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来”舍“去”、多“回”少“过”
——兼论语言表义的明确原则
2014-11-14郭攀1夏凤梅2
郭攀1 夏凤梅2
(1.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2.江汉大学 人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56)
用“来”舍“去”、多“回”少“过”——兼论语言表义的明确原则
郭攀1 夏凤梅2
(1.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2.江汉大学 人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56)
现代汉语中,“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大概的数目”范畴二下位意义的表示存在着“用‘来’舍‘去’”的现象,“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方向”范畴二下位意义的表示亦存在着与“用‘来’舍‘去’”相似的“多‘回’少‘过’”的现象。导致这些现象出现的深层原因主要是意义的明确度高低因素。这种因素,揭示出了语言表义的一种基本原则——明确原则。
来 去 回 过 明确
一、“用‘来’舍‘去’”的语言事实
现代汉语中,“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大概的数目”范畴二下位意义使用由趋向动词演化而来的概数助词进行的表示存在着“用‘来’舍‘去’”的现象,即,使用具有对立关系中的“来”对“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大概的数目”范畴中相应的一个意义进行了表示,而没有使用“去”对其相应的另一意义进行表示。
趋向,是一个意义范畴,“由别的地方趋向说话人所在地方”、“由说话人所在地方趋向别的地方”二相对性趋向下位义构成了其中一个子范畴,从表示该范畴意义的对应词语上将其概括为“来、去”义范畴。近代汉语里,表示“趋向”义的语词构成了一个趋向类语词范畴,其中,表示“来、去”义范畴的“来”和“去”构成了趋向类语词范畴诸子范畴中的一个二元范畴。
“来、去”义范畴在演化过程中同量度义实现了有机对接,所生成的“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大概的数目”义,因其同“来、去”义范畴并列而看作是一个具有上位性质的意义范畴。其所括下位义,拟以人们对由趋向动词演化而来的表数助词“来”义的探讨为基础进行系统概括。
“来”所表示的意义,学界讨论得较多,基本意见可概括为“较某个定数稍大或稍小的大概的数目”。因为“来”源自趋向动词,而演化至表数助词以后趋向意义并未完全丧失,所以,更全面地讲,“来”的意义中亦可增补进“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内容,并进而整合为“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较某个定数稍大或稍小的大概的数目”。为便于系统分析和为后文的解释作铺垫,这种意义的特征可进一步概括为如下几点:
1.有一个作为立足点的定数。其或表现为十进法段位数“十、二十、千、四千”等;或表现为度量衡表数形式“二尺、三斤、一人”等。
2.立足点的前后皆存在着一个可浮动的区间范围。可大致概括为两类:
一是作为立足点要素的段位数或度量衡单位属于最低层级的情况。段位数的最低层级为“十”,度量衡单位的最低层级如“寸”、“钱”、“人”等。此类情况的区间范围:一是段位数或度量衡单位所在的十进数系;二是段位数或度量衡单位后一个十进数系中的前五个个位数。其中,与“十”相应的十进数系表现为一般抽象的个位数系;与最低层级度量衡单位相应的十进数系表现为本单位的十等份所组成的个位等份数系。
二是作为立足点要素的段位数或度量衡单位高于最低层级的情况。如“二千”、“四斤”。此类情况的区间范围是立足点前后浮动的较所在段位数或度量衡单位低一层级的段位或度量衡单位十进数系中前位或后位的五个个位数。即:(低一层级段位或度量衡单位十进数系中后位的五个个位数)立足点(低一层级段位或度量衡单位十进数系中前位的五个个位数)。如“二千”的区间范围为:
(1500—2000)二千(2000—2500)
“四斤”的区间范围为:
(3斤5两——4斤)四斤(4斤——4斤5两)
3.概数义是以趋向的形式体现出的量度。在浮动区间中,作为立足点的定数可拟定为区间起点,十进数系中顺数或倒数的第五个个位数则为区间终点。概数义就是在由区间终点至区间起点的趋向过程中体现出来的,具体体现为趋向过程中一个着眼点所对应的量度。其中,趋向是形式;量度是核心性意义内容。
4.概数义不定中存在着有定的内容。不定,是就具体区间范围的指向而言的,可能是立足点前一区间范围,亦可能是后一区间范围。有定,则指的是着眼点。因为“来”所对应的趋向是一种朝有定的立足点趋近、趋合的趋向,而心理上的趋近、趋合自然将缩短着眼点与立足点之间的距离,生发出“接近”的心理感受,所以,着眼点无论是在哪个浮动区间,它与立足点之间的距离却总是有定的。这种趋向的有定,转换至对应的量度关系上即是量度的有定,亦即概数义的所指有定。因汉民族“三”为多数、极数,故这种有定可大致概括为与区间起点的距离小于“三”个个位数的量度单位。
以“来”所表示的意义为参照,“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大概的数目”意义范畴还不难概括出与“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较某个定数稍大或稍小的大概的数目”义相对的另一下位范畴义。基于上位范畴相同所决定的作为立足点的定数和浮动区间相同,只是趋向及其所决定的着眼点不同的特征,另一相对下位范畴义姑概括为“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较某个定数要大或要小的大概的数目”。
众所周知,“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较某个定数稍大或稍小的大概的数目”义古今汉语中使用由趋向动词演化而来的表数助词“来”进行了表示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用‘来’舍‘去’”的局面呢?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思考。
二、从“多‘回’少‘过’”看“用‘来’舍‘去’”出现的原因
同“用‘来’舍‘去’”相类似,现代汉语中,“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方向”范畴二下位意义使用由趋向动词演化而来的方位名词进行的表示存在着“多‘回’少‘过’”的现象,即,多使用具有对立关系中的“回”对“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方向”范畴中相应的一个意义进行了表示,而极少使用“过”对其相应的另一意义进行表示。
对“多‘回’少‘过’”与“用‘来’舍‘去’”的比较研究发现,二者间存在着相似之处。
1.意义的语词表示状况相似。“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方向”范畴二下位意义尽管皆有所表示,但表示语词“回”与“过”出现的频率相差极大,总体格局类似于“用‘来’舍‘去’”。为便于比较,“回”与“过”的出现情况,我们集中统计了1946—2006年的《人民日报》。结果是:存在“往回”的文件1111篇,该类用法的“回”约千余例。抽样统计的结果是:1949年存在“往回”的文件36篇,该类用法的“回”约30余例。1960年29篇,约20余例。1980 年15篇,约10余例。2000年15篇,约10余例。例:
(1)敌人冷不防,都吓慌了,连忙往回跑。引路的汉奸和一个鬼子打死在水里。队员们一个劲儿的放枪。(袁静孔厥《新儿女英雄传》,《人民日报》1949年6月3日)
(2)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跑到这边一看,王庆生已经比他多穿了一个眼。他转身就往回跑,投入了更紧张的战斗。(白林材《为了日日红》,《人民日报》1960年9月14日)
(3)张目在月光下苏醒过来,想起了三个生病的同志,便忍着干渴和疲劳,往回爬呀,爬呀,爬过一道沙梁又一道沙梁,爬过一座沙山又一座沙山。(严阵《一滴水》,《人民日报》1980 年8月16日)
(4)他飞一样地跑过去极快地捡起那个空的瓶子,又直起腰朝人行道前后瞄了瞄,然后往回走来,脸上满是歉意。(韩永强《拾荒者》,《人民日报》2000年12月9日)
存在“往过”的文件8篇,该类用法的“过”仅8例。例:
(1)话音刚落,从不远处的工事里,提着枪走出八个敌人来。李明忠看到敌人一面往过走,一面慢慢在端枪。他忙跳到工事里,用枪逼着敌排长道:“快叫他们安安份份缴枪!有一个反抗的,我就先揍死你!”(马烽《独胆勇士李明忠》,《人民日报》1950年9月29日)
(2)先生听了,就站在水边,把两只脚细细致致地并在一块儿,一动不动地鼓足了劲,双脚同时用力朝那边一跳。只听得“通”的一声,先生没跳过去,跌进了水坑里……学生没听懂刚才老师的话,忙道:“我怎么没早说?我不是叫你跳么?你抬起一条腿,往过一跳,不就好好过来了么?谁叫你俩脚并拢……”(石潭《跳和跃》,《人民日报》1956年7月30日)
(3)郭达的记录是极其认真的,一字一句从不轻易落笔,都要在他的脑子里转几个圈,再得到我们的共认才工整地写在纸上。有时我们认为可以了,他认为不行,则来一句陕西话:“别往过混!”(李文启《郭达二三事》,《人民日报》1996年12月7日)
2.语词来源相似,“回、过”亦皆源于趋向动词。
3.“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方向”范畴二下位意义相互间的关系、表示二下位意义所用语词相互间的关系均较相似。据对“回、过”所表意义的考察分析可知,“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方向”范畴二下位意义相互间的关系是一种二元对立关系,具体情况是:同“回”相应的意义,根据行为立足点与着眼点之间关系的系统分析具体表述为:由原主体行为着眼点至原行为主体立足点的趋回性方向,与“过”相应的意义表述为:由行为主体立足点至主体行为着眼点的趋去性方向。图示如下:
原行为主体立足点←——原主体行为着眼点(回)
行为主体立足点——→主体行为着眼点(过)
表示二下位意义所用语词“回、过”相互间的关系,亦是一种二元对立关系。趋向动词范畴中,“回、过”亦属于其中一种二元对立的子范畴,同步演化为方位名词之后,对立关系未变。
有了上述相似性,我们即可对其中相对简单一些的“多‘回’少‘过’”出现的原因进行揭示,为较为复杂的导致“用‘来’舍‘去’”现象出现原因的探讨提供参照。
导致“多‘回’少‘过’”出现的原因也很多,结合与“用‘来’舍‘去’”之间的关系,这里着重揭示其中关键的一点——意义的明确度高低因素。
如所周知,人类认识自我与外界之间的关系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自我的中心地位,往往决定了自我与外界相互之间所形成的不同指向的方向义的明确度。当指向自我时,因自我具有固定的中心地位而使得所指方向明确度较高。当指向外界时,因外界对象的多样性和可变性而往往使得所指方向的明确度相对较低。具体就“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方向”范畴二下位意义而言,“原主体行为着眼点→原行为主体立足点”在自我与外界相互之间的关系上指向的是自我,其所指方向的明确化程度自然较高。“行为主体立足点→主体行为着眼点”,在自我与外界相互之间的关系上指向的是外界,其所指方向的明确化程度自然相对较低。
明确化程度较低的意义表达出来之后,在言语交际中,势必影响言语接受者的理解,影响语言的交际功能。我们对“往+过+(一)V”结构使用较多的湖北省浠水方言进行了调查,发现所表意义具有明确化程度较低特征的“过”的局限性和消极影响的确存在。主要表现在具体所指难以准确判定及因此而带来的行为上不知所措等方面。如在缺乏明确参照方向的情况下,老师将试卷发给了学生,并告诉学生“往过传”,学生即难以把握老师的意图是要求往左传还是往右传、往后传,言语理解和接续的行为都会出现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为弥补明确度低的不足,表义方式上往往不得不同时使用动作表义成分。如老师用“往过传”表示由前至后传递考卷,学生不明白如何做,老师即用由前至后挥手的手势辅助说明。
据此不难看出,所指方向较低的明确化程度,削弱了“过”的交际功能,影响了其使用频率。相比较而言,“回”则其因明确化程度较高而不存在这种问题。由此看来,意义的明确度高低因素,应该就是导致“多‘回’少‘过’”现象出现的关键原因。
以“多‘回’少‘过’”现象出现的原因为参照进一步比较分析可知,导致“用‘来’舍‘去’”现象出现的关键原因与“多‘回’少‘过’”类似,亦可归结为意义的明确度高低因素。所不同的主要是意义类型归属上的差异:一为方向类型,一为量度类型。“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大概的数目”范畴二下位意义的明确度因素简析如下:
“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较某个定数稍大或稍小的大概的数目”义的特征,前述概数助词“来”的意义分析部分业已论及。参照“多‘回’少‘过’”现象出现原因的揭示所依据的自我与外界之间关系的公理,再对其与明确度相关的因素作一些分析。
“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较某个定数稍大或稍小的大概的数目”义大致源自立足点前后二浮动区间如下趋向过程:
区间起点←——区间终点
这一趋向过程客观表现出的与明确度相关的因素主要可概括为三点:
1)所趋向的区间起点因为是起定位作用的立足点而具有确定的性质。
2)区间起点因在自我中心与外在世界之间关系中属“自我中心”而具有本位、中心的性质。
3)趋向于确定的中心目标,自然会产生趋近、趋合的心理,带来“接近”的心理感知。
在这些因素的作用下,趋向过程中的着眼点无论是在前后哪个浮动区间,它的心理位置其实是大致固定的,并因此而使相应的量度义具有了固定的特点。这样,“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较某个定数稍大或稍小的大概的数目”义的明确度自然较高。
与“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较某个定数稍大或稍小的大概的数目”相对,“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较某个定数要大或要小的大概的数目”义大致源自立足点前后二浮动区间如下趋向过程:
区间起点——→区间终点
这一趋向过程客观表现出的与明确度相关的因素亦主要概括为三点:
1)所趋向的区间终点是理性分析的结果,在具体的心理感知上往往具有模糊乃至于缥缈的性质,不似区间起点确定和明确。
2)区间终点因在自我中心与外在世界之间关系中属“外在世界”而具有非本位、非中心的性质。
3)趋向于非中心的模糊性目标,缺乏与某一定点契合的条件,因而,趋向过程中的心理位置到底是接近区间起点还是中点,抑或终点?不明确。
在这些因素作用下,趋向过程中立足点前后两个浮动区间难有一致性;就一个区间而言,着眼点的心理位置不定,相应的量度义亦具有不固定的特点。这样,“兼含有一定趋向性质的较某个定数要大或要小的大概的数目”义的明确度自然较低。
不难看出,较高的明确化程度,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来”的出现,较低的明确化程度,则限制了“去”的出现。
三、语言表义的明确原则
如果将前及内容荡开来,再提升至原则高度,便大致可概括出一种语言表义的原则——明确原则。
明确原则的主要内容,是要求语词表义尽可能做到明确。包括:
1.造词上,要尽可能造出明确度高的语词。
2.语词选择上,要尽可能地选用明确度高的语词。
3.语词发展上,要尽可能通过多种方式促成语词朝着明确度高的方向发展。
如果将“用‘来’舍‘去’”看作反映明确原则的造词的实例、将“多‘回’少‘过’”看作选词的实例的话,那么,接下来再补充两个语词发展的实例。
1)不自觉地业已完成的实例。清洗不同类型的对象,上古时期造出了不同的动词予以表示。《论衡·讥日》:“且沐者去首垢也,洗去足垢,盥去手垢,浴去身垢。”考察这些动词的表义可知,其行为作用对象的表示是蕴含性的,明确化程度尚不十分高。在其后发展过程中,清洗行为提炼出了专门性动词“洗”,行为作用的对象显性地附接其后,清洗不同类型的对象以语词或语素组合形式“洗头”、“洗脚”、“洗手”、“洗身”进行表示,明确度有了极大的提升。
2)发展尚未完成的实例。在文言翻译过程中,我们常感到以下例中的“美”、“艳”、“丽”诸词不好翻译。例:
(1)公子鲍美且艳,襄夫人欲通之,不可。(《左传·文公十六年》)
(2)召入见,状貌甚丽,拜为博士。(《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
例中“美”、“艳”、“丽”描写的对象皆是男性,而且“召入见”的对象“公孙弘”还是一个七十多岁的男性。上古时期,状貌形容词明确度不甚高,无论男女老少皆共用一套词语,后来这种局面逐步得到了一些改善,但仍不理想。年轻男性之美可用“英俊”表示,老年男性之美的表示,则缺乏专门性语词。从这个意义上讲,语词表义朝着明确度高的方向发展的过程尚未完成。
进一步讲,明确是相对模糊而言的,由于人仍是情绪的动物,存在着一定感性的模糊认识及相关的思维方式;由于人对现实世界的认知只能够处于一种渐深的动态过程中,不可能一步跨入理想的明确状态,所以,语词表义需要、也客观存在着一定的模糊性。但是,模糊并非人的本质特征,人毕竟是理性的动物,而且,随着文明步伐的加快,越来越趋向于理性。从这个意义上讲,语言表义的本质追求是明确,并且,明确,还将成为一种趋向。
Use“lai”and Discard“qu”,Use“hui”More and Use“guo”Less:And on the Principle of Language Expression Clear
Guo PanXia Fengmei
(1.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Hubei,China; 2.School of Humanities,Jianghan University,Wuhan 430056,Hubei,China)
In Modern Chinese,there is a phenomenon that“lai”is adopted while“qu”is discarded in the expression of two subordinate categories of submultiple which bears certain tropism.Additionally,the phenomenon that“hui”is used widely yet“guo”is used less frequently in the expression of two subordinate categories of direction which also bears certain tropism is observed.The main factor leading to these phenomenon is the degree of meaning clearance.This factor reveals one basic principle of meaning-expression_the principle of clearance.
“Lai”;“Qu”;“Hui”;“Guo”;Clearance
责任编辑:赫琳
郭攀(1962—),男,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汉语基本理论及应用研究。夏凤梅(1967—),女,江汉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汉语词汇、语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