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标记“怎么说呢”和“这么说吧”的比较分析

陶文燕+许剑宇

摘 要：话语斟酌标记“怎么说呢”和话语酌定标记“这么说吧”两者关系密切，有许多共同点。它们在各自话轮中都能占据开端与中间的位置。居首时，都对后续信息起到引领、组织的作用；居中时，两者都表现出话题推进功能和陈述延迟功能。但两者的语境条件略异，除均具复杂性之外，前者还带有负面性和敏感性；正是这种语境条件的宽严略别，导致两者的话语功能在大类相同之下又小有差异。文章还讨论了两种话语标记的基本形式问题。

关键词：话语标记 疑问代词 指示代词 比较 功能

刘丽艳（2013）、李莎（2014）已分别就“怎么说”“这么说吧”作为话语标记的性质、在话轮中的位置和话语功能等方面进行了专门的研究。本文在借鉴她们已有成果的基础上，拟对这两个话语标记作一番比较分析，笔者觉得这应该是可行的，也是必要的。以下从功能和形式两方面展开论述。

一、功能比较

刘丽艳（2013）认为话语标记“怎么说”的核心义是对后续信息的组织与斟酌，因此将它定名为“话语斟酌标记”。对此，笔者认为话语标记“这么说吧”的核心义是对其后续信息的组织与酌定，因此可以定名为“话语酌定标记”。两者结构上相似，在各自话轮中都能占据开端与中间的位置，它们统领的辖域都是指向其后。凡此种种使我们有理由相信，两者的话语功能是有紧密联系的。

刘丽艳（2013：46）在指出话轮首端位置上的“怎么说”具有信息组织功能、语篇连接功能之后，着重强调了它的人际功能，“是用来标示后续信息的复杂性、负面性和敏感性，以此减轻它们给交际双方带来的负面刺激和面子威胁”；而当“怎么说”在话轮中间出现时，“主要表现为话题推进功能和陈述延迟功能”。与李莎（2014）相比，应该说刘丽艳（2013）的分析要详尽得多。因此，本文尝试借鉴刘丽艳（2013）的分析框架，对“这么说吧”的话语功能进行更细化的描写：

（一）话语开端的“这么说吧”

跟“怎么说”类似，“这么说吧”居于话轮首端位置时，体现的是它的核心义，就是对后续信息起到开启引导、组织酌定的作用，并做到与上文语篇上的衔接。至于其人际功能，本文后边也会有所论及。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由于受语境条件的限制，其人际功能肯定没有“怎么说”那么明显。

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本文对北京大学CCL现代汉语语料库进行了穷尽性的调查统计，共获取含有“这么说吧”话语标记的话轮132例（具体鉴别标准见本文第二部分有关内容），其中“这么说吧”居首端位置的有33例。通观这33例，其最主要的功能可罗列如下：[1]

1.亮底功能

所谓亮底，就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意思。此类的后续信息点明了言说者的观点或本意。

（1）玉菡坐下，流泪颤声道：“[这么说吧]，乔家现在缺钱。娶了雪瑛表妹就有了钱，有了钱二爷才能保住命，翠儿，求你了！玉菡给你磕头！”

2.概括功能

这类后续信息往往阐明一个普通性的事理，语句中常有“都”等总括义范围副词出现。

（2）[这么说吧]，细菌滋生、疾病传播……人类每时每刻、随身随地面临种种不安和险恶！

3.推论功能

（3）徐伯贤也笑∶“[这么说吧]，有真才实学的人大都有点死心眼儿。心眼儿太活泛，做学问就钻不进去。”

（二）话轮中间的“这么说吧”

这种“这么说吧”的功能主要表现为话题推进和陈述延迟（参刘丽艳2013：43-44）。CCL现代汉语语料库中共有99例，本文对其中“这么说吧”的功能类别作了细分。

1.话题推进功能

第一，话题—陈述标记

（4）可不能每走一步都用手续来束缚侦查员，因为侦查员的工作，可以[这么说吧]，是一种自由的艺术。

第二，释因标记

（5）您瞧……可以[这么说吧]，因为我自己也有需要操心的事，再多，我就无能为力了……[2]

第三，例释标记

（6）他也许多打了人家两下，或把人家的衣服撕破了一块，但是十之八九，他是为了抱不平，[这么说吧]，比如他看见一个年岁大一点的同学，欺侮一个年岁小的同学，他的眼睛立刻就冒了火。

第四，详述标记

（7）至少我不相信这些鬼故事。但这座森林的确有些古怪。[这么说吧]，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彷佛自有主张，对外界的变动更敏感，和夏尔的环境大不相同。这里的树木不喜欢陌生人。

第五，补释标记

（8）是的。我告诉过你我曾花了很多时间四处游荡。其实这样说也不太对劲。[这么说吧]！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和卡冈纳斯提精灵待在一起。

第六，概括标记

（9）北京的古旧市场，货辈儿多，陶瓷、古钱币、字画、各式古玩，一应俱全，[这么说吧]，你想收藏什么，都能让您如愿以偿。

第七，亮底标记

（10）于是连忙改嘴：“我自然嘱咐他们别吃老鼠！温都太太，我也不耽误你的工夫了；这么说吧：租给他们一个礼拜，看他们不好，叫他们搬家。房租呢，你说多少是多少。”

第八，夸张标记

（11）张璐觉得挺有意思：“我是什么人，还用别人教我坏？行上的坏人见了我都要叫师傅。”“那你是大坏蛋了。”“[这么说吧]，不锈钢挨上我立刻滋滋地锈。”

第九，假设标记

（12）茂才道：“太太，我[这么说吧]，如果东家不去碰这桩买卖，他这一辈子就不会有大难，可他要是碰了，只怕他这一辈子就再也不会有安宁了。”

第十，譬喻标记

（13）“小林，[这么说吧]，一个木字是独木，两个木就成了你那个林，三个木变成巨大的森林时，那么，狂风再也吹不倒它们。”

第十一，换言标记

（14）按理说，小布人的弟弟也应该是小布人。呕，这说得还不够清楚。[这么说吧]：小布人若是“甲”，他的弟弟应该是小布人“乙”。endprint

2.陈述延迟功能

第一，内容搜索

A.搜索成功

（15）“我愿意为了我的子女牺牲性命，”他低声说，“只要能够让他们脱离危险。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吧]，史东，我知道你会为所应为。你一向都是这样的。”

B.搜索失败

这种情况下在“这么说吧”前后会出现破句、断句现象，甚至有时不得不转移话题。

（16）“矮人在侏儒船上搞什么鬼啊？”坦尼质问。道根变得更尴尬。“啊，[这么说吧]，”他嘀咕着用中指转着胡尖。“说来话长啊。也许我以后会有机会告诉你——”

第二，词语（或表达式）斟酌

（17）“这……呃……跟女人没关系，小伙子，”一脸惭愧的道根冲进茅屋内说。“[这么说吧]，这……和荣誉……有关。说实话，”矮人深深地叹一口气，“我昨天晚上小赌了一下。”

从以上可以看出，“这么说吧”的功能还是很丰富的，绝不仅限于李莎（2014）指出过的“言语自述中的换言自述”。我们可以尝试从纵向与横向两个方面对“这么说吧”的话语功能进行更深入一步的考察。纵向考察“这么说吧”虚化的轨迹，就能清楚地看出它以上三种话语功能之间的演变关系。刘丽艳（2013：47）总结道：“随着‘怎么说在上述三种功能中斟酌义统辖范畴的逐渐缩小，说话人在信息的提取与组织上所付出的努力也在逐渐减小，初始义渐趋淡化，语法化逐渐增强。”“这么说吧”的情况与之相仿。

还可以拿“这么说吧”的功能与“怎么说”进行横向比较。仅从居话轮中间时的话题推进功能来看，以上列举的第一到第六种都是刘丽艳（2013）分析“怎么说”时提到过的，但余下的五种仅为“这么说吧”所有。也就是说，“这么说吧”比“怎么说”的功能来得丰富。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笔者以为，是由两者使用的语境条件的不同决定的。刘丽艳（2013：42）分析了话轮开端的“怎么说”适用的语境条件，其实这也是所有话语标记“怎么说”共同的语境条件，即“怎么说”在信息传达上具有复杂性、负面性和敏感性特征。与之相比，“这么说吧”的语境条件似乎少了负面性和敏感性，但复杂性这一条是两者共同的。请看例子：

（18）唐龙说：“解释也解释不清，[这么说吧]，你要是说了，等于害了我们。”

例中的“解释也解释不清”就是促使言说者采用“这么说吧”的语境条件，其后通过一个假设复句形式亮明了说者的观点——“你说就等于害了我们”。至此，笔者要妄下断语了：正是因为“这么说吧”的语境条件比“怎么说”宽松些，所以它组织传达信息方面的功能也要丰富一些。

以上重在从信息提取和话语组织的层面比较两种话语标记的异同。如需进一步比较两者人际互动层面的功能，还有必要挖掘它们背后的心理动因。刘丽艳（2013：43）分析道：“当后续信息涉及复杂内容时，说话人往往对自己的应答内容缺乏自信，这时用‘怎么说来降低听话人对信息全面性、准确性的心理期待，减轻说话人在信息输出过程中的心理压力，以此减轻自己的面子威胁。”“这么说吧”的情况也类似，试想，互动式口语交际时，位于话轮开端的“这么说吧”是说话人在回答别人问话之前的提示语，提示说话人正在思考，“这么说吧”延缓了说话人的时间，给予说话人一个缓冲的机会，让他的思想、情绪得以酝酿，从而有效地避免因说话人思维空白而导致语言的空白，造成话轮的中断。

虽然“这么说吧”有时会让受话人感觉到有点“磨蹭”，但总体来看，与“怎么说”比，其言说者还是要自信得多。这从各自的变式可以看得出来：“怎么说”可以说成“让我怎么说好呢”，而“这么说吧”可以说成“我这么说好了”。鉴于此，本文一开始便把“这么说吧”定名为“话语酌定标记”。“这么说吧”有时甚至只是起提醒受话人注意的作用：

（19）“不过还有最后一句话，就只一句话！”他说，已经几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令堂似乎完全忘记了，可以[这么说吧]，我是在有损您名誉的流言蛮语闹得满城风雨以后，才决定娶您的，为了您，我不顾社会舆论，而且恢复了您的名誉。”

（20）如果我是你，我会想办法让你的年轻朋友们少说点话。美酒、烈火和难得遇见的朋友的确让人十分高兴，但是，[这么说吧]，这里不是夏尔。最近有些形迹诡异的家伙出没。

同样一句“这么说吧”，如果是在口语交际中，我们都可以通过言说者语速的急缓来体会它表义上的些许区别：快捷代表自信，迟缓代表欠自信。这种语义上的细微差别除了通过语速来外化外，还可采用添加限定成分等方式。笔者在调查北京大学CCL现代汉语语料库时，就收获了近30例含有话语标记“可以这么说吧”，“这么说吧”前加上了“可以”，就软化了说话者的口气，因为有时过于自信不一定有利于交际。

总之，“怎么说”也好，“这么说吧”也罢，它们都很好地契合了语用交际的礼貌原则、适度原则，都可以让我们感受到说话人在言语建构过程中付出的努力，是语言组织和建构的一种主动性标记。（参见刘丽艳2013：47）

二、形式比较

刘丽艳（2013：41）把“怎么说”作为话语斟酌标记的基本形式，认为它还常常表现为“怎么说呢”“怎么说啊”等形式。她（2013：47）又把“叫/让我怎么说呢”“我怎么说好呢”视为该话语标记的准语法化形式。笔者姑且冒昧地将基本形式之外的统称为非基本形式，自然也包括准语法化形式。应该说，刘文这样将话语标记的形式进行分层处置的做法对我们是颇有启发意义的。不过，笔者认为，要想确定一种话语标记的基本形式，仅仅从结构方面考虑还不够——刘丽艳（2013：47）也把“怎么说”称为该话语标记的最简形式——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思路，从它们的使用频率方面考虑？试观刘文，从例6到例34（共29例）都是被看作含有该话语标记的用例，其中有24例的话语标记形式采用的都是“怎么说呢”，占比高于八成。这么说来，如果从实际的使用频率来看，把“怎么说呢”定为该话语标记的基本形式也未尝不可。endprint

李莎（2014）倒是没有专门谈她所讨论的话语标记的形式问题。实际上，话语酌定标记的形式也是多变的，也应该进行分层处置。这里首先提出一个问题：能不能按照结构最简的原则将“这么说”作为话语酌定标记的基本形式呢？显然不行。试观李莎（2014）一文中被确定为“已凝固成话语标记”的例5到例22（共18例），再加上本文上边援引的20个例子，其中的“这么说吧”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替换成“这么说”的。[3]“这么说吧”与“这么说”，表面看仅仅是一个语气词的差别，实际上两者含义迥然不同。王志（2014：5）认为，“‘这么说表示的是一种因果推论”，“这么说”的作用便是由某前提引出某一推论。邱闯仙（2010）也将“这么说”归入“说理类插入语”。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表因果推论的“这么说”和作为话语酌定标记的“这么说吧”两者含义的不同呢？笔者认为，这主要与其中指示代词“这么”的语义指向或者说辖域有关。一般而言，一段话语中的指示代词“这么”的语义指向既有可能前指，也有可能后指。先看例子：

（21）王：唉，我跟您[这么说吧]，每年这中小学放寒暑假，那就是我减肥的季节。没用。根本没用……

（22）“‘鬼才知道你要怎么样！——他心里大概在[这么说吧]，”聂赫留朵夫冷眼旁观着这一幕，暗自想着。

（23）告诉他们：我们的，也是他们的。为了他们，我们什么都不吝啬。你就[这么说吧]。

（24）你瞧干这个营生的，还真得留神，高个子没说错。你就[这么说吧]，成家为干吗？能摆着当玩艺儿看？不能！好，这就是楼子！

这四个例子正好是李莎（2014）引过的例1到例4，她认为其中的“这么说吧”还没有“凝固成话语标记”，但已认识到其中有的“这么说吧”已有虚化的趋势。这四例中的例21、例24“这么”后指，例22、例23“这么”前指。

话语标记“这么说吧”的“这么”一定是语义后指的。[4]表因果推论的“这么说”中的“这么”一定是语义前指的，因为作为推论的前提总是居于上文的。两者演化的线索可以图示如下：

可充当句法成分的“这么说”

这么说来，一个“吧”字竟成为区别“这么说”与“这么说吧”的一种形式标志，当然它就不是可有可无的。

限于篇幅，本文无意于专门讨论话语酌定标记“这么说吧”从产生到形成的详细过程。但针对某一处“这么说吧”是否是话语标记的鉴定标准问题，则是我们无法回避的。这里提出话语酌定标记“这么说吧”的三个条件也即三条鉴别标准：一是“这么”后指。例21、例24“这么”后指，这两例中的“这么说吧”已有所虚化。二是“说”的施事应是“我”——言语主体。照这一条，例21、例24里边，又只有例21合格。实际上，例21中的“我跟您这么说吧”可以划归非基本形式的话语酌定标记。三是“吧”字不可删，或者说删掉就会改变原意。这一条是为了把话语酌定标记的“这么说吧”与表因果推论的“这么说”区分开来。实际上，表因果推论的“这么说”也有它的变式，比如“这么说”“这么一说”“你这么一说”“照你这么说”等等。按照以上三条鉴别标准，笔者对CCL现代汉语语料库展开调查，发现了一批非基本形式的话语酌定标记：“跟您这么说吧”“我跟您这么说吧”“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同你这么说吧”“咱这么说吧”“我这么说吧”“可以这么说吧”“我可以这么说吧”“好比这么说吧”“比如这么说吧”“干脆这么说吧”“反正这么说吧”等。

（本文受2009年国家社科规划课题[编号为09BYY049]资助。）

注释：

[1]本文例句全部出自北京大学现代汉语语料库，即CCL。

[2]此例的“可以这么说吧”是话语标记“这么说吧”的变体形式，可参看本文第二部分的有关讨论。 下文第19例也是这种情况，不再作说明。

[3]李莎（2014）第17例和本文第3例是同一个例子，该句子的“吧”似乎可删，因为其中的“这么说吧”恰好表示的是推论功能。但“吧”字删否意思上有差别，“这么说吧”的“这么”指后，“这么说”的“这么”指前。下文会讨论这个问题。

[4]刘丽艳（2013：46）认为话语标记“怎么说”不论居首还是居中，其统辖的范畴都是它的后续部分。本文所论“这么说吧”的语义指向情况也是这样。

参考文献：

[1]李莎.“这么说吧”话语标记分析[J].语文学刊，2014，（3）.

[2]刘丽艳.话语斟酌标记“怎么说”及其功能研究[J].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5）.

[3]刘丽艳.汉语话语标记研究[M].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1.

[4]邱闯仙.现代汉语插入语研究[D].天津：南开大学，2010.

[5]王志.“怎么”在交谈中的一种用法[J].语言研究，2014，（2）.

[6]殷树林.现代汉语话语标记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

（陶文燕，许剑宇 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31112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