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和实用主义的交融与碰撞*——近五十年实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悉尼·胡克思想研究述评
2014-12-04王增福
王增福
(山东师范大学 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悉尼·胡克(Sidney Hook,1902—1988)被誉为约翰·杜威(John Dewey)最出色的学生,凭借着在杜威指导下写作的博士论文《实用主义的形而上学》成为美国当代实用主义阵营中的重要成员。同时,胡克也是美国学术界鲜有的在马克思主义研究领域卓有成效的哲学家,凭借《对卡尔·马克思的理解》和《从黑格尔到马克思》两本著作成为美国学术史上第一位马克思主义哲学教授,奠定了他在西方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中的重要地位,上述作品被当时的学者誉为“美国人关于马克思的最好的哲学著作”。[1]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由于胡克与杜威关系过于亲密,许多学者认为胡克的实用主义仅仅是对杜威经验主义的简单继承和解说,缺乏自身对实用主义的创新性发展,因而胡克在实用主义谱系中鲜为人知;另一方面,虽然早期的胡克对马克思本人和马克思主义情有独钟,而且深入阐释了马克思以及经典作家的相关思想,给出了自己对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特有理解,为宣传马克思主义做出了重要贡献,但后期的胡克毕竟对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进行了反思和批判,他的这种行为被当时乃至之后的许多马克思主义者认为是严重背离了马克思主义路线,指责其后期学说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恶毒攻击”。所以,胡克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也没有留下深刻的记忆。从思想史的角度看,胡克是一位悲剧性的哲学家,正如罗伯特·泰利斯(Robert Talisse)所言,“自从胡克去世后的十年里,没有一个哲学家在诚心诚意地研究他的政治思想。从当代学术界的论文来看,胡克已经普遍地为哲学家所遗弃”。[2]
但学术研究应忠实于哲学家的文本和思想,以此为依据进行合理性诠释。胡克之所以没有在实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阵营中留下浓重一笔,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有些学者在没有系统研究胡克的哲学思想和同情地理解他在后期背离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背景的前提下,就带着已有的政治信念展开了对胡克的批评甚至是误解。随着实用主义研究的深入,尤其是新实用主义的崛起和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不断演进,胡克在新世纪又逐渐进入学者的视野,其自身思想的合理性也渐渐被人们所认可,在这样的学术背景和时代要求下,重新审视胡克的实用主义及其对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学术态度便具有重要的学理价值和理论意义。新时期对胡克实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思想的研究应该建立在总结已有成果的基础上,近五十年来胡克思想的研究可以从国内与国外两个层面进行总结。
一、国内学界胡克思想研究的三个阶段
胡克生活的年代恰逢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共产党人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中国革命取得成功和不断创新发展马克思主义的时期。鉴于胡克(主要指早期胡克)在宣传和研究马克思主义中的声誉和贡献,以及后期对正统派马克思主义的背离所引起的理论效应和实践轰动,我国学者对胡克的介绍便起步较早。总体上讲,国内学界对胡克的研究主要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从20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中期。该时期我国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和改革开放刚刚起步两个跨度,由于特定的历史背景和限于学术探究的水平,对胡克思想的研究缺乏广度和深度,甚至出于阶级斗争的需要恶意歪曲和攻击胡克的哲学思想。这一时期的胡克研究呈现出两个方面的特征:一是对胡克思想进行了简要的概括和梳理,如王守昌从自然主义、真理观、对唯物辩证法的批评和民主思想四个方面阐述了胡克的基本观点;[3]二是对胡克的自然主义展开了专题性研究,丁宝兰认为胡克的自然主义是对哲学基本问题的扭曲,是主观唯心主义目的论和盖然论的结合,并对自然主义的客观性理论展开了批判。[4]总结这一时期胡克思想研究的特征可以发现,多数学者是站在传统马克思主义哲学立场上对胡克的实用主义进行的批判,将其学说看作“完全是反动的唯心主义臆说”,并没有对胡克采取科学和客观的态度。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该时期对胡克著作的翻译引介颇为丰富。他的两部重要著作《历史中的英雄》和《理性、社会神话与民主》分别被王清彬和金克译成中文于1964年和1965年出版;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现代外国哲学组编辑的《当代美国资产阶级哲学资料》(第一集)收录了胡克的《必然性、非决定论与感情用事》和《历史的客观性与重建》两篇文章;《哲学研究》编辑部编译的《资产阶级哲学家资料选辑》(第12辑)收录了《实用主义的形而上学》部分章节和《自然主义与第一原理》等论文;中国科学院哲学研究所西方哲学史组编的《现代美国哲学》收录了《杜威——“生长”的哲学家》、《人与自然》和《共产主义与民主哲学之间的冲突》等文章。应该说,老一辈哲学家对胡克相关著作和论文的翻译为之后展开对其思想广泛且有深度的探究奠定了文献基础。
第二阶段是从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末。该时期学术界对胡克的研究呈现出多角度多层次的布局,尤其是对其思想的专题研究进展较快,主要体现在三个领域。一是较为深入探讨了胡克的实用主义思想,如翁东没有像以前的学者偏重于胡克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解说和批判,而是从工具主义的形而上学、工具主义的认识论和工具主义的方法论三个层面对胡克早期的实用主义思想进行了详细梳理和评述,[5]为我们进一步解读胡克的实用主义立场提供了借鉴。二是广泛讨论了胡克的社会民主思想,如赵仲英总结了胡克对民主社会主义基本原则的论证,对历史唯物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学说的评析,以表明民主社会主义的理论优越性。[6]宗志翔阐述了胡克对英雄决定论和社会决定论两种极端立场的批判,指出社会历史的发展应该遵循的三个原则:历史的决定趋势与可能性同时并存;社会规律与意志自由相互影响;伟人的个性特征与历史时势相互制约。[7]吴志成从民主的界定与条件、民主的类型与方式、胡克反对民主的理论根据三个方面评析了胡克的民主理论,并指出其与马克思主义民主思想的差异。三是简要探讨了胡克的马克思主义观,田晓介绍了胡克对正统派马克思主义、修正主义的马克思主义、革命工团马克思主义以及回归马克思思想的马克思主义四种马克思主义观的分析,探讨了多元马克思主义形成的理论根源,并讨论了恩格斯在马克思学说传播中的角色定位问题。[8]
应该说,该阶段对胡克思想的研究内容丰富、领域广泛、主题鲜明、成果颇丰。但由于研究者缺乏对美国实用主义的深度关切,忽视了胡克后期背离马克思主义的深层原因,所以对胡克思想的整体把握缺乏科学的态度。多数研究者仍将胡克的世界观视为主观唯心主义,将胡克的真理观看作是一种“唯我论”。正是因为对胡克的实用主义缺乏同情的理解和慎重考察,没有将其放在新实用主义的视域中进行审视,因此学者们对其建基于实用主义之上的社会发展理论和民主思想也就缺乏深入研究,没有挖掘其理论的合理性和对我们建设社会主义民主社会的启发意义,更没有对后期的胡克之所以痛陈正统派马克思主义的态度给予正视。这便为第三阶段的胡克思想研究提供了选题。
第三阶段是从21世纪伊始至今的十几年时间。新近时期,我国学界对胡克思想的研究较前两个阶段发生了重要转折,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首先,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学界对新实用主义及其代表人物思想的研究不断深入,取得了不少研究成果,由此而来的对其思想溯源以及与古典实用主义的学理关联也进入学者的视野,因此从新实用主义发展的内在逻辑重新审视胡克的相关思想就成为从事西方哲学研究的学者的重要课题。其次,由孙伯鍨、张一兵等学者在21世纪初发起的重视研究马克思的文本以及注重区分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旨在“回到马克思”[9]的学术思潮,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界产生了重要影响。在这一思潮的推动下,许多学者立足于马克思的文本,对胡克将马克思主义限定为马克思本人的观点给予了同情理解,同时也对胡克关于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相关批评给予了客观评价。最后,陈亚军先生在《胡克:马克思主义还是实用主义》一文中考察了胡克思想前后期转变的学理缘由和历史依据,并指出实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在胡克这里并非相互截然对立,胡克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既是实用主义者又是马克思主义者。[10]陈亚军的观点对学界重新挖掘胡克思想的积极元素产生了重要影响。①在陈亚军的影响下,姬志闯发表了《胡克思想轨迹的澄清及其定位的再认识——兼谈胡克马克思研究方法的当代意义》一文。姬文以胡克思想发展的内在轨迹为线索,澄清了胡克思想前后定位的学理根据,指出不能笼统地指责胡克对马克思以及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更不能以此为依据把实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对立起来;并在此基础上探讨了胡克马克思研究方法的当代意义,为我们继续研究胡克在超越杜威和马克思的基础上追寻自身思想的独创性提供了有力证据。
鉴于上述要素,这一时期胡克思想的研究便呈现出多维度、多视角和多元化的特征,而且与前两个阶段相比,该阶段虽未对胡克展开整体性和体系化的研究,但进一步提升了专题探讨的深度和广度。第一,与之前批评胡克的立场不同,该时期学者分别从哲学的本质和特征两个角度梳理了胡克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观,讨论了胡克哲学观形成的多元理论来源,同情地理解胡克对马克思辩证法以及唯物主义思想的考察,并指出胡克的哲学观对于当下中国坚持和创新发展马克思主义提供了具有启发性的思想资源。典型的研究成果是陈食霖的《悉尼·胡克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观评析》和周嘉昕的《对马克思主义新的阐释还是恶毒攻击——悉尼·胡克对马克思辩证法的理解》。第二,该时期深入研究了胡克的民主和自由思想。王元明站在杜威与胡克的学术继承关系上讨论了胡克作为生活方式的民主应该肯定的三种价值和态度,介绍了胡克驳斥的两种反对民主的立场,重点阐释了胡克的民主思想对我们进一步发扬民主作风、推动社会主义民主的发展、加强对党员领导干部的体制监督和反对个人崇拜的启发意义。[11]可以说,该文比较客观地探讨了胡克的民主理论。①该时期对胡克民主思想的研究还有舒君华的《胡克的民主理论在中国的命运》一文,该文的可贵之处在于从西方理论的移植原理讨论了胡克民主与中国文化的差异,但缺陷在于作者没有看到中西文化的不同并不能说明胡克的民主理念对中国文化没有借鉴意义,更没有看到在当下中国社会主义民主发展进程中学者对胡克民主思想的重视程度已不断升温。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该时期的专题研究表现出了纵深延展的特点,汪秀丽的博士学位论文《胡克自由观探要》(复旦大学,2007年)从自由观的理论和实践来源入手,遵循何谓自由——自由是否可能——自由何以可能的线索建构了胡克自由观的理论构架,讨论了胡克自由思想与传统自由主义相比的新颖性,提出了应对来自自由主义内部的多元主义的解构和社群主义的批评,并阐明了胡克自由观的局限性,这是新世纪对胡克思想深入研究的良好开端,为之后探讨胡克哲学树立了榜样。第三,该时期开辟了胡克思想研究的新领域,即对胡克的宗教观有所涉及,尽管研究成果不多、力度不大、深度不够,但毕竟为系统研究胡克的整体哲学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材料。舒君华总结了胡克宗教思想的基本线索,胡克的宗教观集中体现在对雅克·马利坦(Jacques Maritain)的“完整的人道主义”的分析和批判之中,胡克认为马利坦的人道主义既不符合科学理性,又是极权主义的变种,在此基础上胡克提出了注重价值和科学要素的宗教观。[12]遗憾地是,该文并没有意识到科学与价值的关联所具有的合理性,同时又忽视了胡克将科学与宗教划界的可取做法。
二、国外学界胡克思想研究的漠视与转折
国外学术界(主要是美国学界)对胡克思想的关注程度与深度和我国学界近似。在一段时期内,胡克不但没有引起相关学者的重视,反而遭到了冷遇。美国哲学家丹尼·波斯特尔(Danny Postel)说道:“几乎需要一个巨大的书柜才能装下最近二十年来出版的所有关于实用主义的著作”,但奇怪的是,“作为20世纪仅次于杜威的第二个最具影响力的实用主义哲学家(指胡克——引注)却在实用主义的复兴中几乎被忽视了。事实上,迄今为止,胡克似乎完全被抛弃到实用主义历史的垃圾堆里了”。[13]波斯特尔的观点得到了证实。从美国学术界近四十年的情况来看,尽管作为美国第一位马克思主义哲学教授的胡克在实用主义的立场上阐释了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和历史唯物主义思想,但在有关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材料中并没有胡克的身影。如美国学者罗伯特·戈尔曼(R.A.Gorman)编著的《“新马克思主义”传记辞典》[14]和加拿大哲学家本·阿格尔(Ben Agger)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15]都没有将胡克列入介绍的行列。同时,虽然胡克是20世纪上半叶继杜威之后最具影响力的实用主义哲学家,但从近年来美国学界的出版物来看,美国学者并没有给予胡克的实用主义思想以应有的重视。如在学界颇有影响的马修·费滕斯坦(Matthew Festenstein)写作的《实用主义与政治理论:从杜威到罗蒂》并没有介绍胡克。美国新实用主义哲学家理查德·罗蒂(Richard Rorty)的《筑就我们的国家:20 世纪美国左派思 想 》、[16]毛斯 (H.O.Mounce)的《两种实用主义:从皮尔士到罗蒂》、墨菲(John P.Murphy)的《实用主义:从皮尔士到戴维森》也仅仅是提到了胡克,而没有给予特别的对待。正是由于在许多实用主义和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作品中缺少对胡克的讨论,才导致了胡克的著作和思想被普遍地忽视和鲜为人知。②尽管这一时期(主要指20世纪90年代之前)美国学术界对胡克缺少兴趣,但还是出版了少量研究胡克的学术成果。比如1987年,为了纪念胡克65周岁生日,库尔茨编辑出版了《悉尼·胡克:民主与人道主义的哲学家》的论文集,该论文集主要讨论了五个专题,分别是悉尼·胡克其人,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胡克的教育思想、胡克的伦理学和人性思想、胡克的实用主义思想。1990年,出版了《胡克:民主、共产主义与冷战的信》,这为研究胡克的社会民主思想准备了第一手的材料。
但我们应该看到,伴随着新实用主义的不断崛起以及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不断深化,美国学界对胡克的重视程度也随之不断提高,尤其是近十几年间,对胡克各种观念和思想的关注与探讨在美国哲学界持续升温,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胡克的哲学思想成为新世纪之后美国哲学界学术会议讨论的重要内容。2000年,在美国哲学促进会研究生分会上,罗伯特·泰利斯做了题为“自由、共同体与民主:胡克和当代的争论”的主题报告;2002年,在美国哲学协会东部分会第99届年会上,与会学者就胡克的《对卡尔·马克思的理解》一书进行了专题讨论;同年,举行了两个关于胡克思想遗产的学术研讨会,参加者包括新实用主义哲学家维斯特(C.West)、保罗·库尔茨(Paul Kurtz),政治哲学家艾伦·莱恩(Alan Ryan)、约翰·梯吉斯(John Patrick Diggins)等知名学者,研讨会结束后出版了名为《重新反思悉尼·胡克》的论文集;2003年,美国哲学促进会中西部实用主义研究会第七届年会专题讨论了胡克的《实用主义与生活的悲剧意识》。正是通过这些学术研讨会,使胡克的影响在美国哲学界不断扩散,由此引起了有关学者的高度关注。
其次,美国哲学家在一些学术著作中展开了对胡克思想的深度研究。维斯特在《美国人的哲学逃避:实用主义谱系》中着重阐述了胡克的政治哲学思想,并就他的政治哲学与实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学理关联进行了简要分析;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时期出版了研究胡克早期思想的学术专著,克里斯托弗·菲尔普斯 (Christopher Phelps)于1997年出版了《青年悉尼·胡克:马克思主义者和实用主义者》一书,在这部专著中,菲尔普斯简明扼要地重新审视青年胡克的思想发展历程,指出胡克试图调和深受杜威影响的实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以便走出一条理智的美国新左派之路,同时该书还描述了青年胡克对马克思以及马克思主义的坚定信念和亲身实践,阐述了胡克后期之所以脱离共产党与他效忠于美国的保守派有着密切关系,他也因此被称为新保守主义的领军人物。菲尔普斯的论述为我们深入探究胡克前后期思想的转变提供了依据。此外,泰利斯和罗伯特·坦宾(Robert Tempio)在2002年编辑出版了《胡克论实用主义、民主与自由的主要作品选》,这为我们展开对胡克思想的整体性与系统性研究奠定了文献基础。
最后,胡克在近几年受到重视与许多思想家逐渐意识到自身观点与胡克的学术继承关系密切相关。美国著名实用主义哲学家、社会民主主义者维斯特曾公开承认胡克的思想对于自己的新实用主义和左派社会主义思想的形成发挥过重要作用;新保守主义者丹尼尔·贝尔(Daniel Bell)将《意识形态的终结》一书献给胡克,并将该书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胡克;[17]欧文·克里斯托尔也把胡克看作他们那个群体的“宗师”,德怀特·麦克唐纳、威廉·菲利普斯、威廉·巴雷特、奈森·格莱泽等人都称赞胡克是那个群体富有哲思的天才,由于胡克是多产的作家,他在理论上的敏锐和活力配得上给予他的所有嘉奖;[18]英国伦敦大学戈德史密斯学院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学者大卫·麦克莱伦(David McLellan)提到,他的导师以赛亚·柏林(Isaiah Berlin)对马克思的研究仅仅关注胡克1936年出版的《从黑格尔到马克思》一书,以便追溯“马克思从他的黑格尔学派之根源的解放”,[19]同时也建议自己阅读胡克的这部著作;罗蒂称赞胡克(胡克是罗蒂父母的好朋友)是其最为尊敬和爱戴的人之一,是一个“高尚的、完全诚实的社会民主主义左派英雄”,并坦承自己的政治哲学思想深受胡克影响,在某种意义上,罗蒂与胡克有着一种精神上的一致,因此,胡克便构成了古典实用主义到新实用主义过渡的桥梁,研究胡克对于更好地理解新实用主义的叙事转换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学术价值。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国内外学术界关于胡克思想的研究提出了一些新观点,进行了一些深入思考,围绕某些专题也取得了一些新成果,但总体上讲,还存在着三个方面的不足。第一,国内外学界近十几年间都试图展开对胡克思想客观而又深入的研究,但由于各自所属立场不同,学术背景存在差异,研究动机不一致,由此导致了缺乏对胡克思想的系统性研究,也就没有注意到胡克的自然主义、工具主义、多元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社会历史观、民主与自由思想及其宗教观之间的内在逻辑关联,更忽视了胡克在实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之间并非是一种非此即彼的选择态度,而是努力在二者之间走出自己独特的理论路径。第二,国内外学界都对胡克的政治哲学思想给予了极大关注,前者以批判为主,后者则将胡克视为美国新保守主义的代表人物,但国内外都没有足够重视胡克的实用主义思想研究,没有像对待刘易斯、古德曼等人那样将胡克放置在古典实用主义到新实用主义的发展进程中考察,因此也就忽视了胡克对新实用主义发展的理论贡献。第三,就现有的研究成果来看,虽然不少哲学家承认自己的思想直接或间接地受到胡克的影响,甚至将胡克看作是自己学派的教主,但学界并没有深入挖掘这种学术继承关系的可靠性,没有给出应有的文本依据;更没有站在新实用主义和西方马克思主义发展的最新立场上审视胡克思想对后世的影响或启示。更为重要的是,专题研究的内容相对单一,尽管某些专题研究的论文数量较多,却缺乏对胡克的长期关注。这些都表明,我们应在新的历史时期进一步推进对胡克哲学思想的深化研究。
三、新时期胡克思想研究的学理价值与未来走向
从近五十年来国内外胡克思想研究状况看,胡克实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学说经历了一个繁荣—冷遇—再度关注的研究历程。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范式不断更新和新实用主义不断寻找古典实用主义理论资源的今天,从一种新视角探究胡克对待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态度、他的自然主义、工具主义及其社会民主思想,是学术研究与实践发展的要求,之所以将胡克再度引进马克思主义与实用主义的研究框架,主要有四个方面的考量。
首先,研究胡克在莫里斯·柯恩 (Morris Raphael Cohen)和杜威的理论基础上提出的自然主义思想,有助于我们从新的视角考察哲学的基本问题。胡克利用其经验学说将人的活动(社会活动)引入了哲学,使自然不再是没有意义和价值的空壳,其中已经包含了人的概念因素。由于思维是人与自然打交道最有效的工具,经过生活和社会的不断演化,它已成为世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以,思维不是在世界之外。胡克由此实现了古典实用主义与新实用主义在解决心灵与世界关系问题上的有效衔接,体现了实用主义的存在论路向,也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传统哲学二元分割的思维方式。
其次,研究胡克的工具主义认识论,有利于我们更加客观地理解实用主义的真理观。胡克否认了“绝对的和普遍的确实性”,[20]“科学家在任何一个时间里,都接受一些具有不同程度普遍性和说服力的假设,以此作为暂用的真理”,[21]即否认了绝对真理的存在,但这并不意味着胡克由此陷入了相对主义。因为胡克承认真理的客观性,不同于传统哲学的是,这种客观性不是绝对的客观性,而是相对的客观性,原因在于客观性与阶级性无关,而与语言文化共同体的传统习俗、文化背景、教育过程以及已有的信念系统相关。考察胡克的实用主义真理观,可以说明客观性不仅只有先天性一个来源,还有后验性这样一条可行的路径。
再次,研究胡克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观,有益于我们了解胡克对马克思主义学说态度转变的深层次原因,从而能够中允地评价胡克在西方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中的地位。胡克在反对正统派马克思主义学说的基础上,尝试寻求实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两种体系的协调一致性,他既不是用实用主义去解释马克思主义,也不是试图将马克思主义实用主义化,而是寻找两种学说的可通约性,从而阐述自己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观。胡克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对马克思本人尤其是正统派马克思主义所作的批评与反思有着深厚的历史和理论原因,他的反教条主义精神对于当代中国如何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能够提供借鉴。
最后,深入研究胡克的社会历史观和民主思想对我国在社会转型期加强社会主义民主建设具有重要意义。胡克批判了英雄决定论和社会决定论两种极端的社会发展观,在此基础上阐发了历史发展的可能性维度、社会规律与自由意志相互影响、英雄的个性特征与历史时势的相互制约等思想。同时,胡克所说的民主是“政府依靠被统治者自由地表示同意的一种社会”,[22]其中所彰显的自由维度和对统治者的有效约束思想对我们进一步发扬党内外民主,避免个人崇拜的再次抬头,以及推进社会主义民主法治建设都具有某种启发价值。
与此相关,胡克思想研究的未来走向应该在吸取之前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着重从三个层面展开。第一,全面系统梳理胡克思想的整体构架,呈现给读者一个完整的“胡克形象”。正如之上综述中所言,在一段历史时期内,学界考察胡克思想的专题领域已经比较宽广,涉及面也较多,但学者并没有对胡克的整体思想脉络给予过多的关注。因此,胡克受到的礼遇远没有其他实用主义哲学家厚重。学界应以胡克自身思想的内在逻辑演变为基础,客观地呈现其融合实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企图,尽可能地描绘出胡克思想的整体图画。第二,在新实用主义的视域下重新审视胡克的实用主义思想,尤其是要重新考察胡克的自然主义和真理观。之前对胡克思想的研究之所以批判的多,认同的少,除了意识形态和观念差异的原因之外,一个重要的因素便是胡克的真理观、民主观乃至宗教观等思想是奠基于其实用主义的基本理念之上的,在没有认真研究胡克的实用主义理论之前就对其他观点展开论述,不可避免地会有失偏颇。我们应站在实用主义内在发展的逻辑轨道上对胡克的实用主义展开研究,以突出其思想在实用主义叙事转换过程中体现的深刻性与独创性。第三,在“回到马克思”文本学研究方法的指引下,重新审视胡克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观,同情地理解胡克对马克思本人以及正统派马克思主义的批评和反思。不可否认的事实是,马克思之后的马克思主义发展历程中呈现出多元化的倾向,流派与人物的观点不同、背景差异导致对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存在差别,不少流派的确背离了马克思本人的思想宗旨,因此,胡克基于理论和历史的原因对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批评有其可取之处,与以往研究不同的地方应在于摆脱研究视角中预设的马克思主义立场,直接面对文本考察胡克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观,展示胡克前后期对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截然相反的学术态度的理论原因和实践要素。如果我们在新时期能够遵循上述研究设想,就可以重塑实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和基本原则,客观评述胡克的思想贡献,为我们正确对待马克思主义及创新发展马克思主义提供新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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