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家庭价值观结构、代际变迁及其影响因素

2014-12-04彭大松

当代青年研究 2014年4期
关键词:代际变迁观念

彭大松

(南京大学社会学院)

一、研究背景

工业化、城市化以其强大的威力影响着社会。不仅政治、经济、社会结构等方面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家庭变迁也在所难免。[1]中国当下正处于社会转型期,以工业化、城市化为表现形式的社会转型,也使得家庭在诸多方面发生了前所未有变化。关于中国家庭变迁研究在学界形成如下观点:一是家庭规模小型化、家庭结构核心化;二是家庭功能从经济单位转向情感满足;三是家庭关系从纵向亲子主轴转向横向夫妻主轴,性别间趋向于自由平等。这些研究无一例外地集中在家庭形态、结构和功能方面,而对家庭价值观变迁的研究极为匮乏。[2]在涉及家庭伦理、家庭精神为主题的研究中,也有一些学者也关注过家庭价值观,但多数也仅限于定性分析。就学理而言,家庭价值观变迁隶属于家庭变迁,是家庭变迁的重要内容。社会学研究中鲜有学者涉及家庭价值观变迁的探讨与社会学学科定位不无关系。自涂尔干以后,社会学就不断被塑造成一门实证科学,以研究社会的客观实在为主要内容。相比家庭结构、家庭功能的变迁而言,家庭价值观显然属于主观性研究范畴,难以进行实证研究。因此,家庭价值观及其变迁很少被社会学研究者所涉及也就不难理解了。

实际上,探索社会转型期,家庭价值观的代际变迁及其影响因素,既具有理论上的重要性,也具有实际指导意义。在中国社会导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家庭核心价值观结构如何?传统家庭核心观念是否会在代际之间发生变化?哪些因素促使家庭观念的代际变迁抑或是维持家庭价值观在代际间传承?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本文拟通过CGSS2006数据对家庭核心观念结构、家庭观念的变迁及其影响因素进行深入分析,以期对既往研究中的不足做一些补充。

二、文献回顾

家庭价值观结构,在学界鲜有探讨。多数学者论及家庭价值观的时候,都是从广泛意义上,将包括婚姻、择偶、人际交往等一切行为准则都视为家庭价值观。不同的学者,对于家庭价值观究竟包含哪些内容并未取得一致认同。[3]相比家庭价值观结构研究而言,家庭价值观变迁方面的研究相对丰富。系统梳理现有文献,大体有如下3个观点:

(一)传统家庭价值观变迁论

支持该观点的学者认为,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发展,家庭传统价值观不断削弱,甚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家庭新观念。王金玲通过实地调查说明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的40多年里,农民的家庭观念正受到了非农观念的影响而发生变化。[4]老年人在家中的权力呈逐渐下降态势,而第二代人的决策权呈现逐步上升势头。传统家庭中以男性为中心的权力开始出现下降,而倾向于男女共同决定的比例在逐渐增多。丁文的研究中指出,现在家庭观念开始出现“以人为本”、“人的需求至上”的新观念,代替了传统的“以家为本”、“家庭利益至上”的旧家庭观念。[5]在对家庭观念的变迁趋势判断中,他则认为,现代家庭观念变化趋势是“以家为本”、“家庭至上”的传统观念向“以人为本”、“个人和家庭兼顾”的现代观念转化。[6]史秉强认为,中国家庭中的“孝”观念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随着社会变革的加快以及外来文化中个性自由独立观念的影响,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受到强烈的冲击,新的代际之间的伦理关系尚未建立,导致“孝亲”观念逐渐淡薄,代际“冲突”时有发生,亟需重建家庭责任伦理。[7]阎云翔在长期的田野调查基础上指出,中国家庭观念在几代人之间有了较大的变化,[8]市场化让青年一代日渐强调个人权力、欲望和自由,形成一种极端功利化的自我中心取向,造成孝道衰落,家庭责任意识淡薄。[9]总之,家庭观念变迁论者多倾向于认为年轻一代的价值观正朝向一个更加强调个人主义、后物质主义、现代理性和现实化的取向发展。现代的家庭价值观正取代传统的家庭价值观。[10]

(二)家庭核心观念不变论

持这一观点的学者大多认为,受现代化浪潮的冲击,家庭的形态、结构和功能虽然产生了一些变化,但家庭核心观念并未受到冲击,中国家庭的一些传统价值观念仍然在代际间传承。李银河指出,西方学者建构的某些家庭理论未必适用于中国现实,中国传统观念乃受制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11]徐安琪通过实地调查指出,家庭集体主义仍然是中国的主流,传统家庭核心观念并未全面走向衰落,一些主导性核心家庭价值观并未随着历史的变迁和经济社会结构的转型而改变。[12]邓凌对当代大学生的孝道观进行了一项调查,认为当代大学生在中国传统和西方价值观的双重影响之下,在尊重父母、履行子女对父母的责任、爱父母以及报偿父母方面基本没有发生变化。[13]刘汶蓉的研究指出,青年一代的义务感、责任感仍然较强,对于家庭成员的幸福有强烈的责任和义务。青年人在总体上赞成家庭利益高于个人利益,[14]家庭的幸福仍然是青年一代首选的人生价值。[15]青年人在赡养父母观念方面,甚至更加传统和理想化。[16]

(三)家庭价值观变迁的“第三条道路”

除了上述二分法观点之外,近年来有不少学者不再固执地认为家庭观念必须在传统和现代之间作出选择,它可能还有“第三条道路”。杨善华认为,中国改革的深入、城市社会的转型,导致家本位与个人主义的冲突确有发生,但由于中国社会的“责任伦理”是向下倾斜的,因此,随着年轻一代步入婚龄并生儿育女,社会会教育他们,促使他们向家本位传统的回归。[17]无独有偶,康岚也认为,就家庭价值观变迁而论,并非一定是非此即彼,单线发展,而可能是一种中间类型。如年轻一代人的认同可能呈现出混合、摇摆的特征。[18]

总之,对于家庭价值观核心结构,家庭核心价值观是否发生变迁以及发生了怎样的变迁等问题,并未得到一致的认同。不同的学者基于不同的理论视角可能会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因而,要进一步厘清这些问题仍然需要我们回到相关的理论中去探讨。

三、理论视角与分析框架

关于家庭变迁的相关理论,大体可以归为3类。第一,家庭现代化理论。这是家庭变迁领域的经典理论。该理论认为,随着社会向工业化、城市化发展,家庭也会出现相应的转变,家庭价值观也不例外。帕克将家庭价值观的转变归因为城市具有某种“邪恶”的力量,[19][20]在这一理论预设中,城市和乡村代表着不同的观念立场。城市是新思想、新观念的聚集地,而农村则是传统观念、传统思想的坚实堡垒。奥格本(Ogburn)从文化适应的角度解释了家庭现代化,他认为技术、改革和意识形态等都会对家庭价值观产生冲击。[21]换句话说,家庭价值观的转变是一种社会文化适应的结果。第二,家庭变迁之功能论。帕森斯是结构功能论的集大成者,他指出家庭形态、结构以及家庭价值观的转变,乃是家庭功能专门化的结果。他在《美国亲属制度》一文中,就充分表达了这一观点。[22]他指出,家庭核心化发展恰恰是家庭功能专门化的结果,而不应看成是家庭解体。和经典的现代化理论一样,功能论在家庭变迁研究中也具有相当的解释力。伯吉斯认为,工业化和城市化发展使得家庭的经济、教育、娱乐、健康保护和宗教的功能正从家庭向社会机构转移。[23][24]换句话说,社会专门的教育机构、宗教系统以及外部的经济发展都会影响家庭功能,并进而改变家庭的观念认同。斯梅尔塞则从结构功能主义视角对家庭观念的变迁进行了论述,他的观点更带有家庭现代化理论的意涵。他认为,在社会经历工业化的过程中,家庭丧失了它的教育和经济功能。[25]家庭不再是一个生产性的经济单位,家庭成员便可以走出家庭,到劳务市场上寻求雇主。家庭经济功能的衰退是家庭父权制思想观念衰落的主要原因。斯梅尔塞的结构分化理论似乎与中国的农村劳动力转移导致家庭的某些方面产生变化非常相似。古德的家庭适应理论则认为,工业化和家庭变迁之间是相互适应的,工业化促进了家庭观念的变迁,而家庭观念某些变迁也是与工业化发展相适应的。第三,家庭变迁的本土化视角。与西方学者不同,致力于社会学本土化理论研究的学者对于家庭价值观变迁有着不一样的看法。这一理论的基本理论预设是西方家庭变迁理论,在中国社会情境中,会有诸多不相溶之处,难以从中推论出正确的结果。例如,中国人人际交往通常是差序格局的,而西方则是团体格局的。用西方学者的观点,显然不能解释中国人的日常行为。翟学伟也认为,中国的社会变迁带来诸多改变,但中国人最本质的特征不会改变。[26]家庭观念也是如此,无论家庭结构如何改变,家庭核心观念则不会有多少改变。关于家庭观念本土化理论的推论,已经得到了一些经验研究的证实。[27][28]

如前所述,不同的理论视角有自身的优势,也有其内在的不足。例如家庭现代化理论,曾经被批评为“单线演进”和一味地“否定传统”,结构功能论难以避免进入循环论证的窠臼,而本土化的理论主张,也容易让人怀疑“普适”价值观的可能性。本文拟借鉴不同理论观点,为家庭核心观变迁及其影响因素建立一个综合分析框架(见图1)。根据家庭现代化理论,城市是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前沿,而乡村则被认为是传统文化最后的堡垒。因此,城乡差异是家庭价值观的一个影响因素。根据家庭变迁之功能论,家庭教育功能、经济功能的分离,让个体对传统家庭价值观认同弱化,因而个体的教育程度、经济多寡可能都是重要的影响因素。家庭价值观属于意识形态范畴,个人的宗教信仰和党员身份都是由价值导向的,因此也可能会影响家庭价值观认同。此外,个人在家庭中的角色、婚姻状态,也可能会影响他对于家庭价值观的认同。

图1 家庭核心价值观念代际变迁及其影响因素研究框架

四、数据、变量与方法

本研究数据来自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2006)数据。该数据是由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调查与数据中心(NSRC)负责收集。采用四阶段不等概率抽样方式在全国28个省区范围内进行抽样调查。本文所适用的数据是其中的家庭问卷部分。

本文主要变量设置如下:因变量为家庭观念,问卷中设置了包括孝道观及其他家庭观念问题11道,采用里克特量表的方式赋值。自变量包括年龄、性别、受教育程度、户籍、代际、婚姻状况、是否独生子女、兄弟姐妹数量、家庭经济收入、个人经济收入等。(1)代际划分。本研究将受访者按出生年份代际划分为3类,分别命名为老一代(1936—1955年)、中生代(1956—1970年)和新生代(1971—1988年)。(2)教育程度,以被访者受教育年数来测量。本研究把文盲但上过扫盲班的人受教育年数定义为1年,这样避免了大量的“缺失值”对分析带来的干扰。(3)经济收入和工作。本研究将经济收入分为个人年收入和家庭年收入,在分析中,我们依照常规将其进行对数处理。(4)户籍。户籍划分为3个类别,即农村户口、城市户口和城市新移民户口。其中城市新移民户口是指那些原来在农村生活,后来因为工作、学习、经商等生活在城市且获得了城市户口的人。家庭因素的变化,既可能是社会工业化的结果,同时也可能适应工业化发展自身调整的结果。例如家庭核心化变迁、家庭规模的日渐缩小、夫妇关系成为焦点等。考虑到家庭因素对其成员观念的影响,本研究设置了如下变量:本人是否结婚、是否独生子女、兄弟姐妹数量、是否生育子女等。除兄弟姐妹数量为连续变量外,其他均设置为二分变量。

有3028个受访者接受了家庭观念的问卷调查。其中,男性1454人,占45.3%,受教育年数平均为8.6年,已婚受访者2778人,占总数86.5%。具体样本描述详见表1。

表1 样本基本情况的描述性分析(%)

五、结果与分析

(一)家庭观念结构

为了提高分析的效率,采用因子分析方法找出家庭核心观念因子结构,选取3个主因子。因子分析主要结果见表2(已经过方差最大化旋转)。第一主因子上4个选项有较高的载荷,分别是“对父母养育之恩心存感激”、“善待父母”、“赡养父母”、“子女应做让父母光彩的事”。我们将这一主因子命名为“孝道因子”。在第二主因子上获得较大载荷的选项是:“为传宗接代,至少要生一个儿子”,“长子应该继承较多的家产”,“夫家和娘家都需要帮忙时,已婚妇女应选择帮夫家”。这几项反映了家庭观念中以男性为中心的观念,因此命名为“男性中心因子”。第三个主因子上载荷较大的选项是“家庭的幸福应该优先于个人利益”、“应该以家庭为中心,不应把自己看的更重要”,显然,这一因子表达的是家庭观念中的家庭本位观念,因此命名为“家庭本位因子”。

(二)家庭观念认同现状

为了便于比较,分别对3个因子进行标准百分转换。同时也按照代际划分的方式,对三代人之间关于家庭核心观念的认同程度进行比较。

从表3的数据可以看到,家庭核心观念中的孝道观认同得分最高为74.9,离散程度比较低(11.6),这表明中国人对于孝道观的认同具有高度的一致性。相比孝道观而言,男性中心因子和家庭本位因子的认同得分都不高(52.5和55),而且两者的离散程度也大于孝道观因子,分别为15和14.2,表明这两个因子的认同一致性相对偏低。所以总体而言,中国家庭在后两种家庭观念的认同程度并不高。

(三)家庭核心观念的代际变迁

1.家庭价值观念代际变迁总体特征

表3同时还对家庭核心观念的代际认同进行了单变量分析,结果表明除了男性中心观因子存在代际差异外,其他两个核心观念的认同得分并不存在代际差异。也即是说,随着代际推移,孝道观和家庭中心观并未发生根本的变化。由于未能控制其他变量的影响,现在作出这一结论为时尚早。需要进一步纳入其他变量进行多元统计分析,来检验家庭核心价值观认同代际差异的净效应。

表2 家庭价值观结构因子分析结果(已正交旋转)

表3 三代人家庭价值观认同现状

表4呈现的是家庭价值观念因子的OLS估计结果。就“代际”变化而言,表4的结果与表3的结果具有一致性。在OLS模型中,控制了其他可能的影响后,孝道观和家庭本位观在三代人之间并没有显著的差异,而男性中心观念呈现“代际下降”趋势。将上述价值观认同现状用图形的形式再现出来,即用被访者出生年份为横坐标,孝道观、男性中心观、家庭本位观的预测值为纵轴作图(见图2)。从图中我们明显可以看出孝道观、家庭本位观与横轴平行,这表明随着代际的推移,孝道观和家庭本位观认同几乎没有发生变化。而反观男性中心观,呈现一条斜向下的曲线(几乎与横轴相交),即随着代际的推移,男性中心观的认同度越来越低。

2.家庭核心观念的影响因素

(1)个体特征的影响

在个人因素中,除了性别外,工作、个人经济收入、年龄在家庭观念认同上都没有显著差异。表4的数据显示,除了孝道观没有性别差异外,家庭本位观和男性中心观在认同上都存在性别差异。与女性相比,男性的家本位和男性中心认同都较高,在两项得分上分别比女性平均高出3.0和1.6。这可能说明:一是中国传统观念和风俗习惯的影响仍然存在。男性被认为是家中的顶梁柱,女性在家庭里总是扮演着配角。尽管在今天的社会,女性在家庭中的角色和重要性得到了更多的认同,但在实际中总有许多因素对于女性而言是不利的,例如求职门槛的设立、挣钱能力等都有着性别差异。所以,在家庭日常生活中,男性在家庭里的决策方面仍然是主要的。这一点在农村地区表现得尤为明显,农村家庭的生计主要依靠男性,尽管现在女性也是外出务工队伍的重要部分,但当她们结婚生子以后,多数人最终还是选择回归家庭。所以,男性在实际生活中存在的主导地位,让他们认同家庭仍然是以男性为中心。家庭本位观念认同也是如此,男性在家庭中的中心地位,使得男性本身与家庭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他们比女性有更高的家本位认同也就不难理解了。二是对于女性而言,家庭有不确定性和模糊性。在这一点上与男性有着根本的区别。在未出嫁的时候,娘家的家是实质性的,但对于女性而言可能只是暂时的栖息地,待出嫁以后,家仅是符号上的意义了,这种暂时性和模糊性是男性所不曾有的体验。婚后从夫居的传统,使得女性得以建立自己的家庭,但从宗族上而言,她是个外来人,家对她而言,意义并没有男性认同的那么确切。此外,婚姻风险的存在让有从夫居的女性对家又增加了一份不确定性。总而言之,在家庭观念认同上的男女差异即由传统观念影响的遗迹,同时也有性别的社会建构所带来的影响。或者说是由于两性的角色差异所导致的家庭观念认同差异。

表4 家庭价值观念代际变迁及其影响因素的OLS估计(N=3028)

图2 家庭价值观变迁趋势(1940—1988年)

(2)教育、政治面貌、宗教信仰的影响

教育、党员身份和宗教信仰的共同之处是传播了某种价值观念。这些价值观念的传播是促进还是消解了中国家庭观念?首先,教育对孝道观有正向影响,而对家庭本位观和男性中心观都具有负面影响。具体地,受访者受教育每增长1年,其孝道观认同平均提高0.13,男性中心观认同平均下降0.44,教育虽然有助于降低“家庭本位观”,但统计上不显著。其次,被访者是党员对其孝道观认同、家本位认同都具有正向影响,对男性中心观有负面影响(p>0.05不具有统计显著性)。孝道虽然是中国家庭传统观念,但在中国被认为是一种美德,所以无论是教育还是党员都把它作为一种正能量。受家国同构思想的影响,党员对于国家的忠诚的价值观,有助于增强党员被访者对家本位的认同。与此相反,男性中心观念被认为是一种性别不平等的标志,所以无论是教育所传播的价值,还是党员身份所承载的价值,都与之向左,所以,党员身份降低了对男性中心的认同。具体而言,与非党员相比,党员的孝道观认同平均高出2.7,家庭本位观认同平均高出1.97。最后,宗教信仰对于3个核心观念都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即与无宗教信仰的人相比,有宗教信仰的人孝道观认同平均提高2.4,男性中心观认同平均提高了1.9,家庭本位观认同平均提高了2.0。宗教信仰所宣扬的价值观符合社会主流,但同时宗教信仰也是传承保守价值观的代表。所以宗教信仰对家庭价值观的影响具有两面性。

(3)城市化、工业化的影响

对家庭传统价值观念构成严峻挑战的莫过于城市化、工业化的影响。我们曾经假设城市是工业化的前沿阵地,农村则是传统观念的最后堡垒,基于此认识,对于家庭观念的认同而言,农村应该高于城市。然而,本研究数据却揭示出,除了男性中心观是农村高于城市外,孝道观和家庭本位观认同都是城市高于农村,并且统计检验具有显著性(p<0.01)。具体而言,与农村居民相比,城市居民的孝道观和家庭本位观念平均分别提高1.42和1.7,而城市居民对男性中心观念的认同却比农村居民平均下降1.7。由此可以看出,城市化和工业化发展对于中国家庭观念的影响是有限度的和有选择性的。对于社会极力弘扬的主要家庭观念,社会通过教育、文化传播等途经来确保价值观的传承。例如孝道观、家庭本位观等。相反,男性中心观与社会所追求的性别平等观念是相悖的,因而男性中心的认同度不仅低,而且也呈现出“代际”下降趋势。在价值观影响上,城市与乡村的区别主要表现为在教育、文化传承上城市处于更加有利的地位。而城市与乡村居民的生活方式之不同并不是导致家庭价值观认同差异的原因。从城市新移民同农村居民的价值认同比较上可以看出,他们在价值观认同与老城市居民趋近,与农村越来越不同,但总体上而言这种差异没有统计意义。总之,城乡之间的家庭观念认同上的差异,更多的是受价值观传播和教育的影响,与工业化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关系并不明显。另外,受社会意识形态的影响,在家庭价值观念的认同上表现出一定的选择性。

(4)家庭因素的影响

许多学者指出,家庭结构、规模甚至家庭成员间的关系,随着工业化的发展而发生变化,这些变化不可避免地波及到家庭成员个体对家庭价值观的认同。本研究数据显示,家庭因素对于其成员家庭价值观认同的影响并不大。在孝道观认同上,只有兄弟姐妹数量有显著的影响,即随着兄弟姐妹数量的增加,孝道观的认同程度也随之增加。而在独生子女与非独生子女的比较中,尽管非独生子女的认同总体高于独生子女对价值观的认同,但这两者没有统计显著性。对于男性中心观念的认同而言,家庭因素的影响几乎没有统计显著性。在家庭本位观认同方面,我们发现了婚姻状态的影响。其中已婚的被访者对家庭本位观念的认同度更高。根据生命周期理论,在不同的生命阶段,价值观会随着角色认同发生改变,因此,婚姻状态对于家庭本位观念的影响是在情理之中的。

六、小结与讨论

本研究的结论为:第一,中国家庭价值观结构主要包括孝道观、男性中心观以及家庭本位观等3个主要观念,其中孝道观的认同度最高,男性中心观和家庭本位观认同度偏低;第二,中国家庭核心价值观念中除了男性中心观念出现“代际”下降的认同趋势外,孝道观和家庭本位观都没有出现“代际”下降趋势。换句话说,在中国导向现代化的过程里,家庭形式和结构尽管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对家庭核心观念的认同基本没有受到深刻的影响;第三,在可能影响家庭核心价值观的若干因素中,教育、价值文化传播对于价值观的影响显著。同时,因为社会对主流家庭价值的弘扬,人们对于家庭价值观的认同表现出一定的选择性;第四,工业化和城市化发展对于家庭核心价值观的影响,并非是透过工业化生活方式的影响,而是透过教育与文化传播而产生影响。城市与农村相比,处在社会教育、价值传播的前沿,对于社会倡导的主流价值观表现出极大的认同,而对非主流的社会价值观(如男性中心观)则认同度较低;第五,家庭因素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家庭核心观念的认同,但总体而言,其影响并不广泛。

在中国导向现代化的过程中,以城市化、工业化发展为代表的工业文明并没有使得受农耕文明影响的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消失殆尽。其原因可能有如下两点:其一,中国家庭核心观念中的孝道观、家庭本位观被认为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是社会倡导的主流价值观,社会通过教育系统、党政宣传系统、宗教教化等渠道,强化了人们对主流价值观认同。其二,工业化、城市化虽然与中国家庭的核心观念之间有某种冲突关系,但这种冲突并非本质上的,更谈不上对工业化发展的阻碍。所以,受传统观念影响的中国人,可以在家庭与社会之间找到两者兼得的平衡点。正如康岚所指出的,中国人受传统观念和工业化、城市化的双重影响逐渐发展出一种新家庭主义模式,即个体身上体现出家庭传统价值观的稳固性,同时也体现出个体化崛起的双重特征。

[1][19][23][25]马克、赫特尔.变动中的家庭——跨文化的透视[M].浙江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3-4.

[2][3][12][27]徐安琪.家庭价值观的变迁特征探析[J].中州学刊,2013(4):75-81.

[4]王金玲.非农化与农民家庭观念的变迁[J].社会学研究,1996(4):98-105.

[5]丁文.建国五十年来中国的家庭剧变[J].学习与探索,1999(6):89-94.

[6]丁文.论文化转型中家庭观念的变革[J].江苏社会科学,2011(4):155-159.

[7]史秉强.代际之间责任伦理的重建[J].河北学刊,2007(4):64-67.

[8]阎云翔.私人生活的变革:一个中国村庄里的爱情、家庭与亲密关系[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5-10.

[9]郭于华.代际关系中的公平逻辑及其变迁[J].中国学术,2001(4):47-51.

[10][14]刘汶蓉.中国家庭价值观的变迁与趋势——以80后年龄组为参照的经验研究[C]上海社科界第六届年会论文集.

[11]李银河.家庭结构与家庭关系的变迁——基于兰州的调查[J].甘肃社会科学,2011(1):6-12.

[13]邓凌.大学生孝道观的调查[J].青年研究,2004(11):39-42.

[15]周怡.代沟现象的社会学研究[J].社会学研究,1994(4):67-79.

[16][28]刘汶蓉.家庭价值的变迁和延续——来自四个维度的经验证据[J]社会科学,2011(10):78-89.

[17]杨善华.中国当代城市家庭变迁与家庭凝聚力[J].北京大学学报(哲社版),2011(3):150-157.

[18]康岚.代差与代同:新家庭主义价值的兴起[J].青年研究,2012(3):21-29.

[20]W·古德.家庭[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6:10-15.

[21][24]让·凯勒阿尔、P·-Y·特鲁多、E·拉泽加.家庭微观社会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18-22.

[22]唐灿.家庭现代化理论及其发展的回顾与评述[J].社会学研究,2010(3):199-221.

[26]翟学伟.中国人行动的逻辑[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11-27.

[29]郭志刚.社会统计分析方法——spss软件的应用[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89-105.

猜你喜欢

代际变迁观念
维生素的新观念
别让老观念害你中暑
教育扶贫: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重要途径
“这里为什么叫1933?”——铜川“红色基因”代际传承
40年变迁(三)
40年变迁(一)
40年变迁(二)
健康观念治疗
清潩河的变迁
论人权的代际划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