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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子·密州出猎》写作意图探究

2014-12-01王克强

文学教育 2014年12期
关键词:江城子

王克强

内容摘要: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彰显的并非是“跃马于边关,厮杀于沙场”的报国立功的信念,而是体现了“经邦济世”的政治理想。“西北望”并非实指西北边疆,而是八卦中的乾位,代表君主所处之地。“射天狼”则表达了作者与新党集团作斗争的决心。

关键词:《江城子·密州出猎》 政治理想 经邦济世 见危致用

自从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入选中学语文教材之后,语文界就普遍认为:出猎对于苏轼这样的文人来说,或许是偶然的一时豪兴,但他平素报国立功的信念却因这次小试身手而得到鼓舞,以至信心十足地要求前赴西北疆场弯弓杀敌。苏轼任密州知州刚四十岁。他是与王安石政见不合自愿请求外任的。除了致力于地方政绩外,苏轼一直梦想大用于世。当时西北边事紧张。熙宁三年(1070),西夏大举进攻环、庆二州。四年,陷抚宁诸城。“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针对的就是宋与西夏的战事。

几乎所有中学语文教师都基于这一理念展开教学。对此,笔者一直持怀疑态度,因为苏轼写这首词时宋夏战争已经结束。在通读《苏东坡全集》之后,我发现苏轼虽然渴望建功立业,但他的政治理想绝不在于守卫边疆,杀敌卫国,而是另有所图。

一.苏轼当时真的立志“守边卫国”吗

我们首先从东坡一贯的政治理念说起。

从苏轼存世文字来看,他始终认为决定一个国家长治久安的主要因素并不在于“命将出师,兵交于外”然后打胜仗,而在于治政者“不失其所以为国”①的根本。

比如苏轼年轻时上的奏章《策别训兵旅三·策断一》:“臣以为当今之患,外之可畏者,西戎、北狄,而内之可畏者,天子之民也。西戎、北狄不足以为中国之大忧,而其动也,有以召内之祸。内之民实执起存亡之权。”很明显,苏轼当时就认为“内祸”远甚于“外忧”,为政之要首先在安民,他希望被朝廷重用,然后推行仁政。

在创作《江城子·密州出猎》两年之后的熙宁十年,张方平托苏轼代笔给宋神宗上奏章,苏轼写下了后来名闻遐迩的话:“臣闻好兵犹好色也。伤生之事非一,而好色者必死;贼民之事非一,而好兵者必亡。……后世用兵皆得已而不已,故其胜也,则变迟而祸大;其不胜也,则变速而祸小。是以圣人不计胜负之功,而深戒用兵之祸。……今自近岁日食、星变、地震、山崩、水旱、疫厉,连年不解,民死将半,天心之所向背可以见矣。而陛下方且断然不顾,兴事不已。……臣愿陛下远览前世兴亡之迹,深察天心向背之理,绝意兵革之事,保疆睦邻,安静无为,为社稷长久之计。”这篇奏章虽然是在代人捉刀,但事实上反映的却是东坡“好兵者必亡”的观点。苏轼始终抱着“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的想法,加之其名闻海内的文人才气,他自然有自知之明,绝不会认为自己的才华、能力表现在带兵打仗方面。而且他心里十分清楚宋太祖赵匡胤的遗训——崇文抑武是本朝立国的基础,因此,“经邦济世”,是他一生的执着追求。他渴望运筹于庙堂之上,而不是跃马于边关,厮杀于沙场。

其次,从当时官场的关注焦点来看,也可以发现苏轼志不在守边。

詹安泰先生认为,北宋词人在政治上大多并不关心对外战争,对他们有直接威胁、关系到他们个人得失的,是延续不断、此起彼伏的党争。苏轼可能比一般词人的思想境界要高些,他对于宋朝当下政治形势的思考不一定出于个人的得失,但是从他当时的作品来看,他最关注的朝廷根本问题,实际上也是正在实施中的王安石新法之乱国扰民问题,而不是边防不稳固。如果看边防问题,就在苏轼创作这首《江城子》词的前一年(熙宁七年),北宋还在西北取得了“熙河之役”重大胜利,国家边事不利局面刚刚得到了极大扭转。而且自熙宁以来,北宋对外用兵方略,一直是执政的新党在掌控、支配,并无发言权的苏轼,身在密州。据《宋史》记载,当时密州蝗灾、旱灾连续不断,盗贼横行,而新法仍取利于民。此时的苏轼,在新法取利苛密、密州尚难治理的情况下,安顿密州百姓的生活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产生抗敌卫国的爱国热情?

在繁重的治理工作间隙,能够出城打一次猎,对苏轼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然而受到新党打压,已经对朝政冷眼旁观多年的苏轼,又怎么会重燃被朝廷重用的希望的呢?

二.苏轼为何会重燃“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的希望

密州知州任上的苏轼,因为处在新法执行层,面对“蝗旱相仍,盗贼渐炽”,“北方之民,流移相属,天灾谴告,亦甚于四方”②的现实,他仍然不死心,内心深处仍然希望自己能得到皇帝信任,一贯的政治主张能被重视。那样,他就有了重回朝廷一显身手的机会。这一点从他赴任密州一年后,写给鲜于侁的信中可以看出。他说:“公文学德度,宜在朝廷,久此外远何也?”鲜于侁政治观点与苏轼相同,当时也正任地方官。两人在回朝任职上志趣相投。

同时,从词中“亲射虎,看孙郎”之句可以看出,苏轼这种“射虎”的心态,也是他离京多年来郁闷情绪向外投射的结果。他“亲射虎”想证明什么?证明的正是前面的“鬓微霜,又何妨”,他想表明自己还年轻,还可以成就一番大功业。这样就很自然地引出了对重获朝廷重用的期待。“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表达的正是这种想法。魏尚本来是汉朝的镇边大将,因为小过错被闲置在一边,而正是冯唐帮助魏尚实现了继续立功的心愿,所以“何日遣冯唐”一句,正是苏轼自比魏尚而发,它所反映的,正是苏轼重回朝廷任职的渴望。

那么,离京任地方官已有五年的苏轼,为什么会在熙宁八年( 1075)产生重获朝廷重用的希望?其实,这与熙宁八年前后北宋政局变化有关。熙宁七年(1074 年),光州司法参军郑侠上“流民图”,反映“五谷踊贵,民情忧惶,十九惧死,移南北,困苦道路”的民间惨况,于是太皇太后、皇太后出面干涉新法推行。王安石的执政地位岌岌可危,并于当年四月第一次罢相,而新党成员吕惠卿、韩绛也于第二年八月、十月先后被罢官,新党内部分裂。苏轼创作本词的熙宁八年十月,宋神宗下诏云“以灾异数见,不御前殿,减常膳,求直言”,并“赦天下,罢手实法”。这说明苏轼到任密州后关于新法取利苛密的意见,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朝廷认可。这样的情况下,他心中重新燃起被重用的希望,也就很正常了。endprint

但是这种对重用的期盼很明显不是镇守边关,而是运筹于朝堂,施惠于百姓。那么,既然苏轼一直想在庙堂上大有作为,却为何又在词中表达“西北望,射天狼”的心志呢?

三.“西北望,射天狼”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诗歌贵在含蓄,这是古往今来所有诗人共同的价值追求。南朝文学评论家钟嵘认为含蓄之作“文有尽而意有余”。含蓄让读者通过诗作去玩味、领悟、思索、探求。运用含蓄的手法作诗,不仅能使诗歌文字精炼,而且能增加诗作含意的广度和深度,使诗歌隽永感人,耐人寻味。

在《江城子·密州出猎》结尾,苏轼正是选取了“西北望,射天狼”这一最有特征意义的形象和细节,用暗示、象征的艺术手段,以小见大,以少胜多,于尺幅之间,展万里之势,从而加大词的容量。

也就是说“西北”并非实指西北边疆。古代文人自幼研习《易经》,看到“西北”一词,马上就会心领神会,那是八卦中的乾位。“乾”是八卦之首,在方位上是西北。在家中是一个代表家庭男主人的地方,也是家中最尊贵的地方。在国中则代表君主所处之地。宋朝刘允济在《天赋》中说:“叶乾位而凝化,建坤仪而作辅。”表明了在皇帝身边全力辅佐,一展才华的心愿。苏轼的“西北望”三字其实已包含了刘允济那十二字的全部内涵。

那么“射天狼”有什么深刻内涵呢?苏轼所要表达的绝非在边关弯弓搭箭,抵御西夏入侵。虽然在中国古代星象学说中,天狼星是象征侵扰的恶星。但在词中天狼指的其实不是西夏,因为在苏轼看来,西夏对于朝廷而言仅仅相当于癣疥之疾,新法乱政才是心腹之患。

从地面观察,天狼星是整个天空中继太阳之后最亮的星。如果以日喻君的话,那么天狼星恰恰指的是宋神宗当时最信任的、一有机会还会重用的以王安石为代表的新党集团。也就是说苏轼创造性地丰富了天狼星的文化内涵,天狼星不仅可以象征外来侵扰,而且可以象征内部之扰。正如英国著名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的一句名言:内耗才是一个国家、一个文明衰弱的关键,外患只是在它尚未断气的时候给它致命一击。在这一点上,苏轼与汤因比构成了隔代的共鸣。这样一来,“射天狼”的真实内涵,其实也就是表达了想要通过进一步的斗争去解决新法“取利苛密”之弊的决心。

综上所述,因为新党当政,长期的政治压抑,苏轼得不到施展身手机会,因此在打猎的氛围感染及“酒酣胸胆尚开张”的亢奋精神支配下,他产生了希望朝廷尽弃前嫌、重新重用他的期待。整首词,作者实质都是在作一种比附,以孙郎射虎比自己年轻未老;以魏尚之起用,比自己有朝一日重获重用,也能建功立业。这样的比附,当然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苏轼一定要奔赴西北抗敌。从其一贯的政治理想来看,苏轼本质上是以经邦济世的政治家自任的,他渴望见危致用,运筹帷幄于庙堂之上,而非跃马疆场,厮杀战斗于边塞。

注 释

①②《苏东坡全集》[M].珠海:珠海出版社,1996:162;553

(作者单位:江苏省江阴市暨阳中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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