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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斯·门罗《普露》的修辞性叙事

2014-11-14詹姆斯费伦杨金才何佳韦

长江学术 2014年3期
关键词:戈登门罗叙述者

(美)詹姆斯·费伦 杨金才 何佳韦 译

艾丽斯·门罗《普露》的修辞性叙事

(美)詹姆斯·费伦 杨金才 何佳韦 译

詹姆斯.费伦从他的修辞叙事学角度出发,紧紧围绕着“进程”(相当于传统叙事学所讲的情节但又有关键差异)和“判断”(涉及文本动力,作者代理,读者反应三者之间的互动而推进阅读体验的深入)这两个概念在叙事文本中的作用机制,向我们展示了在短篇小说《普露》中,门罗如何通过一种有别于传统叙事,富有美学个性的现代叙事来使人物性格而非叙事性逐渐得以呈现。

门罗 普露 进程 判断 修辞性叙事理论

《普露》(“Prue”)的进程可以清晰地划分为开头,中部和结尾。开头部分始于标题,终于第五段,介绍一个不稳定因素,并详细介绍了普露这个人物。中部包含了一个小叙事(mini-narrative),我把它叫做“戈登家的晚餐”,这个小叙事的推进依照不稳定因素—复杂化—部分解决的模式,而这个小叙事的功能是进一步扩展开头中的不稳定因素和人物性格刻画。结尾包含了另一个小叙事,可称之为“普露偷拿东西”。这个小叙事遵循不稳定因素—紧张因素—部分解决的模式,同时也起到了如下作用:替代之前一些类似,已被作者暗示,但并未完全展开的故事,完成对普露这一人物的刻画。

文本第一段引入一个贯穿全篇的不稳定因素,即普露与另一关键人物戈登的关系,同时也起到介绍故事背景的作用:

普露和戈登一度同居。具体时间是在戈登离开前妻和他又回到前妻怀抱之间的这段,加起来共1年零4个月。又过了段时间,他和他妻子离婚,接着是段摇摆不定的时期,一会同居一会分手;最后,这个妻子远走新西兰,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标题到本段的运动给予读者一种印象:小说开头,普露本人处于次要地位,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反而,戈登和他妻子占据了视野:他离开她,又复合;离婚;她远走高飞。虽然叙事者关注戈登,但标题和一开头明确了叙事主角是普露。虽然这里普露不是叙事聚焦主体,但叙述者是站在普露一边的,而不是站在戈登和他妻子那边,直到最后一句也没提到这位妻子的名字。标题对普露的侧重与这里对戈登的关注之间产生了一个断裂(或者矛盾),这个断裂邀请我们读者对戈登作出推断:虽然普露“一度和戈登同居”,他关于自己生活的决定并没有因普露的存在而受到丝毫影响。所以,这段话暗示普露与戈登重新在一起的可能性,但我们已经开始对戈登作出否定性伦理判断,并对两人在一起的这种可能性也作出否定性伦理判断。这段话也邀请我们做出阐释判断,即,对普露来说,去复合一种她自身在其中无足轻重的关系不是件好事。但,在这一阶段,门罗并没有邀请我们对普露作特定的伦理判断。

如果整篇叙事是由叙事性逻辑主导的话,门罗就会使这个最初的不稳定因素复杂化,但她并没这样做,而是另辟蹊径。首先,作者描述了普露和她的状况,貌似背景说明:“普露没有回温哥华……她在多伦多找了个工作,在一家花草店干活”。实际上,这些段落引入了一些值得注意的紧张因素,并邀请读者对普露作出最初的伦理判断。从最初的不稳定因素转换到对普露的说明性描写时,门罗将时态从过去时变为现在时:时态转换暗示作者对人物刻画的着墨意愿:她不是告诉读者发生了什么,而是告诉读者人物如何:

她的口音使得她即使在说最嘲讽的事情时,也听起来像一种讨喜和轻描淡写的口吻。她把自己的生活呈现在趣闻轶事中。并且这些事情中的关键点,不是取消奢望,就是嘲弄梦想,或者事不如人意;所有一切都令人惊奇的向怪异的方向发展,而且还找不到一点解释之类,人们听着她将这些事不由得感到兴奋起来。他们对她的看法是,遇见这样不太拿自己当回事的人,这种不拿腔拿调、举止温柔、从不要求什么或抱怨啥的人,确实是件轻松快意的事。

虽然这段话没有任何叙事的推进,但它强化了初始不稳定因素推导而来的某些看法。如果普露讲故事的重点在于,“取消奢望”,那么门罗对这一人物讲故事行为的描述则旨在表现:普露是讨人喜欢的,因为她从不要求什么,不宣称什么,而正是这些特质让戈登轻易忽视她,在对人生作决定时不把她考虑在内。同时,这一描述的悖论在于,普露讲自己的轶事趣闻时的轻松口吻,正好既掩盖又揭示了这些趣闻的悲观色调,这一悖论构成了人物刻画进程发展中的一种紧张因素。我们阅读的动机可以部分解释为,为了弄清这一悖论是否得到解决或至少得到解释。虽然我们对普露性格的主要特点没有疑问和悬念感,但是我们仍然要找到,她的这些轶事趣闻叙事中的悲观内容是如何与这些人物性格主要特点相符合的。

在转向中部进程的小叙事之前,门罗采用了四种方式强化和进一步渲染对普露的最初刻画。首先,门罗利用普露对自己名字的思考来引入另一个紧张因素:“唯一一件普露总是能带着抱怨来讲的事情,就是她的名字。她说,普露(Prue)是‘小女生’的意思,而普露登思(Prudence)是老处女的意思;她父母在给她取名字时,由于过于短视,连她会长到青春期的时候都没有考虑到”。门罗的理想读者应能领悟,Prudence一词来自“plaisance”,意为“愉悦”。而愉悦的人物普露却对自己的名字不满,其可能解释是,从某方面来说,她对自己也不满意。而这种不满的导火索在于,一个性成熟的女人对自己名字涵义中的性不成熟的不满,这也就强调了她和戈登关系中的不稳定因素。

第二,隐含作者门罗利用叙述者对普露的思考的评论,展示出其他人不把她当回事的状态,而他们对待其他人却不是这么随意的:“现在她四十多岁快五十岁,身材娇小,皮肤白皙,招待客人时用一种尽职尽责的轻松愉快的态度,给顾客带去欢乐惬意,她可能差不多就是那些父母眼中的样子:聪明伶俐,一个乐呵呵的的旁观者。而成熟,母性,和生活的真正麻烦都和她不沾边”。叙事话语再次邀约读者不仅仅关注人物刻画中的强烈色彩,而且包括了更细腻的光线明暗处理。刻画中的重彩同时强调了她名字中的另一涵义:一个观察者乃是局外者参与不了游戏,故此,相对那些直接参与游戏者,她应表现为更谨慎小心(英文为prudent,另一个和prue构成谐音的词)。当然,总是充当生活观察者而非游戏者的角色,意味着普露的生活可能过于谨慎,过于小心。对人物的刻画中,这些更细腻的明暗处理,暗示读者:我们并没掌握所有的细节提示,来完成对人物刻画的体验。普露“或许”真的就是她父母眼中的样子,但实际也有可能,她并非一个“乐呵呵的旁观者”,而“成熟,母性,和生活的真正麻烦”都和她息息相关。

门罗的第三个刻画动作增强了紧张因素的效果,因为叙述者显示了普露确有母性的一面:很久前一桩她认为是“超级灾难性”婚姻给她留下了现已成年的子女。虽然对这桩婚姻,隐含作者门罗着墨甚少,而下面以普露的声音讲述的这个故事颇能说明她是如何讲故事的:夸张手法为这一场景投下轻松的色调,但对于隐含作者门罗的读者来说,这一切都不能掩盖这一事实,即,普露曾经一度,至少是有那么一次,遇到过“真正麻烦”。然而,关于普露的其它有关她母性角色的信息,都是基于最初刻画中那最重要的几笔,而这些信息揭示出,从各个方面来讲,普露所处的父母—子女关系是倒错的。子女没向她要钱或要其它东西,反过来还给她礼物并确保她生活如常,而普露“欣喜于他们的礼物,也听着他们的劝告,并且,像一个不怎么细心的女儿那样经常忘记回他们的信”。

隐含作者门罗丰满初步刻画的第四步骤,是通过叙述者报告普露在社交生活方面的活跃。普露“非常不屑”于仅为了戈登而留在多伦多的想法,因为她参加聚会或者举办聚会,和其他男人也出双入对。此外,“……她似乎把性当成了一种健康却略带傻气的放纵,就如同性和跳舞或者一顿大餐一样,是一种不影响人们彼此善意和愉悦的东西”。隐含作者再次强化了人物刻画中的关键着笔:普露并不把性当成生理和心理上的严肃的事情,并且不要求和她同床的男人严肃对待这种关系。隐含作者也通过某些微妙的对比处理来维持紧张因素的效果,因为叙述者从未明说普露留在多伦多,和戈登前妻的出走真的毫无关联。

随着对普露性态度的描写的结束,故事进程的开始部分也完结了。我们发现我们进入了一个同时建构于叙事性和人物刻画原则之上的体验世界。对普露这一人物的阐释,可以归纳为,她是个还算讨喜的40多岁的女人,一个和其他人相处时让人愉快和轻松的人,但这一切却都和她无足轻重,缺乏自信,没有严肃的自我存在感这些特点相关。进一步说,她对待自己名字的态度,她对人对事的怀疑态度,以及表现这种态度的方式之间的断裂,这些都显示出,她对自我定位和个人生活的不舒服和不痛快感,实际远比表现出来的强烈。同时,我们注意到,我们并没有完成对人物刻画的体验,作为读者仍对进程回归到对中心不稳定因素,讨论她和戈登的关系抱有期待,同时对刻画中的中心紧张因素的解决也保持兴趣。初步叙事话语已经教会我们,要去探寻大的框架性笔法,同时也要揣摩叙述者对普露报告中的光线明暗处理。

至此,我们对普露的同情与对她的部分否定的伦理判断并存,因为隐含作者门罗邀请我们关注普露的一个特点,即她如此看重别人的评价,以至于她要让这些人不把她当回事。普露代表了某类女人,她们谨遵1980年代北美文化对女性的种种要求,这些要求可被视为是对70年代女权运动的一种回应:用种种无我行为博取好感,避免显得咄咄逼人而被贴上“泼妇”标签——宽容并理解他人,特别是男性。这些要求还包括,这类女人必然要为遵从此类文化规约而付出代价。普露付出的代价包括,在自己的生活中扮演“欢快的观众角色”而不是“行动果敢的参与者角色”,而这一代价正是她不自在的根源。同时,隐含作者还邀请读者作出推断,即普露第一次“灾难性婚姻”在塑造她现在的性格和行为时,仍然起某种作用。她的状况,部分可以归结为一种文化规约对女性作出的要求,这也解释了普露急于要迎合这种要求的原因。认识到这些要素的作用,也强化了我们对普露的同情。但需要再次强调的是,我们的判断仍然是局限的而不成熟的,因为进程至此,隐含作者门罗也没有解决先前提出的中心紧张要素的悬念。

隐含作者门罗的下一步,是在进程中部设置一个小叙事,用反复叙事报告的手法,又一次提及文本第一段末尾所叙,戈登的妻子去了新西兰,“很可能再也不回来了”。“现在,戈登妻子再也不会来了,于是戈登经常去找普露,有时邀请她共进晚餐”。通过构建这一现在时的小叙事,隐含作者门罗暗示读者,接下来进程中的过去时叙事并不会从实质上改变现在时叙事的状况,而会继续描画和充实普露和戈登的现有关系。

这个小叙事的部分内容,包含了一些对戈登的背景介绍,强调了他和普露的某些本质不同,这些不同又和性别角色部分相关。她在一个植物商店,做着低报酬,社会地位也低的工作,这类工作都不要求专业知识或技能(她以前还在一个假日酒店当过女招待)。这类工作虽然能够通过滋养活的生物,而给他人提供某种环境优化,但仍旧是卑微的工作。戈登是一名脑科专家,高职高薪,这种工作需要专业知识和技能,而且关注的不是滋养而是纠正误差。戈登这个人不会去适应别人的感受,而是善于掌控以及强调自己的想法。

小叙事继续往前一点,我们又得到更多的关于戈登的性格描写:从戈登常常充血的蓝色眼睛透出的表情,“显示出一个无助而彷徨的心在(他巨大身躯的)深处挣扎扭动”。这一信息除了提供人物的另样的面貌,也解释了他的某些行为,特别是他处理与普露的关系上表现出的优柔寡断、不置可否。同时,这也显示了普露和戈登在一起的另一个可能动机:她发现了戈登的这个性格侧面,并试图帮助他克服由此带来的困难。虽然,两人的其它性格特点使这种帮助的愿望变得毫无可能。

普露和戈登在晚餐时,两次被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的造访打扰(第一次出现不稳定因素,接着将这个不稳定因素复杂化)。第一次打断时,普露听到这个女人的愤怒的说话声,但没有听清什么内容,戈登就把她打发走了。又一次打断时,这个女人不断按门铃,直到戈登开门被女人甩过来的过夜旅行袋砸到,门被砰的关上,女人离开。在两次打断的间隙,普露为了打消打断给戈登带来的不快,为了一些关于他养的植物的问题。隐含作者门罗报告了一下这段对话:

“我对它们一无所知”,他说,“这你知道”。“我想,你完全可以像学做菜那样,在这方面也学出点名堂来”。

“这事是她来管的”

“你是说卡尔女士”?普露说道,卡尔是他管家的名字。

“你以为我说的是谁呢?”

普露的脸一下子红了。她讨厌自己在别人看来很疑心重重的样子。

这段对话有效地使得两人的关系戏剧化起来。普露的本意是要帮助他,而戈登挫败了她的意愿,她再次尝试理解并问了一个澄清性的问题时,他却用粗暴的语气对待她,让她难堪。

接着,小叙事稍稍转折,戈登告诉普露说,他遇到个麻烦(第二次不稳定因素):“问题是,我考虑着我还是想娶你”。普露的回答依然带着那种轻描淡写:“这还真是个麻烦呢”,而叙述者的补充评论表明,她还是很把这句话当回事:“她了解戈登的程度足以让她知道,这个麻烦确实是麻烦”。谈话还没来得及继续,第二次造访和打断就开始了。

第二次打断后,戈登和普露又有了下面的对话:

“我想我可能是爱上这个人了”,他[戈登]说。

“她是谁”?

“你不认得她,她很年轻”。

“哦”。

“但我的确是考虑过想和你结婚,再过一些年”。

“在你不爱这个人之后”?

“对啊”。

“嗯,我猜,谁也不知道再过些年会发生些什么”。

以上小叙事中,有一点最值得注意,即两个人物表面上的镇定自若:戈登的镇定表现在,开始告诉普露他的麻烦来自于想和她结婚,接着又说要和这个年轻女人纠缠结束后才能结婚;普露的镇定表现在,她从容应付戈登的奇谈怪论。戈登的镇定戏剧化地展现了他是如何看待普露的,对于他来说,她是一个“从不提任何真正要求或抱怨的人”,而普露的镇定肯定了戈登对她的看法。

此处,我们读者对戈登在伦理上判断为欠缺,因为他对待普露的方式是傲慢的,但同时我们也对普露泰然接受这种对待方式也判断为欠缺。隐含作者门罗在小叙事的收尾处强化了这一判断,使进程中部完结。总体来说,“戈登家的晚餐”这一小叙事并没有让我们读者更接近于最初不稳定因素的解决,而是使不稳定因素的本质得以揭示,并在揭示中丰富了对普露的人物刻画。然而,由于人物刻画中的紧张因素没有得到解决,叙事无法在小叙事的收尾中恰当结局,仍需继续。

实际上,隐含作者门罗巧妙地解决了紧张因素,并在解决的过程中,通过第二个小叙事,即“普露偷拿东西”,不仅完成了叙事进程,而且扭转了我们对普露的判断。这个小叙事可概括为:晚餐的次日早晨,普露一人待在戈登房间时,偷了一枚昂贵的袖口纽扣,这纽扣是他和他妻子在俄罗斯旅行时买的(不稳定因素)。她回家以后,将这个纽扣和她从戈登那里顺手偷来的其他不算便宜的纪念品放在一起。隐含作者门罗用一段间接引语,评论了普露的偷窃行为,结束了这个小叙事和整篇故事:

这些纪念品并不令人感伤。她从不拿出来看他们,甚至常常忘了那是些什么东西。它们并非战利品,也不具备纪念意义。她不是每次去戈登那都要拿走东西,也不是每次在那过夜时就这样做,也不是要那些东西来纪念她所说的值得纪念的约会。她既不是稀里糊涂地拿走这些,看起来也并非非拿不可。她只是偶尔拿走些玩意,时不时这样干,并把拿走的这些扔进老锡烟盒的黑暗之中,然后差不多忘了它们。

结尾并没有暗示任何可能发生变化的可能,但却扭转了普露人物刻画的效果。其所提供的新信息改变了我们对她性格的阐释判断和伦理判断。“普露偷拿东西”解决了早前刻画中的紧张因素,显示了普露是“有麻烦的女性”,她待在多伦多就是为了戈登。总而言之,小叙事强烈确认了她与自我的不适应状态,和她在生活中的真实位置,她逐步被描绘成一个有着深深的不满足感的成年女性,虽然她不完全能够将她这些未满足的愿望表达出来,或者对它们采取任何行动。虽然她表面上镇定自若,并对戈登和其他人有一套说辞,但她实际上还是被戈登的傲慢行为以及戈登对她善良的利用所伤害。而她的偷窃并不能算作反击:这些偷来的东西对他们两人都无足轻重,普露自己过于沉迷于被爱的需要之中,而不能采取报复措施或者用任何方式直面戈登的伤害或拒绝承诺的行为。所以,这些偷窃反过来成了普露发泄受伤感受的出气口。从这个角度讲,这些偷来的物品确实有象征价值:她拿走的东西,正是代表了戈登曾经和他妻子亲密相关的物品。但这一偷窃和其他的若干次类似行为一样,并不会让戈登引起注意,也不会改变普露的处境。

以上论点帮助我们辨清了“普露偷拿东西”这一小叙事对于隐含作者的读者所产生的效果。“普露偷拿东西”并没有对普露的不稳定状况的进程起到任何推动作用,但却完满地让理想读者领会了普露的状况和她的性格。换句话说,完结感并没有提供给故事中的人物普露和戈登,而是留给隐含作者门罗的读者来体验。而由于这种完结消除了紧张因素的作用,同时丰满了人物刻画,从而带来某种程度的叙事结束体验。

我们对普露所作出的伦理判断,作为叙事结束体验的一部分,也变得更加复杂。首先,我们并没责怪普露的偷窃,而是把这种行为置于其所发生的更大语境中去理解。虽然我们仍然在意普露的缺陷,但对她的同情确进一步深化。事实上,我们会把普露的缺陷更多归咎于强加给女性身上使她们追求讨人喜欢的那套文化标准,归咎于戈登和他所代表的男权,这种男权思想会认为普露的行为模式不仅令人满意而且对待普露的方式还颇为恰当。

用以上方式对普露这个人物和她的处境做出判断之后,我们现在可以评估门罗在讲故事时所展现的伦理原则,特别是对作者所构建的她与故事主人公和与读者的关系作审视。作者一方面是作为女性作家和女性主体开展叙述,另一方面,普露又展现出被动的人生态度。门罗极有可能发展出一种对待主人公的“屈尊”态度。对于普露,作者确有同情的一面。但,由于作者构造进程的整体方式,这种屈尊感并没有真正出现在叙事中。首先,在进程开头,门罗机敏地引入紧张因素,并在“普露偷拿东西”小叙事当中巧妙地解决了这一紧张因素,这都显示了贯穿于进程中,普露远比初看起来的要复杂。第二,“普露偷拿东西”不仅对于人物刻画增加了相当的深度,也对其赋予了某种程度的同情。其效果是,门罗做到了尊重笔下人物的同时,又明智地不使用过度感情泛滥的笔调。

门罗对进程的处理也体现了她对待自己读者所秉持的尊重。她充满自信地相信读者能够辨识出进程从头至尾的不寻常运动,也同样相信他们能认识到对普露的人物刻画中初步紧张因素,相信他们能对两个小叙事的人物进行恰当的阐释判断和伦理判断。实际上,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门罗在使用叙述者在进程开头提供明显的阐释评论之后,她在故事的后面部分把叙述者的功能总体限制在报导功能上:叙述者描述了戈登的行为,普露的行为和她的许多想法,但是叙述者并没有进一步评论这些描述。文本确实没有对读者进行直接告别,而只是用贯穿整个最后段的间接引语提供了一个最终的报导:“她只是偶尔拿走些玩意,时不时这样干,并把拿走的这些扔进老锡烟盒的黑暗之中,然后差不多忘了它们”。换句话说,在提供了进程开头的框架之后,门罗邀请读者沿着她设计的并不突兀的引导路线,逐步走向她埋设的对戈登和普露的评价判断,又最后让读者认识到这些评价对最终的普露的人物刻画的完成如何重要。

门罗将她的叙事材料打造成一个在感情上打动人和在伦理体验上有所裨益的阅读体验,而这些材料,如果单从故事梗概上来讲是非常枯燥寡味的。门罗展现了获得这种十分有效的阅读体验的可能,来源于人物刻画叙事中的混合叙事方式。当我们说,这篇故事参与了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短篇小说家的那种整体努力,他们试图与现代主义的短篇小说主流模式决裂,投入一种转向“启示顿悟”(epiphany)的创作流派运动,我们会更加欣赏门罗在《普露》中取得的美学成就。

责任编辑:萧映

Alice Munro’s Rhetorical Narrative in“Prue”

James Fhelan

Under his theoretical perspective of rhetorical narrative theory,James Phelan moves around the“progression”(a concept renewed fromtraditional“plot”)and“judgment”(the actions happening amongthe loop relationship amongtextual dynamics,authorial agency,and readerly response)in Munro’s“Prue”,telling us about how portraiture,instead of narrativity is gradually revealed through narration,a narration which is distinct as modern from the conventional,with its unique aesthetics.

Munro;“Prue”;Progression;Judgment;Rhetorical Narrative Theory

作者介绍:詹姆斯·费伦(JamesFhelan),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教授、《叙事》(Narrative)主编,曾任国际叙事学研究学会主席,著有《作为修辞的叙事:技巧、读者、伦理、意识形态》(1996年)、《活着就是为了讲述:人物叙述的修辞与伦理》(2005年)等。

译者:杨金才,南京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教授,《当代外国文学》主编。何佳韦,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专业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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