理，二是辟有专门馆舍储藏。

3.2.1 设置专业部门管理

晚清官书局及其他公立机构的版片为近代官刻的代表，“官书局印书，选择既慎，而剞劂之精良，校勘之缜密，尤为士林所推许。”［39］民国时期的学术文化场域中，西方学理与固有文化均是构建中国新文化的思想资源，整理国故为新旧学人所认同，而官书局刻书多为国学要籍，仍有一定的社会需求，因此接收了大宗官书局版片的省立图书馆，多设木印部等专业部门管理，整理、印行与保护馆藏版片，下面举例说明。

1909年，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接收金陵书局、江楚编译局、淮南书局书版，设立印行部继续印售。1914年，江苏省立第二图书馆（即江苏省立苏州图书馆）接收江苏官书局，改名为江苏省立第二图书馆官书印刷所，共接收书版196种74081片，内容多为经、史、子、集。1930年陈定祥馆长进行组织机构调整，在馆长下设四股，其中之一为印行股，“掌理保管版片印行书籍推广营业事项”［40］，1936年进行组织整顿，设四部一所。印行所掌理印造、刊校、发行、典板等事项［41］。1909年，山东高等学堂藏原山东官书局所刻书版移交山东省立图书馆管理。1930年《山东省立图书馆组织章程》规定，暂设编藏部、阅览部、事务部三部，其中编藏部之职掌为：“关于本馆金石书画及各项版片之保存整理事宜。关于本馆书版印行事宜。”［42］1909年，浙江官书局归并浙江省立图书馆，号官书印售所，旋又改称附设印行所，“民国十八年添设铅印部，以官书局印售所分隶木印及发行部，而仍以印售木印书籍为重要事业”［43］。1910年云南图书馆在云南官书局基础上成立印售部，印刷发行“乡学先贤遗著和国学重要典籍”。1914年，云南巡按使唐继尧筹集款项在云南图书博物馆内成立“辑刻《云南丛书》处”，校印本省出版书籍。1912年，广东省立图书馆成立时，特设藏版楼，专门收藏广雅书局等刊刻书版。二次革命失败后，省馆停办，1917年复办。徐信符、冯愿等受聘为董事。“逐渐清理广雅书局、学海堂所刊版片。徐绍棨拟定印书办法，参酌清代广雅书局售书章程，及浙江书局印行所办法，呈请附设专所。民国七年经省长批准，遂在馆附设广雅版片印行所，由董事徐绍棨专任其事。”［44］1916年湖南官书报局撤销，其经费、设备及所藏版片一并划归省立湖南省立图书馆，改为湖南省立图书馆附设图书出版部。1933年，河南省立图书馆将接收的学务公所版片，专门设书版室，刊印书刊。1934年，国立中央图书馆筹备处接办国学书局一批书版，并设木印部照前发售书籍。1936年湖北崇文书局撤销，版片移交湖北省立图书馆，局址改为湖北省图书馆崇文书局保管处。1947年，湖北省立图书馆“机构设置除保留原有总务、阅览、采编、研究辅导四个部外，并新成立特藏部，负责整理原崇文书局版片。”［45］

民国时期各图书馆所藏的版片多经通人详校，号称精本，学术价值颇高。各图书馆如浙江、山东、广东、江西等省的省立图书馆所设印行所或刻版处，继续刷印馆藏版片，发售典籍，嘉惠士林，推进学术。图书馆刷印出版属于版片利用这一主题，本文不再详述。

3.2.2 辟有专门馆舍储藏

由于收藏的版片数量众多，体积庞大，需要足够的空间存放，民国时期随着各类图书馆新式馆舍的兴建，版片储藏硬件设施改善良多，加之图书馆主事者不乏积学之士，重视藏版，多数图书馆辟有专门的馆舍保管版片。1912年，广东图书馆成立时，特设藏版楼，专门收藏广雅书局等刊刻书版。浙江省立图书馆的馆舍扩建为大学路总馆、孤山分馆、新民分馆三处，其版片初藏于杭州三忠祠，后移藏于孤山分馆西楼［46］。江苏省立苏州图书馆1936年“辟平屋四间为藏板库”［47］，1920年江西省立图书馆创办，1930年百花洲新馆舍落成，“馆舍成一十字形，前部四层为阅览室、办公室、员工宿舍、版片室等，后部五层为书库。”［48］其他如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湖南省立图书馆、山东省立图书馆亦有特定的场所贮存版片。

从上述材料可以看出，民国时期各图书馆下设专业部门管理版片、辟有专门馆舍储藏版片，是版片得以妥善保管的重要原因。此外，版片的清点、整理、补刻等亦为民国时期图书馆版片保护的日常工作。

4 民国时期图书馆版片收藏的数量与种类

4.1 版片收藏数量

民国时期图书馆收藏的版片数量，没有全面的统计资料，中华图书馆协会1925年第一次年会所通过的版片调查议案，只得到了浙江、河南、江西、云南等省的省立图书馆的响应。众多省立图书馆，如山西、陕西、福建的省立图书馆没有及时清点，只简单记录了种数，导致版片散佚后无法统计。为了对民国时期收藏版片的机构、版片种数、版片数、版片来源、统计年代、版片存佚等情况有详细了解，兹根据各类资料编制了表2。

表2 民国时期图书馆版片收藏统计表

14万余1934 163690 1935浙江省立图书馆浙江官书局移交和自行刊刻122496块，捐赠40151块，寄存1053块200多 17万余1937 239 15万 2000浙江省图书馆山东省立图书馆 109 23580 山东官书局遗留、捐赠、购买 1933 山东省图书馆剩800余块26 河南学务公所等移交 1934 残版10河南省立图书馆余种42 自刻16种 1936 河南省图书馆 33种，34427块，残版10余种1936江西省立图书馆88 江西官书局82种、《豫章丛书》1种、购买私家版片5种82041 1947全毁 1971年报废2万余块，包括《江西通志》陕西省立图书馆 60多几万陕西官书局、味经官书局等1949年新中国成立时，仅剩下雍正刊本《陕西通志》的书版文革中被毁11810 浚文书局 1954山西省立图书馆不详12924 浚文书局、刘承干捐赠 1955不详由崇文书局移交1 1942 湖北通志版片移75467 崇文书局 1936湖北省立图书馆交湖北印刷所4万余 1945接收伪湖北省图书馆9000余 1946恩施迁回版片数量51296 1949 湖北省博物馆 1949年后转入湖南省立图书馆数万思贤书局移交、捐赠、购买 1936 湖南省图书馆，现存4000余毁于1938年日军战火，现存版片为50年代收藏衡阳图书馆 1 金陵书局民国衡阳市博物馆《船山遗书》332卷广东省立图书馆 274 广雅书局、书院、家刻 1918馆藏版片每部选出20块保存于博物馆，其余作木材使用。1923年独立为广雅版片印行所正谊堂全书66福建省立图书馆正谊书局155毁于1912年辛亥革命与1922年战事福建书局武英殿聚珍版丛书4000余《福建通志》662卷木刻本 1938 福建省图书馆 1917年入藏云南省立图书馆 254 60777 云南官书局、书院移交、捐赠 1990云南省图书馆燕京大学图书馆 3 购买补刊 1935、1948 不详燕京大学图书馆丛书本合众图书馆 5 购买家刻 1948上海图书馆咫园丛书

表2中统计数字依据《中国图书馆发展史——自清末至抗战胜利》、《国立中央图书馆概况》、《古书版片资料》、《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概况》、《江苏省立苏州图书馆概要》、《苏州图书馆编年纪事》、《浙江图书馆志》、《浙江省立图书馆藏书版记》、《浙江省立图书馆出版木印书目》、《陈训慈百年诞辰纪念文集》、《山东省立图书馆概况》、《山东省图书馆志》、《河南省图书馆志略》、《江西省立图书馆概况》、《江西省图书馆馆史》、《陕西省图书馆馆史》、《山西省图书馆史料汇编》、《湖北省〈文艺志〉资料选辑（四）·图书馆专辑》、《湖南近代图书馆史》、《湖南图书馆百年志略》、《湖南刻书史略》、《岭峤春秋—徐信符研究文献集》、《广雅版片历劫记》、《广东图书馆附设印行所书目》、《福建省图书馆百年纪略》、《书苑英华——福建省图书馆同人文选》、《云南图书馆所藏版片概述》、《中国古代藏书与近代图书馆史料（春秋至五四前后）》等资料整理。

从表2可见，民国时期图书馆收藏的版片，经历了抗战、内战、1949年新中国成立至当代，数量在不同时期有变动，存毁可分为六种情况。一是大部保存，少量损毁。如浙江、河南、云南等省的省立图书馆的收藏。二是毁于战乱，全毁于战乱者如福建省立图书馆所藏版片毁于1912年辛亥革命与1922年战事，国立中央图书馆、湖南省图书馆所藏毁于抗战，江苏省立苏州图书馆的收藏亦毁。三是毁于1949年后，如江西、广东的省图书馆所藏版片。四是移交，如湖北省图书馆的收藏移交湖北省博物馆，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江苏省立苏州图书馆的收藏移交扬州古旧书店，合众图书馆的收藏移交上海图书馆等。五是毁佚时间不详，如山东、陕西的省图书馆的收藏。六是下落不明，如国立北平图书馆、山西省馆等所藏版片。

4.2 版片收藏种类

民国时期图书馆收藏的版片主要来源为晚清官书局刻版和私家藏版。官书局刻书特点有二，一是以经史为大类，如广东书局刊刻了《十三经注疏》、《通志堂经解》等数部经学巨著，广雅书局刊刻有《史学丛书》，金陵、浙江、湖北、江苏、淮南五书局合作共刊《二十四史》。二是整理刊刻地方文献，如浙江书局之刻《两浙金石志》、江苏书局之刻《苏州府志》、江西书局之刻《江西通志》等。因此，各省立图书馆收藏版片的总体特点是以经史类和地方文献为主。同时，各图书馆征集、捐赠、寄存的私家藏版，也多以地方文献为主，如浙江省立图书馆接受的胡宗懋捐赠家刻《金华丛书》、《续金华丛书》版片、丁丙后裔丁序之捐赠的八千卷楼全部刻版，江西省立图书馆接受捐赠的胡思敬所刻《豫章丛书》版片等。

5 民国时期图书馆版片保护的文化贡献

雕版印刷术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对中国文化的发展与传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清末民国时期雕版印刷逐渐从实用转向保护，民国时期图书馆的版片保护在传承中国版刻艺术、中国传统文化及建设当代中国文化软实力方面作出了杰出贡献。

民国时期图书馆收藏的版片是中国雕版印刷术的实物代表，具有重要的学术、艺术及文物价值。近代雕版印刷术逐渐式微后，加上版片的自然朽蠹和战乱等人为原因，导致晚清、民国时期版片损毁严重，大量版片荡然无存。有人说：“上一百年，最遗憾的倒不是毁了多少书，而是毁了流传了几百年的老书版。”［49］

当代现存的版片，仅一百余万片，对照历代镌刻的版片数量，所存极为有限。从现存版片的年代来看，宋代的仅一片［50］，明代版片仅天一阁博物馆和故宫博物院图书馆有藏。天一阁博物馆藏有697片，残版不计［51］。故宫博物院图书馆现藏明代内府刻书版十六种［52］。现存版片中，经民国时期图书馆收藏保存至今的有数十万片，而且均为晚清官刻或私家精刻。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而论，民国时期图书馆收藏的版片成为中国雕版印刷术的珍稀遗产，对传承中国版刻艺术具有宝贵的参考与借鉴意义。

民国时期图书馆所收藏的版片，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要载体，版片内容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蕴含着丰厚的精神资源。在此意义上，民国时期图书馆的版片保护对中国文化的传承价值不可低估，亟需当代学人研究与发掘。

雕版印刷术被列入中国古代四大发明，成为国家象征符号之一。由此可见，民国时期图书馆的版片保护所积累的文化资源，对当代中国的文化软实力建设具有重要作用。2014年，国家图书馆（国家古籍保护中心）正式启动第五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和“全国古籍重点保护单位”集中申报评审工作，古籍版片和版片收藏单位分别被纳入申报范围。国家级的版片保护在沉寂半个多世纪后，在21世纪重新得到了响应与延续，这是民国时期图书馆版片保护的文化贡献的最佳印证。

1 张秀民著、韩琦增订.中国印刷史（上）.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6：62

2 同1：236

3 翁连溪.清代内府刻书研究.北京：故宫出版社，2013：295

4 李性忠.嘉业藏书楼——二十世纪藏书文化史上的丰碑.西安：西安地图出版社，2000：97－109

5 刘纯.南京家刻版片调查初录.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1926，2（2）：11－13

6 扬州古旧书店编.古书版片资料.扬州：扬州古旧书店，1989

7 严文郁.中国图书馆发展史——自清末至抗战胜利.台湾：枫城出版社，1983：110

8 宋建成.中华图书馆协会.台湾：台湾育英文化事业有限公司印行，1980：37

9 同8：72

10 同8：165

11 同8：105

12 同8：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