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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的中国缘

2014-11-26陈婷

中国国家旅游 2014年3期
关键词:代尔夫莱顿青花瓷

陈婷

莱顿大学 走出的大汉学家

『同学们,今天我们有中国客人来听课,让我们改用英文上课好吗?』田海教授,莱顿大学汉学院中文系主任,对阅读课上的学生说。我扫了一眼教材,竟然是不带标点的竖排繁体文言文,一位清末县官的日志,对于我这样的中国人也有相当难度,『古文并不比白话文难,对我们是一样的,都是外语。 』听荷兰学生这么一说,我才稍感安慰,而这堂荷兰人用英文讲解中国古代文言文的课,让我明白了为什么莱顿大学汉学院能够走出世界最好的大汉学家高罗佩。

提到荷兰与中国的联系和影响,不能不提到一个名字:高罗佩(荷文名字:Robert Hans van Gulik),很多人或许不熟悉,但提起狄仁杰,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吧,最近几年中在内地荧屏频繁露面的那位大神探,殊不知他的作者正是这位荷兰人,世界一流的大汉学家,也是我最崇拜的作者之一,记得从中学时代读《狄仁杰断案传奇》开始,那时对侦探小说十分狂热,然而我一直以为作者是中国人,没有注意到前面那个带括号的“荷”字,直到有一天,得知这个叫高罗佩的“侦探小说家”竟然是外国人,十二分的惊讶之后,立刻佩服得五体投地,也终于促使我在十多年后重返荷兰时,专程拜访了高罗佩的母校——荷兰最负盛名的莱顿大学(Universiteit Leiden)。

三月,荷兰的气温还在零度上下徘徊,这也是雨水经常光顾的季节,湿冷的空气中,走在莱顿的红砖街道上,运河边,那一栋栋红褐色建筑便是莱顿大学的各个学院了,大学没有独立的校园,与古城已经融为了一体。

1575年创立的莱顿大学是欧洲历史最悠久的大学之一,也是荷兰声望和学术地位最高的学府,小城的空气里似乎都飘着书香,到处是生气勃勃的年轻人,我注意到很多老建筑的侧面墙壁上用拉丁文、西班牙文、英文、荷兰文写的诗歌,看落款时间最早的有百年历史了,犹如“悬挂”在墙面上的一面面诗的旗帜。

莱顿大学早在1874年就成立了东亚语言系,1930年建立了汉学院和附属图书馆,在来荷兰之前联系好的莱顿大学中文系大三学生叶达安(Daan van Esch)的陪同下,我走进位于运河边学院区的汉学院,发现里面的设计很“中国”,一个宽敞的采光天井,走廊沿天井布置,教室设在四周,几个学生正在天井院子里复习功课,旁边还摆放着香案,屏风等中式家具,抬头一副对联横批曰:“政贵有恒”,处处洋溢着浓郁的中国传统文化气氛。

汉语系的主任田海教授(Barend ter Haar)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迎了上来,这位曾经在辽宁大学等几所中国大学进修过的荷兰学者人很随和,正好他今天有一节阅读课,问我是否有兴趣旁听,当然,看看外国人如何学习汉语肯定有意思。走进教室,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大学三年级的学生,等他们拿出阅读材料,我顿时傻眼了,竟然是不带标点的竖排繁体文言文,据田海教授讲,这是清末一位县官儿的日志,学生们轮流读出并用英文翻译其内容,我看到旁边的一个男学生在用苹果手机上的字典查询古文的意思,然后用荷兰文在阅读材料旁边的空白地方写下注解。

课间我问田海教授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份读物,他不以为然地说,“我们不从有用没用来决定读什么,阅读课嘛,只要有意思就行。”就这么简单,和国内只为学分和考试成绩选修课程不同,“这门阅读课不算学分,都不能算正式课程,但我们很喜欢,”一位女同学告诉我,“这个学期的汉语课我们正在学唐太宗的《贞观政要》,其实古文对于我们不比白话文要难,因为都是重头学起的新语言。”问起他们为什么选择中文,大家纷纷表示一个是兴趣,还有现在中国经济发展很快,很有吸引力,希望毕业后能从事和中国有关的业务,汉学院的学生在学习中文两年后,会被派到内地或者台湾再留学一年时间,像叶达安就刚刚从台湾留学回来,他的中文已经相当流利了。

我对于荷兰人惊人的语言天赋非常好奇,据田海教授讲,流淌着商人血液的荷兰人,一向看重外语学习,作为一个靠贸易起家的航海大国,与世界的交流是荷兰人最重要的成功手段之一,更何况作为曾经的殖民大国,海外殖民地的管理与开拓也需要大批外语人才,莱顿大学的东方语言系培养出很多优秀外交官和翻译,甚至涌现出像高罗佩这样掌握了15门外语的语言天才。

得知我对大汉学家荷兰人高罗佩非常敬仰,田海教授特地带我参观了汉学院的中文藏书,这是荷兰唯一一家,也是全欧洲除柏林国立图书馆以外最大的中文图书馆。打开几道铁门,里面是一排排一人多高的木格书架,每层都摆满了一套套古书,我粗粗浏览了一下,藏书种类相当丰富,从史书、史记、汉书、宋史、元史,到辞海、唐诗、宋辞,还看到了全套的红楼梦、水浒传等,这些散发着墨香的古书,经过战乱等能流传至今很不容易,大部分保存完好,甚至还有许多罕见的特别用途书籍,田海教授拿出一本比手掌还小的《四书》,“这是清末科举考试时考生作弊用的。”

藏书室的亮点莫过于高罗佩的捐赠了,要说现代西方对传播中国文化做出最大贡献的人,恐怕非他莫属了。这位荷兰人本名罗伯特·汉斯·范古里克(Robert H.van Gulik,1910-1967),1910年出生于荷兰祖芬,2010年正好是他诞辰一百周年。提起这位大家,头衔可不少:汉学家、东方学家、外交家、翻译家、小说家,他精通15门外语,尤其让我佩服的是,作为一个西方人,他不但能用白话文和文言文写出漂亮的文章,还擅长用中文作律诗、绝句等近体诗词。然而高罗佩对中国的兴趣竟然是源于他小时候,家中古董花瓶上的那几个汉字,1929年,他考入当时荷兰的汉学中心莱顿大学学习中文与法律,1933年,又进入乌得勒支大学攻读中文、日文、藏文、梵文和东方历史文化,25岁时便获得博士学位,可谓是奇才。取得了博士学位的高罗佩以荷兰外交官的身份来到了中国重庆,仕途一帆风顺,更有幸结缘使馆秘书、京奉铁路局局长水均韶的女儿水世芳(即中国洋务运动之父张之洞的外孙女),在长达30多年的外交官生涯里,他曾经担任荷兰驻日本、中国和印尼等国的大使,不过最终让他流芳后世的却是作为汉学家的成就。endprint

田海教授指着一个书架,“那些都是高罗佩的藏书。”我一眼便看到架子上放了不少古琴琴谱。高罗佩琴棋书画无不擅长,书法“高体”字独树一帜,古琴造诣也很高。田海教授告诉我,高罗佩先生在1967年去世后,汉学院得以保管他私人收藏的大部分中文图书,极大丰富了中文图书馆的藏书数量与质量。虽然他在中国生活期间的收藏大多遗失在战乱中,后来到日本后重又开始收集中国古籍,这些古书基本都是他在日本生活期间收藏的。

1949年高罗佩的第一本狄公小说《迷宫案》写成,我记得当初读《大唐狄公案》时,丝毫没有感觉出来作者是外国人,其实原作是用英文写的,1952年高罗佩把《迷宫案》从英文译成了中文。十六卷小说《狄公案》成功塑造了一位中国的“福尔摩斯”,那时西方大众了解的中国,往往也是“狄公的中国”,这是一个多姿多彩的中国,比起中世纪的灰色欧洲有趣得多,包括荷兰人对中国的了解,在一定程度上也归功于他对中国文化的传播。

然而,高罗佩汉学的最大成就是中国古代性文化,很多人都不了解他是一位性学家,以收集中国春宫画、房中术书籍,研究性学而享盛名,他的《中国古代房内考》和《秘戏图考》是两部最早研究中国古代性生活的专著,在国际上以及在中国本土都堪称影响巨大,也是20世纪西方汉学最扎实的成就之一。

为了纪念高罗佩诞辰百年,一个小型展览此刻正在学院大厅里进行,站在橱窗前,我看着大师留下的古琴、印章、字画和书籍,想到国内热映的《狄仁杰》系列电影,重新燃起了国人对这位国产“福尔摩斯”的关注,也许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作者来自万里之外的荷兰,高罗佩与他笔下的狄仁杰开始的这场穿越西东的对话,也让荷兰与中国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许多。

中国青花瓷的荷兰轮回

16世纪初,一艘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轮船航行18个月后,来到了中国景德镇,带走了200件瓷器;时隔53年,荷兰代尔夫特建成皇家瓷厂(Royal Delft),开始为荷兰皇室仿制精致的景德镇青花瓷器;356年后,2008年,皇家瓷厂参加景德镇国际瓷博会,展出高级『代尔夫特蓝』作品,荣获博览会金奖,就此上演了一段关于青花瓷的荷兰轮回。

荷兰七百多年历史的小城代尔夫特,像往常一样,约普.德维特(Joop de Wit)在位于Rotterdamseweg街的皇家代尔夫特蓝瓷工厂(Royal Delft)的工作室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桌子上的订单总是络绎不绝,似乎永远没有做完的时候,约普已经习惯了,作为蓝瓷工厂最主要的画师之一,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多年,此刻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暖暖的,时间就这样在画笔下一点点流逝。

我进来的时候,约普正在专心绘制一只小花瓶,看得出老画师不太习惯在工作时间被打扰,但他还是很认真地给我讲了蓝瓷的制作过程。这种看似很像景德镇青花瓷器的工艺品,虽然源自中国,但到了异乡,改良也是不可避免的。毕竟陶瓷制作最重要的是土,陶器的胎料是普通的黏土,瓷器的胎料则只能用高岭土。“荷兰与中国的土质截然不同,中国的土质制造瓷器,成品相当精细,有种玲珑剔透的质感,而在荷兰我们用的是红泥,很难让它看上去白皙透明。”约普解释道,“当然煅烧工艺要求也不同:陶器的烧成温度一般在900度左右,瓷器则需要1300度高温才能烧成,因此准确地说代尔夫特生产出来的是陶器,而非瓷器。”

首先将泥浆倒入石膏做的模子,根据不同尺寸的器物,从四五分钟到十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压出一个成型的花瓶或者想要的形状,然后进行打磨抛光,放进电炉烧烤24小时,注意此时的温度在1100度,这样就形成了初坯,然后画师用之前就做好的图画磨具附在初坯上,将图案印上后,再用细笔蘸上含氧化钴的颜料一笔一笔按线条描出图案,完成后再放进炉中上釉,烧制24小时,此时的温度需设定在1170度,原本黑色的颜料就变成了蓝色,这样一件代尔夫特蓝瓷作品就算完成了。

西方把中国景德镇传统名瓷——青花瓷,通称为blue-and-white,刚开始荷兰人想要很好地仿制中国瓷器并不容易,17世纪他们不得不开发新技术,比如先使用红泥再覆盖上一层白色的透明表面,然后在上面涂上蓝色或其他色彩。“现在制造高质量的产品比当年容易许多,我们在每道工序上都作了更细致的调整,从而使白色更加完美无瑕,使用的泥土也不再是红色的,因为我们可以从全欧洲进口原料,比如法国、英国、捷克、挪威等。”显然约普对于代尔夫特蓝瓷技术的发展还是比较满意的。

要说青花瓷的出现是中国陶瓷史上划时代的事件,一时间行销国内外,成为中国最具民族特色的瓷器,尤其明代青花瓷日臻精美,而代尔夫特作为瓷都的历史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1602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建立,这个世界上首个“跨国公司”从全球引进各种货品,尤其是东方的茶叶、烟草和香料,而一些贸易行程中需要另外的压舱物来代替售出的货物,于是中国瓷器光荣地承担了这个角色。

“瓷器最初就是这样来到欧洲的, 人们喜爱并争相购买,有钱人在家中陈列瓷器或陶器很快成为当时的流行时尚,荷兰、英、德诸国开始仿制,然而荷兰代尔夫特的最著名。”约普介绍说,“早在1610年左右,荷兰东印度公司商人根据皇宫的授意,从中国景德镇采购了白瓷釉和青花颜料,皇宫派专人筹建了皇家代尔夫特陶瓷厂,召集制陶名匠在代尔夫特开始仿制景德镇的青花瓷。通过反复试制,制成了白釉蓝花精细陶器,1630年,代尔夫特陶工还受南京瓷塔彩色瓷砖的启发,生产出彩色陶砖,用白陶砖拼成长方形,绘画梅花、牡丹、狮子等图案,供欧洲各国皇宫建筑宫殿。但是清兵入关后,东印度公司商人从广州运到荷兰的瓷器大大减少。”

为满足市场需要,代尔夫特皇家陶瓷厂不得不开始大量仿制青花瓷,这种看起来很像中国青花瓷的工艺品,除了供皇宫使用,还大量供应欧洲市场,一时间在欧洲享有盛名。1840年之前,代尔夫特有陶瓷厂23家,但之后就只剩下了代尔夫特皇家瓷厂一家了,1916年他们从市中心搬到现在的位置,依然保持手工传统制作陶瓷,这项工艺自17世纪至今仍在使用,和300年前一模一样。过去的造型和装饰图案延续使用到今天,虽然期间还生产过建筑陶瓷,产品线中还是传统荷兰风格的最受欢迎,比如郁金香花瓶,木鞋和风车这样典型“荷兰标志”的工艺品,目前有400多个产品系列,10个画师,15个烧制工人在这里工作,不过制作国家礼品和接受外国订货是他们最引以为豪的。每年前来代尔夫特皇家瓷厂的参观者就多达13万,而一年的产值也能有400万欧元,一个不到40人的小陶瓷工厂,却有着如此高的声望和销售额,的确让我这个来自青花瓷故乡的中国人都感到敬佩。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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