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求职
2014-11-27钟正林
钟正林 2006年起先后在《北京文学》、《中国作家》、《当代》、《钟山》、《长城》、《江南》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部(篇),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文学报》等和小说年选选载;出版有长篇小说《山命》(中国作协2009年度重点作品)、中短篇小说集《鹰无泪》获第七届四川文学奖。
已立秋了,风还是热的。骑着自行车往报社赶,二木眼睛睨着车兜中玻璃瓶子里的小鱼,生怕它被颠簸打碎了。这是儿媳妇心爱的小金鱼。几天前她从街上买回来五六条,放进他书桌上的小玻璃缸里,现在仅存了这一条。而他感觉这是条与儿媳妇的前程息息相关的小金鱼。
寄 托
儿媳妇之所以喜欢小金鱼,不光是她像其他女孩一样对街头玻璃缸子里卖的观赏鱼的喜欢,而是她的名字叫周小鱼。二木的亲家曾对他说,小鱼她妈生她时曾梦见了一条彩色的小鱼在她怀里游,而后穿过了群山,于是他就给女儿取了周小鱼这个名字。于是二十四年后她这条小鱼从银川飞到了三千里外的川西平原,在四季分明的盆地里安家落户。他说或许这就冥冥中应了名字里的梦。
这段时间为了儿媳妇进报社当记者的事,二木操了不少的心,可以说主要的心思都在她是否当得了记者这个事上。她很喜欢这个工作,先是实习三个月,优胜劣汰,考核合格才能留下签聘用合同,实习记者才能转为正式记者,丑小鸭才能变为白天鹅。五黄六月,脚都跑大了,人也晒黄了,无奈努了力,部门崔主任对她却很是苛刻,许多稿子都被压着不发。三个月满了,她的分数最低,最怕求人的他只好豁着老脸去求晚报的米总编,可以说是做了许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还请崔主任喝茶吃饭,融洽关系,才勉强同意她继续实习,如三个月再不合格,她走人,二木的老脸也只好丢尽了。
书桌上的小鱼缸是一个老诗人送的。老诗人原在本城的一所中学当过校长,退休以后每天喜欢做两件事:一是沿着印月河散步,二是写诗。当然是新诗。应该说还是写得不错,不然,他的诗作怎么会在《人民日报》、《星星》等报刊发表,当然除了他诗写得好,也归功于二木的推荐。二木的长篇小说出版时,他曾帮过忙,叫他那任局长的侄女婿买过一百本算是感激,后又送了这个小鱼缸。二木有时静下来时想,他为什么送我鱼缸呢?是他来我办公室聊天时,知道了我平时采访或外出喜欢捡小石头,多了无处放。下次再来,他就用报纸包了个小鱼缸来送我,说十元钱,不算个啥,装些在里面掺上水,好看。二木也就不客气,拿回家把些小石子和一块形状像乌龟的石头洗干净放进去,掺上水,灯光下粼粼波光,书桌上似乎一下有了灵气。老诗人去年悄然走了,也没通知二木几位好友一声,二木是后来才听说的。夜里二木坐在书桌前,天地都静穆。看着书桌上的这个鱼缸,想起他执拗而真诚的瘦脸来,两眼就有些湿润。猛然觉得原来老诗人一辈子坎坷,难得谈得来的人,是给他留个念想呢!
儿子和媳妇逛街时,被一簇簇可爱的小金鱼吸引住了,买了金鱼放进二木的鱼缸里。看着比小手指还细的金鱼摆着红色的尾巴钻进石缝间,二木将头伏在玻璃上看,心里掩不住的喜悦。第二天,他俩又在涨了洪水的印月河河滩捡了几个蚌壳,放进了小鱼缸里。印月河是条季节河,穿过二木他们生活的这座城市,平时水小,靠买都江堰的水增添风景。金鱼不停地游动,荡起水波,书桌上增添了另一番风景。为此,二木晚饭后出去散步,从修建的工地上装回了河沙,淘洗去黄泥,倒进了缸里。蚌壳很机灵,第二天清早起来,它们就钻进了沙石里,只留小鲢鱼嘴巴似的一线嘴壳在外面,不注意看还发现不了。
一个上午,二木坐在书桌前读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多夫》,这段时间他都在读这部两卷本的书,罗曼·罗兰沉得住气的细腻叙述使他着迷。上卷本中那个喜爱克利斯朵夫音乐的老人苏兹,与先前克利斯朵夫走投无路时去拜访的傲慢的音乐家哈莱斯完全是两个人。苏兹收到克利斯朵夫要来小城的电报,一大早去火车站接客却错过,在小山下看见一个陌生人躺在树阴下,又拿不准,于是巧妙地唱起了克利斯朵夫的乐曲,克利斯朵夫一下弹起身,应和着唱起来。那种忘情的快乐和耿士等的欣喜若狂真是令二木感动不已。一个无名的青年音乐家受到音乐迷们如此厚待真是那个时代的好风气。看得疲倦了,二木起身往鱼缸边走。自从儿子和儿媳往鱼缸里放了蚌壳和金鱼,他就有了这个习惯。出去喝茶的次数好像也少了。绕过书桌踱到鱼缸边,躬下身一看,才发现不妙。鱼缸里的那条金鱼在缸里惊慌失措地乱窜,完全没有了往日快乐的样子,并且嘴还大张着,像是呼吸困难。当时他就想,下午上班时顺带把它放进印月河里。先前二木曾对儿子说过,别家养金鱼都是买的大玻璃缸,还装了氧气管,建议把金鱼放进河里去。儿媳妇说这么小的鱼,放进去不会被大鱼吃掉啊?
可是中午睡了午觉起来去报社,看着浮着小睡莲的大水池,和水池里一簇簇悠游的金鱼,才想起了家里的那一条。下班回家,婆娘已将饭菜弄好。二木边吃边说,找个塑料袋,弄点水,把我书桌上的金鱼装上,它已经不行了,我要尽快将它放进报社的水池里。婆娘说,你们报社那水池里养了那么多金鱼,它去了一定会很快活。二木说是,我晚上加班,吃了饭就去。婆娘说,骑自行车去。二木说,是。她找了个大瓶口的塑料瓶,是平时她去工厂装菜舍不得用的。
穿过两个红绿灯,在河边的林阴道上差点与一个戴眼镜的男中学生相撞。脚使劲地蹬,心不断地告诫自己,骑慢点,别出事,绊倒了自行车兜中瓶里的金鱼就摔死啦!
一心想着尽快地赶到报社,尽快地把这条金鱼放进水池里。不知为什么,二木总觉得这条金鱼与儿媳妇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婆娘也这么认为。这个在银川艰苦的农村长大,又艰难考上北京某所大学,“5.12”汶川大地震后,不远千里到绵州印月小学做心理援建的社工与前去采访的儿子相识相恋。援建项目很快结束,远离家乡的她却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相信举头三尺有神灵,相信世界的一切生命皆有灵的二木甚至微妙地认为这条金鱼的存活就决定着儿媳妇周小鱼的运气和前程,决定着她能否在报社呆得下去。她从小学中学到大学全是关在学校里,那是与社会隔离的世界,就像养在鱼缸里的金鱼,条件不好很难存活。手机响了,二木没有接。他在街道上骑自行车向来不喜欢接电话。因为街上车辆行人多,接电话不方便不安全,还要吃多少的汽车尾气和灰尘。可手机持续地响,他只好停在一棵树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是家里的座机号,不是婆娘打的还有谁,因为刚才就他俩在家吃饭。他按下接听键,对方却已挂了。忙里添乱,没事找事。他嘴上咕噜着,加快速度往报社骑。平时一会儿就到了的报社,现在却走了好久似的。过了河边,过了两座桥,过了印月公园,终于进了报社的院子。停好自行车,迫不及待地旋开玻璃瓶盖,小心翼翼地把小金鱼倒进大水池里。它先是轻盈地一跳,灵动的小人儿般钻入水里,摆动了几下欢喜的尾,像是向二木摇着小手,然后就朝着一群彩色的金鱼游去。而那些观赏鱼也像《约翰克利斯朵夫》中的哈莱斯一样傲慢而不易接近,卧在水里一动不动。小金鱼倏然摆动身子,漂亮的身子就到了圆绿的荷叶下面,直到看不见。endprint
转身走上台阶,打开办公室。妈呢!办公室里的空调怎么还开着的?肯定是他下班时忘了关了。二木慌忙拿起遥控器,按下开关键。这时,办公室主任带着几个人从走廊那边踱了过来,边走边查看每间办公室的空调。二木背上发麻,要不是小金鱼,他今天就遭罚款呢!这可是本周一总编辑才宣布了的,为了反对铺张浪费,创建节约型单位,正找不到典型呢。
松了口气,坐下来喝口茶,包里手机响起来,他想又是那忙里添乱的婆娘。慢腾腾地摸出手机,手机屏上显示着的却是贾主编的名字。我的天!这是《钟山》杂志的主编呢!他赶紧接起来。贾主编说,你前些天修改的那篇小说发过来没?他说是发过来了,还给编辑部去了电话,一位女的接的。贾主编说那我问一下。他接着说下午读了你文学报上谈“个人史”写作与“思性”“诗性”的文章,很是受益。话虽不多,二木感觉对方很高兴。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鱼池,心里有些惬意。
回去后,他问婆娘打电话啥事?她说莫有啥事,就是叫你骑车小心点,不要把瓶子盖太严了,以免把鱼儿闷死。
第二天一大早,二木的婆娘出了门又倒回来,二木以为她是往日样把什么东西忘了。结果她走到床边,俯下身,对睡在床上的他说,今天去水池边,帮我看看那条小鱼儿,看它活了没有?他鼻子嗡了声,说,好的,我记着了。二木是去看了,可是假山石边,一簇簇彩色的鱼儿快乐地游着,都像都不像,二木认不清哪一条是儿媳妇的那条了。晚上睡在床上,二木以为婆娘忘了,她却紧挨着他的身体说,今天看到小鱼儿莫有?二木充分发挥文学想象力,说看到了,它调皮得很,一条大脑壳黑鱼停在石头边一动不动,它摆动着小裙子似的尾巴靠近人家,还用小小的红嘴巴在大黑鱼脑壳上拱,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婆娘咯咯地笑了,他也跟着难得地笑了。
正如二木婆娘所说,儿媳妇找工作总是磕绊得很。李姑爷先前给她算过的,说今年她不好找工作。李姑爷是道师,是二木老婆嬢嬢的男人,二木老婆的嬢嬢与二木的老丈人是兄妹,关系很亲。婆娘说,小时候他们三兄妹逢年过节去嬢嬢家耍,李姑爷抓出柜子里的落花生往他们衣兜里揣,对他们好得很,她们夜晚有点咳嗽,李姑爷天亮就叫云凤快带香丫开德他们去医疗站包点药。云凤是二木老婆嬢嬢的名字,香丫和开德是二木婆娘和舅子的名字。后来李姑爷生了病,为了养家糊口,投学阴阳道师,当然就兼算八字和做红白事。他收费合理,做得也巴适,竟然做出了名号,周围团转都叫他李半仙或李道师,收入自然也很可观,一家人搞得风车斗转,还招募了一帮子徒弟。二木的儿子找工作时婆娘也打电话找他算过,生辰八字一报,李姑爷一会儿就打来电话,说今年工作找得到,就是工资不高,还说儿子五行属金,偏向与粘金属的行业打交道。婆娘说儿子在电视台扛摄像机搞剪辑,就是与带金属的打交道呢!因此,儿媳妇找工作,婆娘也把她的生辰八字报过去,第二天李姑爷打来电话,就说了先前的话。每每儿媳妇在采访上遇到困难,谈及儿媳妇周小鱼的工作问题,婆娘就撇着小嘴说,她呀!比儿子找工作难,李姑爷给她算了的,她今年做啥都磕绊。二木说不一定呢,李姑爷算的只能当个参考,事在人为,哪有他都算得准确的,任何东西都在变化中,都是可以改变的呢!婆娘说,你还不信呢!儿子找工作,一两个月就搞定了,她却东不成西不就的,你看李姑爷算得准不准。
先是地震局,一个在人大工作的好朋友牵的线,理由是大地震发生后这几年地震局有许多资料要做,可以以团委的名义推荐,她又是援建社工,先来地震局体制外干着,干得好签聘用合同,买五险一金,有机会再参加人事局招考,进编制。那阵她在印月小学做援建社工已扫尾了,二木和婆娘都叫她给学校说下,想来校长会理解她的难处。她却拧着一根筋,说人要讲诚信,再说她不喜欢年纪轻轻就进镇府衙门,没有创造性。二木婆娘说她是网上登载的那些好高骛远的大学生,书读久了,读曰了,脑子读出问题了。政府部门怎么会就没有创造性了?难道面对全市三百多万人口的地市级政府机构,需要解决的成千上万的新问题会没有创造性,简直是幼稚。后来她在这方面都是拧着一根筋,包括援建结束后没事做,二木通过区上的关系给她联系的印月街道办和体育局,她都是抱着这样的观念。她去印月街道办面试后,对方通知她去上班,搞妇女工作这一块,她却不去了,说一千一百元的月工资,餐厅里端盘子传菜还一千五百元呢!当时晚报正在招聘采编,她兴致很高,实际上记者的酸甜苦辣只有当过记者的才知晓。在饭桌上,二木是迎头给她浇了瓢冷水,以自己当记者的经历,可以说是把丑话都说尽了。比如说,晚报不像日报,正报是部门主任安排你去采写,采写回来就要用,即使初学者,只要谦虚勤奋,编辑会给你改下就登了的;晚报却不是,是自己去找新闻线索,往往一个事件几个记者去抢,看哪个跑得快,看哪个笔头子快。有新闻也焦,没有新闻也焦;有新闻焦写出来了不给你刊登,没有新闻焦手头没有写的。随时神经都紧绷着,连睡觉都在想第二天咋样去跑新闻。报社也是个小社会,一样的讲人情关系。有时稿子写出来了,编辑却不登你的稿子,压几天,就没有时效性了,就不是新闻成旧闻了,你自然就白跑了,垫进去的出租车费和耗进去的精力都白费了。有时并不是你的稿子不够分量,写得不好,而是有的记者特会套近乎,与责编或编辑关系好,每天版面只有那么多,上了你的稿子就上不了他们的稿子。上谁的都有理由,这也没有错。一两个月下来,报上没有你几条稿子,你天大的热情和雄心都被打蔫了,你的稿分倒数一二名,而招聘的对象只取前几名,你就只好心灰意冷地走人。这就是现实的残酷,现实会将一个斗志昂扬的人变成一个颓废低沉的人。二木的婆娘也这样对她说,你老黑前些年在晚报都呆不下去了,他一个四十几岁的人哪里跑得赢二十来岁的青沟子,他吃的苦头以后慢慢给你讲。
但周小鱼没有被公公婆婆讲的这些吓着。人都是这样,别人讲的毕竟是别人的经历,自己没有亲身去经历过,哪里知道其中厉害,没有感受是不会有所触动的。人一但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二木猜想儿媳妇就是这样的心态。她去报了名,也去面试了,面试时晚报的负责人问她,你如果此次应聘成功,当上了一名晚报记者,你如何开展采访工作?她就答她将发挥自己从事了几年社工的经验,到社区中去发现新人新事新风尚,挖掘出与老百姓息息相关的社区新闻。她还谈到了自己平时读晚报的感受和喜欢看的栏目。并且她还说,如果此次竞聘不成功,自己将在晚报义务学习采访几个月,直到合格为止。她恨不得把自己的真诚的心都挖出来给面试的报社领导看的态度是好的,领导很满意,也看好她,但给前来应聘的其他同行的印象却是有点潮,以至于她后来跑的新闻与面试时报社领导并不看好的实习记者相比有些差异时,同事们也难免有了些闲言碎语。与她同去的鄢学兰就是领导并不看好,但却像一头小老虎样散发出使不完的劲。鄢学兰不善言谈,而每天见报的稿子却比当了几年的正式记者还多,每月下来得的稿分也是稳占鳌头。而儿媳妇呢!是鸡公屙屎头节硬。第一个月还可以,热情也高,干劲也大,也发了几篇稿子。第二个月就不行了,他们那个热线版和社区版的新闻线索明显比社会民生版窄得多,加上他们部门的记者人数比其他版多一个,版子却没多。平衡关系,部主任首先考虑的就是记者的稿子,然后才是实习记者的。儿子上下班都帮着媳妇跑,平时区电视台获得的哪里汽车燃了哪里有人跳楼了印月河里又发现死尸了哪里的楼房又着火了,都把信息告诉她,带着她去跑。她是大学本科生,在大学里就好写公文,所以在每条稿子的点子、结构和扯眼上她还是下了番功夫。可是稿子多版面少,她写的稿子被几条几条地压着,发不出来。新闻这东西可是比街头上的时装还更换得快,一周发不出来就白写了。读者对新闻的要求就像胃口对于时令新鲜蔬菜。周小鱼是急性子,可是在这事上她却反而比谁都耐得住呢!二木一家人都为她的稿子没有上版着急,催她去问问主任,二木说实在不行我给匡副总编说说。她却说,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有一次我在QQ上与主任聊过,她说我沉不住气。我现在咋好问她啊!她那人强势得很,火气也大得很。结果是第二个月她只发了豆腐干大三条小稿。其他人的稿子大版大版地发,她又急又气又没办法。眼看三个月实习期将到,七个实习记者中将淘汰三个。眼看她就要被淘汰,想当初自己的热情和高调,心里难受的煎熬是可想而知的。而她现在是不会知道为什么那些记者发现的新闻点子没有自己的扯眼球,写得也并不如自己的好却发得多的背后的原因。二木在媒体呆了二十来年,是知道光是写得好是不够的,还得与责编搞好关系,责编一般就是主任。男的要常请主任喝酒吃饭打麻将,女的则要放得开,要围着主人转。她不知道与她一起进来的鄢学兰为啥稿子发得多,她只晓得鄢学兰对她讲新闻线索全是亲戚朋友提供的,每天都有五六个线索,自己跑都跑不赢。她就不知道鄢的三叔是某局的局长,鄢的父亲是烟草公司的副总经理,母亲是太平洋保险公司的业务员。鄢的父亲几次请晚报的总编、副总编、部门主任在大酒店吃大餐还送礼。这是烟草公司的一位朋友与二木喝茶时讲起的。她还不知道,另外一个发稿率也很高的周慧长期与部门主任在一起,两个人在车上头蓬头,俨然比自己的女朋友还亲热。二木猛然想起前任部主任趁午休梭进办公室关门闭户,帮着副刊女编辑编稿的情景;还有本城区电视台李副台长与一实习播音员中午在宾馆被婆娘逮个正着并拨打了110报警的难堪场面。endprint
煎 熬
可以说自从儿媳妇到晚报实习后,二木这个当公公的就如热锅上的蚂蚁,没有过上一天心安的日子。清早一上班,他就为儿媳妇的稿子没有上而焦急着,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不要急不要急,急是急不来的。坐在办公室,本来打算打开文档写几句心爱的小说,也全然没有了兴致。
与儿媳妇一样,二木也是个急性子,有啥事非得搕平心里才安稳。他就在心里怪罪起儿媳妇来,昨天晚饭桌上,二木和婆娘都叫她给要闻部收稿的编辑打个电话,说稿子发过去了,教她说几句请老师指教的谦虚话,她却硬是不打,总说自己查看了邮箱是发送成功的。二木说如果觉得在电话上不好说,发个短信给对方请他指教也是可以的。她说没必要。二木和婆娘也就不好再说,但愿明天稿子能见报。可是当天晚报却没有她的稿子,二木当然就怪她昨晚没听自己和婆娘的建议,但这怪罪还只能在心里,不能当着她面说。坐在办公桌的二木如坐针毡,煎熬良久,还是给她发去了短信,今天晚报没你那条绵州军分区大演练的稿子,现在给孟老师发条短信还来得及。他的意思是新闻因为版面紧迟一两天发也是常有的。哪知她比他还急,几分钟后就打来电话,说已给孟老师打了电话,讲了自己跟随军分区的跑了一天才写了这条稿子,今天怎么没有,是什么原因嘛?市军分区政治部的在问我,我不好交代。对方只是哦哦了几声,没听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心急的她又拨过去,对方接了电话,但却不啃声。听了几句,又把电话挂了。她说这个编辑也太傲慢无礼了,不想发就不发嘛!摆什么谱呢!二木说,可能不是故意挂了的。孟老师住在靠山那边,信号就是不好。
儿媳妇年轻,大学毕业当了几年社工也是在单纯的乡村小学校里,她不知道这个社会人与人的复杂性。实际上二木也估计孟老师是故意挂了的。因为他是晚报的创始人,晚报还没批下正式刊号的前几年叫晚报版,那时每周出三期,他就是主任,喜欢用年轻人。年轻人会来事,又跑得快,把他主任前主任后的喊得巴适,又常请他和版主们吃喝,对于二木这样正式调动过来的,他总是看不顺眼,说稿子写得不活,太文学化等等。
为了挣工分,二木也学着年轻人的刀法,去网上找点子,用本市的背景装瓤子,改头换面后上报。有一次被孟主任发现了,是一条市民坐出租车被诈骗的稿子。他叫二木提供新闻线人的电话。二木想这下惨了,现形了!但哪肯束手就擒,迅速给一个好朋友打电话,并说了事情的详细经过,拜托他无论如何要帮忙救这个急,就说是他前几天的亲身经历,是他给二木提供的新闻线索。这朋友还算义气,当孟主任打电话向他咨询这条新闻时,还当真帮二木挡了这事,说就是自己遭遇了诈骗后,想到应该提醒更多的市民引以为戒才给二木老师提供的线索。但就是这样,孟主任的直觉还是不相信这条新闻的真实性,但却不好处罚。因为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是假的,外地发生过的事情本地不一定就没有。但老实说,这件事确实是二木的不对。因为他从小说假话说惯了,最早是从自己的虚荣心开始的。穷人的孩子总爱表现出富人的样子,明明没有钱却偏装自己很有钱,不是社会上的操哥却偏要在各种场合显出自己是操社会的。为此吃了不少的苦头。到了四十岁,才晓得说一句假话用一百句真话都挽不回来,并且给自己带来许多麻烦,就再也不敢说假话了。孟主任在新闻业务上是一把好刀,经他编过的新闻无论是标题还是内容都突显出扯眼球又无懈可击,经他带出的编辑记者个个都是把好手。正因为这样,与前任老总闹翻后提前病退的他,新任总编辑上任后,又将他返聘到晚报要闻部当编辑。
中午回家吃饭,儿媳妇又非常气愤地与二木讲起了这事。二木说孟老师人品好,是晚报以前的主任,他对待稿子不会讲私情的,也肯定是公正的。她说我已经把稿子重发了一遍过去。每周一下午是二木最忙的时候,要校勘周二出的文艺副刊。不是记者那般紧张,但却是不能离开办公室的,因为电编改完了要拿给二木再看,二木看完了还要呈送值班编委签字付印。所以空隙时间他是可以优哉游哉地在办公室喝喝茶,想想最近正写的小说。大约四点多,二木起身去厕所,走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厕所里去。那不是孟老师么!三两步穿过去,二木热情招呼,孟哥。他哦了声。二木说,周小鱼是我儿子的女朋友。他哦了声说,今天上午她给我打了个电话。二木接着说,我给她讲,孟老师是我们晚报的创始人,是报社新闻第一刀,你在报社混要好好向孟老师请教。对方笑着说哪里哪里。说完也尿完了。二木憋闷了一天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转了样。
回到办公室,想到最近一连串的不好的事情由于自己的作为而逐渐变得好转,上周五第七届四川省文学奖评委会的老师给他发短信,他的作品通过专家组评审,报书记处等待下月公示,叮嘱暂时保密。二木哪敢声张,到现在连婆娘都不敢说。他是上过当的。“5.12”汶川大地震谁都知晓,反映这个题材的文学作品应该是主旋律中的主旋律了。他的中篇小说《北川魂》在一家杂志刊登后,被两家小说选刊选载,还引起评论家评介,应该说是那一届四川文学奖的得奖作品了,许多文友预言非这个作品莫属。可是评审揭晓,名单上却没有,为此二木怄了一肚子的气。因为大家都觉得他该得这个奖,却名落孙山,怎么不怄呢!后来也就习惯了。今年又报送,已不再是当年的一个中篇,而是以《北川魂》命名的中短篇小说集。因为本次评奖变更了游戏规则,中、短篇小说只接受集子,他的这个小说集恰好在规定的时间范围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次评委会刚评出来,只要一天不公布,一天就有可能变更。因为地方上一夜之间变更的例子太多了,岂敢声张?
二木想有了在厕所里与孟老师的交流,周小鱼的稿子多半明天会发出来了,加上孟老师的婆娘与二木都是市作协的,关系不好也不坏,有时她的稿子也在二木执编的副刊上发。想孟老师不管从哪方面,应该做个顺水人情。况且这是公事,不是私人事情。想到这里,二木的心情就好起来了,心里无端冒出个句子:人的运气好尿也争气。意思是自己是一个有运气的人,那尿它在我身体里早不屙迟不屙,偏偏那个时候想屙,一想屙呢去就碰上了孟老师,就把早想对他说却不好说又不得不说的话说了。明天儿媳妇的稿子发出来是没问题了。谁不晓得孟老师的脾性,他上面即使有主任编辑,还不是他说了算。endprint
第二天二木早早去了报社,因为当天出副刊,他习惯在第一时间拿到样报后就给作者们寄样报并发则短信。但二木今天首先还是翻阅晚报,要闻版所有的边缝都看完了,就是没有署名为“实习记者周小鱼”的稿子。他懵了。那尿白屙了,还争气呢!这孟老师是个什么人呢!
二木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媳妇伤心怄气,眼睁睁看着她被淘汰。为了发稿,她居然在QQ上与崔主任争执起来,说崔主任你同意我去采访一个疾病家庭却不发稿,说话不上算,你得给我道歉。两个人吵起来时二木的婆娘听见了,走进儿媳妇的房间,狠狠地说你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跟上司叫板,你还想不想在她手下混?她却哭丧着脸固执地说,不管是谁,错了就得道歉!二木如再不出面是不行了。也是老天给了机遇,印月井一老朋友打来电话,说是一个搞社区服务的企业家想请媒体帮着做做宣传,委托二木帮忙请几个媒体记者周六坐坐。二木就请了崔主任和日报时政部的一位编辑,在绿韵茶楼里喝茶,那位老朋友先陪着他们聊天。原来是那企业老总想把自己搞的社区服务在媒体上造造声势,引起当地政府的重视,划拨资金购买他们的服务。临近中午了,那老总才来,北方人,瘦高个,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一副精明的样子。晚报的崔主任比那老总还来得晚,十二点过几分才来的,她爱上网找新闻点子,二木电话催了她两次,当地一家内刊的记者,以前与她共过事的,也催了两次,她才现身,胖身上的胖脸摆动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就去吃饭,那老总很来事,叫了四五个下属来陪。席间他就把要在报纸上做宣传的事说出,二木就把只有做系列报道才能形成影响力的方案说出,老总说你们帮我策划,该咋弄就咋弄。二木说社区新闻报道这块最适合晚报弄,晚报是老百姓最喜欢看的报纸,绵州晚报恰好就有个社区版。他说葫芦遇着瓜,水泥挨着沙,那就弄!二木说要弄你就要出点水,给点协办费;他说钱嘛,没问题,你们说好多就好多。二木说晚报的崔主任给你做个系列报道方案,签个协议,她负责给你弄好。
许多事情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正儿八经在办公室反而办不了事。这就是地方特色,据说还是中国特色。因为酒桌上酒一整高兴了,许多事情自然就成了。二木他们报社的前任老总去西眉县拉广告,对方的宣传部长端着五粮液与他搅酒,已经喝了有一斤左右了,那宣传部长说,谢总,你我不是今天才在一起喝酒的,你我的哥们感情不是今天才结下的。我说句话,你觉得行就行,不行就拉倒。现在我们宣传部的五位朋友,一人敬你三杯酒,一杯代表十万,三杯就是三十万,一共十五杯酒就是一百五十万。你喝了,我们给哥们抽起扎起,绝不会拉稀摆带,这个月内就完成。生性耿直豪爽的谢总编是何许人也,说不就是十来杯酒吗?你们赞不赞同你们老大的这句话。大家大吼着嘶哑的酒嗓子,举双手赞成。据说谢总编当真咕噜咕噜,当喝白水般把十五杯五粮液喝了,那个宣传部长当真说话算话,就把一百五十万广告项目安排给了县上的几家大型企业。谢总在职工大会上讲,你们以为老总那么好当嗦,你们谈广告拉赞助都说恼火得很,我拉一百五十万元的广告你们就不晓得是咋个拉的。我喝了那十五杯酒后,人蔫了一个月。
酒喝得乱七八糟后再喝茶。四川人待客的规矩,喝茶就是打麻将。那老总从女财会手里接过一摞钱,刷刷刷,每人发了五百,说你们耍,晚上我来陪你们吃饭。当时正在整顿新闻行业行风,收红包被检举轻者受处理,重者是要被开除的。二木他们也胆大,都收下了。这种情况,桌子上的二木咋好割崔主任的牌,完了她大约是赢了百多。晚饭时二木才对她说周小鱼是我儿子的女朋友,在你部门请你多多关照。她一脸的惊讶,说你儿子在区电视台啊?二木说是,是。她说难怪得……就没再往下说。二木清楚她话中的“难怪得”是有两层意思,一是先前听说过她手下这个漂亮的银川女子在本城的区电视台有个男朋友,但不知道是谁;二是二木这段时间不断地巴结她,今天又拉她来喝酒吃饭得好处,她不仅得了红包,广告款到位后,还可以得到百分之二十的创收提成。顺理成章,晚报协办的“身边社区人”栏目崔主任当然就安排二木的儿媳妇做了。这算是二木为儿媳妇早晚焦心找新闻挣工分添了杯水车薪,总比没有的好。儿媳妇一天没有成为正式记者,一天没有与报社签合同,二木的心里就一天压着块石头。他就得不断地请她吃饭打麻将搞好关系。
儿子去一农庄采访,对方送给他一件韩国梨。婆娘说有啥吃头,还不是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给崔主任送去。二木扛着水果,赶公共汽车送到她住的小区。她先是在电话上谦虚又推诿,说自己不在。二木就厚着老脸说,给你送到门卫上。她说不晓得老母亲在不在,二木说不在她回来去门卫拿就是了。一个朋友给二木送了两瓶剑南春,感谢他平时对他们单位文化活动的宣传。二木舍不得喝,一下子想到搞晚报的采编们是没有谁送他们东西的,他们净干的是揭短现丑曝光的事,谁愿送他们啊!二木就给她放在报社门卫,叮嘱大爷交给了她。光这些还不够,还得上下都通,崔主任上面管发稿的是业务副总,每天的版面她还得向业务副总报题,大稿子业务副总不点头是绝对发不出来的。业务副总姓匡,平时板着一张大脸,不苟言笑,他婆娘都虚,更不要说晚报的记者编辑们,那简直就是小鸡见着老鹰样。
皇天不负有心人。恰好这时,中作协派二木到花湖去定点深入生活,恰好花湖文化局的胡副局长,就是他二十年前的同班同学。自然就提起了他,原来匡副总是花湖县长大读大学出来到绵州报社的。席间有人介绍女局长不光长得漂亮,还是远近有名的画家,画得一手好画。二木心里仿佛有盏灯点亮了,迅即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背转身拨通了匡副总编的电话,当他一听说二木正在他的家乡,与他当年的女同学共餐,女同学夸他在中学时成绩好,作文写得好,开心地笑了。接着二木话锋一转,你那女同学现在可是远近闻名的画家,连省美术家协会的都晓得呢!他说,是吗!再见面时我要叫她送我一幅画。话说得很牛,表明他对女同学的好感。二木说,我已经代表你给她说了,边说他就把电话递给了胡副局长,说,你的同学,我们晚报的匡总编和你通话。脸有些发红的的女局长听说是二十年前的男同学略显羞涩,声音细小地说着,无非是一些二十多年前的人和事,一些名字带着那个时代的印记,桌上的人听着居然就像是自己的某个同学样。最后当然也就答应了送一幅画给男同学。二木呢,回去当然不能只转赠画,把花湖一位作家送自己的两盒野菌子也一并送给了匡副总。他先以为是女同学送的,那份难以言表的良好感觉自不必说。当着面二木也不好说破只有字是你女同学的。但过后二木说给了一位很好的同事,那同事与匡副总编的婆娘很好,他婆娘晓得了,他也就晓得了。唉!你说,谋一份工作找个饭碗有多难,可怜天下父母心啊!endprint
星期一到了,那则军分区大演练的稿子没有发出来。二木和儿媳妇下午又把稿子改了遍。他原来的写法中间另立了小标题,加了设卡的两个现场,二木以为是通讯的写法,洋洋洒洒一千多字,不像简讯,就建议她做了删改,把中间的两个小节去掉了,只有五六百字了,重发给了要闻部的收稿邮箱。想这样简短多了,编辑不会嫌弃稿子长了吧!但是,星期二稿子也没有发出来。二木急了,只好给军分区政治部的王主任打电话,叫他给晚报的匡副总编打电话,询问稿子的事。谁都知道军分区是要害单位,军事大演练又是大事件,王主任出马一说,那分量是可想而知的。几分钟后他就给二木回了电话,说匡副总编说他不知道这事?二木说周小鱼是给崔主任禀报了的,周小鱼不可能越级汇报,主任应该逐级汇报。王主任说,就是嘛!应该发了呀!二木惴惴不安,干什么事情都想到儿媳妇的稿子在。前三个月实习不合格,现在再实习,跑回来的稿子再不发,就只有走人了。
回 家
窗外是报社古典式园林建筑的小院,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市时最好的建筑,可见当时报纸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小院里是清波粼粼的鱼池,鱼池边是苍绿的铁树和紫英花。二木无心欣赏这美景,心里想着鱼池里的那条小鱼,自从把它放进这波光粼粼的鱼池,看着它欢喜地摆动着细小的尾巴钻进石缝,就再也认它不着。他也常到水池边去留意,却怎么也认不出哪一条是它了。因为金鱼的颜色都差不多,大小也差不多,看着哪一条游弋着的都像,又都不像。但每当早晨或下午小院里清静时,小憩的二木从办公室踱到水池边,一条金色的小鱼从水池里摇曳着尾巴款款游了过来,粼粼水波里只有它这般兴奋,分明是听到他的脚步声。二木想,难道它是那条小鱼?
小鱼游着的对面就是晚报要闻部办公室,二木猛然想起要闻部的郝主任来。晚报每年秋天都有一次人人订报的揪心事,包括日报编采和老总都有任务,完不成扣工资,不采取这样的手段,不纳入党报党刊订阅任务的晚报根本没法生存。国庆节开的协调会,印月井环保局的20份报纸,郝主任曾与二木说好了的,由二木开一张发票订回来,各10份,却因为对方今年只在二木手里订10份而使他的泡了汤。心里一闪忽,会不会是问题出在这里,天下没有秘密,虽然二木没有跟他说过周小鱼是自己的儿媳妇,但他不可能不从别人嘴里知道。二木背脊冰凉了下。多半问题出在这里,他以为我吃了耿龙,既然我不与人为善,人家凭什么与我为善,为什么要发我儿媳妇的稿子?给你点颜色看看,免得你不晓得马王爷长的三只眼。
这时,一位朋友打来电话,告知审计局说好了,帮订了15份晚报,叫二木去发行部给开张发票。开发票的小女子一查,说去年是郝哥订的,我得给他说一声。又是郝主任?二木对她说,说啥呢?去年是11份,今年我肯定比去年订得多,肯定不能使报社受损。对方说,我还是要给郝哥说下,等一下给你回话。二木就回办公室等她回话。二木猛然醒悟了,这个事情有可能就是开启儿媳妇那篇稿子发与不发的钥匙,他立即给郝主任打电话。对方接起电话问哪位?明知故问,口气不是很安逸。撬了人家的报纸人家口气咋会安逸!当二木说出印月井环保局订晚报的歉意,对方说我听发行部的人跟我说二木老师你只开了10份,我心里就想我那10份泡汤了。二木接着说,就是,我那朋友是办公室的主任,他说他们老大说了今年只订10份,那天他又到报社来了,我只好给他开了。这么久没有跟你说,心里一直耿耿的。审计局听说去年也是你订的,11份,今年我一个朋友已给局长说好了,订15份,我看这样,票还是我去开,任务数拨给你,就算是补个虚。对方一下子就高兴了,说,谢谢!就按你说的办!二木话锋一转,说不用谢,有个小事要给郝主任你打麻烦。说,啥事?只要我能办到的。周小鱼是我儿媳妇,上周五她跟着军分区人的跑了一天,写了条军分区军事大演练的稿子,到现在还没发。对方说稿子在我手里。二木说,军分区王主任刚才还在打电话问,能不能给发了。对方说行。听到这句话,二木两眼都湿润了。他这次老练了些,回去没跟婆娘和儿媳妇说,因为他怕第二天又发不出来,大家岂不空欢喜一场。儿媳妇这条小鱼再不能经受如此折腾了。
不知为什么,第二天二木反而没像往天样去报社早。后来想起来世间事都是有神秘感应的,事情搕平了、安稳了,心里自然就不慌乱了。早晨他还去广场跑了步,又去菜市买了蔬菜,顺路吃了卤肉包子,去报社已经九点钟左右了。坐在办公室翻开晚报,“绵州军分区参演‘神鹰一号军事大演练”的醒目标题跃入眼帘,发的竟然是儿媳妇第一次发去的一千余字的那条稿子。不仅如此,正报也发了,发的是二木叫她删短的稿子。后来,二木和婆娘在床上欢喜地摆,找这个找那个最后还不是靠自己,求人不如求己,人是相互尊重的,你不尊重别人,别人还会尊重你?
但是,儿媳妇是否能在晚报留得下来仍然是二木最纠结的。这种纠结的程度远远超过他煞费苦心写出的小说是否在哪一家杂志发表,远远超过了他的小说集在省级或其他文学评奖中是否得奖。从晚报的总编辑到管稿子的业务副总编和部门主任,这些关系一个都不敢怠慢,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有可能卡壳。在一个小小的地方晚报当个记者就这么复杂。他哪里都不敢去,害怕去了就出差错,儿子和儿媳妇都刚步入社会,哪里有人缘有经验驾驭全局。甚或一家杂志社热邀他去深圳开几天文学笔会他都婉言推辞了,没事就在办公室坐着,有动静才好想办法应付。
一切都好像是在期望中的那样进展着,中秋和国庆临近了,那年的中秋和国庆挨得特别地近。中秋是9月30号,两个节日是连在一起的。中秋真是个神秘的日子,月圆之夜,太阳将自己的炙热光华变成了清冷的一面,对于人的心情是否是有着某种牵引和思亲的回归。儿媳妇周小鱼开始小鱼般惴惴不安起来,开始频繁向家里打电话。她平时买衣服鞋袜都在打折店里节俭得很的,打起长话来却一点都不吝惜,而且从不用家里的座机,关在她和儿子的卧室里,用自己的手机,一打就是半个一个小时。婆娘先前见她总是用手机往家里打电话,家里明摆着座机不用,就翘着嘴巴说,一点都不晓得节约。可这女子媳妇替老人婆,二木婆娘遇事牛,一根筋,在家里就老是让着她;媳妇也是,公婆说公婆的,她用手机打长途照常打她的。多几回,二木婆娘自然就不说了。二木背着唠叨时,婆娘反而劝他,说不要开腔,她有钱!她打她的。你说了不打紧,她与你儿子拌筋,还不是怄你我老疙瘩。endprint
中秋前的一个月,儿媳妇和儿子就在桌上说订火车票很紧张的事。看似他俩在说,实则是说给二木两个老疙瘩听的,告知你公公和婆婆,我周小鱼国庆节要回老家。二木当时在桌上虽没有搭白,脸色却不安逸。下了桌子就和婆娘说,刚好把晚报的关系给她理顺,前两个月是不发她的稿子,她把责编给得罪了,现在是要发她的稿子了,她却要回银川老家去,来去路上一耽搁,上班第一天就出报,提前两天记者就得介入,把假期发生的新闻稿子写出来。她这一去,两节大假的突发新闻不但是鞭长莫及,而且八号回来后再进入状态,就比别的记者慢了一拍,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步慢了,步步就慢了,至少前半个月的工分泡汤了。婆娘也翘着嘴说,如我是她,我硬是莫有心情回去。努力下,等十月份过了,稿子写得多,领导满意,把合同签了,春节高高兴兴地回去与家里人团聚,哪点不好?现在这时候,我们为她的事焦得瞌睡都睡不着,她还有闲心回老家银川。儿子向来是脾性软搭,再急的事他都不急,胖胖的身子挨着他妈说,人家已经半年没有回老家了,女娃儿走这么远谋生,虽有丈夫陪着,还是想家人。再说,她觉得晚报记者这晚饭不好吃,想多个选择,想去报考教师资格证,而各地的政策是只招聘本地户口的,所以她想趁国庆节回去时把户口拿过来上在我们的户口簿上,以便下一步好去报考教师。而二木却不这样认为,户口簿可以在本地派出所开出同意迁移的手续,寄回去让家里人到当地政务中心将户口信息资料开出,或从网上传过来即可。
事情还是出在二木性子急。本来也打算像婆娘不开腔的,可是那天晚上不知为什么与婆娘说起儿媳妇要回老家就按捺不住,已经睡在床上的他穿衣起床,叩开了对面儿子和儿媳妇的门。儿子在床上躺着,周小鱼还在上电脑。二木进去一提说她国庆节要买火车票回去的事,她就用鼓鼓的眼睛向着他,很反感的样子。想来两个老疙瘩先前大声争吵她是听见了的。二木说你现在工作刚刚理顺了一点点,这三个月正是你爬坡上坎的时候,工作要紧啊!工作稳定了你再回去不迟吧!周小鱼很激动,一下子站起来,双手捂着耳朵大声说,我就是想回家,想回家,怎么啦?二木说工作重要还是回家重要?回家比工作重要。她声音很大,边说边往窗子边走。二木说,你不是今年春节才回去了吗?也没多久啊!现在又想回去了,拿户口嘛可以找家里人寄过来就行了嘛,用得着花两三千元走一趟吗?怎么用不着?我回去就不来了!她比先前还激动,俨然没有把二木这个公公放在眼里。二木当然不示弱,你来不来跟我莫有关系。声音虽不大,但很有力。对方冲到衣柜边,扯了件红绒领子外套就往外冲。待二木和儿子反应过来,她已经拉开客厅门冲了出去。窗外秋雨淅沥。二木本是不想去找的,但看着儿子灰着脸出了门,婆娘还是叫他打上伞,在嘀嗒的雨中沿街寻觅……
儿媳妇找是找着了,已是凌晨三点,儿子骑着自行车把大半个城都找遍了,才在离二木家不远的妇幼保健院街边找着,但却没有回屋。儿子打电话给他妈,说你们睡你们的,我们在宾馆里睡。婆娘脸上的不安神色是消散了,嘴上却说,一点都不晓得节约,歇宾馆,遭的还是你儿子的钱。刚参加工作,钱那么好挣嗦!第二天一早,儿子回来了,烂着脸。婆娘看看儿子身后空空的,没有儿媳妇的影子。问周小鱼呢?儿子哭丧着脸,不回来了,我回来拿她的东西。边说边就进屋去整理周小鱼的衣服手提电脑皮箱之类。婆娘也精灵,用身子挡住儿子,抢下了他手里的皮箱,说她要拿自己回来拿,回去了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担当不起,如果她娘家来向我们要人,还以为是我们撵她走的呢!儿子出去了,又回来拿东西,说她把火车票都买了,中午十二点多的,铁了心与我分手了。婆娘说,分手还好些,性子这样烈,一点不为家里人考虑,长痛不如短痛。话虽这么说,婆娘却犟着不要儿子拿儿媳妇的东西走。两个人挽得激烈,从儿子的卧室挽到客厅。二木对婆娘说,等他拿起走。我也气。我们为了她的工作出力又费神,她却一点都不理解,拿起走算了,难道我儿子还打光棍不成?可二木的婆娘就是死拖着儿子手中的皮箱,不让他拿走。事后两个老疙瘩慢慢分析,那女子多半是在宾馆里等他俩去劝她回来,她才好顺驴子下坡。见没有去劝她回来的迹象,才恨气说要与儿子分手,买火车票回老家。二木婆娘当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说我之所以不去劝她,就是要磨磨她的性子,隔着几千公里,搒着不对就冲,你那儿子以后哪里惹得起,钱也惹不起人也惹不起。如果她真的下得了心走,她心里莫有我们这个家,我也就没有她这个儿媳妇,当舍了。
两个老疙瘩以为是儿子与媳妇装的桶子骗他们的。一点左右,儿子回来了,眼泪水长淌,说上了火车了,走了。就扑进房间里,趴在床上小声抽泣。二木婆娘趴在门上劝他不要伤心,走了算了,本来就远,来往都不方便,找个近便的好些。婚姻大事不是一个就搞成了的。
二木站在书房的窗子前,望着远方,想着这女子在汶川大地震发生后,虽是抱着去远天远地做社工援建,却是想碰碰运气,看能否找着自己的前途,才从她那偏僻的小山村来到不远千里的这里。一个女孩子家,要告别父母家人,下决心背井离乡出去闯荡,要起多大的心,内心里又要沸水般翻腾多少次,作多少次的纠结。去年,儿子也随她一起回了银川老家的,她父母亲都喜欢得不得了。现在只身一人回去,眼看在报社有个工作的希望也全没有了。她回去又怎么交代呢?这女子,也像许多年轻人样,做事不计后果。
往天二木都是习惯性要睡午觉的,这天却没法睡了。也是她不该走,与二木儿子有缘。大约是两点钟,桌上的手机嘀地响了声。二木拿起来一看,是周小鱼发来的:我与汉良本没有什么,都是你们大小事都要包揽,什么事对我们都不放心。我走了。作为经历过多少人世沧桑的二木自然知道她此时的无奈,坐上火车了,才清醒转来,本是到三千里之外碰运气,看能否改变人生。天老爷睁着眼,运气碰上了,却又不是那般顺利,命运要给每个人出难题。现在晓得回去的难堪了,想回头又难言,于是想起了老人公的好来。二木赶紧给她回了短信,可是刚按了一个字,手机闪了下就没电了。二木赶紧奔出书房对儿子说,赶快给周小鱼打电话,问她走到哪里了,下车,回来。儿子如一只小老虎一下子从床上跃起,快速地拨通了电话。走到哪了?已走到江油了。我爸叫你回来。马上下火车,回来!儿子一改先前的满脸泪痕,笑着对她妈说,死女子,硬是跑得快,火车都跑拢江油了。他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犯贱,婆娘要回来了,你看你喜欢得那样子,姓啥子都不晓得了!endprint
儿媳妇认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尽管与公公婆婆发生了冲突,她却当没发生一样,二木也把它当小孩子看待。国庆节前她还是回去了,节后回来儿子才跟老黑和妈说,她回去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办户口,是弟媳带了娃儿了,做满月酒,叫她回去给侄儿取个名字,她姐的娃儿张子阳的名字也是她取的。在她一心想回去这件事上二木婆娘也是有同感的,她说她过去刚嫁到二木家的青牛沱山里,也经常想回去,带了娃儿了,人情世故见多了,淡了,就不想回去了。所以儿媳妇现在的心情可以理解。
关 系
星期六按习惯不上班,该去广场跑跑步做做运动锻炼锻炼的,加上这段时间又是难得的晴天。但清早一醒来,二木就记挂着今天去单位拿信的事,昨晚与唐画家联系了的,唐画家与婆娘在德阳办个体美术培训学校,每晚回平阳县城去。平阳县文联出资给一位八十四岁的农民作家出本作品集,二木帮着联系北京的出版社,文联那边催得急,想过年前就出书,以给老人家一个喜悦,也给文联的年终工作添个成果。而周小鱼采写的这位农民作家的特稿被压了两个月都没发,她急二木也急。昨天下午北京一个书商就把出书合同通过电子邮件发给了二木,二木转给了文联主席,他盖了章用信封装了放在县委门卫。本来二木是准备一大早赶公车过去拿,然后在县城发特快。但晚上猛然就想起了这个唐画家,电话过去,他说明天不过来,但她婆娘一大早要过来教学,民办美术学校上课时间大都在星期六和星期日,孩子们才有学画的空余时间。唐画家当晚就去县委门卫拿到了信,一大早唐画家的婆娘要送到报社来。心里想着能够尽快把合同用特快发出去,起来简单洗漱了就往报社赶。
冬天天一亮就是八点左右了,朝阳已经把楼房、街道的榕树涂得金黄,冬天能有这样的太阳真好啊!国庆前到现在一直没有晴天,阴晦和寒冷笼罩着城市。二木的心情自然也像天气一般好,掏九元五角钱吃了碗羊肉汤和一个饼,顺着湖边朝报社走。清早没去广场锻炼,二木一般都是走路上班的。这个天空一碧如洗的日子,就更不用说了。可是边走他却边埋怨起自己来,拿到信,还要赶时间去邮政所交特快,走路就慢了。平时不经意就走拢报社的路,这阵却显得特别地长,他心里就有些慌,感觉唐老师婆娘好像已经到了报社样。过印月桥红绿灯路口,他完全可以直接穿过印月公园好吃街巷子,去邮政所等她。这样想着,就摸出手机打过去。他想的是如果对方还在车上还没到德阳的话,就说在邮政所等。电话通了,唐画家说,已经派人给你送来了,一会就到了。过了红绿灯,往桂花树广场走了几步,二木突然想,那前后街有两个邮电所,两个新华书店,唐画家的美术学校又在北边,完全可能走背,看来是想快,反而可能快不了。俗话说人找人找死人。这样一想,二木就退回去,既然说送到报社还是去报社等好些。一进报社大门,门卫就说二木老师有人找你,我跟她说还没来,她说已经来了,打了电话的。二木问咋进去了还没出来,门卫说没看见出来。二木就在办公区喊邱老师。唐老师的婆娘姓邱。一个声音就在厕所的卫生间里哎地应答着,只一两分钟时间,一个瘦高女孩出来了,一脸的清纯气,不是唐校长的婆娘邱老师。她脆生生地叫了声二木老师,就把一封信双手呈给了二木,然后很有礼貌地说,二木老师我走了,就笑吟吟地往报社外走了。信是粘了的,文联主席做事挺谨慎。撕开来,是两份盖了文联公章的合同。二木打了个的士去了离家很近的香山路邮电所,因常在那里交信,邮政人员与他很熟悉,有信件汇兑他都喜欢去那里办。
办完特快去隔壁的建设银行存钱。这一万元钱还是前几天取出来的,其中八千元是中作协发给二木的作家定点深入生活补贴,钱还没揣热和事情却出来了,米总约二木到办公室面谈周小鱼的事。儿媳妇已在晚报实习了半年,米总是晚报的总编辑,矮个,但矮是矮,很精彩,不光是穿着打扮,写稿子和搞经营两手抓两手都硬,是报社数一数二的女能人。虽与二木是家乡人,因是异性,私下没交往。但为了儿媳妇周小鱼在晚报当记者的事,她请客二木是抢着给钱,节假日厚着脸皮往她家送东西。有什么办法呢!一家之主,儿女的问题不落实一家人都不得安宁。以前没有成家立业,对那些阿谀奉承迎来送往很是看不起;经验了这些才晓得做人的难处,生存的难处,送礼之人和受礼之人的难处。就拿二木去找米总来说,他是不情愿向她下矮桩的。川西人把去求人办事称为下矮桩,矮人一截卑躬屈膝的意思。先是动员了与二木很好的同事作陪,然后再给米总打电话,说自从你当了老总,还没有请你一起聚聚,吃顿便饭喝喝茶。估计周末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她却晓得二木有求于她似的,说这几天牙疼,都是这几个人,在一起不喝酒不好耍。二木就只好另想办法。打电话对她说,丈母娘家的亲戚送我的几桶子无公害菜籽油米总我给你提了一桶,请你品尝下。她先是说你就自己品尝。二木说送了我几桶子,怕吃不赢不新鲜了,送给领导尝个鲜。对方就没有推辞,说我现在与老公在东湖山上散步,你给我放在家属区门卫。二木就打了个的士屁颠屁颠地去了。既然有了第一次,就得继续巩固。那几天正是七月流火,一个周末二木又给她打电话,说是彭州的一个朋友大老远送来几个大西瓜,我挑了两个最大的最甜的给你放在小区门卫了。单位碰见时,米总说那西瓜确实比本地西瓜甜。七夕节前夕,二木去她办公室。说是春天百货庆祝七夕节迎宾活动给本地的艺术家发了张购物卡,请社会各界的给商场提点意见。一点小意思,请她拿去与家人过个快乐的七夕节。精明的米总眼睛鼓鼓地看着二木,说不用了,你自己拿去用。二木说我有一张。她说上面有没有钱哦?二木说有,你去商场买了东西,凭卡结算。她有些不相信地盯着二木。因为这张购物卡与其他商场糕点房的购物卡不一样,那些卡上都明确标有金额多少,这张没有。二木说,你放心去购物,上面有钱,有人已经用过了。她这才把购物卡收下。你看,送礼多难。实际上这张购物卡哪是商场送的嘛!是二木自己掏了七百七十元去商场财务处申办的。经办人员还很不情愿地说,现在都没有啥人用卡了,购物用现金方便得多。还有那桶子清油和西瓜,哪里是亲戚和朋友送来的嘛!都是自己掏钱买的,只不过是去批发市场买的最好的,不找个由头怎么送得出去。你说这送礼难不难,费不费脑筋啊!endprint
某一天,王小小给二木打电话,说是叫他今天要抽出时间来,她和李腐败等朋友要过来耍,米总办招待,已说好了的,报社只喊了你和方老师。方老师、李腐败、米总和二木都是平阳县人,教书的杨红爱写诗和小散文。虽都是家乡人,由于过去没有二木儿媳妇的事,二木与米总没往来,当然他们作为家乡人常在一起玩他就未参加过。刘冬冬是老朋友,以前还帮二木转业的舅子安排工作牵线搭桥。他和雷火神是二木多篇小说的人物。他有这样的邀请二木当然乐于参加,因为米总决定着他儿媳妇的前程,他巴不得经常与她在一起。方老师是报社的老记者,原来在一中学教书,他教过米总那个班的语文。米总大学毕业后到了报社,师生又在一个单位,米总处处关照老师是可以理解的。方老师退休后,米总任晚报总编,又把方老师返聘回来当编辑。方老师与二木关系也不错,二十多年前在平阳小城时,他也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做过文学梦,但他的梦很短,那时不想教书,想到县委宣传部,很快就转向了新闻写作,见效快,在四川农村报等发了几篇后,就调到了宣传部新闻报道组。因为有文学的情结,二木与他也经常在一起。那时二木年轻气盛,在电视台因争夺广告业务还用茶杯打烂了一个中干的脑壳,被处分后开了个夜啤酒摊,方老师还带着报道组的人来照顾生意以示安慰,感动得二木眼泪水长淌。饭后,只有方老师、米总和二木三个人时,不知是她是想表露对于二木和方老师的亲近,还是想在家乡人面前炫耀她的权力,短秀发下的眼睛闪闪发光,既在与方老师说又在与二木说,都不是外人,只要能关照就会尽量考虑,就如二木老师说他儿媳妇的事,既然本人喜爱记者行业,也能写些稿子,留下来搞就是了,每月考核打分我会考虑。二木两眼一下就湿了,说感谢领导!感谢领导的关心!如是米总私下对他一个人说,他还不会这么感动,她当着她的老师对二木说这番话,这说明儿媳妇周小鱼留在晚报是稳当的,能不感动吗?
二木回去与婆娘一说,婆娘说,你瓜娃子!你当时立马就应该说,领导对我这样好,改天我一定来感谢你!二木说,方老师在,我咋好说。说方老师是他的学生,有啥不好说的。二木眨巴了下眼睛,对婆娘要拈好的说,多报喜少报忧,就说方老师去上厕所后我说来的。婆娘半信半疑地盯着他,当真说来的,咋说的?二木边想边说,我说的是领导对我儿媳妇这样好,我一定要对得起领导。婆娘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说,这还差不多!但二木觉得自己做的比说的还有实效,因为本该米总绷面子办招待,他中途悄悄去把单买了的。那天晚上,二木两口子又大半个晚上没有睡着,反复地商量该咋样去感谢米总。婆娘说趁热打铁,赶快给她送个大红包,趁晚报改版还没动,人员还没定。二木说,与周小鱼一起去晚报的李海军已经聘用转正了,还有王美美上周也转正了。会不会是米总推脱我们的哦!婆娘说,就是因为这个,你还更应该去送,只要她接了,她心中自然就会有打米碗。二木说现在找啥理由呢?莫有合适的理由啊!可能再过一两月,给她拜个早年,她才不好拒绝。有些礼不是想送就送得出去的,拿着刀头不一定找得着庙门,找着了庙门菩萨不一定就受拜。她说不能等,最好你这几天就行动,夜长梦多。
中作协的八千元定点生活补贴费好像是专为这事准备的,第二天二木就按婆娘的吩咐取了,凑够一万元,用个信封装了,揣在公文包里。可二木老觉得米总不会收他这个礼,想起上次她接受购物卡的谨小慎微,二木觉得这个礼可能送不出去。晚上散步时他把这个想法又给婆娘摆了。婆娘说,啥子送不出去,说不定人家还嫌少了呢!李海军咋个转正的,说不定就是本人或父母走的关系呢!你去送,清官还不打送礼人呢!但是二木心里很是忐忑,但又偏向婆娘说的夜长梦多,晚一步别人就钻了营,到时候再去送礼就迟了。于是就把钱揣在身上等待机会。星期三,本来有个机会,因为这天上午十一点,上面要求单位集中收看一个反腐败警示片。二木想上午十一点前米总应该有个空隙,去她办公室最好,几句话说了,将东西送了,她也不好久推诿,来她办公室的人看见了反而不好。
十点钟左右,二木忙完了手里的事正要起身,一位男子探了下头,进了办公室。此人面相白皙,头发打理得黑亮,一身蓝西装,飘一条浅绿色斜纹领带。从面相看只有五十来岁,后来接触二木才知道他已六十好几。请问你们的文艺副刊部在几楼?他礼节性地向二木打听。二木坐在电脑前,偏着头向着他说,这里就是。他没起身以示对来客的尊重是因为副刊编辑室经常来的投稿者较多,人也杂,他也习惯了边处理电脑上的稿件边偏着头与对方说话,多几回,他们也习惯了,也不见怪。来人可能见二木没起身,就问,你们分管文艺副刊的副总编是哪一位?二木说,王总。他问在哪办公?二木说二楼。他说,我等下下来找你。就上楼去了。他却把二木搞懵了。难道不是投搞的?是来反映对副刊的意见或副刊上的文章有什么不妥的?因为前不久二木执编的副刊才出了个重大失误,一位基层干部写了首钓鱼岛的短诗歌,把“钓”写成了“钧”。那段时间,国民对日本人强争钓鱼岛很是气愤,砸日货,情绪发泄很烈,诗歌在社会重大的事件中总是发挥着它的不可忽视的作用是众所周知的。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要出错硬是跑不脱,原诗的标题只有三个字“钧鱼岛”,作为诗歌来说,不具象,太空泛,二木编辑时就在前面加了两个字,标题就成了“情系钧鱼岛”,一路过关,组版美编过了,排版责编,校对过了,值班编委签了同意付印的字。当班的值班编委是个平时异常严谨的高级编辑,她居然也没有把其中的错误看出来。第二天报纸出来了,读者的检举电话来了,副刊上的钓鱼岛印出来的是“钧鱼岛”。这下弄大了,看着一团和气的同事立马就有落井下石者,立马就有人用相机拍了上了本市的同城网。王总就拿这个字说事了,这不止是个标题错误,是个政治错误,应该扣发副刊主编一千元。这回他算找到了报复的由头了。因为二木与他打麻将时常常不让他占便宜,不像其他记者般,明晓得他上把牌点了炮了,欠了钱却不要。而二木却不,下把就点醒他把上把点炮的的钱给了再打。王总这次总算把二木的短处抓着了,不给你点颜色你不晓得馍馍是面做的。然而,米总和另一位副总编却不同意这样重的处理。米总说,报社有规定,只有造成了当天的报纸重印才算重大失误,才能处一千元,作者的“钧鱼岛”没被校出,但没有重印,只能算标题错误;还有钓鱼岛存在争议,还没有定论说是日本的,所以关于它的错误有多大不是本报拿来说事的。本报的差错处罚规定,标题错误的最高处罚金额是两百元。二木就被处罚了两百元。endprint
难道真是副刊又出了啥子错?二木赶紧把桌上近几期的副刊翻来看,没有发现有什么值得争议或写地方历史文化有出入的稿子呀!可对方又说等一会要下来,这就是把二木搞懵了的原因。二木还在纳闷,他却已经下来了。说,王总在开会,叫我改时间去。这阵二木已感觉到这人衣着和举止的不凡,也感觉到了刚才待他为一般作者的失礼。就起来说,你请坐。他没坐,从手提包里摸出了张名片呈给他,说,我是来给你们副刊投稿的,我以前在其他地方工作,当地的报刊都是登了我的作品的。二木晃了眼名片:九顶山国际大酒店董事长刘发贵。我们这个城市最大的五星级酒店的老板嘛!这沾满铜臭的老板写古诗也不奇怪,怪的是亲自到报社来投稿,而且急切发表。二木溜了眼对方写的诗,“水调歌头·颂党”这标题就很拗口。再看“翻动世纪风云,唤醒沉睡东狮。盛世空前民欢乐,曾经艰辛索探。”就更加生拗,但考虑到对方这样真诚地上门,又是堂堂五星级酒店的老总,还是想将他的打油诗编后刊发。二木是很少用名片的,到省内外去开会也不用,印了盒压在抽屉里五六年也没用几张。下午他就打来了电话说,哎呀!二木老师,失礼了,你是中国作协会员,我是省作协会员。我的同学王敦贤在省作协当副主席,他说你是有名的作家,本届四川文学奖的小说奖就有你,下个月就要颁奖。哎呀!老师啊!我上午来有眼不识泰山,你要给我斧正啊!二木说谈不上斧正,相互交流还是可以的吧!
家里与婆娘摆,二木说这个人诗写得稀撇,连字词都没搞清楚,哪里够发表的水准。婆娘说,你当着人家说的?二木说,没有。她说,你这人一根肠子通屁儿,我还不晓得,肯定是当面就跟人家指出来了。二木说没有,人家穿得周武郑王的,开口就要去找副总编,我哪敢信口开河。婆娘一对大眼睛嗔怪地看着他,说,真的。真的没有当着他说,我还准备给他改改发了呢。婆娘笑了下,说这还差不多。我们那个厂到年底有可能就歇火了,我想到时到那酒店去做做勤杂工、清洁什么的。哪有一开始就把交情弄得那么稔的,即使要说这事,也要多交往几回,大家熟悉了提说自然些。婆娘说,我又没叫你现在说,离年底还早呢!二木偏过头去,不想让婆娘看着眼里的湿润。日子过得如此艰辛,婆娘自从十九岁跟着他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婆娘这一辈子,本来是有个好的工作的,在她的家乡,一个平原乡村教幼儿园。乡上管教育的对她很重视,已经把她纳入幼师选培对象,幼师毕业就可转为公办幼师。那时她还在与二木通信,还没有确立恋爱关系。因为涉及要交一笔生活费,他的老实巴交的老黑(父亲)认为每月三十元的费用太贵,再说,女孩子最终要嫁出去,嫁出去的女,泼出门的水。也就不同意她去师专,她也为此怄气。结婚多年后她跟着二木四处打工,偶尔还谈起这事,只有唉地叹息声。老黑的心思也可以理解,下面还有两个弟弟,那个年代,家里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瓣用。教幼儿园每月还有三十多元收入,去读幼师每月不但没有收入,还要交三十元。挖生肉,他心里舍不得。唉!又要说,如果去了,就认不到你了,也就没有现在这一家人了。二木在电视台拉了十年广告,不愿闲着的她做职介,跑保险,摆夜啤酒,啤酒厂车间里打工,净是做的累人的活,摆夜啤酒熬穿夜,啤酒厂三班一倒,辛苦得很!守着机器流水线接聚酯瓶,瞌睡实在啄得凶,只有在去洗手间里的卫生间里磕一下。后来二木厌倦了求人拉广告,托文学的福,调到市级党报编副刊,报社的一位同事介绍她去了一位江苏老板的包装厂当质检员。江苏老板抠得很,说起是质检,却不是四川这边企业的质检只负责工人做出的产品质量检测,而是见缝插针,哪道工序差人,质检员都要去顶起。她又是个不会偷奸耍滑的人,常对二木说要对得起人家给的那份工资,一段时间常常是扣黄胶把手指甲都扣反了,一双手裂着口子,晚上挨着二木像是粗糙的树皮。也正是她的卖力和负责,江苏的管理人员与车间里的本地女工交流有语言障碍,全是她在中间沟通;她还当了段时间的车间主任,那厂离市区三十来里,婆娘要转两次公交车才能坐到,深更半夜都在想着第二天工人的安排,黄胶的熬制和压边切纸的机器维修和工人缺员问题。后来江苏又派了个车间主任来,她还是搞她的质检。她这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吃得亏,让得人,性格好,从厂长、车间主任到辛苦的工人,都与她处得好。可是,企业也不好搞,许多企业都关闭了。买纸袋的龙蟒化工厂需求量又减少,租赁的村办厂房又高天日旺的涨价。老板就决定年底把这边的企业关了。
不能说二木发这位刘总的打油诗没有私心。二木是想与这位刘总熟悉后,安排婆娘去大酒店做点小工,不要像她现在起早贪黑的这么辛苦。可是,事情并不是二木想的那样。刘总的打油诗发出来后的第二天来到了二木的办公室,态度比上周初来时恭敬了许多,他说感谢二木老师发表了我的作品,说着从衣包里掏出了两包软中华丢在桌上后说,我最近要调回总部一段时间,不再担任太平洋酒店的老总,今后有可能还来这边任职,也可能不来,但我还会给你们副刊投稿。二木一下愣在座位上,半天回不过神。他想两口子谈至深夜的希望通过他做个轻松点的活路是落空了。
困 惑
闲篇扯远了,还是接着那一万元钱说。下班回去,在厨房里忙着的婆娘见二木没有提一万元的落实情况,偏着头问还没送出去?她晓得二木这个人的火爆子性格,藏不住话。嗨!人人都心疼钱,更不要说女人家,比男人家更是心疼十倍。可是,办儿女的事情,拿着刀头找不到庙门,那钱用不出去,事情没有着落,更焦心,是另外一种心疼。二木说还莫有机会,这几天米总忙,明天是周五,出了报就没啥事了,我争取明天去她办公室。为避免尴尬,也是一种试探,二木决定还是先给她去个电话。因为心里对送一万元钱不光是觉得不妥,还有自己的人格。手机通了,二木说米总你在办公室吗?她说你有啥子事?二木说你对我儿媳妇周小鱼的工作那么关心,我想到你办公室来坐坐,表示一点心意。她说,都是同事,就不要见外,来坐坐吹壳子可以,表示心意就不必了。语气干脆,没有上次中秋节二木打电话说去她家里坐坐的半推半就。二木也就没有去她办公室,内心还是极不情愿去赤裸裸地送钱。要是逢年过节的上她家去,手里提点酒啊烟的。虽然对方并不晓得二木要去送钱,但晓得二木要去送点东西是肯定的。二木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家里与婆娘一说,婆娘说,这米总还是可以,替我们节约了,她可能觉得是一个单位的,你老是给她送礼面子上过意不去,还怕你逮着了她的把柄,以后不好在单位上处。二木说走关系送礼也是门学问,要选对时候,不然,拿着刀头也找不着庙门的。婆娘在这方面不愧为考虑周到。她说,过年前还是要去下,还有两个月,到时去给她拜个早年,顺带给她儿子封个红包。二木说这样当然就很自然也很有人情味了,你前几天急得那样,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害怕周小鱼又遭挤了。她说,这女子晓得今年运气咋这么撇!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谁叫你心这么好呢!她拍了下二木的手,笑了。endprint
第二天是星期六,一万元钱是咋样取出来的还得咋样存进去。这天的事还真多。从建设银行出来,过街就到了对面小街,小街上有家送水店,二木家就常喝他们送的“碧悠”桶装水。昨天饮水机水嘴浸水,虽浸得极其细微,地下积了巴掌大摊水婆娘才察觉。走拢饮水店一咨询,老板说水嘴坏了,换了就好了。二木带着换水嘴的师傅往家走,这时遍街已是金晃晃的冬阳,身上一片温暖。二木猛然想起,匡副总夫妇就住河边呀!米总虽说过每月考评打分她会关照,可是儿媳妇的稿子被下面的编辑卡着发不出来她也没办法。何不趁着这好天气,去拜访下管晚报记者稿子的匡副总。儿媳妇每天辛辛苦苦采写的稿子总是被版面编辑压着,上不了。婆娘老是说,这女子遇着啥子霉灾星了,总是这不顺那不顺的。你还经常跟她部门的崔主任一起喝酒,却老不上她的稿子,这人也太不落叫了。(落叫是川西方言,不讲道义的意思。)二木说她有她的难处,听小鱼说,这段时间的稿子是匡副总编在安排,天天弄到深夜,辛苦得很。他婆娘与二木在一个部门,不好也不坏,偶尔有作者丢给二木一两包好烟,送点诸如豆腐乳的地方特产,二木都给她,请她带回去孝敬匡副总编。小鱼的上稿难二木也给她提过,她也答应给她老公匡副总编说说,但过了一段时间却一点效果也没有。这也是二木今天借着好天气突然产生去他们家拜访的原因。水嘴换了,饮水机修好了。二木给匡副总编打了电话,因为前几个月他在花湖定点深入生活给他送过茶叶及他女同学的书法,二木心里就没有惶恐。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却女人般柔软、慵懒,显然是还在睡懒觉。二木说星期天打搅你们了,你当了晚报领导这么久,我还没有上门来拜访过。今天想来登门拜访。他以还在睡觉,家里乱,一会儿要出去为由推脱。二木这人起了心要做成一件事一般就不会善罢甘休,厚着脸皮说,我一会儿就过来,坐坐,耽误不了你们多久。二木就问了匡总你住在哪个小区?对方矜持了下,还是说了。但到二木把烟酒备好过去时,却把匡总说的小区名忘了,只记得叫什么“西小区”。招了手,问的哥,的哥说西小区不在印月河边,在河对面。二木想肯定是听错了,因为上班时,有时在河边碰见他婆娘。二木就摸出电话问一位同事,那位同事与匡总平时常在一起打牌,他应该知道他们住的小区,结果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在湖边假日酒店旁边。他说文主任晓得,他们在一个小区。文主任是报社的办公室主任,手机却是关着的,电话簿上没有家庭电话。咋办呢!总不可能这两千元左右的名烟名酒自己拿回去消受吧!二木这人平时朋友聚会都喜欢喝便宜的烧二锅。二木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实在找不着,春节去给领导拜年也用得着。只是要挨婆娘的骂,婆娘常骂他这个人有时做事喜欢自己作主,不与她商量。事实证明,她参考的许多事情都是对的。
所以说这件事成与不成二木都不好对她说。他不甘心,难得的冬日暖阳仿佛在给他灵感,河提上漫步的三三两两的人中仿佛有匡副总编婆娘的身影,却又不是。他想何不给匡副总的婆娘打个电话,看在平时的关系上,她不会拒绝吧。手机通了,她声音很小地喂了声。二木说,平时只晓得你们住在河边,这阵走在这里咋忘记了你们小区的名字?她说小河苑,3栋2单元5——1号;二木心里一块石头一下落了地。显然,匡副总已经给她说了自己要去的事。只走了几步,一个门楣上刻着的“小河苑”三个金字赫然眼前。去了,无非是说些客套话,二木单刀直入,关于儿媳妇喜欢这个工作的情况;关于她用了很多心思钻研晚报风格的稿子,稿子却老是上不了版的事,关于她是宁夏穷乡僻壤苦出来的,北京读大学来绵州印月小学社工援建与在电视台工作去采访的儿子相识的事。二木说我这人,只懂文学,新闻没法指导她。匡副总倒是很随和,也很有同情心。他谈了儿媳妇三个月考核分数没合格去找过他的事;谈了晚报与日报大不一样,为民、便民、利民的稿子要多一些,不像日报围绕着市委政府的中心工作转;晚报要办成为老百姓分忧解难的生活导向报,对稿子要求不一样,小鱼的稿子写得还是可以,就是不很活套。相互谈得比较融洽,二木就提了曾被他否定过的农民作家高大山的稿子,八十四岁的作家高大山一辈子当农民,把自己的余生用在为当地农民写作上,这种精神感动了许多人,也感动了当地党委政府,现在印月井市委、政府要宣传这个人物,前几天宣传部通过文联在过问能否把这条稿子登了,给印月井的文化工作和病重的李显清一点安慰。匡副总笑了下说,他们都没说这条稿子的背景,只说是写一个农民作家的,又长,前不久才发了农民诗人赵大田的稿子,就没有发周小鱼写的这条。原来是这么大的一个题材,还是沙丁、艾芜扶持指导过的在全国响当当的“秦村农民创作组”的一位作家。他问稿子现在在哪里?二木说在周小鱼部主任手里。心里一热的二木想,儿媳妇纠结了几个月的这条稿子有救了。你别看一条稿子,它往往就是决定着一个新手能否成为一个记者的垫脚石,决定着这一段时间乃至一生的成功与否。时间差不多了。二木说,今天打搅你们了就起身往外走,匡副总向婆娘努努嘴,眼睛盯着二木进门时放在茶几边上的烟酒。她婆娘站起身,笑着说二木老师你客气了。二木说,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就出了门,阳光映在额上,满眼的金色。
第二周农民李显清的特稿就发出来了。儿媳妇的情况也向着有利的情况发展,她写稿的热情比先前高多了。但是,二木满怀着儿媳妇在晚报转正当记者能够在米总手里顺利解决的希望却落了空,事情向着他从未想过的方向发展了。
新上任不久的市委书记从外地调了位精明的总编辑过来,是位女同志,姓顾,年龄只有三十多岁。米总不再任晚报老总,被协调到日报这边来主管业务,原来的业务副总编王总因年龄偏大被安排去分管报纸发行。二木给米总打电话说能否给新来的老总说下儿媳妇的事,她电话里的声气却很是为难,我咋好去说呢?我又莫管了,最好你去找找她。这意味着二木在她身上的一切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了,也意味着儿媳妇这条小鱼的前途的渺茫。要想在晚报干下去,二木还得从头再来。新来的这位顾总编之前是宣传部的副部长,副部长之前是一个县的纪委书记。听说她在任纪委书记时,有人提着名烟名酒揣着红包去找她办事,被她给了个猫洗脸(猫洗脸是川西土语,意思是被猫的爪子抓伤)。你想想猫爪子多厉害呀!猫用爪子给你洗脸那是多伤脸面的事。用在这里就是叫对方把东西咋样提来咋样提走,不但不给你面子,而且还狠狠地教训了送礼人一顿。
外面阳光灿烂,放下电话的二木僵在办公室里,眼睛木木地盯着窗外的水池,他恍若看见水池中的那条金鱼游得是那样的艰难,两只活泼的大眼溢着晶莹的泪珠儿。
责任编辑 刘志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