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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鱼

2014-11-10李彦周

延安文学 2014年6期
关键词:毛毛阿姨

李彦周,甘肃天水人,甘肃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飞天》《延河》《文学界》等,著有长篇小说《紫衣》。

1

阳光落在窗棂上,就有暗处的空间被红纸戳破了的缝隙照亮。凤菊阿姨轻轻睁开眼睛,好似这样的睁开并没有费多大的劲就能够完成。她想,吃药睡着之后一切就都成了往事,太多年轻时经历过的画面统统从她的记忆里隐退。她不想回忆太多,那些过往的家事一旦回想起来总是让她伤心,那些平日里需要打理的琐碎每当她吃药躺下之后总是光顾她需要休息的大脑,包括儿子,包括儿媳,甚至,也包括婆婆。婆婆去世已有数十年光景了,她也是在婆婆离世后从大门左侧的厢房里搬到上房里住的,因为紧接着两个儿子都要结婚,家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地方,她和男人有来住进上房,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因为,现在他们是家里的长辈。但是,每当她躺下的时候,她就想起在两个儿子文斌文康还小的时候她住在厢房里时的情景,想起那时候婆婆睡在上房炕上,她隔着窗户说给她的话。那样的话现在想来真是太难听了,难听到需要诅咒才能平息她如今忏悔的心。这样的忏悔,在她得病之前住在上房炕上的时候并没有在她的脑海里闪现,甚至在过去了好几年,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娶上了媳妇,孙子也如玉米般茁壮成长的时候,也都没有闪现。但后来随着日子的不断缩减,随着自己心情的日渐复杂,这样的忏悔就一下子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就对往日的自己感到了厌恶。尤其当她吃了药之后,就有一股酸楚的感情夹杂着哀叹抵达她昏昏入睡的脑门:说了那么多的话,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到头来,还不是和婆婆一样成了多余的需要别人照顾才能继续活着的人?是啊,还有什么话要说呢?人这一辈子,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多么有能耐,而当自己终于有一天老了的时候,或者总归有一场大病消耗着你的身体,让你看着自己慢慢走进坟墓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年轻时所认为的那一点能耐,真的没有什么了不起。也是的,只有当一个人身处和别人一样的困境时,才能真切体会那人同样悲凉的心境!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阳光在窗棂上缓慢地移动着脚步;阳光的脚步迟迟得真像是一位蹒跚走路的老人。窗外的鸟叫声此起彼伏地鸣着,也听见隔壁有生大伯家的驴叫声。凤菊阿姨转动眼珠在上房里寻找着,好像要在这里重新发现什么似的,她的脑海比睡着之后繁杂了许多。她张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头顶的一切。当阳光从窗棂上走远,可能都照到了院子的某个角落时,她想,是该起来坐坐了。得了要命的病,总归是要死的,这会儿,遗留在她眼前的景象,却是那样地让她留恋。

她晃动了几下脑袋,翻身坐起。这次她用了较多的劲,好似背了一袋子麦子到磨坊里磨面似的。但同时,她感觉自己的腹内一阵一阵地蠕动,好像腹中居住着一个闹腾的动物,猫一般,或者不是猫,跟个牛一般,在慢慢地抵撞她的胃。她感到一阵阵隐痛。药刚吃了不久,但似乎已经不起作用了。药是儿子文斌从医院里买回来的曲马多片,但这药只能缓解她的疼痛,对于治病,真的是一点作用也没有。但她能怪他什么呢?

当初,她的确是很埋怨儿子文斌的:她得了那么严重的病,文斌竟然不来医院看看她。当时围在她身边的人只有她的两个弟弟——文斌的两个舅舅。文斌舅舅打电话给文斌,说你妈治病的钱我和你二舅出,你来医院看看就成了,而这孩子,竟然没有来!这就让她一下子产生了落日黄昏一般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人,甚至连动物都不如!她的泪就咕咕地从眼眶里溢出,被她擦掉在被子的里侧。

但后来就原谅了他,也理解了他。作为儿子的,也真的有诸多的不如意。他好不容易要从这逼仄得无法让人生活的老院里搬出去住,这会儿在忙着修新房,这能有什么错?当然了,主要是他不想来,因为,她的大儿媳不叫他来。一想起大儿媳,她就一下子又想到了自己。自己在婆婆得病躺在上房炕上不起来的时候,不也是站在窗前破口大骂有来给她买药花去了供给文斌念书的钱的吗?那时的她,不也把老人的病不当一回事吗?——年轻人,当他还身处健康之中时,真的是无法体会一个即将死去的人内心悲凉的感受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文斌来到了医院,也看着她治病,那又能怎样?她的病就能治好了?所以,真的要怪的话,只能怪自己当初错误的判断了。最初的时候,她总认为自己得的是小病,是吃几服中药就能治好的病,谁想到一拖就这么严重?那时她一上厕所就有血随着大便带出来,她却以为那只不过是痔疮。她说给男人有来听的时候,有来也认为那只不过是痔疮而已呢。甚至有一天,在文斌打工回家的时候,她告诉给文斌听,文斌也说那只不过是痔疮罢了,到县医院里看看会好的。她就去了县医院。可后来,就迟了。等到她在外工作的两个弟弟听说了她反复治不好的病,叫她到省城的大医院里检查一下的时候,就查出了大病:肠癌晚期。那天儿子文斌正好在川道里盖房子,男人有来也在给儿子打下手。有来说,既然娃他舅引你到大医院里看一下,那再好不过了,你知道,文斌在修房,我是离不开身的,你去了,有啥事,再给我打电话。她就走了。等到查出来是肠癌,文斌他舅给文斌打电话,说你真的应该到医院里来一下才好呢!文斌说我实在是离不开,我妈的病,治治就好了。他舅说,这病比那要严重的多,是癌症。文斌也在停顿了一阵后说那你把她拉回来吧!这病,看来是治不好了。他舅就生气了,他舅说,你作为一个儿子,竟然是这样的无情!文斌就说起了他的道理,文斌说,你作为舅舅的这会儿帮我们一下就咋了?这么多年来,你们帮过我们吗?我妈那时候有病,你们也不管;我和文康都没钱娶媳妇,你们也不问;现在我好不容易在修房,我怎么能离得开呢?他舅说那有啥离不开的?你来医院,给你妈治完病,你再回家修房子,不是也行吗?文斌这就说开了,文斌说,说得倒轻巧,这会儿是开春,修房还有人来帮忙,要是等到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我修房,谁来帮忙啊?他舅说,那你连工带料包给工程队不就完了吗?文斌说,哪来那么多的钱?他舅说,不是钱的问题啊……文斌竟笑了:你们不缺钱,你们真的不晓得钱的重要性,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一分钱,都是要用到该用的地方的!就挂断了电话。

但她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既然这些都成了事实,不来就不来吧!得了这种病,花钱就成了无底洞。真如文斌所说的那样,一点钱,真是要用在该用的地方的!手术一周后,她就催着两个弟弟把她拉回家。家里这会儿什么都摊着,文斌在盖房子,也没一个做饭的女人。endprint

她抹了一把脸,就缓缓地挪动着身子。这些事情本来不想的,想它干啥呢?她挪下炕,揭开上房的门帘。上房外面的空气很清新。中秋过后的天气虽说有一种寒冷在蔓延,这会儿的阳光还是暖暖的。太阳照在廊檐下,照在薄霜消融后的房顶上,就有一股流水般的氤氲的气浪在浮动。

2

凤菊阿姨看了一阵院子里的杂物,就拄着木棍走进了厨房。厨房里也很冷。有来去地里挖洋芋之前,对她说,若是能动弹,就给他做一顿面鱼吃,实在不能动,那就等他回来再做了。她就想,男人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一顿饭,怎么能吃不到嘴里呢?她还躺在炕上时,就为着这样的事情操着心。

凤菊阿姨把玉米面从面缸里挖到洋瓷盆子里,发现做面鱼用的漏盆恐怕早已不在了。这面鱼,自从文斌文康相继从这老院里搬出去,她和有来已有好多日子没有吃过了。她回忆了一阵子,想那就等到柴也抱来了,水也烧开了,再到巷子里老王家借来做也不迟。就开始烧水了。但当她点着了麦草后,觉得还是在厨房里看看再说呢!说不定,它在呢。就将燃烧的麦草塞进灶膛里。锅台上当然是没有;锅台上放着盐罐筷子一类的东西,也有碗。那再看看墙上了。盘了锅台的这面墙,参差不齐地挂着锅盖、铁铲,和盛油的漏斗,漏盆是没有的。南面的那堵墙上挂着刃子,蒸馍用的铁巴和擀面杖。擀面杖有三个,这会儿安分地被两根铁钉支撑在上面。漏盆也是没有的。那再看看西墙了,当然了,也没有,这面墙光秃秃的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抽水用的闸刀安静地守候在那里。剩下的,就是北面那堵墙。她转脸来查看,就有一缕午后的阳光射进来。她避开那阳光,很是仔细地查看了一遍,最终,也没有。那漏盆会放到哪里呢?会不会真的丢了呢?她嗯嗯地自语着,看来是丢了,要不然,这么多年里,家里吃面鱼,男人有来为啥一直是到巷子里去借呢?

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家里的破屋,想那就到其他屋子里找找吧!

院子这会儿和她刚从上房里出来时一样地安静。没有风,盘踞在树梢的鸟儿们也不知飞去了哪里。太阳从房檐上射下来,地上就多出了一片潮湿的阳光。自从文斌文康从这老院里搬出去,这里就很少有人来。当然了,主要是她得了病。她被检查出得了病,村子里的女人就一窝蜂似地涌满了院子,但接着,再也没有一个人进来了。偌大的院子,从此成了空空的老屋。

当然了,前年她收养的那条狗——毛毛,这会儿却卧在太阳下面睡觉呢。

关于这狗的来历,那还得从两年前说起。两年前,文斌的小儿子还吃奶。有一天晚上,她起来给孙子热奶,她摇着乒乓作响的奶瓶,听到了另外一种不同的声音,她当时被吓了一大跳,她以为是鬼在叫。有来睡在炕上说,有可能是狗呢。她就说,这半夜的,哪来的狗?怕是催命鬼催我快点上路呢?她这么一说,有来就穿衣出去了,一会儿,就有一条狗出现在她面前。这狗低头站在上房地上,浑身打着颤。有来说,也不知被谁打断了前腿,倒是很可怜!跑到厨房里找了一块馍给它吃,而这狗,竟然没有吃。也不知为什么,她当时心一热,将热好的一壶奶倒到脸盆里,这狗就几下舔完了。有来说,你也真是的,这是奶……然而,没再说什么。奶是文斌从超市里买来的,但她想,反正文斌也没看见。

她从厨房廊沿上下来,就看到毛毛唰地一下从阳光里站起来。她伸手抚摸它的头。想起两个儿子的不懂事,就觉得人世间不管有怎样的纠葛,这狗,却是懂得疼人的。那一天,大儿子文斌搬走了家里最后一件认为属于自己的家什,骂骂咧咧地说分给他的东西比老二文康还要少。她听着儿子如此的口气,猛地一下生气了,她说,那就把毛毛也拉走吧,不管怎么说,它也是会看门的。当时文斌狠狠地看了一眼这个被她当成朋友一样的畜生,但终于还是将它牵走了。文斌将它圈在川道上的新院里,后来拴在木桩上,而这狗,却在之后的某一个夜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那时她已经吃药入睡了,有来也睡着了,但她听到谁在拍打着她家的院门。她还以为是谁这会儿串门呢,尽管从此之后很少有人来她家串门了。有来踉踉跄跄地穿上了衣服去开门,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毛毛。毛毛一看门被打开来,一下子爬上了他肩头,那条被打断的左腿,耷拉着。毛毛跟在有来的身后,来到上房里,毛毛看到她坐在炕上看着它,吱吱叫着一个劲地摆尾巴,她从炕上下来抚摸它的头,毛毛就伸出舌头在她的手上一下一下地舔着。不知为什么,那一瞬,她的心里一翻滚,就有两滴眼泪流出来。她想即使是人吧,有时候也真的做不到这点呢;一条狗,有时候也真的强过一个人。

她抚摸着毛毛的脑袋,和毛毛站在一起晒了一会儿太阳,推开了柴房门。柴房之前是文斌的药房。那应该有十年光景了。那阵子,文斌初中刚毕业。文斌看着同学们有的考上了师范,有的考上了高中,就嚷嚷着要上卫校。那阵子她和有来真的没有钱,她上有老,下有小,而有来也不过是靠种地和当木匠维持着生活。但有来最终还是找人借了钱。文斌卫校毕业后要在村子里开药铺,有来就把多年前他哥有生住过的屋子腾出来,收拾了一下,药房这就开起来。

她掀开布满蜘蛛网的柴房,四下里寻找漏盆,找不见。

她关上柴房门,想那就到文斌的屋里看看吧。假若这漏盆在家里,文斌的房子是最先应该看看的。文斌从这院子里搬出去之前,文斌女人会偶尔吃一吃面鱼的。凤菊阿姨用力推着紧扣起来的木门。她推了好几遍,都没有推动。想来是自己太过虚弱了。但不知为什么,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迫使她继续这么做。她拿木棍捣了这门好几遍,最终还是给撬开了。门被打开来,就有一股灰尘的味道钻进了她鼻孔。她转脸张望着,猛然注意到这屋子也只有屁股那么大。这么大的一点屋子,怪不得文斌急着要从这里搬出去住呢!

她一边感叹着,一边在四面墙上找。墙上当然什么也没有。人都走光了,这里还会有啥呢?她这么自言自语的时候,就有一绺隐隐约约的红字闪进了她眼眶:跟着毛主席,永远闹革命!跟着毛主席,世界一片红!这些字,还依稀可辨地贴在墙的最上面。那是自己年少时,有一天,母亲对她说,张家的小伙子有来找媒人来说亲,都说人家粮食多得拿骡子驮!她当时心一软,就给嫁过来。闹洞房的晚上,她一抬头,就看到了这行字。而现在……竟有两代人从这里走出去!就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悲愁荡漾在心头。endprint

走出文斌的屋子后,她本来还想到老二文康的屋子里看看的,但却没有去。

文康是她的二儿子,比文斌小两岁。文斌那年上了卫校后,文康就跟着辍学了。文康辍学后先是去了广东的鞋厂,后来文斌药铺倒闭后去了深圳的电子厂。但总归算是娶上了媳妇。可文康娶上了媳妇后,就开始抱怨她,是她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又到了生孩子的时候,有一天,文康女人竟然坐在上房炕沿上骂她:都是我命不好,老大女人娶来时,你没病,老大的两个娃娃都是你给带大的,现如今我有了娃娃,你却得了要命的病,我的娃娃谁带啊!她那时也刚吃了药,身子好像轻松了一些,可这话,让她一下子又觉得病重了。她想文康不念书也不能全怪她,假若文康要念书,她怎么会不让他继续念书呢?而至于看孩子,谁知道她会在这时候得上这么严重的病呢?就有一种委屈的心情在眼眶里盘旋着。后来就睡在炕上大哭了,想起婆婆生前从窗子里面说的话:你骂我,我等着,看你的两个儿子对你咋样呢?她就觉得真的遭到报应了。

后来的情况,就真如文康女人所说的那样,文康的孩子生下来,她已无力抚养了,文康女人就将孩子抱到娘家去抚养,而文康,也是和女人打工回来时,都去了岳母家。文康的屋里,什么也没有。去了也白去。

凤菊阿姨这么想着来到上房里。上房里很阴冷,走进上房之后的景象竟然和她走出时完全的不同。这个自己居住了多年的地方好像一下子让她不认识。那时候,她刚娶来的时候,这上房里住着自己的公公,就听有来说,这房子是他的爷爷修下的,那时他爷爷是地主,可后来这房子再也没有翻修过,因为地主被打倒了,他的爷爷死在了这屋里,后来就是她公公,后来就是她婆婆,如今也就轮到她自己了。她想到这些时,就觉得这屋子,真是一个夺人性命的地方呢!她坐在炕沿上休息了一会儿,也没有再找找,低着头出来了。

她想就算没找到,也总归看了一遍这个她生活了多年的房院,这样她就不再留恋了。至于做面鱼用的漏盆,看来得要到老王家借才行!

3

凤菊阿姨借来了漏盆后开始做饭了。做饭用去了她太多的气力,中途有好几次她都需要站着喘粗气。但好不容易还是做完了。面鱼好像泥鳅一般躺在凉水盆里面,韭菜炒得也在碟子里冒着气。剩下的就是兑汤了,饭好不容易做好后,她靠在麦草上休息了一会儿。

时间这会儿还早呢!她挪动着柴禾一般干瘦的身子,站在廊檐下想她接下来干什么。呆在家里已经很久了!院子这会儿还是湿湿的,像是刚下过雨那般,一阵一阵的热气升腾着。当然了,也干净,那些从地里背回来的洋芋蔓和玉米叶,都被有来抱到了柴房里。凤菊阿姨看着被有来码在砖头上剥掉外皮的玉米,就想应该到山上走一走。得病后的这两年,她还从来没到山上走走呢!

她站在廊檐下瞅着远处的大山,进屋吃了药,穿上了棉衣,拄着木棍出了门。

凤菊阿姨出门后,想她这么一出去,有来若是知道了,怕是会骂她的。她站在巷子里犹豫了一会儿,看到斜对门的老王挑着一担洋芋从地里回来。老王说,他阿姨,闲着呢?她缓缓转过脸,说,也闲着。看着老王从大门里进去,就想,也被老王看见了,说不定会告诉给有来的,心一狠,就走了。

巷子里长着几棵大槐树,巷子外,世界就变得开阔了起来。也热闹,几个女人站在磨房门前的空地上说闲话。这么忙,还真有时间!她打算退出去,从另一个巷子里穿过,却被鹏翔女人看见了。鹏翔女人说,凤菊阿姨,出来啦?她只管往前走,待走到跟前时,才说,出来了,总归要出来的。鹏翔女人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却也住口了,好一阵,才说我们都在晒太阳,这么好的太阳呢,多晒晒,多好呀!她就说,娃他大挖洋芋去了,我就出来了。鹏翔女人说,那也站在这里晒晒吧!她看着她们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蛋,说,我想到山上走走呢。改琴阿姨说,就是的,走一走,也好啊;怕是路有点滑。她就说,转转就行了。就走了。

她从担水巷那里走出去,对面是条河。河很小,应该叫小溪才对的!河的两面种着老王家的洋槐树,树很大,都遮挡了山上的视线。她站在这树下,想起她还年少时,她被一头毛驴驮着走进村庄的情景,那时候,这河湾里就种着两排洋槐树,但那树也只有墙头那么高。

她站在槐树下愣了一阵子,听到河水咕咕流淌的声音。这年头,雨水多,河水就从多年来一再干涸的河床上流过。这要是在过去,这样的河水总是惹人羡慕的,种了苹果树的人,会把这河水挑到山上浇树的,修新房的人,就在河水里捞沙子。现如今,这河水,也就白白流掉了。

好在河面上架起了水泥桥。这桥架起来也有好几年时间了。几年前,她在地里割麦子,村支书在喇叭上喊:修桥了,谁家有劳力,按小工结工资。男人有来就去了。有来的木匠是越来越不吃香了,他只能在工地上再赚点小钱了。小钱也是钱,有一天,文斌从外地打工回到了家里,看着一天只知道在地里干活的有来,这么说。

凤菊阿姨从桥上开始了自己的长征,她每走几步都要回头张望一下子。桥对面的大山实在太大了,她抬头细细地打量,觉得这么大的山,怕是一时走不完。但她还是从最低处开始,慢慢地往上移。她用了太多的时间,从河畔鹏翔家的玉米地那里开始往上走,最终还是来到一处山谷里。这里没有风,太阳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她的周身全是汗。她想那就到这里先休息一会吧。她坐在一处田埂上,田埂上的冰草都有半人高。她抬头向下看,脚下的村庄就在她的眼里一览无余了。她这样打量的时候听到山上骡子啾啾鸣叫的声音,也有男人吆喝着老驴耕地的声音。头顶一片茂盛的榆树投下了阴影,眼前的世界就更加明亮了起来:改琴家还没有扳的玉米在微风中摇动着,老王家的烟囱里冒着烟,村小的红旗在风中飘扬着,也有人在河畔的水井里打水……整个大地这会儿都生动了起来。她一闭眼,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醒来时天快要擦黑了。黄昏的天气有点冷,却并不见有人在路上走动。月亮逐渐亮起来,就有星星闪烁着突破了月亮的光芒。她抚摸着毛毛安稳睡着的脑袋,猛然想到这下可坏了,她这么一出来,可把有来急坏了。得赶紧回家才好的。她打算坐起来,听到远处有来呼唤的声音:凤菊——凤菊……声音随着风,在空中一下一下飘荡着。听着这声音,凤菊阿姨轻轻闭上眼,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一翻腾,就有两行热泪涌出来。

责任编辑:侯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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