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结构“微X”的生成过程及其模式特点

陈 杰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430072）

伴随微博的产生和发展，现代汉语语汇中出现了“微X”这一令人关注的语言现象。据《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12）》统计，“微”成为2012年的年度热门汉字；《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13）》发现，“微X”这一词语模式还在继续走红。近几年来，汉语中包含有“微小、短时、快速、近距离、程度小”等意义的表达多可用“微X”结构来概括。“微X”结构是当代词语模类推造词趋势下颇具代表性的一例，它的出现和发展丰富了汉语的表达手段。该文借助网络系统搜集了大量语料，并对这一结构进行词汇量化考察，以探索该结构的生成过程及其模式特点。

一、“微X”的生成过程

“微X”结构滥觞于网络，后经网络传播而得以推广流行。通过定量考察和定性分析发现，该结构历经借用、缩略、类推等步骤后逐渐形成。“借用”是指借用外语的音与义来造词的方法。意译词是指“用本族语言的构词材料和规则构成新词，把外语里的某个词的意义移植进来”［1］198。“微 X”属于意译词，它源于英语“Micro－blog”，汉语将其意义和内部构成形式一起移植，翻译为“微型博客”。

“缩略”是语言中常见的现象，“为了用语的经济而对某些事物称谓中的成分进行有规律的节缩或省略叫缩略，缩略以后的语言单位叫缩略形式，又叫简称”［2］178－179。提取是最为常见的缩略方式之一，指“提取固定短语中的每个词的一个语素组成缩略形式”［2］178－179。显然，“微博”是在“微型博客”中分别提取“微型”的“微”和“博客”的“博”而形成的。

“类推”是指“以一个或几个其他形式为模型，按照一定的规则构成新的形式”［3］19。有的学者认为，“类推可分为两大类：组合类推和聚合类推。汉字符网络语汇中的不少词语均是通过这两种方式生成的”［4］。“微X”是在类推机制作用下，利用固有的组合模式形成的。网民根据“微博”的构成特点，类推出一系列的“微”词语，如“微民”“微群”“微客”“微阅读”等。

简言之，借用“Micro－blog”形成“微型博客”，后经缩略形成“微博”，“微博”产生之后又类推出一系列“微X”词语。这个生成过程可用图1表示。

二、“微X”的模式特点

流行结构“微X”在构成成分、结构模式及语法功能等方面具有独特之处。

（一）“X”的构成成分

1.从音节构成的数量上看，进入“微X”结构的成分以双音节为主。在收集到的相关语料中，“X”为双音节的有224个，占总数的82.05%。

例1.微小说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新生事物。确切地说，它是短篇小说的一个“品种”，是网络时代背景下对汉语文字之美的回归。（《人民日报》，2011年08月08日）

例2.人们越来越多地利用微博为自己的生活服务，微求助便是其中一个应用。（《中国青年报》，2012年03月22日）

例1中的“小说”是双音节词，例2中的“求助”（寻求帮助）是双音节词组。进入“微X”结构后，它们降级为词的构成成分。

为数不多的单音节成分也可以在“微X”结构中使用。在检索到的相关语料中，“X”为单音节的共43例，占总数的15.75%。

例3.该公司是一家成立刚满1年的微企，通过创新商业模式、自主研发高温灭菌法等，发展为璧山县微企协会副会长单位。（华龙网，2011年10月10日）

例4.目前，新浪“新疆”微群已有成员63 545人，腾讯“新疆”微群已有成员14 548人，人数还在持续增长。（《乌鲁木齐晚报》，2012年02月20日）

例3中的“企”、例4中的“群”都是单音节。调查发现，大多数的单音节“X”由双音节词或多音节词通过缩略发展而来。这里的缩略又有两种形式：其一是“微＋X（双音节或多音节）”的缩略，如“微企”由“微企业”缩略而来；其二是“微博＋X（单音节）”的缩略，如“微群”由“微博群”省略“博”而来。

进入“X”结构槽的还有少量多音节词语。在已掌握的语料中，“X”由多音节词或词组充当的共有6例，占总数的2.2%。

例5.截止到昨晚，搜狐视频首次试水用“微电视剧”方式拍摄的《千山暮雪》续集，在上线3周、更新至第6集后，总点击率突破3千万大关，成为互联网视频新的流量增长点。（搜狐娱乐，2012年02月21日）

例6.《微整形美容享受午休时光的美丽大餐》（YOKA时尚网新闻标题，2011年04月14日）

以上例句中“X”均为多音节词或词组。例5中的“电视剧”是3音节词，例6中的“整形美容”是4音节词组。进入“微X”结构后，它们降级为词的构成成分。

根据对调查数据的分析，“X”的音节构成情况如图2所示。

“微X”的音节构成模式主要是“微＋双音节成分”，这反映了当代汉语构词的新特征：“汉语词缀一向以构成双音节的派生词为主，单音节＋词缀（词缀＋单音节）是汉语双音节化传统的体现。但现阶段，‘单音节＋词缀’的双音节化格式，已经成弱化趋势。代之而起的是‘双音节＋词缀’的势头，3音化成了带词缀新词的主流。”［5］尽管“微”在此处并没有成为真正的词缀，但其类词缀的倾向已经出现。

2.从构成成分的性质看，进入“微X”结构的成分可以是名词、动词、形容词等。

（1）“X”为名词

在“微X”结构中，“X”可以由名词充当，且为数众多。在所收集的相关语料中，此类情况有192例，占总数的70.33%。

例7.在浙江衢州市柯城区搭建的微门户“柯城微风”上，区委书记祝晓农女士被网友以“农姐”相称。（《人民日报》，2011年08月30日）

例8.腾讯微卖场上线以来的火热也吸引了更多的商家。（许世网，2011年11月28日）

例7中的“门户”、例8中的“卖场”都是一般名词。一些专有名词也出现在“微X”结构中。

例9.成都市政府的官方微博“微成都”持续关注着这台节目，还发表看法：“电视直播＋微博墙互动，成都全接触给力创新！”（中国共产党新闻网，2011年01月04日）

例9中“成都”是一个专有名词，专指四川的省会。

（2）“X”为动词

在“微X”结构中，“X”为动词的数量略少于前者，在搜集到的语料中共有79条，占总数的28.94%。一般而言，根据是否带宾语的情况，可以将动词分为及物和不及物两大类。依据调查，这两类动词都能够进入到“X”结构槽中。

1）及物性动词

及物性动词成分可以进入“X”结构槽，在所搜集到的语料中，共有40例，占总数的14.65%。

例10.昨日爱尔眼科董事长陈邦在网易微博进行微交流时表示，激光近视手术在爱尔眼科的业务中占据了很大的一部分。（《广州日报》，2012年02月16日）

例10中，“交流”是及物性动词，后面可以带宾语。

2）不及物性动词

不及物性动词可以进入“X”结构槽，而且在数量上和及物性动词平分秋色。在所收集到的语料中，“X”为不及物动词的共有39例，占总数的14.29%。根据词语构成方式的不同，又可以将进入“微X”结构的不及物性动词成分可分为以下两类：动宾式和联合式。动宾式指“汉语中的某些不及物动词其后之所以不能接宾语，是因为在这个动词中已经存在一个与动语素相关联的名语素，即该动词本身已经是动宾结构［6］”。在所调查研究的语料中，这类不及物动词使用最多。

例11.被称为“微留学”的修学游，是指学生历时两到三周，到海外参加“世界名校游”，住在学生宿舍或寄宿家庭，体验国外学校的特色课程。（人民网，2012年03月21日）

联合式是指联合结构主要是两个近义动词的并列。

例12.畅爽PK体验，全民参与火爆内测，《英雄美人2》在这个暑假邀您一起共同体验“微消费”！（人民网，2011年07月20日）

（3）“X”为形容词

在“微X”结构中，“X”为形容词的数量有限。在收集的语料中仅有2条，占总数的0.73%。

例13.做潮女现在光可爱甜美早已经落后了，最重要是有范儿，有一点复古，一点淑女，还混搭着微酷的中性风，这就是个性所在。（hers时尚网，2010年11月15日）

例13中的“微酷”是一类关于微视频的移动客户端。通过这个客户端，用户可以上传和分享自己拍摄和编排的30秒之内的视频。“酷”本身是个形容词，和“微”组合后成为一个专有名词。

例14.国内知名设计师也关注到这个“微时尚”，表示从不同文化中获取灵感，是国际化品牌很习惯也很聪明的一种做法。（东莞时间网，2011年09月14日）

例14中的“微时尚”是指微博上谈论的时尚，即由微博谈论而引发的时尚现象。

简言之，流行结构“微X”中的“X”可以由名词、动词和形容词充当，其所占份额如图3所示。

（二）“微X”的结构模式

网络新兴词语模指批量生产网络新词语的框架，“这一框架就像是造词模子（简称‘词语模’）一样，能批量生产新词语，并使其所生产的新词语形成词语簇”［7］146。“微X”结构便是当下流行的一种网络新兴词语模。作为目前所知较为合理的一种方式，这一结构模式上所属的词语模类型可以从模标位置、模标音节数量、词语模的来源、词语模的词性等4个方面来考察。根据上述理论，选取“微X”“X帝”“X工程”“X主义风”4个词语模进行对比分析，以明确“微X”在词语模系统中的地位和类别归属。

“X帝”是指“在某一领域获得最高荣誉的个人或团体，或是在某一领域具有专长或突出特点的代表人物”［8］。“帝”是“模标”，“X”是“模槽”，利用该词语模已生成了“表情帝”“贺岁帝”“秒房帝”等新词语。

例15.10月25日，“淡定号嚼吧”大巴体验活动在广州举行，网络红人“表情帝”杨迪在活动中教体验者做“咀嚼减压操”。（中国广播网，2011年10月25日）

“X工程”是指“有目的、有计划、影响面广、意义重大的工作”。“工程”是“模标”，“X”是“模槽”，基于该词语模已产生了“安居工程”“希望工程”等新词语。

例16.目前，我省住房加快保障性安居工程建设。财政补贴配套资金10亿元，今年新开工建设保障性安居工程52万套，竣工42万套。（网易新闻，2012年01月12日）

在“X主义风”中，“主义”“风”是“模标”，“X”是“模槽”，利用“X主义风”这一词语模可以造出“后现代主义风”等词语。

例17.千足珠宝是山下湖旗下全资子公司，产品种类包括淡水珍珠、南洋珍珠、马贝珍珠，产品设计将民族风情融入到现代元素中，体现“后现代主义风”主题。（腾讯网，2011年11月01日）

从模标位置来看，“微X”属于前附式词语模，“X帝”“X工程”属于后附式词语模，“超X主义”属于叠加式词语模。从模标音节数量来看，“微X”“X帝”属于单音节模标词语模，“X工程”属于双音节模标词语模，“X主义风”属于多音节模标词语模。从词语模来源来看，“微X”属于他源型词语模，模标“微”借用英文“Micro－”之后再缩略而形成；“X帝”“X工程”属于自源型词语模，模标“帝”“工程”是汉语中固有的词；“X主义风”属于混合源型词语模，模标“主义”借用英文“－ism”形成，模标“风”是汉语中原本就有的词。从词语模的词性来看，“X帝”“X工程”“X主义风”属于名词性词语模，原因在于这3个词语模形成的词语大都是名词性的；而“微X”则具有多种词性，在句子中既可以充当主语、宾语，又可以充当谓语、定语等语法成分。以上词语模的类型及其差异可概括为表1。

表1 “微X”“X帝”“X工程”“X主义风”的词语模类型

因此可以得出结论：“微X”词语模＝［＋前附式＋单音节模标＋他源型＋混合词性］。

（三）“微X”的语法功能

在句子中，“微X”能够充当主语、谓语、宾语、定语等多种语法成分。

1.“微X”作主语

例18.两会期间，新浪微博等一批微媒体又成为议政问政的热门工具。（人民网，2011年03月09日）

在例18中，“微媒体”在句子中充当主语。

2.“微X”作谓语

例19.《“微聊”中秋：昆明网友晒中秋节前的那些事》（《春城晚报》新闻标题，2011年09月10日）

在例19中，“微聊”作为动词充当句子的谓语，“中秋”是“微聊”的宾语。这类例子为数不多。

3.“微X”作宾语

例20.海南环城公交海南公交公司负责人杨经理表示，试运营阶段将根据市民反馈的乘车体验以及实际需要对线路和时间等进行微调整。（人民网内蒙古频道，2011年08月19日）

在例20中，“微调整”充当“进行”的宾语。

4.“微X”作定语

例21.对于目前由《老男孩》等掀起的微电影热潮，一些业内人士认为，微电影突破了传统电影“高高在上”的姿态，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小人物、小命运、小细节或是虚构“悬念”、“奇观”等方面。《人民日报》，2011年08月08日）

例22.截止到昨晚，搜狐视频首次试水用“微电视剧”方式拍摄的《千山暮雪》续集，在上线3周、更新至第6集后，总点击率突破3千万大关，成为互联网视频新的流量增长点。（搜狐娱乐，2012年02月21日）

在例21中，“微电影”对主语“热潮”进行修饰，是领属关系。在例22中，“微电视剧”修饰介词宾语“方式”。从句法成分上看，它们都属于定语的范畴。

综上所述，“微X”结构是通过借用、缩略、类推等步骤生成的前附式、单音节模标、他源型、混合词性的词语模。它在构成成分、结构模式及语法功能等方面具有独特之处。目前，该结构对现有的语言系统具有较强的冲击力，在现代汉语中也具有较强的生命力。但是，由于这个结构出现得时间尚短，它能否成为汉语系统的常用结构，并逐步词汇化为正式用词而进入词库，这些仍需时间的考验。

［1］叶蜚声，徐通锵.语言学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2］邢福义.现代汉语［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

［3］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4］曾丹.试析汉字符网络语汇的构成及其生成机制［J］.江汉大学学报，2009，（1）：60－63.

［5］沈梦缨.试论新词缀化的汉民族性［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1995，（1）：35－41.

［6］曾丹，胡蝶.新兴“被X”结构的语法考察［J］.青海民族大学学报，2011，（2）：21－25.

［7］李宇明.词语模［A］.邢福义.汉语法面面观［C］.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1999.

［8］李薇薇.网络新兴词语模“X帝”的语言学考察［J］.常州工学院学报，2011，（2）：74－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