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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物的爱情

2014-11-14库玉祥

东方剑 2014年10期
关键词:美兰看守所经理

◆ 库玉祥

小人物的爱情

◆ 库玉祥

1

罗钢坐了10多个小时的火车到省城东林市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他出了站台才饥肠辘辘地想起自己自打坐上火车还没有吃过东西,他走进了站前的一家抻面馆。

吃过一碗抻面,罗钢按老板娘的指引,住进了抻面馆附近的一宿二十元钱的得胜旅店。他住的房间虽有两张单人床,但另一个床位还没客人。

罗钢虽困乏,但昏然中又难以入睡。他望着头顶有些吱吱作响的管灯,内心思绪纷繁……

罗钢的家住在兴隆县大肚川乡胜利村,父亲罗天生是个农民,母亲姜美兰是个乡小学的代课教师。罗钢小时记事起,父母不知为什么,时常吵架;他到县城上初中后,逐渐明白,父母的个性差异,才使两人矛盾不断。当初父母走到一起时,仅仅出于双方的父母认为都是一个村的相互了解的考虑。父亲是没多少文化、个性粗犷的汉子,母亲是有一定文化的清高的女人。父亲过于平庸和酗酒,且总怀疑漂亮的母亲在外边与人有染,这些让母亲倍感厌烦。三年前,父亲怀疑母亲在外边与人有染终于被验证,他在乡小学的宿舍里把小学校长祁涛和母亲捉奸在床。他把母亲一顿暴打,并把祁涛和母亲乱搞男女关系的问题告到了县委。母亲的出轨在乡里闹得沸沸扬扬,不仅祁涛离婚后在乡小学消失,母亲也辞职含泪离开了家里。父母离婚时,罗钢正在县城读高中。母亲到县城找到他,给他存有五万元钱的存折,告诉他好好学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因母亲的离开,罗钢没人管束消沉了下来,他高中毕业后,大学没有考上,他用母亲留给他的钱在县城一所民办高校念了三年大专。罗钢回到村里,见父亲酗酒更甚,没有女人的家凌乱得不成样子。罗钢跟父亲说要外出打工,父亲给了他1000元钱,他便坐火车到了东林。

罗钢凌晨刚睡着,却被新到的客人搅醒。他拉窗帘望了眼窗外,见天已放亮,就索性起床出了旅店。

毕竟初次出远门到大城市,罗钢对一切都感觉到新鲜,他望了会儿遛弯的老人,继而仰头看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又把目光投向了街边还没有营业的各色店铺。在早晨7点的时候,他掏出手机调出了贺加宽的名字,按了发射键。

贺加宽是罗钢的初中同学,他到东林打工已有几年。罗钢此次到东林就是投奔他的。

贺加宽接了电话,问罗钢在哪呢?罗钢说我到东林了,在火车站附近。贺加宽说,我现在打车去接你。

几年没见,贺加宽变得魁梧了,穿戴也不错,没有了上学时邋遢的样子。他下了出租车见罗钢双手空的,就问:“没拿几件换洗的衣服?”

“包在旅店呢,我昨晚到的。”

“咱俩先吃饭去,待会儿办完退宿手续跟我走。”贺加宽搂着罗钢的臂膀,向昆仑酒店走去。

进了昆仑酒店餐厅,贺加宽扔给服务员100元钱餐费,对罗钢说:“这是自助餐厅,你喜欢吃什么就拿什么。”

罗钢没有进过酒店,况且他觉得两人吃顿早饭花100元钱不值得,他拽着贺加宽说:“这地方也太贵了,咱俩还是上包子铺吧。”

贺加宽拿起两个餐盘,递给罗钢一个说:“听我的,就在这吃。”

吃饭过程中,贺加宽问:“罗钢,当初上初中时,你是班级最好的一个,怎么还没考上大学呢?”

“我爸妈离婚了,他俩若不离婚,说不上我还能考上大学……”罗钢简单地说了自己的情况,问,“你在电话里跟我说你当服务生,你在什么地方当服务生?”

“在洗浴中心。”

“收入多吗?”

“收入还行。”贺加宽说,“管吃管住每月2000元工资,另外还有提成。”

“怎么当服务生还有提成?”

贺加宽没直接回答罗钢:“你到我那干,就知道了。”

2

贺加宽所在的单位是夏威夷国际商务酒店,贺加宽先是领着罗钢到人事部报到,而后坐电梯上了32层的顶楼进了一间偏僻的小屋。

贺加宽指着上下铺的床上铺说:“你睡这,下边是我的铺位。”他又从铁皮衣柜里找出一套黑西服和一件白衬衣说,“把这套行头换上。”

罗钢把包裹扔在上铺,换着衣服问:“服务生这活怎么干?”

贺加宽说:“当客人到休息大厅的时候,你就过去问需要什么服务。客人需要什么服务,你就答对就行了…… 有的客人需要出台小姐,你就叫小姐过来就行了。”

罗钢不解:“出台小姐什么意思?”

“就是卖淫的小姐。”

罗钢似懂非懂地“啊”了声。

“你跟我观察几天就明白了。”贺加宽领着罗钢出了寝室。

洗浴中心也在顶楼,两人没走多远就到了洗浴中心的休息大厅。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子走过来笑嘻嘻地看了眼罗钢,跟贺加宽说:“小贺,在哪淘个帅哥来?”

贺加宽给罗钢引见女子说:“这是红姐。”他对红姐介绍罗钢说,“我初中同学罗钢。”

红姐向罗钢伸出染着绿指甲纤细的手说:“认识一下,日后多关照。”

“红姐,你好。”罗钢的手跟红姐的手接触时,红姐挠了下他的手心。罗钢满脸通红。

“还挺腼腆的。”红姐挥了下手,出了休息大厅。

罗钢问贺加宽:“红姐怎么说让我日后多关照?”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观察几天你就知道了。”贺加宽说,“你没事就在大厅门口站着,过来客人,你过去问对方需要什么服务就可以了。”

罗钢站了一上午,腿有些酸软。中午在食堂吃过饭,他找了个旮旯的沙发,躺下迷糊着了。

洗浴中心的何经理进了休息大厅巡视,他发现了睡觉的罗钢,用力地拍了下罗钢的脑袋:“起来。”

罗钢不认识何经理,他被拍疼了,扭头不满地说:“你手怎么那么贱,打我干什么?”

“你他妈的睡觉还有理了。”何经理不客气地说,“不愿意在这干,给我滚蛋。”

贺加宽听到吵声,忙跑过来对何经理卑躬地解释说:“何经理,他刚来不懂规矩,你多包涵。”

罗钢得知对方的身份,也忙赔礼:“对不起何经理。”

何经理睨视了两人一眼,转身走了。

“你要是感觉累了,就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睡觉肯定不行。”贺加宽说,“刚才那个何经理,那可是黑白两道都走的大哥,你在他面前可得规矩点……”

在两人身边路过一个穿浴衣的客人,贺加宽中断和罗钢的说话,跟在客人的身后。

罗钢目视着贺加宽,只见贺加宽站在客人躺下的沙发的后侧,跟客人耳语了会儿,就向在吧台旁等待客人挑选按摩的几个女子伸出一个手指,红姐便在凳子上起身走了过来。贺加宽离开,客人随后跟红姐去了按摩间。

进来一个秃顶男子,他先是在吧台瞟了眼几个按摩女。罗钢学着贺加宽的样子在沙发后,对秃顶男子耳语:“先生,您需要什么服务?”

“先给我来壶碧螺春。”秃顶男子说,“叫06号按摩的过来。”

罗钢到了吧台前,看到了挂有06胸牌的女子,旁边一女子管她叫徐燕,递给她一块糖。徐燕不浓妆艳抹,而是满身透着一种清纯,清秀的脸庞不苟言笑,显得有些冷意。

罗钢对徐燕说:“那边客人让你过去。”

徐燕拎起装有按摩用物品的拎兜起身而去。递给她糖的女子说:“别去了就立马回来。”

正应了那女子的话,当罗钢端茶给客人送去的途中,徐燕折身回返,并对罗钢说:“日后有人叫我,你应当问问需要怎样的按摩。”

罗钢一头雾水。

晚间,罗钢请贺加宽吃饭。他说:“今天有客人叫徐燕,徐燕不高兴地又返了回来。”

“那肯定是客人让徐燕出台。”贺加宽说,“徐燕是只按摩不出台的。”

“我哪能看得出谁是按摩的,谁是出台的?”

“正规按摩不出台的有两个,一个是徐燕,另一个是史秋英。史秋英40多岁了,她想出台也没人点她。”贺加宽点拨说,“当你问客人需要什么服务的时候,如果客人问,这都有什么按摩,或者问最高价位的按摩是多钱时,这个客人很可能需要出台的。你听了这话,你才能给对方介绍出台的。”

罗钢问:“你不是说有提成吗?怎么干能提到成?”

贺加宽诡异地笑了下:“你若是给客人推荐小姐,小姐出台挣钱多了,自然就给你提成了。”

贺加宽的话,让罗钢恍然。不过此时,他耳边响起父亲的话,在外边,你可别到黄赌毒的地方去,别让警察给你逮了去。他不由得想,现在的工作岂不就涉黄吗?这地方不能久待。

3

既然罗钢不想在洗浴中心久待,他也就没有听从贺加宽的建议,不给客人介绍小姐,只是本分地干着自己服务生的工作。

罗钢的不随波逐流,和徐燕的洁身自好,使两人之间相互有了好感;两人见面由点头微笑,进而能谈会儿话。当罗钢得知徐燕的家跟自己的家同在兴隆县大肚川乡,徐燕家所在的丰收村跟自己家所在的胜利村仅相距15公里时,他感觉同徐燕的关系更近了一层,并喜欢上了她。

罗钢想请徐燕吃饭,可因内心忐忑,几天过去了始终没能说出口。这天他给徐燕发了封短信,晚间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徐燕很少跟别人唠嗑,她没活的时候就在手机上看下载的小说。罗钢发完短信,往吧台处看了眼,恰巧这时,一个长着酒糟鼻且散发着酒气的客人走进休息大厅,他指了下徐燕。徐燕揣起手机,拎起拎兜,随着客人进了走廊里面的按摩间。

罗钢只是瞟了一眼酒糟鼻,对方色迷迷的目光,使他不免对徐燕有些担忧。他知道徐燕每次随客人到按摩间,按摩间的门总是虚掩着。他站在休息大厅门口,倾听着走廊里面的动静。

躺在沙发上的一个客人喊:“服务员,来壶龙井。”

罗钢应了声,忙到吧台前沏茶。他匆忙地端着茶具往客人跟前送时,险些跌倒。

何经理训斥:“又不是赶火车,你不会稳当点。”

罗钢点头跟何经理赔着笑,对客人说了句:“对不起。”而后又立马返到休息大厅的门口。

罗钢忽地听到走廊里有声响,继而传来徐燕像是说“不行”的声音。罗钢匆忙地向走廊里奔去。

推开虚掩的门,见床上的酒糟鼻压在徐燕的身上,正用力地扒徐燕的短裤。徐燕双手紧紧地把持着短裤,哀求地说:“大哥,不行,别这样……”

徐燕的神态让罗钢的心里有种针扎般的感觉,他怒不可遏地挥拳打在酒糟鼻的脸上。

酒糟鼻被打下床,他满脸怒气地挣扎着刚要站起,罗钢接着一脚踢在对方的胸部。酒糟鼻重重地仰倒,头部磕在电视柜上,晕了过去。

徐燕对眼前突变的情形发懵,罗钢看着闭着眼睛的酒糟鼻也束手无措。按摩间里出现短暂的沉寂。

何经理推门而入,见到倒地的酒糟鼻,忙问:“怎么啦?怎么啦?”

徐燕缓过神来,做着解释:“他要强奸我,罗钢就……”

“别说了。”何经理指着酒糟鼻对罗钢说,“愣着干什么?把他身体放平。”

罗钢忙俯下身,放平了酒糟鼻的身体。酒糟鼻嘘了一口气,睁开了眼。

见酒糟鼻苏醒过来,何经理的神态由焦虑瞬间变为像是遇见仇人般充满了敌视,他用脚扒拉下酒糟鼻:“没事吧?”

酒糟鼻晃下头,像是遗忘了刚才的事情,反问:“我咋的了?”

何经理说:“耍流氓了呗。”

酒糟鼻站了起来,双手合一,对面前三人说了两遍“对不起”。见对方没有拦他的意思,便要往门外走,可他刚到门口,就栽倒在地……

4

何经理领人送酒糟鼻到的医院,到了晚间,他才回来。何经理把罗钢和徐燕叫到办公室说:“酒糟鼻被医院确诊为脑出血,并呈现植物人状态说不出话,医生说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罗钢听了何经理的话,呆若木鸡。徐燕也茫然无措。

何经理怒视着罗钢,挥手打了他一个嘴巴:“你就等着蹲监狱吧!”

罗钢捂着嘴巴,有种魂飞魄散的感觉,他扑通跪在何经理的跟前说:“何经理,求求你救救我!”

徐燕倒是恢复了神态,略显镇定地说:“何经理,您消消气,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对于何经理来讲,事情闹大了,对洗浴中心并没有好处。他沉默了会儿说:“我刚才回来的时候,酒糟鼻的妻子已到了医院。目前酒糟鼻的妻子对丈夫酒后按摩栽倒造成脑出血,还没提出什么异议。不过她过后很有可能把责任归咎于洗浴中心,若是警察介入调查的话,那就有些麻烦。好在出事时,只有咱们三人,你俩记住了,无论谁问起酒糟鼻的事,只能说酒糟鼻就是按摩后出门时栽倒的,没人动过他一指头。”

罗钢被徐燕扶起,他鞠躬对何经理说:“谢谢何经理!谢谢何经理!”

“即使你躲过蹲监狱的一劫,但你也得准备一大笔钱。”何经理说,“无论洗浴中心是否担责,都得拿出一部分赔偿来。”

罗钢嗫嚅地问:“那,那得需要多少钱?”

何经理狮子大开口地说:“拿10万元钱先放我这。”

罗钢极度沮丧地摊开双手说:“我上哪弄那么多的钱啊?”

“你惹了这么大的祸,拿出10万元钱还多吗?”何经理透着狠意说,“按摩间里有监控,你若不拿钱的话,那谁也保不了你。”

“事情都由我引起。”徐燕说,“我会帮罗钢想办法。”

“你俩可别想着跑,别让警察再通缉你俩。”何经理向外挥了下手,“你俩想办法去吧。”

罗钢和徐燕出了夏威夷酒店,进了一家小吃部的单间。

徐燕面对愁眉苦脸的罗钢,牵强地笑了下说:“你给我发短信说,今天晚间请我吃饭,但这顿饭我请你。”

罗钢恍然之间想到当时给徐燕发短信时那种甜蜜和忐忑以及现实悲惨的处境,不禁感慨地说:“今天的事,像做梦一样。”

服务员走了过来,徐燕拿着菜单点了4个菜,她问罗钢吃什么主食。罗钢说我要喝酒,给我来瓶兴隆大曲。徐燕说,那好,我陪你喝。

酒菜上来,罗钢先是自斟自喝了一杯,而后悲怆地流着泪说:“我该怎么办呀?!”

“别哭了,会有办法的。”徐燕递给罗钢纸巾说。

“能有什么办法呢?”罗钢接过纸巾擦拭着泪水说,“我父亲一贫如洗,我母亲跟我父亲离婚后,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徐燕叹口气,沉默了半天说:“我可以帮你。”

罗钢压根没想到徐燕竟说出帮自己的话,他惊诧地瞪着眼睛看着徐燕。

“毕竟你是因为我而闯祸。”徐燕平淡地说,“我这有6万,你再想办法凑4万,10万元钱不就解决了吗?”

罗钢既如释重负又不相信地问:“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我干了两年多按摩攒的。”徐燕说,“若不是干按摩一个月能挣个万八千元钱,这活我早就不干了。”

罗钢感激地眼中再次噙泪说:“谢谢你!”

徐燕苦笑了下:“你当时怎么那么鲁莽,其实酒糟鼻是不可能得逞的。”

“我唯恐怕你受欺负。”罗钢喝下一口酒,壮着胆子说,“我喜欢你。”

徐燕的脸绯红,她没有作声,而是静静地用筷子夹口菜放入嘴中。其实她对罗钢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洗浴中心的服务生,大都给客人介绍出台小姐,且跟小姐有染,而罗钢却没有这么做;他高大和帅气,也让个别小姐倾慕,可他对小姐搭讪和含情的目光,从没显示过相应的热情。

表示了自己感情的罗钢,面对徐燕若有所思的缄默,摸不清头绪般地问:“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来喝酒。”徐燕端杯跟罗钢碰下杯,喝下一口酒说,“你能告诉我,你父母为什么离婚吗?”

罗钢踌躇了下,便毫不掩饰地跟徐燕说了父母离婚的因由。罗钢问徐燕怎么干起了按摩的工作,徐燕说,父母在世时,哥哥在农村结婚欠下了10多万元钱的债务,父母难以偿还。自己当时在县城一家饭店当服务员,为了多挣些钱贴补家里,当她得知干按摩能多挣些钱,她就到省城的按摩学校学起了按摩,而后就在洗浴中心干了起来……

两个被生活磨砺的年轻的心,相互之间找到了温暖;两人的饭一直吃到小吃部打烊。

5

经过一夜的抢救,酒糟鼻最终没能醒过来,于第二天凌晨去世。医院的诊断为:左脑出血,蛛网膜下腔出血;死亡原因为脑干功能衰竭。悲痛欲绝的家属无法接受酒糟鼻突然去世的事实,把责任归咎于洗浴中心。

何经理知道警察定会到洗浴中心来调查,他让出台小姐先隐匿几天;而后对罗钢和徐燕再三叮嘱,酒糟鼻就是按摩出门时栽倒的,没人动过他一指头。罗钢和徐燕诚惶诚恐地应着,何经理您放心,多余的话我俩不会说。

警察显然没把两人当犯罪嫌疑人来对待,警察到洗浴中心调查,没有持严厉的表情,也没有探究的问话,而是两人说什么,警察记什么。

接受过警察的询问,罗钢当天就乘火车回家筹钱去了。

罗钢走进胜利村是清晨,他走到自家的门前,见挂着一把锁。难道家里没人?他抬手拍了几下院门,里面没有回应。

邻居徐村长听到拍门声,开门说:“罗钢回来了。你父亲没在家,他身体不舒服,昨天到县城检查身体去了。”

罗钢心里一紧,忙问:“我父亲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他就说胃像装个铅块似的沉甸甸的。”徐村长说,“我看呐,他就是喝酒喝的。”

罗钢虽然知道父亲没钱,可他仍怀着一线希冀期盼父亲能给他拿些钱。此时他听到父亲到县城看病的信儿,心里彻底凉了。他问:“徐村长,你知不知道我母亲现在在哪?”

“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你父母离婚,不就是因为那个乡小学的校长祁涛吗?你母亲应当跟祁涛在一起。”徐村长说给罗钢一条线索,“祁涛有个哥哥叫祁辉,在县委当办公室主任,你找他打听打听。”

“那好,我到县里面去打听。”

在去县城的客车上,罗钢给父亲打了电话,问父亲身体检查怎么样?罗天生说,没什么事,就是慢性胃炎。罗钢脑海里浮现出父亲憔悴的面容和孤独的身影,他打电话的真实意图就是向父亲要钱,可话到嘴边没说出口。他只是说,爸,我在省城一家酒店当服务生,挺好的;你在家也要保重身体。罗天生说,我你就放心吧。

到了县委,罗钢找到祁辉说明来意。祁涛当初跟姜美兰偷情,曾让当哥哥的祁辉感觉丢面子,于是他跟弟弟极少往来。祁辉说他也不知道弟弟具体在哪。罗钢深知,凑齐几万元钱,只有母亲能帮自己。他不禁有种崩溃的感觉,焦虑和绝望,使他神情发呆。

祁辉盯了会儿罗钢的表情,同情地问:“你找你母亲有急事?”

“嗯,”罗钢说,“找不到母亲,我就会进监狱。”

祁辉虽没有深问,但他已看出事态的严重性,他在办公桌上拿起手机说:“那我就尽力帮你找找。”

几个电话打过,祁辉说:“你母亲和我弟弟在宁安县办了个养猪场……”

找到母亲,还要坐火车倒汽车,而罗钢的兜里只有10多元钱,他难为情地开口说:“叔叔,你能借我200元钱吗?”

祁辉二话没说,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500元钱递给了罗钢。

罗钢感激地说:“谢谢……”

在宁安县海浪河边一个颇具规模的养猪场,罗钢见到了母亲和祁涛。姜美兰将儿子搂在怀里,泪眼婆娑。她问儿子这几年怎么样,罗钢说高考没考上,在东林一家酒店当服务生。姜美兰说,妈妈对不起你!当初只想离开是非之地,就跟着你祁叔远离家乡,到这办了个养猪场。儿子,妈的养猪场正缺人手,你在东林别打工了,就留在这吧。祁涛和姜美兰虽是婚外情走到一起,但他和姜美兰情深意笃,他还没有孩子,于是他在旁边附和,罗钢,听你妈的话,就别走了。罗钢说,妈、祁叔,我过段时间过来帮你们;我这次来,是因为在东林摊上点事…… 姜美兰打断儿子的话,急切地问,儿子,你摊上什么事了?罗钢说,妈,你就别问了,赔了钱就没事了……

第二天,罗钢兜里揣着母亲给的一张银行卡,离开了宁安。

6

罗钢在火车上,接到了徐燕的短信,什么时间回来?罗钢回复说正坐火车往东林返。徐燕说,那就好。罗钢不放心地问,警察没再找我吧?徐燕说没找,详情你回来再跟你说。

罗钢出了火车站,见徐燕热情地奔了过来。罗钢感动地说,没想到你能来接我。徐燕显然已对罗钢萌生真情,她羞涩地笑了下说,盼你早点回来,想见你呗。罗钢心里洋溢着甜蜜,他说,我请你吃点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徐燕说,吃面条去。罗钢说,面条还是好吃的?徐燕说,上车饺子,下车面嘛。

两人在一家小吃部吃饭的过程中,罗钢说钱已凑齐,明天就把4万元钱交给何经理。徐燕说,你走的这几天,公安机关对酒糟鼻的死亡原因进行了鉴定,发现酒糟鼻患有先天性脑血管疾病,非常容易因血压骤升、剧烈运动等外力作用诱发脑血管破裂;而检查未发现酒糟鼻身上有致命性损伤,基本排除因外伤致死的可能性,因此认定为酒后突发病变的脑血管破裂导致死亡……

罗钢撂下筷子,兴奋地说:“既然公安机关有这么个鉴定结果,那我就彻底摆脱干系了!”

徐燕则没有释怀地说:“你也别高兴太早,家属有可能起诉至法院。我听说,家属要40万。”

徐燕的话,犹如一盆凉水,给罗钢浇了个透心凉。他惊呆了:“那、那怎么办?”

“我咨询过律师,像这种情况,法院不一定受理。”徐燕说,“不过包赔对方些钱,是肯定的了。”

罗钢嘘了一口气。

徐燕喟然地说:“其实酒糟鼻怎么死的,你我都清楚。包赔对方一些钱,我们心里起码没有太重的负罪感!”

徐燕对事情的思量和内心的善良,引发了罗钢的感触:“我无意间闯这么大的祸,只考虑到自己怎样避免牢狱之灾,别的也没考虑那么多!对方虽然有过错,但我也是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悲惨结局……”他叹口气,充满感激地看着徐燕说,“若没有你的相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要太自责,谁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再则事情因为我而起,我怎能袖手旁观呢?”徐燕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罗钢说:“待我给完何经理钱,我就不干了。在洗浴中心干活,我不适应。”

“我也不想干了。”徐燕说,“按摩虽然收入高些,但很累,也没尊严。”

罗钢想说,咱俩一起到我母亲养猪场去工作吧。但又觉得唐突,话到嘴边没说出口。

两人从小吃部出来,罗钢有些不舍地说:“我俩在外边走走吧?”

“你坐了一天的火车,回去早点休息吧。”徐燕说,“我回出租屋。”

罗钢说:“那我送你回出租屋。”

回到夏威夷酒店宿舍,罗钢见门已被反锁,他敲了两下门。过了几分钟门才打开,红姐出了门,对罗钢不自然地笑了下。

贺加宽边整理着床铺,边扭身对进门的罗钢说:“我以为你今晚不能回来呢。”

罗钢感到吃惊地问:“你怎么跟红姐还……”

贺加宽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玩吗?各有所需嘛。”他炫耀地说,“这洗浴中心的几个小姐我基本都忙活遍了,就差那个徐燕了。徐燕也是个假正经,你以为……”

罗钢面带怒容:“不许提徐燕!”

“你喜欢上徐燕了?”贺加宽见罗钢把头扭向一边不理会自己,就讪讪地转个话题,“你临走时,说回家一趟;这几天回家干啥去了?”

罗钢说:“父亲有病,我回去看看。”

7

罗钢和徐燕走进何经理的办公室,没等何经理说什么,罗钢从徐燕的拎兜里拿出4沓钱放在桌上说:“何经理,4万元钱我凑齐了,你点下。”

何经理的满脸横肉动了两下,笑了下说:“好,放这吧。”

“何经理,前后给你10万元钱,你给写个收条吧。”徐燕说,“酒糟鼻的死,日后就没有我俩事了吧?”

何经理似乎心情不错,他写着收条说:“那当然,日后就没有你俩的事了。”

罗钢接过何经理递过来的收条,接着提出了辞职。

似乎洗浴中心并不缺人手,何经理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走出何经理的办公室,徐燕有些惊讶地问:“罗钢,你说不干就不干了?”

“刚走入社会就跌个大跟头。”罗钢如释重负地说,“洗浴中心的确不适合于我,换个环境,或许会好些……”

这时,罗钢的手机响起。走廊嘈杂,他拐进一间会议室接听着电话。电话是徐村长打来的,他告诉罗钢一个噩耗,你父亲今早去世了!

罗钢挂断电话,满脸悲戚;他忽地蹲在地上,拍打着大腿哭泣着说:“我这是怎么了?老天跟我过不去啊!”

徐燕听到哭声,惊诧地进了会议室问:“发生什么事了?”

罗钢抹了下眼泪:“我父亲去世了,我父亲就我这么一个亲人,我得回家料理后事。”

“你得给你母亲打电话,你父母夫妻一场,她肯定会去的。”徐燕说,“你一个人怎能把后事料理周全?”

让两人没有想到的是,罗天生和姜美兰已恩断义绝。当罗钢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告诉了父亲去世的消息,刚开口说要让母亲送别父亲,母亲就打断儿子的话说,对不起儿子,你父亲的后事只有你料理了,我不能回去帮你;你若需要钱,我可以给你卡里打钱。

罗钢和母亲的通话,徐燕听得清楚,她同情地看了会儿罗钢,断然说:“我陪你回家。”

一种从没有过的暖流滋润着罗钢凄苦的心,他情不自禁地拉住徐燕的手:“你就是我的亲人!”

8

罗钢和徐燕赶回村里。徐村长说,我昨天上地回来,路过你家门口,听到院内扑通一声,我从门缝往里看,见你父亲倒在茅坑旁;我进院扶起你父亲,他满嘴酒气,呼吸微弱,把他扶到炕上没几分钟,就咽了气。罗钢发懵地问,我父亲的后事怎么料理呢?徐村长说,你父亲是彻底把你母亲伤了,我想你母亲不会来;你家又没什么亲属,就你一个后生,我看怎么简便怎么办吧。

好在临回村前,在徐燕的提醒下,罗钢给父亲买了寿衣。在给罗天生穿衣前,徐燕没在乎尸体散发的难闻的气味,她端盆温水,将罗天生的身子擦拭了一遍。徐燕的举动,让罗钢感动地念叨,爸爸,儿子和女朋友为你送行,愿你在天之灵祝福我们……

出殡完,罗钢思绪纷繁地坐在院内。对于罗钢而言,近期发生的挫折与憧憬、悲痛与欢喜相交织的事情,使他恍如在梦中,自己喜欢上徐燕,却不曾想险些摊上命案,是徐燕出资帮助自己平息了事端;母亲离开自己三年多,竟跟继父开办了生猪养殖场,这也给自己的未来带来好的光景;更不曾料到的是,自己外出打工没几个月,父亲竟撒手人寰,在母亲不肯出面自己茫然之际,徐燕毅然跟自己回家料理父亲的后事……

徐燕拿起扫帚,屋里院内地打扫了起来。没过多长时间,她从屋里出来递给罗钢一个鼓囊囊的信封说:“这是在褥子底下发现的。”

罗钢从信封里抽出一封信和10多张百元钞票。他打开信,见父亲在信中写道:

罗钢我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离去。我的懒惰、个性的暴躁和酗酒,注定我是个失败的人,不仅你母亲离我而去,我更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我儿,我对不起你!

半年前,我感觉到身体大不如从前,干会儿农活就累得直喘,总觉得自己的胃像装个铅块似的沉甸甸的,每天只能喝一小碗粥。我知道自己病了,并且病得不轻。我就剩下你一个亲人,当时我多么的想你呀!可你却在县城一待就是几年,有时过年都不回家。两个月前,你回家待上没几天,就说到外地打工,我很舍不得你走。可又一想,你在家看我病怏怏的样子,无奈地目睹我可怜地死去,对你无疑是个煎熬,还不如眼不见心静地走了好。

几天前,我到县城医院做了检查,确定是胃癌晚期。检查的当天,你打电话说你回家了,你问我检查身体怎么样?你说你在省城挺好的,让我放心。其实我心里清楚,你出门两个月没有先打电话就直接回家,肯定是遇到了难事。可我既没能力又没钱,我能做的,就是不给你增添负担,不说出病情而已。

我想到自己不行的那一天,不打扰不麻烦任何人,自己把手机一关,往炕上一躺,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看罢信,罗钢感伤地说:“爸爸说对不起我,其实我也是个不孝的儿子,从没体贴过爸爸,没设身处地地为爸爸着想过。”

“你爸爸已去,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徐燕问,“工作你已辞了,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母亲和继父开办个养猪场,母亲让我到养猪场帮忙。”罗钢深情地盯着徐燕,拉起她的双手说,“徐燕,你跟我一起去吧?”

徐燕思忖了下,点头“嗯”了声。

9

姜美兰见儿子领回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不由得面带欣喜。然而,当她在餐桌上从儿子口中得知,徐燕曾干过按摩师,脸色便沉郁了下来。

早晨,罗钢从卫生间出来,被母亲叫到房间。姜美兰说:“儿子,我跟你商量件事。”

母亲从没用商量的口吻跟罗钢提起话题,罗钢笑了下:“妈,什么事你就说呗。”

姜美兰说:“儿子,你领回的徐燕,我看跟你不合适。”

罗钢不解:“怎么个不合适?”

“我觉得你跟她接触时间短,不了解她。”姜美兰说,“她干按摩已有几年,她岂能洁身自好?况且她的家庭情况,咱也不了解。我就你一个儿子,我可不想让你随便找个女人做媳妇。”

母亲的话,出乎罗钢所料,他说:“妈,徐燕是个好女孩,我虽然跟她接触时间不长,但我了解她。她几年前做按摩师,只是出于考虑多挣些钱,好替父母偿还哥哥结婚欠下的债务。她挣的是干净的钱,她在洗浴中心是唯一不出台的女孩,她在我摊上祸事和困顿的时候,能倾其所能地帮助我……”

姜美兰打断罗钢的话:“你摊上什么祸事了?”

“就是上次我管你要钱的事。”罗钢把事情和盘托出说,“我在洗浴中心当服务生,遇到一个对徐燕耍流氓的男子……当时没找到你之前,徐燕给我拿了6万元钱。”

不曾想,姜美兰听了儿子的话,对徐燕反感更大:“这都是因为她而引起的祸事,她应当拿钱。像这样的女孩更不能要了,你要是跟了她,说不上还会摊上什么事……”

罗钢觉得母亲不可理喻,他不满地说:“妈,你要是不能接纳她,我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他转身离开了母亲。

罗钢没有吃早饭,就叫上徐燕说要回东林。徐燕看着罗钢生气的样子,就问怎么了?罗钢说,你就别问了。

姜美兰见儿子要走,既不舍又心疼地说:“你真的走啊?难道妈的话你就听不进去吗?你怎么这么固执啊?”

罗钢纠结地说:“妈,您说的话我怎么会听不进去呢?但您说的是什么事嘛,我希望您能理解我!”

姜美兰对儿子的话无言以答,她客套地跟徐燕话别:“徐燕,日后有机会常过来。”

徐燕说:“好的阿姨,您多保重身体!”

罗钢在火车上很是沉闷。徐燕问,你母亲是不是不同意咱俩交往?罗钢说,咱俩交往是咱俩的事,她同不同意只是参考。徐燕还想说什么,罗钢说,咱俩别谈不愉快的事……

两人在东林各自重新找了工作,罗钢在一家医院当保安,徐燕到了一家商贸公司收银。两人租了房子,同居在一起。

两人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徐燕在工作之余,学起了会计,她要考取助理会计师。她对罗钢说,省城的工资高一些,待我俩在省城有了些积蓄,就回到兴隆县买个房子,把婚结了。

10

罗钢晚间睡觉时,被徐燕的一声声咳嗽唤醒。徐燕咳嗽已经有几天了,罗钢睁开眼,关切地对仍在台灯下看书的徐燕说:“你这几天咳嗽,是不是病了?”

“我有些感冒,没事的。”

“感冒了,应多注意休息。睡吧。”

“好吧。”徐燕冲罗钢嫣然一笑,合上书。

早晨,徐燕在洗漱的时候,她剧烈的咳嗽后,咳出一口血。

被徐燕的咳嗽声引来的罗钢,见到洗漱池里的血,不禁担心地说:“怎么还吐血了?不行,你得上医院看看。”

徐燕感觉到胸痛,她点了下头。

罗钢领着徐燕到了自己所工作的医院,经过一番检查,大夫看着胸片说:“肺部左侧有个5厘米左右的肿瘤。”

罗钢听了大夫的话,大惊失色:“是癌症吗?”

“癌症是指恶性肿瘤。”大夫说,“是良性还是恶性的,需要做手术经病理检验才能确定。”

罗钢问:“那什么时候住院做手术?”

大夫说:“当然尽早住院做手术为好。”

徐燕倒显得沉稳,她看了眼手表说:“谢谢大夫,我会及早过来住院。”

罗钢神情焦虑地对徐燕说:“我看你今天就办理住院手续吧。”

“我还有工作呢,不能说住院就住院呀。”徐燕拽了下罗钢,出了医生办公室。

两人默默无言地走到医院门口,罗钢跺下脚说:“你怎么不着急住院啊!”

徐燕转身正言说:“难道我不想住院治疗吗?可是钱呢?你以为我的病像感冒发烧似的一治就好吗?咱俩现在只有几千元钱,而我住院手术,至少得几万元钱;若是我的肿瘤是恶性的话,后续治疗花费还要高。”

罗钢显然没有徐燕考虑那么周全,他被徐燕一连串的发问,问得没话了。

徐燕略显无奈地说:“我的病,待筹够钱再说吧。”

罗钢无力地点头:“好的,咱俩先筹钱;我给我妈打电话,你给你哥打电话。”

徐燕点下头,叹口气走了。

罗钢从兜里摸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姜美兰本已不赞成儿子和徐燕交往,她一口回绝了儿子。她在电话里说,我不会掏钱给一个跟我不相干的人。罗钢倍感失望地挂断了电话。

晚间回家,罗钢见徐燕像有心事的样子站在窗前背对着自己。徐燕说,我给我哥打电话了,我哥说他没多少钱,他给我卡里打了3000元钱。她想到自己在省城干按摩省吃俭用帮父母偿还哥哥结婚时欠下的债务,现在父母不在了,而哥哥对在自己危难之际的求助,却持敷衍和漠视的态度对待自己,她心里涌上一种透彻的凉意。

罗钢也不得已地说出,我母亲说她不给我拿钱。徐燕似乎预料到罗钢要说的话,她淡淡地说,我知道。

双方家里都不肯出钱相帮给徐燕治病,罗钢有种绝望的感觉,他从徐燕身后抱住她,徐燕转身,他见她已泪流满面。他爱怜地将徐燕搂紧,内心充满悲戚地说:“徐燕,都是我不好害了你,若是我不闯那么大的祸,你不包赔那6万元钱,现在也不至于你有病却没钱治。”

“你怎么能说你害了我呢?以后不要再提这事好吗?”徐燕在罗钢耳边轻轻地说,“你是为我而闯的祸。只有关心我,喜欢我,怕我受欺负的人,才能为我而闯祸。”

“好,我以后不提这事。”罗钢的话说完,徐燕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只是静静地搂抱着,用身体的依偎来相互慰藉各自孤苦的心灵。

11

已有一段时间没跟罗钢联系的贺加宽,这天给罗钢打来电话,问他现在干什么呢。罗钢说在医院当保安。贺加宽说,晚间下班我请你喝点。罗钢虽不愿理会贺加宽,但他在省城就这么一个朋友,他想到了向贺加宽借钱,就说,那我下班后给你打电话。

晚间,罗钢和贺加宽进了一家狗肉馆。罗钢看着穿着一身光鲜的贺加宽,说出了自己和徐燕的难处,问贺加宽能否借他些钱。贺加宽先是说,真没想到,你能和徐燕走到一起;怪不得,当初我提起徐燕,你险些跟我急眼。他接着冷笑了下说,你管我借钱?我还不知道管谁借钱呢?我现在没工作,满大街的晃荡,哪有钱?罗钢问,夏威夷酒店洗浴中心那你不干了?贺加宽说,夏威夷洗浴中心一个月前,因涉黄被公安机关查封了,何经理涉嫌容留卖淫,被抓了进去。

两杯白酒下肚,贺加宽眨巴下眼睛说:“我有个来钱道,你干不干?”

罗钢问:“什么来钱道?”

“夏威夷酒店有个仓库,里面有不少铜铁之类的东西……”

罗钢瞪着眼睛说:“你说去偷?”

“小点声。”贺加宽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他俩,就说,“那个仓库没人管,我在夏威夷干了一年多,常去那拿点小件东西卖;现在就剩大件了,我自己整不动。”

为钱而焦虑的罗钢,显然被打动了:“真没什么事吗?”

贺加宽不在意地说:“嗨,我干一年多都没事,咱俩在一起干就有事了?”

罗钢独自喝了一口酒,犹豫着。

贺加宽见罗钢有些动心,就计划马上动手:“仓库里有个铜水箱,能有个三四百斤,咱俩今晚就弄出来怎样?”

一个声音在罗钢脑海中响起:罗钢,徐燕的病情等不起啊!虽然你不想做违法的事,但能不能为了给徐燕治病,去冒这次险…… 这个声音让罗钢无所适从,他双手抱着头,闭上了眼睛。

贺加宽看着罗钢的神态,笑了:“至于这么痛苦吗?这又不是让你送死去!”他端起酒杯说,“这杯干了,咱俩就走。”

从狗肉馆出来,罗钢木讷地跟着贺加宽上了出租车,向夏威夷酒店驶去。

贺加宽说的仓库,在夏威夷酒店一楼的后院,仓库楼上是歌厅,歌厅嘈杂的音响掩盖了两人偷盗的声响。贺加宽像到自己家似的竟拿出把钥匙,不仅打开了后院门,还捣鼓了半天打开了仓库的门。在黑暗中,他指着靠墙的一个圆形物说,这个就是铜水箱,咱俩把它骨碌到后院门口就行。明早我找个倒骑驴把水箱拉到废品收购站去。

罗钢恐慌得不得了,他磕磕碰碰地好不容易和贺加宽把水箱挪动到门口。两人走时,罗钢问,明早咱俩几点过来?贺加宽说,你就不用过来了。

第二天下午,贺加宽在医院门口把3000元钱给了罗钢。

12

人一旦获得过不义之财,那么他会时常惦记着再次获得。罗钢晚间值班的时候,看见一辆奥迪轿车副驾驶位置车门的玻璃留有一条缝,他近前见副驾驶座上有个拎包。他意识到包里可能有钱后,心猛然间跳得厉害。他想拎走车里的包,可他目测了下,胳膊根本伸不进车里。

罗钢见过奥迪轿车中年男车主,男车主每天晚间都到住院部内科高间护理父亲。因罗钢的手伸不进奥迪轿车,他曾打消过拎包的想法。可他在半夜,竟鬼使神差地到了16楼的内科病房,通过虚掩的门,见那个男车主躺在父亲病床边另一张床上张着嘴睡得正酣。

寂静的深夜,加之车主的毫无戒备,使偷窃的欲望犹如一团火苗逐渐燃烧了罗钢的全身。他宽慰着自己,开奥迪的人有钱,即使损失点什么,他也不会在意,或许都不会报案。他欲罢不能地下楼在花池里找到一根铁丝,把铁丝的一端弯成钩状,再次来到了奥迪轿车前。

罗钢这次很沉着,他打着手电,将铁丝伸进车里,精确地钩到拎包的拎手,顺着车窗缝拽了出来。他回到值班室,打开拎包,见里面有两沓没拆封的钱,他既忐忑又激动得浑身打颤。

当罗钢下了夜班走出住院部时,猛然发现街面的电线杆上,有一个监控探头正对着医院的院落,那辆仍旧停着的奥迪车正处在探头前方的5米开外。他脑海里呈现出显示器上自己作案的情景,吓得双腿有些瘫软,他招手打了辆出租车逃似的离开了医院。

徐燕已上班,家里静静的。罗钢环视着洁净,充满温馨的小屋;又想象着自己被警察押着走进看守所的高墙……他难以承受自己所酿成的过错,抬手给自己两个重重的嘴巴,自问:“罗钢,你怎么了?怎么会去偷啊?”

此时,罗钢的手机响起,手机上显示“亲爱的”三字。他慌乱地接听电话,口吃地问:“徐燕,什、什么事?”

徐燕说:“早饭在电饭锅里,你吃了吗?”

“没,还没吃。”

徐燕听出了罗钢的反常:“你怎么了?”

“我,没、没怎么。”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徐燕关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钢难以承受地终于说出:“我为了给你凑住院费,拎了别人的包……”

罗钢叙述完偷窃的经过,电话像掉了线似的没了声音。他问:“徐燕,你还在吗?”

“在。”徐燕平静地说,“你哪也别去,在家等我。”

罗钢看着房门,既盼望着徐燕回来,又怕敲响房门的是警察。

20分钟后,随着开锁的声音响过,徐燕气喘吁吁地拉开了房门。她的第一句话是:“罗钢,你在家我就放心了。”

显然罗钢已有打算:“我把钱留家,你先去住院;我出外躲躲。”

“不,我不能用脏钱去看病。”徐燕一反常态,严厉地说,“你应当去自首。”

罗钢吃惊地说:“难道你不爱我了吗?你怎么想让我进监狱?”

“我怎么会不爱你呢?”徐燕直视着罗钢说,“正因为我爱你,我才让你去投案自首。否则的话,你会被重判的。”

13

徐燕领着罗钢到医院附近的派出所投案自首,返回了两次盗窃所得23000元钱,并检举了第一次盗窃时的同案贺加宽。

警察审讯罗钢和办理羁押手续达5个多小时,当罗钢被警察押往看守所的时候,他见徐燕呆呆地坐在派出所门外花池子上等着他。

因是投案自首,两个押解的警察网开一面地让两人说了几句话。

罗钢念念不忘徐燕的病情,由此他和徐燕的分别有种生离死别之感,他说:“你的病该怎么办呀?”

“我会想办法凑钱看病的。”徐燕抚摸着罗钢手腕上的手铐虽满脸痛苦,但仍透着希冀说,“你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

罗钢用力点下头,泪眼蒙眬地说:“我对不起你……”

徐燕用手挡住罗钢的嘴说:“不要说对不起,你的过错都是因为我而引起……”她哽咽着没再说下去。

一个警察拍了下罗钢的肩膀,示意他上警车。

罗钢抽回被徐燕紧握着的手,上了警车。警车启动,徐燕在警车后大声说:“我会给你请律师,我会常到看守所看你……”

听着徐燕渐行渐远的声音,罗钢苦不堪言抬起被手铐束缚的双手捂在了脸上。他抬起头时,看到了警车外看守所的高墙。

随着铁门“咣当”的声响,罗钢被关进了看守所的监区。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警察对他说:“你跟我来。”

在走廊里一张摆放笔记本电脑的小桌前,老警察坐在椅子上。他让罗钢坐在对面的塑料凳上。老警察说:“我叫郝振铧,你日后管我叫郝管教吧。”他问,“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我是因为盗窃进来的……”罗钢叙述了两起盗窃案的作案经过。

郝振铧把谈话内容记录在笔记本电脑里,他叮嘱罗钢在看守所里要遵守监规,不要和其他在押人员发生矛盾,有情况及时向管教报告等话,而后给他件印有东林看守所字样的号服让他穿上,把他关进了9号监室。

在罗钢的想象中,高墙里押着的人都是恶人。他进了监室胆怯地蹲在地上。一个戴着值班员号牌的在押人员近前,给他一本监规小册子,让他随其他在押人员一道,盘腿直腰坐在板铺上反省。他为没挨欺负而庆幸。

晚间,罗钢吃了块发糕喝了碗菜汤。睡觉的时候,由于看守所不熄灯,罗钢一时不习惯便难以入睡;傍清晨,他才迷糊着。可他没迷糊多长时间,就梦见管教郝振骅领他到医院,看见病榻上已奄奄一息的徐燕,他附在徐燕身上大哭…… 他惊醒后,心中萌生一个想法,我若跟徐燕结婚的话,母亲或许能帮徐燕治病。

郝振铧再找罗钢谈话时,罗钢满是忏悔地说了自己犯罪的因由。郝振铧叹口气,目光中有些许同情。

罗钢说了自己看似异想天开的想法:“我现在唯有一个办法,让徐燕的病情得到医治,那就是我跟徐燕结婚……郝管教,我在看守所里可以跟她结婚吗?”

郝振铧颇感意外,不过从对在押人员人性化管理的角度,他思忖下说:“看守所里还没有出现过你说的类似的情况,我想应当可以,不过现在不行,因你的案件正处在诉讼环节。”

14

两天后,贺加宽被警察抓获。

徐燕跟聘请的刘律师来到了看守所。律师去会见罗钢,徐燕到门卫室掏出兜里仅有的500元钱,给罗钢买了盒饭票。

徐燕曾打听过看守所里的情况,别人都说新进去的人处境都不会太好。她仰望着高墙电网,脑海中浮现着罗钢手持抹布蹲地擦地板;给别人端洗脚水;啃着难以果腹的一小块发糕……

刘律师出来,徐燕问:“罗钢在里面怎么样?是不是整天挨欺负?”

刘律师打开轿车门说:“上车说。”

两人进了轿车,刘律师启动了车说:“我看罗钢还可以,不像挨欺负的样子。”她沉默了会儿说,“罗钢说他盗窃就是为了凑钱给你看病,当他听说请律师需花5000元时,他执意不让你请律师,问律师费是否可退;他也不让你给他存钱,他说在监室里吃发糕能吃饱。”

刘律师是徐燕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她犹如慈爱的大姐般对待徐燕,她收取徐燕的律师费是减半的;故而,徐燕无论是出于对罗钢的情感还是感激刘律师的关照,刘律师是必须得请的。徐燕说:“刘律师,你不必多心,我聘请你是不会改变主意的。看守所里的饭菜即使能吃饱,但营养也跟不上啊,罗钢只是顾虑我多花钱,就什么也不考虑了。”她接着问,“刘律师,你说我给罗钢存的钱,他能花着吧?”

“现在看守所里的管理,既严格又人性化。你给他存的钱,你放心,他能花着。”

刘律师的话,让徐燕牵挂罗钢或许得挨欺负的心结,得以释然。她问:“罗钢会怎么判?”

“从目前我了解的情况看,罗钢盗窃两次,属投案自首并退赃;再一个他检举的贺加宽,盗窃5次,盗窃数额达4万余元。”刘律师说,“若是法院在罗钢自首并退赃的基础上,再认定他具有立功表现的话,他应当会判缓刑或拘役。”

“这么说他要是判缓刑的话,就会很快出来了?”徐燕往好的方面想着。

“罗钢和贺加宽的案件并不复杂,诉讼期也就一个月左右。他若是判缓刑的话,一个月后就会出来。”刘律师说,“罗钢让我转告你,他要跟你尽快举行婚礼……他说,他跟你结婚后,他的母亲会帮你治病的。”

罗钢的想法让徐燕始料不及,她何尝不想自己的病能够早点医治呢?可她又不愿让罗钢的母亲勉为其难。她一时没言语。

刘律师见徐燕没说话,就开导说:“罗钢的想法是对的,你俩既然相互选择了对方,举行婚礼很正常啊!他母亲帮你治病,也属常理之中。”

15

一个月后,法院审理了罗钢和贺加宽的盗窃案;罗钢因盗窃罪被判处拘役六个月,贺加宽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徐燕接到刘律师的电话,得知可以接见罗钢后,她在单位请了假,坐上公交车到了看守所。

在接见室里,徐燕见罗钢已等候在隔着一层厚玻璃的另一侧。两人朝思暮想、相互牵挂虽仅一个多月,却恍若分别很久;两人有许多话要向对方说,可又如鲠在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两人相互深情地凝视着,双手情不自禁地分别贴在玻璃上,想透过厚重的玻璃感受到对方的温情。在徐燕眼里,罗钢除了身上那件印有东林看守所的号服和稍短的头发外,仍如以往般阳光和帅气。

默然了会,罗钢拿起了台上的电话,又指了下徐燕跟前的电话。徐燕接起了电话,罗钢在电话里说:“亲爱的,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徐燕缺乏气力地说:“我现在身体还可以,就是觉得有些胸闷。”

罗钢提出在看守所里两人结婚的事。徐燕说,过三个月你释放后咱俩结婚。罗钢哀求地说,你的病情不能等啊!你就答应我吧。咱俩举办婚礼,我母亲就会给你出钱看病了。罗律师曾开导过徐燕和罗钢结婚的事,徐燕踌躇地说,在看守所里怎么举办婚礼呀?罗钢说,我曾问过郝管教,他说这事虽在看守所里没有过先例,不过或许能行,前提是你得找所领导提出申请……

徐燕被罗钢的话打动了,她找到了郝振铧,表示愿意跟罗钢在看守所里结婚。郝振骅领徐燕到了所长高启云的办公室。

高启云听了情况后,对徐燕说:“虽然你和罗钢在看守所里结婚事出有因,但对于罗钢在看守所里安心改造也是有益的。在押人员的教育改造工作不仅是监管民警的事情,也需要家属的大力配合。看守所将力争促成你和罗钢的婚事。你留下联系方式,回去等候消息吧。”

徐燕不曾想到自己和罗钢的婚事竟会引起看守所如此重视,她临走时满是感激地鞠躬说:“谢谢高所长、谢谢郝管教。”

高启云在征得监管支队领导同意后,派出郝振骅到婚姻登记处咨询。

婚姻登记处的工作人员一听看守所在押人员要在看守所里结婚,颇感意外并一时难以答复。两天后,婚姻登记处工作人员给郝振骅打电话说,登记处领导作出决定,只要男女双方同意,婚姻登记处可以派出工作人员到看守所进行颁证仪式。

罗钢通过亲情电话,把已定在星期日在看守所里跟徐燕结婚的事告诉了母亲。姜美兰得知儿子因盗窃进了看守所,唏嘘一番,痛心疾首地说,对不起儿子!我真不该干涉你和徐燕的交往,你走到今天的地步都是妈妈的错…… 我一定参加你和徐燕的婚礼。

星期日上午,看守所会议室里爱意浓浓,罗钢和徐燕捧着鲜红的结婚证书喜极而泣。这一场特殊的婚礼感动了所有在场的人。高启云作为证婚人,向他们表示祝贺的同时,还送上了祝福的鲜花。

罗钢和徐燕走到姜美兰的跟前。姜美兰搂抱着儿子和儿媳,对儿子和儿媳相继说:“儿子你放心,妈会竭力把徐燕的病治好。徐燕,明天我就领你到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一直外表坚强,给罗钢以精神寄托的徐燕,内心的无助和憋屈顷刻间释放出来,她泣声地叫了声“妈”,泪雨滂沱地哭了起来……

16

罗钢拘役期满释放,走出了看守所的铁门。

停在看守所门前的一辆别克吉普车打开了车门,徐燕和姜美兰面带笑意地走下车来。

姜美兰对罗钢说:“儿子,你终于出来了。东林咱们不待了,你和徐燕跟我都到养猪场。”

罗钢欣喜地说:“那太好了!”他打量着面色红润的徐燕,“你的病治得怎么样?”

“我肺部的肿瘤已切除,还好是良性的。我昨天刚出院。”徐燕说,“多亏妈妈这几个月悉心照顾。”

罗钢惊喜地拍着巴掌:“太好了!”他冲母亲说,“谢谢妈妈!”

“我是你妈还谢什么?”姜美兰说,“咱们上车。”

三人上车,姜美兰启动了车。罗钢望着车窗外东升的旭日,心中展现着美好的未来。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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