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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击

2014-11-10王延昌

延安文学 2014年6期

王延昌,吉林临江人。吉林通化市作协会员。诗歌散见于《星星》《绿风》等。本篇为其小说处女作。

1

马言相信整整两年零三个月的时间,这座北方的边陲城市已经将他忘得干干净净。本来在这座城市里也没几个人认识他,倒是很多场面上的人在那家档次很高的酒店里吃过他做的色香味俱全的菜,但是他知道,没有人会在推杯换盏间想到是谁做的菜。他马言就是一个小厨师。他马言不在祥龙酒店做菜了,祥龙酒店照样生意兴隆。

马言为这个计划整整准备了两年零三个月,这两年中,他没再做厨师,而是在南方做了一家娱乐公司的保安。两年来,他把自己的身体练得结结实实,臂力过人,腿功了得。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打得狠,跑得快。马言不想杀人,他不想被枪毙,也不想亡命天涯,他觉得他是热爱生活的,他对未来还是有许多憧憬的。虽然他在心里演绎过陈祥龙以各种方式很惨烈地死去的样子,并能亲眼欣赏到陈祥龙的死,马言觉得只有用欣赏这个词才能确切表达他见到陈祥龙惨死的快意,将他的仇恨以快乐的方式倾泄出来。

就是这个接近五十岁的晃着窄窄的额头,却留着油亮背头的陈祥龙用他肮脏的裸体将马言的爱情压得粉碎。马言知道,他的爱情就像一只玉瓶一样在陈祥龙身体下发出尖锐的破碎声后,就再也不能复原了。

马言没有爆发,也没有报案。马言知道,如果爆发,那就是鱼死了网也破了,如果报案,很可能是鱼没死网却破了,马言知道陈祥龙的能力有多大。虽然,马言认为自己是个男人。

马言选择了离开,选择了不动声色地离开。

他的初恋情人也在那次事件之后没有留下一句话离开了酒店离开了马言。马言穷尽一切途径试图找回他的恋人,但他的恋人犹如拉登一样在人间蒸发。马言知道,她之所以选择消失,有屈辱,有无奈,甚至悔恨。

这次潜回临江市,马言就是要复仇。马言觉得,陈祥龙就是他心里的一堵墙,不实施这个复仇计划,他只能在这墙角下寸步难行。

2

祥龙酒店仍然生意兴隆,陈祥龙仍然是晚上十点的样子离开酒店开车回家。

马言用了两个晚上,已经摸清了陈祥龙的回家路线。白天,陈祥龙居住的楼群附近有一伙人在施工着什么,好像是在粉刷楼外墙面,再说,也人来人往的,无从下手。那么,只有夜晚了,伏击是需要隐蔽的,黑夜是最好的掩体。

在楼道里伏击不成立,一个是没有单元门钥匙无法进入楼道,再一个,就算跟随进门的人进入楼道,也无法隐蔽,声控灯会让你原形毕露。可能是不等等到伏击目标,就会被联防队员带走盘查。

最佳伏击路段就是在陈祥龙停完车步行至单元门的这一段路。而这一段不到三分钟的路段里,也只有在他穿过并排的两栋楼时有那么十几步的相对黑暗的地带,其余地段都是路灯明亮。非常妙的是,这并排的两楼之间竟有一个小小的花坛,花坛里花草茂盛,足够在这相对黑暗里隐身了。

这次潜回来,马言发现,两年前这里大搞的“绿化、美化、亮化”形象工程确实取得了成效,临江市这座边陲城市还真的绿树成荫、青草成片、繁花似锦了。特别是夜晚的景色,华灯璀璨,流光溢彩,临江的夜市,像七彩的河流在缓慢流淌。

不过,马言可不喜欢这七彩的河流,在这光的河流里,马言无可遁形。

3

毕竟,马言不是身怀绝技、一身传奇的刺客,他在心里尽管演练了千百次伏击情形,但当潜伏在黑暗中的马言远远看见陈祥龙的汽车慢慢拐进停车位的时候,他觉得他狂跳的心脏猛地收紧,紧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弓在地上的两条腿似乎突然僵硬,肌肉死死地箍住了腿骨。手中的短棒有些颤抖,如果此时有一面鼓就在贴近短棒上端的地方,一定会在这市声渐消的夜里发出微弱的、密集的、均匀的鼓点声。

咚咚咚……咚咚咚……

马言仿佛听到了这鼓点声,好像来自于胸腔,好像来自于这静静的夜空。

人已经走近了,近到了只要马言跃出,扬手一棒就可击中陈祥龙的头部。早已适应了这里黑暗的马言的眼睛在黑头套的孔洞间突然鼓得大大的,在黑暗中似乎放出了异光。

最后一瞬间,马言动用全身感知系统,确定了周边无人。

马言出击了,在跃出花坛的同时,手起棒落,狠狠地向陈祥龙的头砸去……

4

马言的心脏跳得厉害,喘气急促,如果不控制,就会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马言屏气静声,脚步不疾不徐地在暗影里走着,他确实想以跑的方式快速逃离陈祥龙顺着墙软绵绵倒下去的地方,但是他没有跑。

马言知道,每走一步,他都离那个现场远了一点,每远一点,也就意味着他的嫌疑指数越来越低。他觉得,他是有心理素质的。

马言选择在洗浴中心休息大厅睡觉,每天换一个地方,睡洗浴不用身份证登记。马言洗了个澡,躺在休息大厅里较暗的一角,开始一点点地回忆那十几秒也许是几十秒惊心动魄的伏击。他在评估陈祥龙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马言没想杀死陈祥龙,他觉得让陈祥龙遭受这一击,要让他知道有人不是为了抢劫而伏击了他,从此让他得意的日子里永远都伴随着被报复、袭击的危险,甚至随时都会有一命呜呼的可能,那才叫折磨人。

但是现在,陈祥龙是死是活,马言也不知道。那狠狠砸下去的一棒竟没有击中头部,陈祥龙在那一瞬间一猫腰一缩脖,短棒砸在了肩膀也可能是脖颈处。那一棒竟没有让他倒下,就在陈祥龙弓身要窜出去的时候,马言不顾一切地一个豚跃将他扑倒在地。

马言觉得,陈祥龙可能是死了,就是不死,以后也可能是个植物人了,他的头怎么能经受得住那样的激烈撞击?他的头还能比墙坚硬?

马言用身体死死地把陈祥龙抵在墙上,两只手抓着他的头拼命地在墙上撞了十几下。最开始几下,马言还能感到陈祥龙的身体和头在本能地反抗着,想挣脱,但是,没撞几下,马言就感受不到那种反抗了,那种感觉就像两手抱着一个包裹了很多层布的西瓜一样往墙上撞击,每一下都发出沉闷声响。endprint

陈祥龙的西瓜外表看还是西瓜,但是里面的瓤已经乱成一团了。看来,有些杀人案件的发生正是因为在进行中的一些不可控制因素才走向了作案者意志的反面,没想杀人却杀了人,马言在睡前就是这样想的。

5

伏击成功了,但马言却没有马上离开这座城市,马言就想知道陈祥龙到底是死了还是成了植物人。

没有人知道他回来了,也没有留下身份信息,更没有人看到袭击过程,但陈祥龙是不是认出了他,马言心里也没底,这只有陈祥龙自己知道了。陈祥龙归了黄泉,那就一了百了;如果他没死,那他的西瓜瓤都乱成一团了,他马言还担心什么?马言想带着这个答案离开,只有有了答案,马言才能放下包袱继续今后的生活。

马言的行为和心理再一次认证了现代犯罪心理学的重返犯罪现场理论的正确性。

马言没有在昨晚陈祥龙倒下去的地方看到警察拉出了警戒线和警戒线外围观的人群,这让马言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这里会风平浪静,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如果有人在围观,马言就会在议论中知道陈祥龙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可现在,马言很失望。

这里没有一点警察勘察过现场的迹象,马言甚至怀疑昨晚上的伏击过程就是他在脑海里的演绎。当马言若无其事地走过现场,瞥见了那个小花坛里被他藏身时弄乱的花草时,马言吁了口气,陈祥龙确实被他伏击了。

6

马言在祥龙酒店对面的一家热闹的烧烤店里慢慢地喝着啤酒,漫不经心地看着对面灯火通明的祥龙酒店。耳朵在留意着所有食客的声音,他想在这些杂乱的交谈中听到关于陈祥龙的议论。

对面的祥龙酒店依然生意兴隆,不时有人进出。

当两瓶啤酒快要被马言喝下时,乱哄哄的说话声中终于出现了马言想听到的内容。

陈祥龙没死,也没有成为西瓜瓤乱成一团的植物人,而且还自己报了案。

马言知道糟了,但马言没有害怕,他既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来,他也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座城市。他很难想象,陈祥龙不但没死,他的西瓜瓤也没有乱,还能自己报案,陈祥龙的脑壳是铁的?马言知道不能再为这个问题纠结了,马言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在心里作了决定:马上离开,越快越好。

马言不敢肯定陈祥龙是不是已经把他认出来了。

7

四十五分钟后,将有一列快车驶离这座城市,先不管去哪里,只要离开。马言买完票,在候车大厅找个空位置坐下来。

马言并不觉得他是在仓皇逃离,有追才有逃,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不就是一个人从很远的地方悄悄地来到这座城市里趁夜半无人把一个该打的人打了一顿嘛,只有陈祥龙昨晚上能把他认出来他才会有被警察追的可能,没认出来,那警察知道他是谁呀?马言坐在那里开始再一次回放昨晚上那对于他来说惊心动魄的十几秒或者几十秒的伏击,他在这里仔细寻找他被陈祥龙认出来的可能性。

马言十分懊悔,把他头狠命撞墙之后,再捡起那个短棒敲他几下子就好了。但是,马言还是不太信陈祥龙的头就那么硬,明明是被撞得像剔除了骨头一样瘫软下去了,怎么会没事呢?也许刚才在烧烤店里听到的就是几句没影的东西。

不管怎样,马言觉得,现在离开临江还是正确的。

候车大厅里的人不多也不少,一个头枕拎包的等车旅客脸盖一张报纸正在马言邻座酣睡,报纸下发出不大不小的鼾声。那个人在熟睡中哼哼唧唧地动了动身子,报纸滑落下来,就掉在马言的脚面上,鼾声却没有了。

马言俯身捡起报纸,轻轻对折了一下,想继续给那个人盖在脸上,但看他睡得无声无息,就索性浏览起来,是一张当天的《临江日报》。

一个很长的标题引起了马言的注意:《临江市暖房子系列工程市区楼房外墙保温工程于昨日竣工》。蓦地,马言想到了白天看到的在陈祥龙居住的楼群施工的场面,原来那是在为施工楼房外墙保温。

马言立时明白了是昨天刚刚竣工的楼房外墙保温工程让陈祥龙逃过了这一劫,那是八厘米厚的B1级阻燃苯板没让他的西瓜瓤乱成一团。

马言的目光在报纸上虚散开来,他突然有些释然,因为陈祥龙没死,那他就不是杀人犯,他不想做一个身负命案的逃犯,他还年轻。

马言吁了口气,那种突然降落的释然里似乎还附带了一份感激。想了想,马言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觉得有些戏剧也有些滑稽,他想,要感谢就感谢临江的暖房子工程吧,他救了该死的陈祥龙,更救了他自己。

再过十几分钟,他将登上那条绿色的大蛇,悄悄地、慢慢地爬出这座城市……

8

嗡嗡的候车大厅里好像在瞬间沉静了下来,马言的目光从报纸上抬起,人数不多的候车大厅里不知何时生出了七八个警察在查验证件。

一个警察正朝马言这排座椅走来。

一丝寒意倏地在马言心底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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